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

因着心底不时地有激流涌起,两行字写得潦草凌乱。婉吟已自尽,和亲的公主必定要改选他人,那个人会是端雩还是另一位郡主?皇后向来聪敏女子,她今日无端反复地提起嘉瑞公主,难道是在暗示我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说?

皇后说,当初北奴王娶嘉瑞,完全出自羞辱高氏的目的,得到之后就弃之如敝屣。

我瞬时怔住,心中如焦雷落地,暴雨流注。

手中的毛笔骨碌碌地掉在地上,玉管与地砖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皇后。”我重重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盈盈地看着她。

“颜颜这是做什么?”皇后愕然,俯身要扶我起来,“好端端地跪在地上。”

我执拗地不肯起来,而是朝她拜了三拜,泣声道:“母后。”

皇后神色动容,如母亲温柔对女儿一般,手指抚上我的面颊,“难得你会喊我一声母后。”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襟,身体却不住地颤栗,低低道:“看在我喊您一声母后的份,求求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否则您为什么要反复提到嘉瑞公主?”

皇后料不到我会这样说,神色惊变,“颜颜。”

我轻咬下唇,恭谨地再拜。

待我磕到三下时,皇后伸手按住我的肩,她神色悲婉,一如刚才心肠揉碎地凭吊嘉瑞时一般,我含泪看着她,泪光盈盈地却倔强地不肯滑落。

皇后勉强笑道:“颜颜,今日北奴的迎亲使正好抵达皇宫。”

我凝视她每一处细微的神色变化。

“随同带来的还有他们汗王的亲笔书信,说要一定要呈到奕槿手上…”皇后似乎说不下去一般。

我不由屏息,“在书信中…”说她沉默地拾起那支掉落在地上的笔,在地砖上一笔一划地写到:

欲解燃眉,唯有颜卿。

我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八个字,郁积已久的疑虑恐惧的脓血终于被尖锐地挑破。整个人像是瞬时被浸入冰冷彻骨的寒水,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我,将我从冰冷的水中反复地狠狠浸入又狠狠地拎出。

耶历赫,他竟然向奕槿索要我。

皇后无奈苦笑,她的眸子正好对上我此刻惊涛骇浪的眼神,“他说除非是颜卿,否则和亲的一切事宜免谈。”

我再也抑制不住,灼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在茜红纱上,洇湿出铜钱大的暗红痕迹,点点宛如红泪。

“那么…”我错乱地抓紧了皇后的手,“他打算怎么做?”

这个他,我与皇后心照不宣。

“是留我?”

皇后亦是摇头,“我…不知。”

“还是把我给他,来换一朝一夕…苟安?”我声竭般的追问,“如皇后所说一般,身处乱世中,女人是最容易被牺牲的,嘉瑞如此,婉吟也如此…现在,我也要如此?”

“于父皇,不可失一个孝字:于皇族,不可失一个信字:与家国,不可失一个忠字。”皇后的话虽极轻微,但我听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心头来回的割。

皇后蹲下将我揽入怀中,我伏在她的手臂上,重重道:“那么就对我薄情吗?”

我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就天塌地陷,琼楼玉宇,琪花瑶草被摧折成荒废寂苦的墟场。命运当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四个时辰前我还是满心憧憬,快乐无忧的新嫁娘,现在我竟面对着与嘉瑞当年一样的窘境。

“帝都中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是你?”皇后长叹道。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已是垂泪涕零,下唇几乎要被我咬出血来,“莫非他要父行子效,索要一个已册为新君妃子的女人,以此来羞辱胤朝?”

我从皇后怀中抽身而出,拭干脸上的泪痕道:“我要去找他,我要他亲口说他会怎么做。”

“颜颜!”皇后疾声呼道,匆忙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我,我用力一缩手,纯金镶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剧烈地跳动,“嘶”的一声,一颗颗润白的珍珠叮叮当当地四散落地,滚落开去,仿佛人的眼泪一般。

我看着流泻一地的珍珠,如此华丽的头饰说碎就碎了,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伸手探向发髻上的鸾凤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要将它拨出。

皇后匆忙按住我的手,“颜颜,别去。”

我颓然地跌倒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如一只断翅的蝴蝶,轻声笑道:“我也出不去是吗?”我指着凤仪宫外幢幢的人影。

“婉吟曾说她被软禁,现在对于我才应该是真正的囚禁吧?”我自嘲道。

皇后无言以对,良久,良久,才如自言一般:“记得当初也是这般,嘉瑞…好像当年的事又重演…”她的声音越到后来越轻微,直到不可闻。

我就是这样坐在地上,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就是那八个字:欲解燃眉,唯有颜卿。索诺,你为什么就是执着地不愿放过我。

我不知这样心绪混沌地坐了多久,直到有熹微的晨光从菱花窗格间穿进来,深郁的夜色褪成了暗蓝,才觉天明将至。

皇后也是这样枯坐了半夜,与我,相对无言。

宫门开启,更加强烈耀眼的光恣意地照射进来,金乌重现,天光大亮。我抬手遮住那光,薛贵妃此时正立在金色的逆光中,美艳绝伦,宛如往昔。

在我诧异时,她已莲布姗姗地走了过来,意态高傲,看我的眼神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因为她根本连一丝余光都不曾瞟见我。

薛贵妃抬起手,宽大的宫装袖子滑落,十根玉纤上执明黄色的物什。

“颜卿接旨。”她曼声道,瞥了一眼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颜相**颜卿,赖颜相闺教森严,谨习阃范。生性婉娩,慧心无双,赐予封号宜睦,以皇妹身份和亲北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钦此。”

我木然地听完,兀自抱膝坐着,没有丝毫接旨的意思。皇后忧心忡忡地看着我,“颜颜。”

“颜卿接旨。”等到薛贵妃重复道第三次的时候,她在我面前优雅地俯下身,衣裙上的环佩璎珞玲玲作响,我闻见她身上浓烈的香艳气息,忍不住撇过头去。

二寸长的指甲上抹了胭红欲滴的油彩,她伸手扳住我的脖颈,迫使我正对她,笑容妖冶,缓声道:“宜睦公主。”

我微微蹙眉,她已无须再说什么,单单“宜睦公主”四个字,就像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刮在我的脸上。

“多么美的一张面皮,应该不逊于当年的嘉瑞公主吧。”她的手依然停留在我的脖颈上,如一条蛇般冰凉滑腻。让我想到我被她诬作白狐,囚禁在甘露台之时,她也是这般,手指上锋利的护甲差点就割破了我的脸。

薛贵妃凝视着我的脸,啧啧叹道:“真是可惜这般的美貌啊,还是要步上嘉瑞的后尘,胤朝当真这般留不住美人吗,两代绝世的美人都要落到蛮子手中了。”

“贵妃。”皇后霍然站起,“不可如此唐突公主。”

薛贵妃甚是不以为意,皇后根本是镇不住她的,她的手从脖颈探上来,每靠近我的脸一分,我的心头就多一份恶心。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亮地掴在薛贵妃素来保养得当的脸上,当场的皇后与贵妃齐齐震惊。

薛贵妃用手捂着半边瞬间红肿的脸,半响才回过神来,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一般,唇齿间撕扯出两个字:“颜—卿—”

薛贵妃在后宫中风光无限,翻云覆雨了半辈子,就连在丰熙帝面前,也不曾多挨过几句重话,更何况受谁的一根手指头。今天竟被我狠狠地掴了一记耳光,不得不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颜卿,好个颜相调教出来的女儿!”往日的风仪荡然无存,她暴怒地要一把向我的脸上抓来。

“住手!”皇后怒喝一声,直冲上前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

“皇后,这丫头是在放肆。”薛贵妃虽然向来视皇后如同虚设,但是未敢在举止上加以冒犯,只得切切地收手。

我抽她一个耳光是一时冲动,并未顾及后果。那时若不是皇后及时挺身而出,我想我是快要被她尖锐的护甲撕碎了。

皇后神色威严,斥责道:“贵妃,你自己亲口说的,她现在是宜睦公主,是皇妹,若是她有事,你是承担不起!”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7

222610-06-09 18:53

因为婉吟在含芳殿中自尽,所以含芳殿过于阴晦,不宜居住。我被安置在玉致斋中,名为出阁之前勤习妇徳,教导阃范,实则囚禁,玉致斋外的守卫重重森严,确保我在嫁往北奴之前无一丝一毫的闪失。

世事变化如浮云苍狗,我当时感慨婉吟册封为宜睦公主,远嫁北奴。而我册封为太子娉妃,从此名正言顺地长伴奕槿左右。可曾会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一日,风水轮回,不得不说是一个绝佳的讽刺。

婉吟应是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只要再撑过一天,一天就好了。等到北奴的迎亲使来了,她的痛苦也就结束了。

可是,我的痛苦却开始了,那一夜我就像从极乐的云间狠狠地坠落到地上。

因在玉致斋中,外界的消息半点也透不进来。我不知道奕槿现在怎样,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就如皇后所说的,现在他走错一步,就是失孝,失信,失责。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未来感到如此的失措、惘然,我跟奕槿之间又将会怎样?我们是否有未来,还是就此终结?

在玉致斋中侍候我的宫女个个都是谨慎再谨慎,连走路也是收敛声息,惴惴小心,生怕惹得我生气。特意安排了采蓝与撷红再来照顾我的起居,几日来的情绪不宁,心事郁结,我经常是沉闷地静坐一整日,饮食极少,也不说话。只是兀自蜷缩在床榻上,抱膝看着窗外的天光明媚起来,然后天际蔓延开凝紫殷红,又蜕变成浓重的鸦靑色堆砌在一起,最后黯淡下去。

其间有北奴的迎亲使来访,那人只在珠帘外望了我一眼,大概是来确定我是否就是真正的颜卿。当我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珠帘外伫立,虽然隔得远,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出那人所着并非胤朝衣饰,看体型粗犷应是一个异邦人。

那个人让我想到索诺,耶历赫,当时粗糙的感觉就翻涌上来,我差点就抓起身侧的碧玺菊花纹美人觚向他扔过去,但是当我的手指触到发凉的瓶身,人也瞬时冷静下来。忍不住自嘲道:颜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就算砸死了他又怎样?

我疾步上前,猛地甩开了隔在我面前的珠帘,颗颗圆润的透明珠子振颤不已,玎玲作响。北奴迎亲使显然不料到我会如此,一时惊愕在原地。

我素面而来,脂粉不沾,及腰的长发亦是简约地梳成反绾髻,无半点钗环,带着一丝桀骜神色看着他。

随行而来的太监急得直跺脚,张口就结舌道:“公主…您…怎么出来了?”

我并未看他,而是朝那个北人扬扬脸,挑衅一般地问道:“这样看不是更清楚一些?”我走近一步,“怎样?看清楚了吗,可是你们汗王所要的女子?”

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卷画轴,打开来仔细地与我比对,我厌恶地转过头去。

“是的。”他露出喜色,直率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般容颜的女子。”他将那幅画卷好双手递给我,“这幅画汗王希望公主能收下。”

“谢谢。”我笑意清雅地接过,盈盈浅笑间,屋中人的目光尽数向我聚拢而来,我就是在那样的注视下,“咝”的一声,将整张画拦腰撕裂,连揉成碎片的兴致也没有,就将它扔在了脚下。

他的东西,我不要。

“公主!”那太监急得快要冒汗,额头上汗涔涔,斜眼瞅着那个北人的神色。北人的性情剽悍直接,我这样激怒他,不知会惹出什么后果。

那人竟然仰天大笑起来,“果然出众的性情,不似一般病怏怏的中原柔弱女子。难怪汗王会对你念念不忘。”

听他这样说,那太监终于舒缓了一口气。

“他对我念念不忘?”我掩面冷笑道,“那你们汗王有没有告诉你,我曾经指天立誓,绝不可能跟从他,他若是强迫。去你们国都也只会是一句冷冰冰的尸体,而不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公主,您这是在说什么?”太监被我的话下得声音都抖了起来,“公主,您…”

那个北人应是个见过世面的,或许官阶还不低,他豪爽笑道:“我是来迎亲的,可不来收尸的。”

接着就拍了拍太监的肩膀,要跟他一起出去,“人已经看到了,说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那个太监身量又瘦又小,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

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回首神态极认真道:“世事难料,公主现在也别把话说的太绝了。”

我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他的最后一句话,的确令我心头一颤,的确,世事难料,我又何曾想过我会有如此的进退两难的处境。

北奴迎亲使走后,我随意地问身侧的采蓝,“皇旨上让我暂居玉致斋,可说过不准我与颜氏中人来往吗?”

“公主您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采蓝神色中透出激动,“那倒是没有,不过公主…”

“不过什么?”我问道。

“好像皇宫中已派人去请颜相…”采蓝的声音小了一些,“希望颜相能好好劝劝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挑挑眉尖。

撷红低着头,“因为公主几日来郁郁不乐,我们都不敢擅自开口,惹公主生气。”

我拿过一张素笺,手执墨笔,“就算见不到面,那么我传几句话出去总还可以吧。”她们两人对视一眼,恭谨等候在我的身侧,

我略一思索,执笔参差错落地写道:去年孤门伶俜唯姊一人,幸寻得汝等三人,原料想扶掖相守着,君令下遣汝姐嫁,蛮荒之地,相去万里,浮雁沉鱼,音信阻断,每每念及怎不潸然泪下,罗衫尽湿。

写完我将素笺交给采蓝,让她传出宫去给颜澈,她出去后,我倦怠地靠在椅背上,撷红想为我垫一个柔软的靠垫,我挥挥手让她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8

262110-06-10 07:17

宫灯又次第地亮了起来,一盏一盏如新绽小荷般,点亮了凄冷孤寂的夜晚。我坐在梳妆镜前,采蓝将我的发髻解散,玉梳蘸着发油仔细地一根根梳顺了。现在全然没了当时在印月轩中梳妆时,愉悦快乐的心情,满心欢喜满满像是要一出来。两人都是闷闷地不说话,生怕触动我的愁肠。

我拿过玉梳,轻点梳妆台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诺了一声,恭身而退。

我安静地坐着,指尖拈起一缕发丝,漫意地梳着仿佛在等待友人前来叙旧一般,那张素笺中隐匿着“去寻元君”,若颜澈不是太笨,他应该可以看出来,我的意思是要他去找元君求救。

我听见隐约地传来门窗松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过去将窗推开一道小缝,看见窗外真的是元君,她身着黑色的紧身劲装,向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动作轻捷地从窗外一跃而进。

我见她来,不禁欣喜道:“你真的进来了?外面的那些人?”

“跟摆设一样,谁挡得住我呀。”元君性情随意,自在地坐下来,指着身上的夜行衣笑道:“难受的是要穿一身黑的来,小颜,我为你的牺牲够大了吧?”

从我结识元君那天起,她就是一袭白衣,从未见过她穿过其他颜色。即使在这般的情势下,她依然是嬉笑如常,“怎么找我来有事吗?”

“是…”我欲开口解释,但是事情千头万绪的,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好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下一步怎么走。

“不用说了。”元君打断我道,“颜澈已经大概向我说了一遍,现在时间紧迫,我只问你,你是一个人逃,还是与你的太子两人私奔?”

我被问得哑然,“我…不知道。”

“哎呀。”元君倒是急得霍地立起,抓紧我的一只手腕道:“去问他呀,若是他要江山不要美人,我就带你一人走,不能白白的留在这里给他们姓高的当牺牲品。若是他要美人不要江山,就两个人一起私奔,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我为你们指几个私奔的好地方,今后就自由自在地去快活吧。”

“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如元君说的那般简单,有爱则执手,共此一世,无爱则就此终结,两不相干。

“不要可是了。”元君进一步道,“尽早地做决定,于你于他都好。”

“如果我一走了之…”我话还有半句含在嘴里,元君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屏息静听道:“有人来了。”

谁会深夜还来我这里?我高声问守在外面的采蓝道:“是什么人?”

采蓝迟疑一下,回报道:“公主,是太子妃。”

薛旻婥,居然是她。我微有些讶异,我不由蹙眉,她来做什么?

元君轻笑一声,“这位太子妃娘娘可是来做什么的?不过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不会是想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吧。”

我笑得清冷,连比她不知强悍上几倍的姑姑薛贵妃,都在我这里挨了一记耳光,她还敢来,真不怕我活活地吃了她吗?我拍了一下桌子,“她来得正好!”

“你要做什么?”元君瞪大眼睛看我,“其实算账还是要找太子的,你别杀了她。”

“我怎么会杀她?”我无辜笑道,“我还要靠她出去呢。”

“你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元君促狭笑道,她的手拂过我的手指。我细看右手的中指,莹白的指甲盖下隐藏了一根极近透明的牛毛细针,纤细如发丝,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

“针上有迷药,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元君朝我做了一个针刺的动作,话音刚落,她就凭高妙的轻功一跃而上横梁。

我收敛神色,端坐着等薛旻婥进来。衣裙窸窣摩擦,她缓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低眉顺眼的侍女。

我瞥过那侍女一眼,原来来了两个人。薛旻婥看我坐着,踌躇着应该怎么称呼,娉妃是不能在叫了,颜小姐似乎又不怎么合适,但如果称呼公主,她又有些惮忌。毕竟那日在凤仪宫中,她的姑姑薛贵妃因喊我公主,被我狠狠一掌掴在脸上,颜面尽失。

“薛姐姐。”我神色悲戚,眼眶中盈盈有泪欲坠,起身向婉顺地她屈膝行礼

薛旻婥见我行此大礼,一时也有些失措,“颜妹妹你是做什么?”她正要伸手来扶我的手臂,可是手伸到半空,又是有所顾忌般缩了回去。

这时,在眼眶中滚动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用素帕掩面道:“颜卿少不更事,曾经多次冒犯薛姐姐。姐姐品性宽宏,都不与我计较,可是我的心中始终还是存着愧疚的。”

薛旻婥神色亦是哀婉,“以前的事少不了有误会在里面。不过我们两人既能共同侍候殿下,毕竟还是有缘分在的,只是现在…谁料得到本将水到渠成的事,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因着她的话,我的眼泪愈加流得不止,如同心头无以加复的悲伤在一时间倾泻,我垂首啜泣道:“是我没有福气,怨不得他人的。”

“颜妹妹不用过于悲伤,事情还未成定局。”薛旻婥看着我凝泪的双眸道,“殿下他还在尽力想办法…”

我绝望般的摇头,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无任如何,在颜卿如此落魄的时候,薛姐姐能来一趟,颜卿是在感激涕零。但是命中注定我福薄,不能长伴在姐姐与殿下身侧。”

双肩因哭泣而颤抖,脸上的泪水宛如点点碎光的星芒,意态柔弱到令人不忍,“临别之时,泪满衣襟。”我看着她道,“薛姐姐请受颜卿一拜。”说罢我便要向她跪倒。

“妹妹使不得。”薛旻婥疾步上前要扶我起来,她抚着我的手背浅笑道:“如此大礼让姐姐如何受得起,千万别…”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她的身体忽然瘫软下来,整个向前倾压在我的身上。

“薛姐姐。”我用尽力气扶住她不倒下,电光火石间,元君从横梁上飞身而下,瞬间就放倒了与薛旻婥随行而来的侍女。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主仆二人,问我道:“下一步你打算什么做。”

我和元君将薛旻婥扶到小阁窗上,摆成坐着的姿势,正好让人影投在窗纱上,使得外面的人看了以为太子妃与宜睦公主坐着一样。

我脱下那名侍女的外裳,“我扮成她的侍女去东宫。”我道,说话间我已利索地将衣服穿上。

“聪明。”元君轻轻拍手,她轻盈地坐在太子妃的面前座位,“那么我就扮成宜睦公主在这里,与这位太子妃促膝谈心吧。”

我出去时将头垂得很低,借着晦暗的夜色,守卫的人应该不会认出我,我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妃令我回东宫取样东西。”那里的守卫就将我放了出去。

我穿着侍女的衣服,一路急匆匆地过去。我怕撞见熟人,更是因为时间紧迫。临近东宫时,看着那在茂盛树枝的罅隙中,明明灭灭的灯光。我反倒是越发慢了下来。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一去紫台连朔漠1

395810-06-10 07:20

我缓缓地走着,那里的侍卫看我的衣饰是太子妃的侍女,所以无人敢留,我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其实当元君问我什么打算时,我真的是懵了一下。几天来我根本没想明白我的何去何从,缎鞋的鞋尖踏着夜间草叶上沁凉的露珠,湿湿的寒意一直沁了进来。

奕槿现在应该还在书房,檐角下悬挂的琉璃灯珠华流光溢彩,我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轻手轻脚地绕到一处隐蔽的角隅,那里开了一扇窗。其后正好对着东宫中聚荷池,曾经为了贪图方便,奕槿曾带着我从窗户直接爬出来,携手去到聚荷池边。

我谨慎地走近些,那窗敞开一道小缝。忽的有笑音隐约传来,那声音清丽得宛如风碎浮冰。

我顿时警惕起来,是女子的声音,如此宛转动人的声音,应该还是绝代佳人。

薛旻婥被我扣在玉致斋了,奕槿身边的人莫非是那位侧妃或者侍妾。

“碰”的有瓷器磕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在寂寂的夜中凸显得格外清脆,我蓦然一颤,奕槿将巨大的红木桌案的一叠书信全部拂落,以往他都是温文尔雅,雍容得体,我们相处时日已不算短,可是我从见过他今日这般的怫然怒气。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我还是可以感觉他眉心的纠结。书房中的灯并未尽数点燃,几星烛光伶俜地亮着,光线晦暗隐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无任她做什么,我都愿意不去干涉,给她充分的自由,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奕槿轩轩眉头,眼神疏离,“可是我不能容忍欺骗。”

我顿时惊愕,奕槿指的是谁?难道…我。

我屏息趴在窗子上,脸贴着打磨光滑的木质窗棂,小心地靠近些向里看去。

“呵呵。”清凌凌的笑音再次响起,我看见一个娇小柔美的身影慵懒地坐在一处台阶上,她倒是不畏冷,薄薄的堇色罗衫轻盈如羽云萦绕。青丝如瀑肆意地披落在雪白的颈项间,随意地在发梢别了一只精致的银色莹莹蝴蝶。一双眼眸宛若璀璨星子,有琉璃般的光华流转,她微微地颔首,浓密的长发下露出纤巧的下颌,和温润细腻的鼻尖。

“为什么这么说呢?那耶历赫蛮横至极,索要姐姐,但这不是姐姐的过错。”玉纤理了理耳垂的发丝,幽明的灯光下照出一张与我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颜,她是阿紫。

奕槿转过身,眉心纠结,寂静了良久,终于问道:“你们…他们早就认识,是吗?否则耶历赫怎么会就无端端地要定她呢?”

紫嫣略一思索,点点头轻声答道:“大概是去年,姨父刚刚贬谪到集州的时候。”

“往下说。”奕槿面如表情地说道。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耶历赫是北奴王子,他以密探的身份潜入大胤边境。”紫嫣的指尖点着腮畔的**,“他那时受伤了,在躲避追兵时不知怎的让他藏进了颜府。我和姐姐真走不运,遇见了穷途末路的他,他还胁持了…”

“后来呢?”奕槿握紧的指骨微微发白,他眼睛的余光似乎瞥过我藏身的地方,我倏然将头一缩,心头扑扑地跳,幸好没有被发现。

中间的话我都没听到,只是听见隐约地有一句,“姐姐为他偷过虎符。”

“原来当时就是这样,才让他跑了的。”奕槿的眼眸光芒冷冷,声音沉沉地唤道:“颜颜。”

听到他唤我的名字,我霎时一愣,莫名地生出一些痛感。奕槿从未用这般的语气唤过我,往日他唤我“颜颜”时总是充满了爱怜宠溺。

“这不可以怪姐姐。”紫嫣垂眸轻轻咬唇道,“是那人过于强势,姐姐她也…”话说到一半就如香炉喷出的清烟,被了无声息地中途掐断。姐姐她也…什么,这样将话根含在嘴里的话,是最容易惹人遐想臆断的。

“我不怎么知情所以也不敢多嘴,而且,姐姐也不想提及他的。”紫嫣素手掩面浅笑,“殿下怎么不亲自问姐姐,怕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当面说开不是更好吗?“

“颜颜是真的不想提,还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提。”奕槿似乎是揶揄道,“我与她相处到现在,对于有这样的事她可是只字未提。”

我感到心头一冰,奕槿难道在疑心我与耶历赫有过什么,他如此不信任我。

奕槿感慨一般,“我若是亲口问,颜颜也不见得愿意说。她这般任性的脾气,上次不过随口一提到小七,她就大发脾气,牵扯进婉吟不说,还假作跌进了湖中,闹得整个宫里鸡飞狗跳。”他疲乏地按了按额角。

“要说七王,姐姐还真真的冤枉。”紫嫣一脸纯真的神色,转即银牙切切,“那耶历赫才是可恶,对姐姐始终存着非分之想。”

我不由苦笑,奕槿是觉得我任性吗,可是他又何时真正信任过我,先是桁止,后是七王,现在又是因为耶历赫对我百般猜忌。

“姐姐生得美。”紫嫣幽幽叹道,“我的姨母浣昭夫人,被称作与嘉瑞齐名的天下第一美人。在这世上,除了嘉瑞,还有琅嬛,无人能再出其右。可是姨母在世时,常常赞叹姐姐的容貌要胜过她当年,抛却倾国与倾城,倾世难再有。”

“倾世难再有,难怪当初殿下会对姐姐一见倾心。”她叹息道,“我若是男人,也定是要来求她的。”

“你指的是耶历赫也就是这样的男人。”奕槿眸若寒星,幽黑深邃得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紫嫣姿态轻盈地立起,神色似乎是深深的惋惜,“其实…当时若不是薛氏从中作梗。”她平静地提着旧事,“姐姐早就可以凭太子妃的身份,成为殿下的人了。怎想缘差一线,就这样失之交臂,真是太可惜了,真的只差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