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落花几时禁重露1

264909-06-07 12:21

玉笙不由又叹道:“小姐虽已是正三品的内尚书了,可还要同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女官一样作公主的侍读。”

我道:“没有她还真轻易到不了这个位置。”说罢令玉笙留在文渊阁中,我一人去见公主。”

端雩已听闻我母亲过世,而且父亲又入道而去,对我言语间甚是怜悯,像她这般生在富贵里的小公主,兼有母爱和父宠,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

我陪她坐了半日,听夫子讲《礼记》,再回文渊阁时,已是暮色四合,天际几粒孤星垂下光华。

皇宫的暗夜总是令我莫名的产生一种恐惧之感,在浓重的夜色掩隐下,不知催生出怎样不为人知的事,或是如尘埃一般永远地湮没在滚滚洪流中,或是终有一日东窗事发。

不经意间,回宫再次面见丰熙帝的情形又历历浮现在眼前。明黄的龙袍下的那人依然是羸弱的,尽管如此,还是由内而外焕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命奕槿退出太极殿,我一人在漫金石面上跪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问:“她的骨殖带来了吗?”声音中染了一层深远的凄离。

我摇摇头,他的目光清矍如箭地逼视我。

“妈妈的骨灰真的在集州灵堂中不翼而飞。”我跪着轻声道,“这件事殿下也知道,颜卿绝无虚言。”

“也不曾想过欺骗皇上而将妈妈的骨灰留在身边。”他逼视我的目光稍稍舒缓了一些。

我的心却如疾风中的树叶一般振颤,在集州盗走妈妈骨灰的人应该不是他吧,那么还会有谁?

他颓然地坐在赤金龙椅上,神色哀恸,深陷入自己的悲伤之中,这一刻他不再是傲视天下的帝王,而是失去此生最爱的男人。

对此,我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怜悯与不忍,这个男人执着的爱也许才是妈妈一生最沉重的负累,颜府中的人才是妈妈的亲人,而妈妈的骨灰也应该保留在颜姓的墓园中,而他准许我出宫,就是要我以带回妈妈骨灰的承诺作交换。

“那么,他有没有说了什么?”他放下所有帝王的威仪,“有没有只言片语是给…我的…”

“有。”我平静地道,这是我看到妈妈写在一页纸笺上的,“漠漠疏烟暮如织,遮断客途愁不得。十年生死两茫然,孤影寒枝独寥落…”

“只恨浮生欢娱少,再回首时万般错…”

我未经许可就退出太极殿,“吾非美姝子非王…”果然当我念道这一句时,身后的人猛然一颤,似乎有落地的钝响声。

“吾非美姝子非王,夜雨西窗共剪烛…”

我收回心绪,尽量不让自己再去回想。

因素来怕黑,所以身后跟了几位随行的宫女,行色匆匆地向文渊阁走去。

“颜姑娘,你看那里有烟。”一个眼尖的小宫女道,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倚绿园的一带矮墙上浮着淡淡朦胧的青烟,似是有什么人在焚烧纸等物什,这在宫中是不被允许的。

“要不要去看看?”一人建议道,既然发现了,我身为女官之长,没有不去查明白的道理。

倚绿园向来荒僻,人迹罕至。我虽然心中有些害怕,可还是带着他们向倚绿园走去,如此多的人,也不怕真有些什么。

那一缕缕的冉冉青烟渐至眼前,似乎空中还传来几声呜咽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听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先在这里。”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是谁?”

哭泣声停顿了一下,黑暗中有个瘦小的白色身影动了一下,是如同她在燃烧的散落一地的纸钱那样苍白颓败的颜色。

那个身影竟是十分的熟悉!她正睁着一双泪眼看我,满是凄然。

“颜姑娘。”身后有人唤我,我示意那人隐藏起来。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唤我的人道:“皇后身边的高嬷嬷来了,皇后在通幽亭中坐着时,看见倚绿园中有烟雾,恐有那个宫人在焚烧物什,特命高嬷嬷来看看。”

我舒了一口气,幸好是皇后,我出来几步道:“高嬷嬷好。”

高嬷嬷见到我,和蔼地笑道,“姑娘也在这里。”

我朝她恭身道:“请嬷嬷回皇后的话,是颜卿在祭奠她的母亲。”皇后知道我刚刚失去母亲,凭与浣昭的关系,定不会过分为难我。

高嬷嬷并不走近仔细查看,见我如此说,便道:“既然如此,老奴就去回皇后的话了,不过好意提醒姑娘一句,被皇后看到,还是可以宽容过去,若是别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谢过高嬷嬷,待她走远,便严令随行的几个宫女不准将今日的事泄露出去,都维诺地答应了,我令她们先回文渊阁,独自一人向倚绿园中走去。

“出来吧。”我对着她藏身的地方道,“湛露姑姑。”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中一人踉跄地出来,几乎是要跪在我面前,泣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借着朦胧的月光,果然是湛露。

我深吸一口气,将她扶起,问道:“姑姑,怎么会在这里?”我看了一眼那些纸钱的灰烬,尚留缕缕余烟。

湛露略调了一下气息,答道:“我在祭奠我已故的惟一胞弟,今日正好是他的七七之日。”

我被牵起心中的旧事,原来也是如我一般失去至亲,我朝她用手指了指鬓角雪白的珍珠,“和姑姑一样。”

她闻言,亦黯然垂眸。

“姑姑,以前未曾听你说起你还有一个弟弟。”我道。

湛露摇摇头叹气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当初父母迫于生计,将我们一个送入宫廷,一个送去作道士,宫墙相隔,已是八年未见上一面了。”

她继续幽幽道:“我前些日子听闻他死在普庆观一案中,现在真的是天人永诀,此生无法再见了。”

听到“普庆观”,我顿时心中发寒般的颤抖,那夜高台之上,所见的众道士如蝼蚁一般跪满整个广场,那样哀恸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想来湛露的弟弟也是受普庆观一案连累,无辜被屠戮的人之一。

“颜卿。”她甚少如此正式地唤我的名字,她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脸上的凄然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坚定与决绝。

“颜卿,那时你正在普庆观中,是吗?”她用目光逼视我。

我道:“是。”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决不相信他会为恶,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不明不白地丢了命!”湛露道。

一时间所有话仿佛都凝结在舌尖,令我竟说不出一个字,良久,才讷讷地道:“知道又怎样,斯人已逝,一切已是无法挽救了,有些事姑姑还是不清楚的好。”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我在自语。

湛露攥紧我的手,冷声道:“我现在已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与平日的温顺性格判若两人。

我久久注视她的眼睛,轻轻叹道:“姑姑…”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落花几时禁重露2

110109-06-08 18:35

一直因为丰熙帝反复的病症而笼罩在一层抑郁的灰色调中的皇宫,因一件破空而出的喜事冲去了一些先前的黯淡。

东宫中太子殿下的江良娣有了喜脉,对于许久不曾再有孩子降生的宫廷来说,新生命的孕育真是天大的喜讯,而且这是年轻的太子的第一个子嗣,也是尊贵的皇孙,喻示着子孙绵延,开枝散叶,大胤的皇位后继有人。

怀有身孕的江良娣虽素家世低微,姿容平庸,无过人之处。在东宫中并不受太子的喜爱,可是一时间母凭子贵,隆宠在身,风光无限好,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人。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文渊阁内的一间分室,悠然轩中翻阅记录胤朝皇室成员的宗谱,由薄薄的黄金打造的纸张,珍贵胜过皇室专用纸,玉帛纸。捧在手中,颇沉,当时几个小宫女在议论,我恍然一失神,那本黄金书几乎从我手中滑落。

一旁眼疾手快的湛露急忙接住了那本书,对于我与奕槿之间的事,湛露是清楚的,自然明白我此时的感受。

她趁扶我的间隙,小声附在我耳边道:“姑娘,小心了。”

我收拢心绪,看着那纯金的书页,上面用墨笔记录着每一个皇室成员的姓名,平静地笑道:“这次这金册上又要添一个名字了。”

湛露颔首道:“姑娘能这样想最好。”我心里清楚,湛露是在提醒我,在宫中还有知道我与奕槿之间关系的人,其中不乏与我针锋敌对之人。

因此我更要在此时维持一如的常态,从容处事,这样才不会作出失常之举,或是遭人耻笑,或者授人以把柄。

自从那夜之后,我与湛露之间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共有的敌人和仇恨是维系我们的纽带,我们的目标是此时权势煊赫的——薛氏。

我们从悠然轩中出来,信步在花径上走着,春夏之交,此时正是花草生长得最为繁盛的时候,草木葳蕤,墨绿葱茏,娇花含蕊,如淌流霞。

“姑娘。”湛露跟上我,道:“皇后召你过去。”

我“嗯”了一声,“我这不正过去吗。”

她又道:“太子妃与江良娣今日也往凤仪宫参见皇后,这样过去怕是免不了要遇上的。”

我神色淡然道:“关于江良娣是传闻听得多,不知她本人是否真的如所传的那样姿容平庸,无过人之处,正好见见她。”

湛露垂首道:“我想姑娘应该回避一些的为好,宫中的人虽然挖空心思地巴结讨好她,可是没有一个敢跟她来往得过密,怕的是她怀着身孕,万一弄不好…”

我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湛露,她在宫中多年了,对于宫中人明里暗里的钩心斗角,相互倾轧,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我道:“知道了,我尽量一根手指都不碰到她。”

于是我们两人往凤仪宫而去,我心中反复思量着湛露的话,暗中为自己鼓气。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落花几时禁重露3

118709-06-08 18:35

当我走近凤仪宫时,正好遇见了端雩也偕同几名宫人而来,于是与公主同路而进。

不同于我的重重心事,双眉若涵烟承露,她的一张俏脸上尽是一览无余的雀跃之情,欢呼着要见这位小皇嫂,其实以江良娣现在的身份是承担不起公主的一声“皇嫂”的,若在薛旻婥面前如此喊,不知会令她多少难堪和恼怒。

可是端雩却是不管不顾的,她转首问道:“颜卿,你已有几日没来云意殿陪我读书了,可不准再拿文渊阁中事务繁忙来推辞了。”

我默默地点头,与她一起进入凤仪宫。

凤仪宫中,皇后身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服,气度沉静雍容,正笑容可掬地与两名丽人谈笑。

其中衣饰华美的人正是太子妃薛旻婥,另一个坐在她身边。穿一件水蓝色银丝挑绣暗花宫装,高髻上一枝累丝孔雀簪,雀首垂下一串碧蓝的宝石,眉目清秀,神态纤弱,远不如薛旻婥般优雅从容,一看气质就知是出身官阶不高的家族。

端雩欢快地跑进去,向皇后行礼之后,就一直腻在江良娣身边,令这位出身寒门的女子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失措地不知如何应对公主唤的那声“小皇嫂”。

皇后听了依然神色端然,不见异样。

果然,薛旻婥听闻,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的神色,掩饰般转头向皇后说着什么,我明白薛旻婥心中不见得就容纳得下江良娣,宫中常有她与太子感情不甚融洽的传言,她常常以宫廷宴会中与太子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来消弭这些不利的言论。

可是,奕槿自集州一行后,带回了我,他对我的心意许多人皆看在眼里,这一切令她所有为维护夫妻和睦所做的都徒劳无力。现在,东宫中一个地位低微的侍妾又先于她有了身孕,而她作为奕槿的正妻,却迟迟不曾诞下嫡皇孙,这一切怕都令她心中难平。

毕竟是受过正统全面的教育,其内涵修养不是一般官宦小姐可以比拟的,心中的不平皆被很好的隐藏在她优雅浅笑的雍容面貌之下。

我也向皇后和两人行礼,之后就安静地立在一旁,想着皇后唤我来到底会有什么吩咐,该不是仅仅只是见见江良娣其人吧。

薛旻婥看我时的眼神竟有一丝的嘲弄,不过现在她不会花心思对付我的,因为更大的威胁正日渐危及着她。

端雩浑然不觉殿中人的神色变化,唧唧咋咋地围在江良娣身边,顽皮地说:“要听听小侄儿的动静。”

其实江良娣的身孕不过两月有余,身形都还未显。

江良娣一双清秀的眼眸似乎一直在看我,想与我说话,我一直照湛露说的回避了与她接触,这宫中需要避讳的人多,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有端雩毫无顾忌地腻在她身边,真不怕有个万一与自己扯上关系。

凤仪宫中虽不断地有人讲话,可是我却感到异常的沉闷,犹如阴郁厚重的铅云在殿中凝结,令人不得喘息。

我见皇后迟迟未有吩咐,于是恭身告退,走出凤仪宫正殿。

殿外,一人仿佛已等了我许久,目光清澈地看我。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落花几时禁重露4

182609-06-08 18:36

奕槿,我却有意地回避他,罔若未视地走过去。

他一个箭步上来拦住我,轻轻地握住我的一只手腕,不令我走掉。我带着恼意地挣脱了一下,这毕竟还是离凤仪宫正殿不远,几乎是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可是他并不打算松手,湛露见我们如此,十分识趣地告退了。

奕槿将我拉近我的身边,俯下身,鼻息轻点我洁白的耳垂,“颜颜为什么躲着我?”

我鼻翼间轻“哼”了一声,道:“我是在为殿下着想啊,您这样对我…”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里面,“可是要打翻两只醋坛子的。”

奕槿朗声而笑,刮刮我的鼻尖,“她们的醋坛打没打翻我不知道,可是颜颜这只醋坛是真的打翻了,年纪小小的,坛子里装的居然还是陈年老醋。”

我知道奕槿在开我玩笑,对于我他总是如对小妹妹一般宠溺着,这样的爱令人感到随意舒心。

我看着他,不冷不热地道:“恭喜你将为人父。”

奕槿带些无奈的神色,“真是一个醋精儿,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我心中暗笑,你将来还要拥有一整个后宫的女子与小人,现在就开始感叹难养了。

此时,奕槿靠近我,似是呢喃般,“我倒十分想要与颜颜共同的‘小人’。”

我听闻,脸颊微微地发烫,瞬间心头恼意欢喜参半,抬头看见正殿之中人影重重,珠翠玉环相撞鸣响,似在走动,将要出殿来。

我推开他,顾自跑掉:“先管好那里的女子与小人吧。”

我折回凤仪宫去见皇后,站在玉阶之上回望,薛旻婥与江良娣正好与奕槿会和,三人很和谐地站在那里,夫俊美英伟,妻贤惠端庄,侍妾温柔顺从,标准的皇室模范家庭。

我迫使自己转身,走了几步,却发现地上掉落了一件物什,拾起来细看,竟是一串精美的榴红色络子,丝线在中间绕出一朵玫瑰花型的璎珞,花瓣垂下细细的流苏。

应该是刚才走过的人掉落的,我并未深想,就将它藏入了衣袖中。

夜间,回到文渊阁的卧房中,我将拾来的的络子拿给湛露看。湛露仔细地翻来覆去地查看,神色始终是沉重的,还有一丝的不可思议,令我的心同时也紧绷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姑娘,这是谁给你的?还是在哪里拾到的?带在身上多久了?”湛露连珠一般地朝我发问。

她的紧张令我有些失措,我道:“是我今日在凤仪宫外捡到的,藏在身上也不过半日功夫。”

我屏息问道:“姑姑,有什么不对的吗?”

湛露收敛眼中复杂的目光,指着络子中间由丝线缠绕而成的玫瑰花型璎珞,道:“这里面藏的是麝香。”

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麝香为何物,在闺中时我也是隐约知晓的,是女子的禁物。

一团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她容长的脸上,照亮了细微的沧桑留下的纹理,湛露姑姑已在宫中十余年了,阅历过无数的人与事,她叹道:“姑娘不必担心,里面的分量极浅,寻常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我还是狐疑,“那姑姑为什么…”

湛露道:“当初皇后娘娘怀着端雩公主的时候,皇上为保其顺产,从宫外挑选了十余名精于此道的女医,来凤仪宫服侍皇后,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对孕妇的禁忌之物也较常人敏感一些。”

原来湛露初入宫廷时,做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医。

我点首,搜索枯肠地回忆白天发生的一切,江良娣那张楚楚怜人、弱不禁风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我压低声音道:“我好像看见良娣今日佩戴的香囊四角上系的也是这种榴红络子。”

湛露道:“她若知道是麝香,绝不会戴在身上,而且里面分量下得如此少,分明是不想被人发觉。”

“那么有人想害她。”我猜测道,我们交换一下眼神,心中已确定了七八分那人是谁。

我默然不语,湛露将络子仔细收起来,却并不告退,我知道她有话说,果然,她道:“湛露认为老天既然有意让姑娘误打误撞发现此事,姑娘就应该帮帮她。”

“我吗?”我很不自信地反问,于她,我避嫌还来不及,如何帮得到她?

湛露继续道:“其实是帮殿下,殿下自成婚以来,一直为有子嗣,这实在是储君之位不可忽视的隐患,为确保巩固地位,这个孩子必须顺利降生。”

我轻描淡写道:“这个道理她也明白,为着夫君,做事应该不会那么不识大体。”

“姑娘错了。”湛露严肃地打断我,“一个再端庄识礼的女子在嫉妒面前,都会变得如寻常村妇一般不识大体。”

我霎时沉默下来,十几年的阅历,湛露看人的透彻、深入是我无法比拟的。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落花几时禁重露5

142309-06-08 18:37

第二日,皇后精心准备了给良娣的贺礼,命我代她送到东宫去。我心知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苦于不可违命,只得硬着头皮奉旨。

皇后眉目含笑,慈爱可亲,言语间毫不掩饰对这个皇孙的殷殷期待,毕竟宫中自端雩之后,已久未有孩子降生了。

我看了一眼皇后备下的贺礼:科花鸳鸯卷草纹金壶一把,白玉扇子两柄,嵌金楠木檀香念珠,我的目光停滞了一下,身边的湛露神色也有些微小的变化,精致的填漆食盒中,盛着犹然冒着热气的金黄**的子孙饽饽,在宫中送有孕的人吃食,这可是大忌!

我向皇后屈膝跪下,恳求道:“颜卿求皇后去掉这一样吃食。”

皇后见状,温和地令我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道:“良娣既有身孕,这子孙饽饽寓意是好,可是为了避嫌,是不宜送一些吃食的。”

皇后依然容色平静,不以为忤,自叹道:“宫中许久不再有孩子了,而且本宫不经理后宫事宜多年,竟连应有的避讳都忘了。”

“那么,颜卿再帮本宫看看,还有没有不妥的东西?”

我面含忧色地仔细看了,指着那嵌金楠木檀香念珠,道:“回娘娘,有气味的东西也是不方便送的。”

皇后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命人去掉了那念珠,她看着剩下的贺礼道:“颜卿,你可知道,刚才你认为不妥的两样,却是本宫最为上心准备的。这剩下的东西虽珍贵,在皇宫之中,也不过最平常不过的东西。”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那子孙饽饽中的黄金枣泥是本宫亲手调制的,而那檀香念珠也是本宫亲自从国泰寺求来。”她用手指揉着眉心,“这两样东西可以出现在平常人家里,由姑嫜送给儿媳,出现在皇家,却是不合宜的。”

皇后的话令我的心不由得一沉。外界对于皇后的评价,多是性格温婉柔顺,其中也不乏诟病皇后的懦弱无能,一味避让,使薛氏以贵妃的身份执掌了后宫大权。

自为后以来,除了诞下极受圣眷的端雩公主,再也没有得到过殊宠的皇后,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和苦涩。在与薛贵妃之争中,她选择了隐居回避,除了性格柔顺使然,也是无可奈何。

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日光从朗朗无云的天际毫无拘束地洒落。来到江良娣居住的烟爽斋,菱花窗外几株芭蕉叶子宽阔而翠绿,除开的栀子花雪白如新雪初绽,葱绿洁白相互掩映,煞是好看。屋内,不断的欢笑言谈之声传来。

薛旻婥也在,其余还有几名美貌的姬妾,见我奉皇后之名而来。皆对我侧目而视,嬉笑的声音霎时小了下来。其中一个还以檀扇半掩面,絮絮地对身旁之人说着什么。

江良娣身着家常月白蝴蝶纹裙衫,宝蓝色缎带束腰很高,朱唇红润,雪白的眼旁却带着一点青黛,益发显得她身段纤纤,弱不禁衣。一时而来的荣宠光耀,非但没有令她骄矜自傲,面对这一切反而表现出生怯,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我将皇后带来的贺礼献上,有个宫女上来请示,只见薛旻婥呵斥她道:“正宫皇后送来的东西还不放心吗?不必请太医检查了。”

那宫女维诺地下去。

此时,我道:“请慢,皇后送来的东西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一路过来经过了颜卿之手,为了令良娣用得放心,也为了令颜卿脱了惹人猜测的嫌疑,还是请太医检查过吧。”

薛旻婥笑着看我,“颜姑娘倒是懂得避嫌啊。”话说得半冷不热的,所有的人都看出我们话不投机。

江良娣像上次在凤仪宫中一样,一直看向我,似是有话想说一般。

既然贺礼已送到,我恭身告辞,片刻也不想羁留在烟爽斋。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烟云乍起卷帘幕1

172809-06-08 18:37

回望烟爽斋外半开含苞的花朵,团团簇雪,明丽皎洁,掩映在碧绿枝叶中。

我语调淡淡地问:“湛露女医,你看出一些什么了吗?”

湛露摇摇头道:“母体羸弱,就是好好调护,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地生产。”她虚指一下那重重茜纱帷幔,“更何况身处险恶。”

“哦,这样。”我的衣袖中还藏着那日拾到的榴红络子,手指的**绕紧那细细的流苏,些微的痛感。

“姑娘打算怎么做?”湛露小声问。

我道:“还能怎么做?就凭这一串络子就可以指证她吗?”奕槿就算再疼我,爱我,也不可能因此就相信我的。

湛露试探地问:“如果良娣她…”两次相见,湛露也看出她有些愿与我交好的意思。可是无任如何,都不应该冒险。

她忽然噤声,因为奕槿已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奕槿似乎心情很好,“颜颜,好像第一次来我的东宫。”

我点头,心道:今日若不是难以违背皇后的旨意,我是不想来的。

奕槿携住我手,“我带你四处看看吧。”他来我手时,轻盈的衣袖一翻动,我看见他身后的坤地忽然蹙眉,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我心中暗道不好,我怎么就忘记了,东宫八侍之一的坤地,乃是鼻聪之人。当日我身陷北奴军营,与他相隔之远,都可以凭借香气寻找到我身处之地。现在近在咫尺,他一定已发觉我身上带有麝香之物。

我的手在奕槿手心中僵硬了一下,奕槿却只道我是因为在东宫之中,而有意地回避与他接触。

我思绪纷乱地看向坤地,不知他会对我作出怎样的猜测。若是他认为我不识麝香,而戴在身上还好。若是他认为我刻意佩戴麝香,来到东宫接近江良娣,居心叵测,我可真是连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此时,同为八侍之一的震雷上前对着奕槿耳语几句,奕槿说了声“好”,便对我道:“颜颜,先别回凤仪宫向母后复命,去书房呆一会,等我处理完事,就来找你。”

我当时心思全不在他的话上,只是含糊地冲他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