夜风吹起,宽大的银灰道袍的裙裾无声地翻飞,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我没有看错,她是径直地走了过来。

“放心。”奕析在我身边低声安慰道。此时,我看见眼前一痕靑影晃过,一名婢女在薛贵妃面前跪下请安,声音清脆中夹带一丝颤动,“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那人恭顺地跪伏,娇小的身量在澄泥金砖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剪影,我看清正是与我同来的妙香,她与我身形相似,而且装束衣饰也相同。

方才在屋中奕析几乎将我完全挡住,即使她看见我,但凭着瞬间的惊鸿一瞥,也定辨不清究竟当时是我还是妙香。

薛贵妃眸光清冷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妙香,并不赐请起,她问道:“哪边的宫人?”

妙香话语间颇有些畏惧,“回娘娘,奴婢是东宫的宫人。”妙香只在外室服侍,不过做些端送茶水的使唤事,未见过像薛贵妃这般尊荣显贵的人,心生惧意也是当然。

“哦。”薛贵妃缓和道,“原来是太子身边的,叫什么名字?”

我心中转念想,她也许只想确定我的名字中是否有皇上失声唤出的“浣”字,我轻啮下唇,幸好妙香为我挡驾,她若是问我,我的真名又让我如何说出口?

妙香道:“奴婢贱名,妙香。”

薛贵妃已不再问了,可仍旧未令妙香起身,夜间露水浓重,在冰凉的金砖上跪着,也够妙香好生消受的。

此时,一名宫人疾速而来,参见贵妃,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在寻您呢。”

薛贵妃闻此,面色微霁,随手赐起了妙香,就进了灵宫殿中去。

我缓缓舒了一口气,终于没事了,然而片刻之前与我一同隐藏在密竹中的韶王奕析也不见了踪影,我想他大概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从层层密密的竹丛中出来,掸落了衣衫上的碎叶,上前扶起妙香,感激道:“好姐姐,真是谢谢你了。”

妙香脸上的惧色还未褪尽,指尖也是冰凉的,“莫谢我了,是韶王殿下吩咐…”

奕槿正向我们走来,妙香立即噤声,向他请安。奕槿恍若未视,只是关切地朝我问道:“颜颜,没事吧?”

我心中涌起些委屈,又恐他误会我又不听他的言语,道:“颜颜没有随意走动,也没有随意说话。”

“我知道。”奕槿温言劝道,“今日的事不是你的缘故,你与妙香立即回房,父皇病重,我现在照拂不了你。”

我点点头,奕槿宠溺地抚着我的发丝,眼神中尽是温柔,“那么,快回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日高花影重2

152809-05-28 18:30

丰熙帝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复发作。如融融春日,时而落下的异常摧花残叶的骤雨,给观中的每一个人都蒙上一层阴霾。

我独立在一树的荫凉下,在郁郁葱葱的林木掩隐下,道观一角琉璃飞檐在晨旭下流淌着金子般耀目的光泽。

几日来,我与奕槿见面也少,皇上病重,为以彰孝道,奕槿常服侍汤药于病榻前,每逢进药,必先亲自尝试。

妙香坐在我身侧,正十指灵巧地用柳枝编着小鸟、蜻蜓的小玩意,编得栩栩如生,惹人怜爱。

她将一只编好的碧绿蝴蝶递到我手心,“颜姑娘。”她清秀的笑颜中带着促狭,“殿下最近空少,姑娘想他了吗?”

我用指尖轻戳她的额头,啐道:“就你话多。”

妙香又歪着头道:“难道不想,殿下可时刻记挂姑娘。”

我暗暗垂首道:“子女侍疾于父母之前,本是人伦之情。我来时,母亲正病着,不能日夜服侍于病榻之前,触景伤怀,是有些难过的。”

她放下手中的物什,上前握住我的手,安慰我道:“殿下既然喜欢姑娘,自然会遂姑娘的心意,令归家重见家慈。”

妙香自怜哀道:“不似我这般,不知何时能出宫去,见见家人,这编柳枝的技艺也是母亲教的。”

我的指尖抚着蝴蝶薄而坚硬的翅膀,宫中历代的宫女大抵都是如此,幼年选入宫廷,等到韶华耗尽时才能放出宫。

不过我与奕槿之间的事又怎是她明白的。

灵宫殿中,药罐中倒出一线浓稠漆黑的药汁,汪汪地流转在青瓷莲花缠枝碗中,气味就令人敛息蹙眉,想必味道应是极其苦涩。

我不禁有些同情奕槿,他本无病,却要为父皇试药,日日喝这般苦的汤药。

此次薛贵妃不再是先前的道姑装束,她身着锦茜红妆金丝广绫大袖衫,外罩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发梳成略微复杂的如意高寰髻,簪如意首镶嵌镂雕双螭纹玉饰,侧面是琉璃珠颤枝金步摇,耳配鎏金点翠花坠,一眸一笑间,丽色顿生,丰韵妩媚,满室光华,这才是贵妃应有的仪容风华。

我不得不承认论容貌,薛贵妃胜过无数后宫中的美丽女子,在她身侧,都如黯淡无光的背景衬出明丽的娇花一般。

奕槿端起那只青瓷莲花缠枝碗,要试那碗苦药,神色依然恬淡自若。

“殿下。”薛贵妃悠悠地开口道,“皇上,令臣妾转述殿下,不可试药了。”

奕槿并没有放手的意思,问道:“母妃,这又是为何?人有为父慈割股熬药,也在所不辞,如此纯孝,本宫不过试药而已。”

薛贵妃道:“殿下有仁孝之意,可皇上也有舐犊之情,凡世间药物皆存三分毒性,望殿下万万不可再亲自试药了,况皇上体虚,朝中一切事务还需仰仗殿下。”

薛贵妃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还搬出皇上,指到随全仁孝之意,但伤舐犊之情。奕槿没有不从的道理。

“那么。”奕槿放下碗道,“传那个以前为父皇试药的宫人进来。”

她道:“不用如此周折的麻烦,反而耽搁了皇上进药的时辰,不如令殿下的侍女试药吧。”

我与妙香具是一惊,奕槿面色微微有些变化。

而薛贵妃却是直视奕槿,琉璃珠颤枝金步摇在她的鬓边摇摇曳曳,“令殿下的侍女试药,可好?”

奕槿不可否决,点头示意可以,“一切听从母妃。”

薛贵妃一双美目含着笑意,却并不看我,一支云脚珍珠卷须金花钿指套十分随意地一指,“那么,就她吧。”

我一颤,她这随手一指,指的正是我。

我无奈地上前端起那碗已半凉的药,迎面对上奕槿温暖如春水的眼眸,目光润泽细致,抚慰我一般。

如此苦涩的药,我闭着眼,一仰喉,将整碗药尽数喝了进去。一时间唇齿间溢满苦涩的滋味,舌根发麻。

薛贵妃淡淡吩咐道:“再端一碗上来,侍候皇上服用。”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日高花影重3

147609-05-28 18:31

我们从灵宫殿出来,尽管用蜜浆茶漱过口,我还吃了不少蜜饯甜食,可是唇齿间的苦涩之味,生根般逗留不去,真是奇苦无比的药。

我用手揉着双颊,我向来畏惧服苦药的。

奕槿看着我痛苦紧锁的峨眉,心疼问道:“颜颜,口中还是十分难受吗?”

“妙香,拿蜜和雨露来,解药后的口苦最好不过。”

我拉扯他的衣袖,他顺势将我整个人都拢在宽大的锦袖下,我扭动着挣开他,他反而愈加收紧了环在我纤腰上的手臂,清凉温润的薄唇轻吻我的额发,“对不起,颜颜,方才委屈你了。”

我“嗤”地一笑,像乖顺的猫一般蜷伏在他怀中,撒娇道:“以前我惧服药,妈妈也是用蜜和雨露来哄慰我的。”

他佯怒地轻弹我的额头,神色分明是宠溺,道:“哪来的妈妈,明明是好哥哥。”

我笑着依偎紧他,脸颊贴着他身上柔软细致的衣料,问道:“那么,颜颜算与槿同甘共苦了?”

奕槿朗声而笑,眉宇间似乎萦着浅浅的珍珠般润泽的光华,容色清俊更胜平日,他叹道:“当然是,一碗药的苦涩颜颜都与我同分了,那么更何况日后的漫漫长路呢。”

我从未想过日后漫漫长途,听他提起,心中一时间也空茫了一下。

此时,奕槿看我的目光中掺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道:“我天天喝那药,怎不觉得像颜颜所说的那般苦。”

“颜颜不是骗我吧?”他俯身靠近我,露出顽童一般的神态,“让我闻闻…”

我有些窘迫,捏着粉拳捶打他,他反而愈是靠近我,温和的鼻息熏染在娇嫩的脸颊上。

我突然感到小腹一阵收缩似的绞痛,不是奕槿用力环拥我的缘故,唇角溢出一丝腥苦,我声音沉沉道:“我好难受…”

奕槿霎时变色,他用指尖抹过我的唇角,竟是一丝殷红的血,“颜颜。”他惊声道。

腹中的痛楚愈来愈明显,一滴血自我唇边滑落,在胸前的青衫上洇湿出暗红的花,在纯净的青色上显得尤为刺目。

“来人。”奕槿脸色严峻凝重,一位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应命而至,正是八侍之一的震雷,奕槿果断下令:“前往灵宫殿,务必拦下那碗药。用兵包围整个普庆观,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出入,擅自违背者斩首。”

“还有,立即宣太医到本宫所住的四御殿来。”

“遵命。”震雷疾速奉命离去。

我此时如被万蚁啮噬,全身也烧灼一般滚烫起来,“颜颜,坚持一下。”奕槿将我横抱起,匆匆往四御殿而去。

那碗药,我心中凄然,我喝下的苦涩药汁此时仿佛如毒蛇一般在我体内游动蔓延,我的眼前开始晕眩迷蒙起来。平躺在床榻之上,举目满床满帐的伸缩扭曲的颜色,衍生出无数明明暗暗的光斑,将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颜颜。”奕槿温柔中带着焦虑,拭去我额上的冷汗。

“怎么这般长时间还未至。”奕槿广袖一翻,拂落了身侧的一只灵芝蟠花镶玉觚,“碰”的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以往的奕槿总是淡然闲雅,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惊怒,妙香踱步进来,颤颤巍巍地跪下,满怀恐惧地战栗道:“娘娘说太医要为皇上诊治,分身乏术,请殿下…”

奕槿冷哼一声,言辞凌厉:“母妃真是这么说吗?诊治?据我所知,父皇根本未服下那碗药,何来诊治。”

“她还说什么。”奕槿尽力压下心中的怒气。

妙香早已颤得话不成声,“请殿下立即调查普庆观…找出投毒的元凶…”

奕槿眼眸中复杂地变幻,声音中带着天然的王者之仪:“把他们宣来,这是命令。”

我十指不断地颤抖,孱弱无力,我揪紧锦被挣扎着起身,“别…”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如嘤咛一般细微。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日高花影重4

164509-05-28 18:32

奕槿轻柔地托起我,附在我耳畔问:“颜颜,想说什么?”

因为毒素蔓延,我眼前之景渐渐模糊,可我的神智在此刻仍是清明的,我不能令奕槿在激怒交心之下,为我作出有悖仁孝之事,而被有心的小人所诟病,毁了先前所有的努力。

“好。”奕槿吻着我濡湿的额头,恢复到平静的神色,“仅把赵太医宣来即可,他擅于解毒。”

“还有,顺便回禀母妃,本宫已下令用兵封锁了普庆观,现在就着手调查投毒之人。”

奕槿走后,妙香陪伴着我,有奕槿的严令,为我诊治的赵太医片刻之后便至。

我静静蜷卧于榻上紧紧拥住被子,意识昏沉,我半寐半醒间,仿佛深陷入幻影千重、纠葛不断的无边梦魇中。连日来风波,令我心神疲惫,终于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温热的眼泪一点一点润湿了丝绸的被面。

“姑娘,喝下这碗药。”是妙香托着我起身,可当我的唇片一触及冰凉的碗沿,我就惊惧地双手乱舞,气息虚弱如游丝,“不喝,我不要喝。”

接着“碰”,便是药碗清脆地倾覆在地上的声音。

妙香道:“这如何是好,要不要请殿下过来。”

“我来照顾她吧…”

当我从**的梦魇中醒来时,天已入暮,房中掌起了灯,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燃着通臂大烛,烛火通明如炬,在如此明亮到无处遁形的光泽下,我感到微微的刺目,身体轻得仿佛虚浮在一层锦被之上。

我看见烛影下立着一人,十分的熟悉。

“你醒了。”奕析走近道,“已经服过药,暂时无事了。”

“哦。”我的声音中带着透支般的疲倦。

“脸色还是这般苍白,你好好休息吧。”奕析说完,正要退出去。

我勉强地支撑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投毒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奕析为我捻紧被角,道:“先别管这些事了,好好休息…”

我推开他的手,一溜烟从锦被中钻出来,仅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就跑了出去。

奕析紧跟着尾随而来。

我们站在四御殿宽敞的玉雕高台上,倚栏望去。普庆观正中的道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的人,夜风带着观中的芷兰花香徐徐吹来,撩动了跪在地上的人轻薄的道袍,虽然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可寂静到犹如只有夜风在穿行一般。

最前面端坐着一人,未看清面貌,已感到油然生自心底的威慑,我知道他是奕槿,而且是太子奕槿。

那些人的身形在晦暗的夜色中,缩成一团一团微小的黑影,我站在高处,真有一种底下皆蝼蚁的感觉。

我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奕析未正视我,轻缓道:“皇兄查出来,是一个在炊事房煎药的小药奴做了手脚…”

“那么不仅仅要处置他,这么一群人…他们…”奕析转过身来看我,唇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也许,我这个样子在他眼里真是生嫩天真得可以。

“颜颜,一个小小药奴怎敢在帝王的药中投毒,处置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揪出幕后主事。”

凉意清新的晚风已将我的鬓发吹得凌乱了些,我将它们挽到耳后,这个我如何不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林府之罪累及颜府,才导致两家同时倾颓败落。现在,既然在普庆观中,事发有人谋害帝王,那些道士,甚至是普庆观道长,颇有修为的浦和真人,若是无辜又如何,注定要牵连其中,难脱得了干系了。

“那么,奕槿会怎样处置他们?”我默然地问。

奕析摇头,“兹事体大,不过皇兄定能尽量不罪及无辜之人。”

一绺青丝从耳边垂落,被风吹得紧贴颈部的**,长发未梳,流波般迤逦地披在肩上,长袍拖曳到地上。我还尚虚弱,风吹得一阵阵的凉意,身体仿佛轻得如凌飞的纸鸢。

我苦笑,倘若不是我试了那碗药,那么现在中毒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子了,我真是为他们挡了灾,如此阴毒的一招一箭双雕。可是,奕槿连续几天试药都无事,偏偏我喝的这碗被投了毒。

这时,心中忽的冒出的一个念头令我惊悸不已,如果是那个人,如此行事,牵累如此多的无辜人,行事作风未免也太狠绝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日高花影重5

143709-05-28 18:33

我暗自咬牙,随即又摇摇头,薛贵妃,那个鲜亮妩媚的女人,那张如此娇颜的脸,在我心中渐渐撕扯出狰狞的模糊。

自从锦溪一案,颜、林两家相继败落,薛氏权倾朝野,薛氏对颜、林的人应更加的警惕防备,以备颜、林再有东山再起之势,所以即使颜氏贬谪到漠北集州,薛氏还是密切监视,并且不予余力的打压,只因爹爹与太子、韶王之类的皇室贵胄往来过密。才会有去岁年末对爹爹的暗杀。

而我,既是颜家女,又曾因薛氏与太子妃位失之交臂,现在,我又出现在太子身边,而且太子对我的情意深厚,极可能威胁到薛贵妃侄女,薛旻婥的地位。

个人得失,加上积埋已久的家族纠葛恩怨,她不得不对我的出现提高警惕,并即时的手段迅速的剜去我这个隐藏的忧患。

薛贵妃应是认出了我的身份,她是有意令我喝下那碗药,可是至我毒发,皇上都还未服药,她还以皇上病重有意扣着太医,令太子即时查明投毒始末,而支开奕槿。可是她却错估了我在奕槿心目中的地位,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或者他对我不过无足轻重的喜爱,那么她就赢了。因为太子是不会冒着触犯圣颜的罪而执意救我。

我的头脑混沌昏沉,疼痛欲裂。实在不愿再多想,猜测而已,但愿猜测而已,毕竟是如此的美人。

奕析宛然敏捷地捕捉到我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他走近我,轻声问道:“你害怕是吗?”

不可否认,我颔首,浅淡道:“是的,的确令人心惊胆颤。”

“颜颜。”他握住我的一只手,真挚恳切:“你若愿意,现在还可以。”

奕析的手很暖,我冰凉的手仿佛跌落在一片柔软的云中,一时间我竟忘了将手抽回来。

他的眼眸清亮璀璨如星辰,极其认真道:“颜颜,现在还未正式禀明父皇,你若想再选择,还来得及。”

我任他携着我的手,静默着不出声,月渐偏移,他颀长地在我面前,我们的影子安静地重合交叠在一起。

他的心意当他赠我碧玉环佩的时候,我就明白。在皇宫的千鲤池畔,他为我拾起水中的锦鲤时,我的心中也曾有过些微懵懂的欢喜。

我未想到他在此刻向我挑明,若我心意摇晃,我还有余地可以选择。

我知道,若我决意跟随奕槿,那么日后定要成为他后宫一名嫔妃,与无数的女人共有一个他。而且还有忍受宫廷倾轧、阴谋算计。若是我愿意成为一名王妃,依然是尊荣显贵,可是要生活得安闲雅致多了。

可是,我是颜卿,我的选择不是单单为了自己。

我朝他嫣然一笑,将手一寸寸地抽回,每抽回一点,他眼眸中的光泽就黯淡下一分。

我道:“颜卿对于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

奕析笑得凄然绝伦,如一支被豆蔻彤管寸寸揉碎的洁白幽兰,“愿不后悔吧。不过这样的话,析今后绝不再说了,徒增你的烦恼。”

我看着他,眼眸中那抹黯淡渐渐褪去,更好说是点水不漏地隐藏了起来。当他阔步走下高台时,仿佛又是那个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少年。

夜风依然吹动我的长袍,衣带裙角,翻飞如蝶,心中却一点点平静下来。

“颜颜。”我回头,是奕槿在唤我。

他温柔地将我完全的裹进他披的外袍中,溺爱地怪我道:“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的就跑出来了?”

我道:“我来找你呀。”

奕槿点着我的鼻尖,“我方才看你站在风中,身姿轻盈如燕凌飞,真担心你就像小仙女一般乘风飞去了,所以赶快来抱住你。”

我笑着,奕槿这是在哄我,道:“你真是误了我呀,你不来,我就成仙女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红妆欲醉宜斜日1

143409-05-28 18:33

普庆观投毒的风波日渐平息,其中牵连了观中不少道士、童子,即使是享有盛誉的浦和道长也受累,不过皇上同为修道之人,圣心出尘慈悲,一概从轻处置了。

不过此次之后,皇上终于同意回宫。一干高官为迎圣驾,在靑绵峰逗留十来日之久,见此,无不是舒缓了一口气。

不同与来时的轻车简从,圣驾还朝排场华丽奢侈,声势浩大。入城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禁军甲胄鲜明、鲜衣怒马,侍立两侧,凛然生威。皇家的明黄腾龙刺绣赤色织锦万福万寿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正午时分,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紧接着礼乐齐鸣,金鼓三响,声入霄汉,响遏行云。

我未掀帘看,就感受道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只为求一睹圣颜。

奕槿不便与我在同辇而乘,而是将我与妙香安置在一驾侧辇中。他行在我之前,我坐在辇中,闻着淡淡木犀沉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他的八侍之一,轻功来此,问我“好不好?”“舒不舒服?”之类的问题。

八侍中就数乾天的脾气最臭最硬,当他黑着一张脸向我问安时,我不禁都有点同情他们了,要他们踏着轻功来回,只为奕槿问我安好,不能不说是太委屈了他们高超的武艺,他们都是储君身边最出类拔萃的侍卫。

妙香懒懒地笑我道:“殿下对你,真是恨不能将装在口袋中,随身带着,好随地瞧瞧好不好。”

我只是浅浅地笑着,自从普庆观归来之后,我于奕槿,从内心明显孜孜生出依恋和眷念。

我想,那么留在心底徜徉的还是喜欢的情愫吧,那么他的漫漫风雨长途,我的未知缥缈的前路,心中顿时消减了畏意和恐惧。

回到皇宫,我首先拜谒皇后,我在宫中全仰仗着她的庇护。

凤仪宫中,紫铜鎏金翔凤炉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是恬淡温馨的宜合香,一撩帘,一俯首间,那淡淡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一派清新的味道。

如此之后,我正式成为端雩公主的侍读,为司书女官。在公主殿中,我还见到了宋琰宜,去岁当初也是这个时节,我们四女被同召入宫中。

当时,紫嫣戏笑宋琰宜的忙,殷勤地讨好公主,恨不得就给端雩当了侍读去。当时我们还是身份矜贵尊崇的相国千金、将门千金,对于攀龙附凤的事向来是嗤之以鼻。据现在仅一年的光阴,我顿时恍恍惚惚地生出些物是人非的错觉。

不过宋琰宜服侍在公主身侧,似乎端雩待她还不薄。一年间,也愈发生得**明丽、仪态丰腴,待人待事,增添了几分端雩的爽朗,不似从前般心思惴惴、谨小慎微。

我依然落落大方地以先时的称呼唤她:“宋姐姐。”

然而她见我倒存了一些尴尬,半响,才道:“颜卿妹妹。”

同为侍读的绮芙后来才笑嘻嘻地告诉我道,宋琰宜在公主身边服侍了近一年,做的还是司墨女官,而我不过初来,就做了侍读之首,司书女官,多少令她心中难平。

我只是浅笑,“原来是这样,这不委屈她了吗?”

这时,绮芙一挑秀眉,切切道:“不过是封女官罢了,就这般计较,若是令她逢着皇帝浩封嫔妃,若低了一个品级,岂不活活气死在她狭小的胸量上。”

我见她说话,直爽可爱,不禁也有几分喜欢这个与我仿佛年纪的女官。端雩性格明快、泼辣、鲜活。她身边的人倒有几分心性像她。

绮芙有些痴地看我,喃喃道:“公主,常常赞颜卿姑娘姿容美丽,汇集天下丽色的后宫也难寻到这般的人,今日终是见着了。”

我略正色道:“贵妃娘娘不正是绝世的美人吗?”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红妆欲醉宜斜日2

153309-05-28 18:34

这时,清脆悦耳的女音从殿外响起,只见端雩盈盈梛步进来。她身着碧湖色蓝藤花丝绣的裙衫,戴了馏金镶蓝宝石扇形钗,鬓边斜插几朵珐琅簪花,耳配碧玺珍珠坠。整个人明丽**得如含满光泽的**,迎风缓缓而绽放。

“参见公主。”我俩齐声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