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把桁止扣在王府中了?”我惊声问道,“桁止不回帝都,一天两天可以,时间一长紫嫣必会起疑心,她到时候必会来查。”

“随她好了。”奕析却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早就上书皇兄,奏折中十分详尽、无一遗漏地描述了桁止伤势,还有续骨之后不宜车马劳顿,以免再次断开,所以请求皇兄让桁止暂时留在王府中,行军打战时万事也好有商量之人。”

“你不觉得很冒险吗?你先先后后要隐瞒过多少人?”我有些发急道,“不管怎样,伏眠不是你乱来的地方。趁姥姥还不知道,你赶快走。”

“我可没有乱来。”令我哭笑不得的是他说,“我是借着桁止的身份来劝伏眠国主,为胤朝的北伐提供方便。”

“方便?你这是狡辩吧。姥姥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她现在一定会去查桁止。”我收敛神色,沉声问道:“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走不走?”

见他摇头,我忍不住讥诮道:“你现在身为北伐主将,却不在军营中坐镇,全心全意地想你的破敌大计。主将散漫,副将荒淫,你居然还说什么势在必得,你就等着大败后带着残兵回帝都,让王太后为你向你皇兄求情好了。”

“琅嬛。”元君横了我一眼,“这话说得刻薄了。”

韶王倒是也不生气,没脸没皮地问道:“怎么你关心我吗?”

“不关心。”我没好气地说道。

颜倾天下 番外 双生花之慧妃紫嫣 宫门寥落意多违1

142710-06-10 15:50

延颈皓质,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瑰姿艳逸,惊鸿之翩然兮。

年纪方当笄岁,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双眉点螺黛翠,榴唇染胭脂红。

我的目光如流水般,缓缓地淌过镜中人明艳无匹的容颜,除却她,那倾世难再有的女子,那当真就是明艳无匹了。

我笑得带些嘲弄,阿紫,十五及笄之年,但是心却已经不是十五岁时的纯净了。

丰熙十六年时,劈天惊雳般的灭门之祸,往日显赫的家族倾颓败落,身边的至亲身死人亡,就像一把粗跞的钝刀,将一颗柔软鲜活的心狠狠地磨蚀,承受血肉被生生剥离的痛苦,痛到极致。然而,当这颗心慢慢痊愈,表面长出粗糙横亘的厚茧时,它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也学会了麻木,它也知道了没有知觉就不会有痛觉。

在那场带来狺狺祸事的锦溪案之后,我纯真无忧的少女年华就已经结束了。当我亲眼看到母亲为了保护我和哥哥,选择殉夫自尽,点点滴滴的血洒满了墓冢上干涸的黄土,当我得知父亲离奇去世是被人暗中毒杀,指天为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怎样,此血海深仇必报!

我忍不住冷笑,那笑意漫延在唇边,却是隐晦阴涩。姐姐,你真的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如何而死的?我不知道那所谓象征女子贞烈的婆陀赤花,是如何而来的吗?

当日在集州的颜府中,当我看似平静地说出,薛氏将颜林之人看作未浇灭的死灰,未除根的野草之时,你可觉察出我心中的悲愤与凄戾。

削葱根般素白的纤指覆在眼前,指甲上的嫣红宛若妖娆初生的花苞。我沉声,有时,滋生的仇恨就像蛰伏在心中的蛇虺,腾涌着要撕扯而出。

我不知道她,我的姐姐,颜卿,与我同陷于一个境地,她心中想的又是什么?是看得开,还是像我这般的看不开。

她一直都当我是妹妹,可是…

我仰首,双目空茫地看向禁宫流云细琢的斜飞檐角,金子般光泽的琉璃瓦映衬着澄碧的天幕,不由得泛出一丝苦笑。

我最终还是伤害到她了。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着那日,颜卿在崇华殿辞别时,掷碎凤来仪时的决裂。我深谙她的心性,看似体态娇弱不胜,性情温柔如水,很容易让见到她的男人萌生要倾其一切来保护的想法。然而颜卿性格的倔强刚烈,远非这些男人可以想象。

这一去,她此生就不会回来,而且是绝不会来。

那日,何止是她与奕槿的永诀之日,其实也就是我与她的永诀之日。

她在帝都时,就是因了那支凤签才决意离去,而奕槿是因了那枚莲花玉璧而对她心生疑虑。他们之间,爱得真的要比一张纸还要薄,单单凭了两件外物,就可以令他们此生从爱侣变成陌路。

我不知道颜卿抵达北奴之后,耶历赫会对她说什么,甚至将我们在帝都对她的设计,和盘托出。我已是无所谓,既然永诀,就已是无所适。等到冲动的热度一退,她冷静下来,凭她的聪慧,自然会想明白整件事的因由。

我感到躺在美人塌上有些倦了,经过轻薄如绡的月影莎过滤进来的阳光,仍然觉得微微的刺眼。轻缓地抬动一下手臂,指尖触到用来安枕的玉如意,纹理细腻,清凉如冰。

那时就有立侍一旁的宫人,细碎地踱步上来,“娘娘,您睡醒了。”

心中一时汨汨地流淌过往事,沉浸得太深,此时猛然才发觉,我已经是宫中的人。

丰熙十七年末,轩彰元年初,召前朝神威将军之女,当朝骠勇将军之妹,林氏女紫嫣以嫔进宫侍奉,赐封号为“慧“。

颜倾天下 番外 双生花之慧妃紫嫣 宫门寥落意多违2

243210-06-12 17:13

一日日的光阴,宛若空中层层飞浮的浅金色尘埃,在虚空幻化出的暗涌中飘忽不定,我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些许薄薄尘封的物什,凝视着指甲上沾染的一痕黯黑,终有一天还是要尘埃落定。

颜颜走了之后,我又做了什么?

我入宫成为奕槿的嫔妃,拥有这张与她天生六七分像,精心描画后极像的脸,无往不胜。不敢说奕槿对我有过一丝一毫关乎男女之情的喜欢,但是最起码,我凭着与姐姐的关系,顺利地博取了他的信任。在薛氏的地位日渐做大,气焰日渐高涨。作为即位不久的新君,朝中有一个士族向他誓死忠心,他也应是求之不得。

我若要重振林氏往日荣光,扳倒薛氏以偿血海深仇,就必须依仗他,胤朝的帝位至尊,也就是我现在的夫君。

我身后有着林氏,现在朝廷正为用人之际,哥哥武艺才略在帝都士族子弟中皆是卓佳,又因了皇上信任,仕途平坦,身居要职,而不是单单承了一个虚名。我身边的贴身侍女黄缃,绛雪曾经因林氏败落而被迫离开,现在又重回我身边,成为我在宫中的亲信。她们自幼在林府长大,服侍我已多年,忠心不二,实为是可以推心置腹之人。

所以,尽管外有强敌薛氏,内有皇后薛旻婥施以高压,我并非就是孤立无援。

我幽雅地弹走指间燃尽的余烬,生若尘埃,纵然香炉中吹拂出的细细袅袅的烟气,就可以令它左突右奔,无所安歇。

人生若悲哀,不是生如飘萍,而是生如浮尘。

魅影般蛰伏在隐秘处的暗流蠢蠢涌动,经过心网层层地过滤,最终缩微成眉心一点阴戾的黒砂,深入寸寸肌理,如纹身般包络者附在骨骸之上。

一日宫中宴饮,酒酣耳热之后,我再也受不起噪杂凌纷的丝竹箜篌,于是就寻了个托辞,带着黄缃早早地离席。

外面新月融明,花木扶疏,轻风拂拂迎面,带来夜间草木幽凉冷冽的气息。顿时整个人也觉得清透了许多。我迎风舒了口气,缓缓吐出胸中凝滞许久的沉闷。

猛地一下酒意被激上来,我忍不住干呕一声,两侧脸颊瞬时涨满了薄薄的一层潮红。

黄缃扶着我道,“主子看样子还想在外面走走,可要奴婢端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我一手覆在胸前攥紧衣襟,摇摇头,随意地说道,“黄缃你倒是倒是越来越伶俐。”

黄缃俏媚地朝我浅笑,“小姐,奴婢自小就伺候在小姐身边的。只是去岁因人祸被迫与小姐分离,但万万不曾想到还有来日可以再续主仆之情。”

我以指尖点着鬓角一枚碧丝玲珑珠花,听得静谧中,万竿修长的竹影逐风萧萧而动,花房假山之下,行走的步履宛如一阵风般穿过。

“黄缃。”我微微地朝她扬了扬脸,黄缃素来机敏,转瞬间就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疾步快走冲上前几步,身体蓦然就横档在那一条卵石小道上,假山剑的小径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过,那人显然被我惊得一愣,猛地在离我不到三寸的地方停下来。

我修整衣冠,言笑盈盈地拜道:“韶王安好。”

隔著假山疏离的罅隙,游丝般的几缕月光漏了进来,流转在那人宛若清玉的脸庞,我没有看错,他就是韶王。

“安。”韶王沉声应道,侧身就下撇下我离去。

我双臂一舒,径直挡在他面前。

韶王对于我的蛮缠似乎已是不太耐烦,语声清淡地说道:“慧嫔娘娘,你这般拦着本王怕是不合适吧,让人看见,本王无所谓,你就要惹祸上身了。”

我依然一勾唇角浅笑,“难不成留王爷说几句话也是犯了规矩?”

四下静默,宫宴设于靠近前朝的冰璃宫,而此地已临近萍枫、幽宪一带的宫廷偏远之处,丝竹之声已是莫及,有也便是缥缈幽远,时断时续。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韶王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无奈神色问道。

我凝视着他,幽幽地问道:“王爷可想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自请出嫁?”提到颜卿,我见他墨黑的星哞间光芒一紧,接着说道:“真的是被姨父那几句大义说动了,感化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因——为——你——还有与你同谋的那个人。”韶王语调轻缓,那几个字却是落音极重,“现在说完了,本王可以走了吗?”

这次我没有伸手拦他,听得他与我擦肩而过时衣衫细碎摩挲的声音,我亦是转首,朝着他的背影,“既然王爷都已经知道…”声音中透着冷意地质问,“王爷为何不戳穿我呢?也好名正言顺地治我的罪。”

“没兴趣跟你浪费时间。”高奕析漠然地说道。

“呵呵…”我轻抚两下掌,脸上笑意漾然,声音却是陡转锋利,“是有私心吧。”我施施然地靠近他,“毕竟,女人只有对一个人死心之后,才会愿意接受另一段感情。”我的脸庞隐入假山带出的晦暗中,只余一双泠泠否认眼眸在暗色中明如寒星。

“林小姐说话真的不留别人一点颜面。”韶王的神色依然平静无澜,看我的时候多了一丝寻味的嘲弄。

“韶王。”我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目光,“我的确有错,但不至于有罪。我帮着姐姐离开一个并不是十分爱她的男人,而耶历赫为她可以放弃大好的攻势,可谓用情至深。姐姐与他夫妻多年之后,再回想往事,姐姐说不定会觉得还要谢谢我这个妹妹。”

韶王神色中的嘲弄之意更深了一层,冷漠地抛出两个字,“狡辩。”

我的眼波如珠华流转,刻意加重声音到,“世事难料,王爷!”

从石缝中漏进来的月光,映衬出他面庞如落雪般清新洁净之色,自生凉意,他突然笑道:“慧嫔你完全是为了复仇而进宫来,真是不惜一切。你凭着一张与她相像的脸谋取…这样你又算是什么?跟卖有什么差别?”

“呵呵…”平地而起的笑音空灵,云色的广袖遮掩住我一半的容颜,却遮掩不住我眼中凛然的寒意,有多久不曾流露出这般桀骜的目光了,又有多少次对镜练习,使眼中流露的只能是温柔,娇憨,聪慧,可怜,绝不能是刺人的冰冷。

“王爷说我言辞中不肯给人留脸面,于此王爷也是不相上下。”我收敛笑容,神色顿时深郁,压低声音道:“我这样是卖,那么,颜卿呢,她又算什么?也是在卖吗?”

颜倾天下 番外 双生花之慧妃紫嫣 宫门寥落意多违3

340710-06-13 08:05

韶王眉宇间隐隐有恼怒之意,我若是自毁无所谓,但是这样说颜卿,怕是让他听了不舒服。

“唉。”我却是优雅地拣了一处洁净的地方坐下,平静地说道:“我们来谈谈姐姐吧。”

见他沉默,我就兀自说道:“姐姐与我自幼就是相识,不是同姓姐妹,情谊却胜似同姓姐妹。长年的相处下来,我对她的心性也比旁人了解得多一些。姐姐容颜美冠绝伦,才华横溢,又兼有蕙质兰心,心性中颇有几分傲骨,一般的男子皆是不看在眼里。就算那日在凤仪宫中被皇后选中,亲赐凤来仪金镯,她亦是反应淡漠,说她无意成为太子妃。这事若是换成别家女儿受皇后如此青睐,早就欣喜若狂了。”

“以至于颜家被贬往集州。”谈起旧事,我深吸口气,定下心神继续道,“在那里遇见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皇上对她一见倾心,又得知姐姐就是以前与他失之交臂的女子,更觉因缘巧妙,欲求佳人。可是对于皇上深情,姐姐却是百般回避,甚至还亲口拒绝过皇上,明言不愿进宫。可是…她为何后来又愿意了…”

我目光澹澹地看着韶王,眼神如冷涩的冰泉斜飞过七弦,错落地荡出一阵纷乱的琴音,“因为…那年年末…姨父遇刺了!”

“她感到整个家族如蝼蚁般受制于人,生死由人的悲哀…”我叹息道,“合上眼眸之际,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那段充杂着混乱与惊惧的回忆。

那句“未浇灭的死灰,未除根的野草”竟是一语成谶!

颜府中烛火亮如白昼,浣昭姨母容色憔悴地坐在圈椅上,身上宽大的白色裙裾恍若一瓣发黄的梨花。

那时伴着橐橐纷乱的脚步声,我心中惊恐不宁,拥着被子整夜无眠。犹记得那时辗转反侧之际,颜卿姐姐突然冲进了我的房间,满脸都是清泠的泪珠,眼神中却藏着一股子执拗与刚烈,藏得那么深,却又是像是积蓄已久后要喷薄而出。那夜我们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未点灯,黑黢黢的房中没有悲戚的啼哭,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我看见颜卿在窗口抱膝坐着,娇柔纤弱的身体在地上的投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庞上莹洁的泪水渐渐地被风干,她总是这样,若是心中有事。就这般抱膝沉默地坐着,仿佛紧紧地抱着自己时会带来安全感。

一夜愔愔无言,熹微幽明的晨光透过窗格投射在她脸上,连同着朝霞沉紫墨红泼洒而下的凝重色泽,有种说不清的凄艳明丽。我终于听得她启唇问道:阿紫,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又能做些什么?

那是一夜之后,我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颜林的何去何从,我心中亦是冰结般的凄凉,只是落寞地答道:又能如何呢?人若欺我如刍狗,任意屠戮。而我无力抗衡,除了引颈待杀,还能做什么?更何况我们都是女儿之身,就更加无能无力。

你居然能说出这般消极的话,颜卿说完背过我去,细眯着明眸看向犹自冥暗的西角天空,又是许久,她才说道,身为女子,并不是就做不了什么,只是要付出更加的代价。

我一时愕然,想不出她竟然会说这般的话,当时我隐隐感觉不祥,疾步冲到她面前蹲下,紧抓着她的双臂问道,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是更大的代价?

颜卿没有回答我,而是起身木然地走了出去,她说着,我脚下现在有一条路可走,但是过于艰险,所以先前一直不愿意,但是现在我以顾不上那么多了。

神志渐渐从回忆中拔出,变得清明澄澈。我看到韶王依然是沉默的姿态,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变化,我突然冷峭地笑道:“我到后来才明白,姐姐那夜所说的一条路是什么——就是紧紧地把握住太子!”

察觉出韶王瞬间的失神,如同一镜平澜表面漾开细微的水纹,我乘势逼进说道:“我为人阴险毒辣,工于心计。可是姐姐有比我单纯到哪里去了?入了帝都之后,她还不是步步精心算计,力求万无一失?”

提起往事,我不禁冷笑,接而语气咄咄问道:“姐姐若是真心喜欢太子,又为何一直推脱着不愿与他有**之亲。不是因为年少羞涩,而是对皇上防了一手,姐姐那时只是捏准了皇上喜爱她绝美的容颜,免得得到之后会玩腻了丢在一边,这样的话她在帝都就无枝可倚。还不如得不到,朝思暮想的更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四下昏瞑死寂,唯有女子靡丽的声音,宛如锋利的薄刃般刺碎了湖上的浮冰,清脆却有些残忍,“姐姐当时非要成为皇后身边的女官,为的就是托身于皇后的庇护之下,令薛氏之人不可下手。否则凭着我们当今皇后薛旻婥的手段,她早就该死上不知几回了。”

“端雩公主原与姐姐因一衣之故,而心生嫌隙。姐姐为公主向先帝邀宠出谋划策,逐渐博取了公主的好感,使得公主愿意心甘情愿地为她说话。”

“湛露姑姑唯一的胞弟死于普庆观一案,王爷心中应该清楚普庆观一案中数百名道士、侍从的处死,其实是薛太贵妃一手操控的。姐姐曾许诺定为她报杀弟之仇,因此笼络了宫中的活得成人精一般圆滑的湛露。成为她的得力之人。”

“还有江青衿呢。”我冷哼道,“若是姐姐不远嫁,她与皇上成婚之后,就马上可以当母亲了,不费功夫地就得来一名皇子。”

“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薛旻婥是将姐姐恨得咬牙切切的,可她再怎么计谋,几次出手都不曾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落了个为妇善妒,无事生非,徒惹了皇上生厌。”

“至于我…”我自嘲般的一指自己,“我当初提出要与姐姐共侍一夫,姐姐非但没有吃醋,而且还大度地说她怎么会容不下自己的姐妹,而且一同入宫今后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唉,时时处处都思忖着为自己巩固在宫中的地位,根本不介意要将夫君与别人共有。若是一名女子真心爱她的夫君,又怎么会没有一丝独霸之心,任由别的女子横身插入,而不吃醋嫉妒,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在宫中的人脉与照应?”

韶王眉心微微一蹙,眼眸如两潭深澈沉郁的墨色静水,薄削的唇片抿着,在阴晦夜色中那般细小的神情变化令人无法捉摸。

“真心,若说到真心。”我忍不住又笑了,眼角的余光却斜睨着韶王,“我是没有,那么颜卿呢,她又有几分的真心相对,几分的虚与委蛇。我与她唯一的不同,就是皇上对她存着一点喜欢,而对我却没有。”

我向韶王走得更近一点,几乎是覆在他的耳边说,“别人若觉得她娇弱单纯、未经世事,这不奇怪,如果连王爷也这样觉得,紫嫣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蛊惑与暗魅,“是爱一个人应该包容一切吗?”

一层薄薄的窗纸就这样被我挑破,我浅笑,其实韶王对姐姐的感情,我在集州时就已经瞧出端倪了。

韶王后退几步避开我缭绕耳畔的薰微气息,他口气清淡地说道:“慧嫔娘娘,况且玉都有瑕,其实她在我心中也不是完美。”

我轻轻舒缓声息,凝视着眼前这个人,当朝王太后的幼子,轩彰帝的皇帝,胤朝风华正盛的韶王,凤子龙孙,皇室贵胄,金玉之躯。

他的回答令我一怔,也许有瑕,才是人间的烟火气息。我将手覆在胸前,一颗心突突隔着层皮肤在掌下跳动,黯然笑了,如果女子的多谋是玉之有瑕,那么我身上的瑕疵就是深刻到无法修弥了,因为我身上的已经算不得人间烟火气息,而是绵延成腥艳的杀气。

我轻击两下手掌,说道:“王爷看待姐姐的心真好。只是可惜没有早一步遇见她。”

“慧嫔娘娘你又错了,的确是我和她先遇见,不过无缘罢了。”韶王轻描淡写地说着往事,觉察不出他是否有落寞,还是极好的收束在清玉般的面容之下。

我听着,心中已经暗暗有了计较。

“王爷可肯移下尊步。”我见他颔首,于是领着他从嶙峋的假山中出来,月华皎洁却清冷,孤洁地衔在梧桐枝柯缺处,益发浸洇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幽昧,森然。

我悠然在一株木樨花前停下,拔去了指尖上的几根馏金镶蓝宝石护甲,仅以纤纤素手轻触柔黄的花瓣,呓语般地说道:“人言草木无心,所以无情。其实也不尽然,这株木樨原是快枯死了,收拾花木的宫人觉着不吉利,商量着拔起算了。我当时说先留着好生照看,若是再无起色再拔不迟。施以水肥,悉心看护,竟然就这样活了过来。”

“你看。”我一转身,此时轻盈若蝶的广袖浮动,几星柔黄的花瓣飘悠地落在我的衣袖上,轻柔得恍若雪花,我朝韶王嫣然一笑,置身于纷飞的花瓣间,那一笑小女儿的欣喜纯净之色盈盈漫上眼眸,这样的姿态应是像极了从前的颜卿。

“花树知道人对它好,就开出这般馨香的花儿给人看,给人嗅。草木如此,更何况人呢?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别人给的好呢。”我接了一朵木樨花在掌心,纤指一勾,轻轻地弹到韶王面前。

颜倾天下 番外 双生花之慧妃紫嫣 宫门寥落意多违4

231210-06-13 08:08

“王爷,可愿意联手对付薛氏?”我凝神看着他,缓缓地说出在我的心中流转了千百遍的话。四周愈加的静谧幽寂,月光收敛后,凉夜就愈加像浓得化不开的稠墨,层层密密的梧桐枝叶重叠,黑峭参差如鬼魅。

出乎意料的是,高奕析却是面无表情地伸手拂去了那朵柔黄的木樨花,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对她好,用不着来迁就你。”语气淡淡却是不容回驳。

云色广袖下,我暗暗攥紧了拳头,枉我费尽口舌与心机,皇上都可以被我打动了,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看来韶王并不好对付。

“呵呵…”笑音清脆得如同流云相逐,我不知道今夜我是第几次这般地笑了,不甘地问道:“王爷,真的连考虑也不愿意吗?”

韶王看着我,漠然地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愿意。”

一双柔媚的水眸中光芒蓦地紧缩,缩成细细的针尖大小,先前虽已略微意料到这样不欢而散的结果,毕竟算计落空还是感到有些失望。

韶王已是走离了几步,忽地又回头,几缕发丝在夜风的浮动下缠绕上一侧的脸颊,声音悠邈地飘来,“你如果需要人合作,可以去找端仪。”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听他这样说心头猛地一跳,追上去狐疑问道:“为什么是端仪公主?王爷又有什么把握她会帮我?”

“本王不想说,你自己去探究明白吧。”韶王语调疏离地说道。

我忍不住轻蔑笑道:“王爷说得倒容易,我与端仪公主根本连相识都算不上,怎么谈共同谋事?”

韶王听闻,竟是冷笑地反诘,“你以前不是跟皇兄也几乎是不认识,不是照样搭上了?”话语间讥诮之意显露无遗。

韶王毕竟还是韶王,言辞犀利,分毫不看情面。

我不以为仵,而是恭谨柔顺地拜道:“紫嫣感谢王爷指点。”

“你放心。”韶王仰首看着烟锁雾封的苍茫昊天,“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扯你的后腿。”

我心中冷哼一声,他到底还是计较着我对颜卿的算计,因此为了她,他不会帮我;可是我到底又是颜卿的表妹,因此为了她,他也不会暗中扯我的后退。他说出这般的话来,终究还是因为同一个人啊。

“薛氏是颜氏与林氏,姐姐与我,共同的仇敌。”我情态恳切地看他,“看在这样的份上,王爷愿意为我只一条路吗?”

“那么…”他略略沉吟,“你去直接去调查薛旻玟…”

“薛家长子薛旻玟?”我眼中寒芒一缩,“为什么是他?”

“因为…薛家这颗滑不溜手的蛋,只有那里有一道缝可以让你叮进去。”他的声音低沉深敛,就如这森然的暗夜般不见底。

我嘲弄笑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刻薄,即骂了薛氏是颗臭蛋,又骂了我是想叮臭蛋的苍蝇。”

韶王对于我发出的嘲弄,仅仅是漫不经心地笑笑,“随你怎么想好了,总之今日言尽于此。”

“王爷。”我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不看场好戏再走吗?”

“好戏?”他不屑地挑动俊秀的双眉,这次他没有再回头,“既然是好戏,那都可以看,难不成一定要和慧嫔娘娘共赏,才有好戏可看吗?”说着他已是渐渐地走远。

就在这时,前朝的冰璃宫方向,在宴饮结束安静下来后,又一次喧阗沸腾起来。我细细一算时辰,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

新宠叶芳怡,擅自踏上皇帝专为娉妃所建的碧玉台作舞,所为亵渎娉妃,令龙颜震怒。此事一发,她大势已去,失宠是必然了

她会如此无知,只因为我曾经看似无意地说道,凌波舞之所以谓凌波,是要在水上才能尽显舞姿的柔美。碧波之上,步步生莲,这才是惊为天人之舞。

前面在怎样混乱繁闹,这里依然还是寂寂的,恍如置身事外一般。我幽娴地俯身,身上粉色攒金银丝线绣的重重莲瓣衣衫,珠络相撞摩挲出细碎的丁玲声,随手拾起一瓣凋残的木樨花,心中不由道,那么快就零落成泥,这本无知的花木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吗?”韶王的手指向冰璃宫的方向。

“真是不自量力,妄想凭着一支凌波舞就起势。皇上不过随口地赞一声她舞跳得好,叶氏就这么快得意忘形了。”那朵柔软的木樨花,在我的护甲下瞬间碾碎支离,失魂般被风吹了出去,我冷傲地抬头,“看一个跳梁小丑无知地表演,难道算不得一场好戏吗?”

韶王的眼眸深沉得如两潭墨玉般的漩涡,许久他才笑道:“难得慧嫔娘娘喜欢看戏。只是台子虽只有一个,但戏子却是时常在换的。慧嫔娘娘莫有一日也成了那台上的戏子,演着自己也觉得滑稽的戏码,任由他们耻笑着戳脊梁骨,说成是跳梁小丑。”

“多谢王爷提点。”我自负地一笑,“这宫中,不,这台上,有的是像唱戏的戏子,怎么也轮不到我要以娱众乐,王爷,您说是吗?”

韶王走后,黄缃才慢吞吞地端着一碗醒酒的青梅汤过来。

“去了真久。”我伸了伸腰身,“酒早就已经醒了,醒酒汤就免了吧。”

“主子是真真地爱折腾人。”黄缃半带委屈道,“奴婢可是为主子在风口上站了半天,一分都未敢懈怠。”

我接过青梅汤,浅尝一口就皱了眉,忽然想起我与颜卿一样,都是不喜酸的东西。

黄缃恭顺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启唇说道:“主子刚才是有意的吧。将颜小姐对皇上的感情说得越虚伪越好。”

我看着碗中一汪莹澈的碧汤,浅声道:“只要有人受用就行了。”

黄缃吃吃掩口而笑,“韶王可是受用的那个人吗?”

我笑而不答,韶王虽说不会扯我的后腿,但是他对我心怀怨怼,难保中间不会横生枝节,在我大事未成之前滋生不必要的事端。

所以,我仰首看见月已从昏瞑的暮云中悄然而出,清辉幽幽,所以他最好是可以离开帝都,为着一个人离开帝都。

颜倾天下 番外 双生花之慧妃紫嫣 宫门寥落意多违5

217410-06-13 10:09

丰熙帝的五公主端仪,乃是琳妃所出。琳妃在丰熙帝众多千娇百媚的妃嫔中,不算是出挑之人,难得的是她为丰熙帝诞下过一子一女,端仪公主,和湘王奕棋。不过未及二子成立,琳妃就暴病而亡,死因成为宫中之人的忌讳。后来由当时的薛贵妃,也就是现在的贵太妃,抚养了五公主与八皇子。

我连日以来,一直在揣测着高奕析让我去找端仪的用意。当时端仪公主已经嫁入庞氏,成为瑛和侯庞旌长子庞裕的正妻。庞氏是位于胤朝西南边境壅州的名门望族,世代为镇守胤朝西部的要隘壅州,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且庞氏的子弟品貌皆佳,才情斐然,堪比谢家之宝树,民间常有言盛传“庞家郎君”,指的就是端仪所嫁的庞氏。而且庞氏在朝中亦是颇有声威,几次入朝,丰熙帝都是以国宾之礼相待。当时丰熙帝就属意要将一名公主加入庞氏,原先拟定的人选是宠爱的九公主端雩,丰熙帝既为爱女做如此打算,也从一定程度上表明庞氏是一门极好的人家。

然而,因为端雩公主执意非要嫁入林氏,此事只好作罢。丰熙帝无奈之下,遣了五公主嫁给庞氏,也算是对于先前失信的弥补。

我细细地忖思,也逐渐地觉察出这位五公主的不同寻常。生母离奇暴毙,她自小寄养在薛贵妃的延禧宫中,薛贵妃名义上虽是她的母妃,但是毕竟不是血脉至亲的生母。丰熙帝对这位公主的喜爱亦是平淡,甚至还不及对端雩的一半。

皇宫之中,虽贵为公主,外没有父皇的宠爱,内没有母妃的扶掖。明里暗里免不了吃不少亏,可是她活得也并不算是失意,最终还是让她嫁入了天下女子人人欣羡的庞氏。

在拂逆中长大的女子,总是要比别人多出一层的心机与谋略。

韶王轻描淡写地说端仪可以,可是我要与她有交往,谈何容易。

胤朝历代的惯例,公主出嫁之后,无任所嫁之地的远近,在帝都城中留有一座独立的府邸,可供归省时居住,免去了出入宫廷的麻烦,公主住得也自在一些。

当时端仪人就在帝都城中,宫中大小宴请,我想要见到她不难,难的是我凭什么拉拢她。她是尊贵的五公主,庞裕公子的夫人。而我虽是将门千金,入宫之后,撇开在娘家的所有荣耀,我仅是一名宫嫔,皇帝区区一名侍妾而已。

可是,我笑得无声无息,事在人为,不是吗?

用些心机,端雩公主可是被我收入林氏。同样用计够深,也可以收拢端仪。

一日宫中设狮虎之戏,由于驯师的疏忽,铁笼的门锁没有关紧,觥筹交错,宴饮正酣之际,竟让一只足足有公牛大小的吊睛斑斓老虎跑了出来。

当时四座惊骇,杯盘倾倒,玉浆横流。嫔妃都吓得花容失色,完全顾不上往日的风仪气度,狼狈逃离时莲足乱飞,裙裾凌乱。

只有一人,慧嫔,安之若素,遇变不惊。

当我看到端仪投向我的目光,其中参杂着诧异、赞叹、惊愕,又有着棋术久置,百无聊赖之际忽逢对手的欣喜。那时我就知道她已经被我吸引,心智不同寻常的女子,定要有一个几乎可以与其比肩的女子,才足够有资格让她放在眼里。

其实,轻柔的浅紫色玉绫广袖下,压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鲨鱼皮柄匕首,纯银剑鞘,锋刃薄若蝉翼,正是先前父亲送与我的那把。

那只吊睛老虎,看似高大威武,事实上是被阉过,其凶猛甚至还不如一只牝虎。我当时纹丝不动,直直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扣住匕首,鞘身半褪。若真的让它扑上来,我也有把握一剑刺中那虎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