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用——酷——刑!”字字如同从齿缝间咬出,他眼风扫过瑟瑟跪在邢台旁边的两人墨玉般莹然的眼眸光芒一黯,长叹道:“你难道也要这样对待他们?”

“不如帮帮他们,少受些非人的痛苦。”奕析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每一字都如同阴寒的剐刀般刮在我心上。我一时怔怔,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住手!不能杀他们!”我心中紧锣密鼓地击打过一阵慌乱,瞬息涌现无数恐惧的念头,若是他们两人的性命没了,那么我就无望再得到北奴王陵的机关图,而她就要永生永世地被困死在里面掌中白绫顷刻化作一道惊空而起的白虹,格挡长芒如电的剑势

“嘶”,丝帛撕裂,纷飞如雪。

我的武功远在他之下,但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耶两个人。

“颜颜!”看到我分毫不让地挡在前面,他清叱一声蓦然撤回剑锋,可是剑已山,剑可撤,剑气却不可撤,凌厉冰冷的剑气依然汹涌向我劈来。在场之人目堵这石破天惊的一幕,皆是惊骇得说不出声来。

我只感觉眼前一道清光流闪而过,极薄的锋刃贴着肌肤滑过,我覆在脸上的轻薄面纱自脖颈以下,一痕白色逶迤垂地。惊魂甫定,我用手指缓缓地拭过脖间,凝脂般白皙的指尖缠绕上一缕嫣红的血丝。

我一根根攥紧染血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四目交汇处如“玎玲”冰玉相击,他此时也已这种目光看着我。

姽婳此时才回过神来,瞬间身影迅疾移动,“霍霍”拔出三尺佩剑护在我身边。我方已经拔剑相向,胤军的将领亦是不甘示弱,嗔目而视,一时间无数清泠的寒芒在夜色中闪动。

脖颈间鄢道纤细的伤口涌出温热的血,渐渐涸湿了纯白银丝绣风凰御枝的领口,宛如斑斑飘零的落红。我的心神却在此时如浸在冰水中一般清醒,容色平静地对姽婳说道:“退下,你们都退下 姽婳看着我,面色莹白,脖颈上却是一抹妖冶的嫣红。迟疑着慢慢将剑收回鞘中。姽婳既已撇下,当场剑拔弩张,操戈而动的紧张情势终于缓和下来。

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心中幽冷的声音带着蛊惑说道。暗花之下漫涌出虫豸百足印迹,一点点地湮蚀。

白衣银甲飘然攘身而过的时候,奕析猛然出手抓住我的一只手腕,看我的眼神中似有沉沉裒恸浮动,他喑哑问道:“我伤得你重不重?”

“重。”我轻曼说道,一只手被他抓住,另一只手覆在颈上,感觉到血液在手心冲腾的温度竟是如此炽热,垂眸道:“再入半寸,你就可以要了我的性命。”

“颜颜,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伤你?”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像是被猝然抽痛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是的,这是你第一次伤我。”声音若瓣瓣花红寂灭,我说罢,就挣脱他的手拂袖而去。

回到帐中,即刻有女医端来温水和金疮药进来,当着一面铜镜,一侧香扁微斜,缓缓地褪下衣衫,颈脖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道月牙般狭长的剑伤,伤口极长却极浅,已有晴红的血痂凝结。浸过温水的毛巾轻柔地敷上来,我感觉细微的刺痛,带到洗尽凝血后薄薄地上了层药粉。女医在为我整理衣衫之际,我轻咳一声,不容商榷地说道:“把刚才那两个人再带进来。”

丹姬神色慵懒,两道罥烟眉舒展,她笑道:“一场原本精彩杀鸡儆猴全让韶王搅和了,真是可惜,什幺话都没有套出来人倒是先死了一个。”

“可惜啊可惜。”元君笑盈盈地瞥过丹姬,“还在扫家帐子里问话吧,何必大张旗鼓地在外面 ?你说是吧。”

剩下的那两人被士卒重新押丁进来,猛地一按跪在地上。

侍女碎步上前,为我的肩头仔细地搭上一件柔软貂裘,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我的伤口。一双眼眸中映出冰凌森冷的寒意,我看着他们问道:“三百刀看下来,你们想得怎么样了?”

“机关图是给还是不给?”

那两人将头低低地伏贴在地上,一声不发。我低头的时候,敏锐地看到他们脚踝处的微颤。

“我刚才问的,相当于就是在问你们想要快活地生,还是痛苦地死?”玉笋般的指尖按着脖颈上雪白的绷带,顺着那遵狭长的剑伤一寸寸游离而下。

我缓步走下去说道:“你们曾经是胤人,我曾经也是。所以你们不跟我为难,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要不然刚刚,我怎会唯独挑了那个北人开刀?”

“你们再想想吧。”我走到火盆前,炽灼的红光投射在我脸上,在一例暗白的帐篷擘上勾勒出女子娇娆纤细的剪影。我用铁钳夹起拇指大小明亮的炭火露置在空中,幽幽道;“等到它熄灭为止。”明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当我用力地将那块冷却的黑物什掷落的时候,那两人的头颅也重重地磕在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想清楚了?”我将铁钳扔回火盆,我冷冷地看着那两张尖细干瘦的脸,北人多盲勇,胤人多谲诈,我轻击一下掌,朗声下令道:“将他们分别关在两个帐篷中,奉上纸墨,以上宾之礼相待。那两人终于抬头看我黢 烈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像是不相信。

“为着你们自己好,千万不要在图中做手脚。”我面沉如水,寒芒微敛,“我会将你们两人呈上来的图纸细细比对,有一处不同,就剁一根脚趾,手指要留着给我画图。但是,当你们的十根脚趾剁尽的时候。”

我暗压下声息,如悠悠摄魂兰魅,“我的耐心也就耗尽了,你们也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清幽的目光落在被夜风微微翻起的帐外,就在半刻之前,那里触目惊心的一幕骇愣了上万围观的士卒,暗涌的风尖似乎还蒙染着血腥,如嗜血阴虺般冰凉滑腻地探八人心。夜景萧疏,几孤风月。长明灯下,彻夜不眠。

我静寂地坐在主帐中,第三次呈在冷香木金玉镶丝锦案上的两张图纸,终于一模一样。我凝神比对过后,分毫不差,舒畅地松了口气。费了那么多周折,应该不会有假。

我屏退众人,在帐内茕茕而立。渐近寅时,晨雾熹微,东方的天际已隐隐拔白。帐内依然是煌煌灯火,锦案四角垂下的玉玲珑,轻轻摩擦玳瑁珠片而清吟。

一丛萧音如石涧中迸流而出的澄莹明泉,又如破空而下追逐着晚云淡烟而来,不染纤尘,清人耳目。我听着,觉得似曾相识,就像触动了一段沉覆在晦暗角隅的记忆,欲追索却是隐隐约约的模糊。

走到帐外,四野开阔,无限帐惋,胥于萧寓。凝心听来,令人心折,萧音超逸,却少了几分清越,多几分幽咽如遏止冰难,令人想到纯然白蝶,困在尘世淤泥的圈圄,而最终超脱不得的那种痛苦与无奈。

芳尊恐浅,正断肠处。

挽断罗衣,留不住的,一些曾经的眷恋渐行渐远。

我闭上眼,漾漾中看见漫天嫣红洁白的花雨扑面而来,幽香细细恍然误八仙境,身上笼着一层清艳柔和之色。头脑蓦然清明,这支曲子是《之子于归》!

暗云叆叇,风临烟清。烟消云散之后,我看见那人手执玉萧,如琼苞玉树,玉质剔透,残月之下,身上仿佛披着千重雪衣,皎皎出尘,凌空欲去。

萌动着破土而出的是一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龙吟台,平安符,萧音,关于颜卿的前世前生我虽欲极力忘记,可是深减的影像总会不经意被某些事物挑动。

那些少年韶华之日我与一个人度过,可是现今留存的回忆却是关乎着另一人。

丰熙十七年十月,我被赐予娉妃封号入侍东宫,旖旎的新婚之夜,我昕到的那支神秘仙人曲就是《之子于归》,当时是新嫁娘的情一阵,满心的憧憬。此生托良人,沉醉在小女人的甜蜜与幸福中,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现在孑然一身,面对着漠北的孤垒荒凉、萧索城暮,晦涩的身世,多舛的命途。时过境迁,事过境迁,现在听来只觉得撕扯得满心满腑的悲凉,凄怆,之子于归,可是室毁家破,我已无归宿与良枝可言。

我轻叹一声离去,转身的瞬间萧音中似乎也滑过叹息般的颤动。心绪像深陷愁城般,眉间心上无计相避。

绛华峰与落铁峰¨峭拔的剪影在稀薄如雾的日光中正在渐渐扩大,渐渐明晰。我驾驭着一匹青骢马,细眯双眸看着峭壁巉岩的绛华峰,墨意森然的山麓处,丝丝缕缕的雾气在游弋,深深的山谷在白雾缭绕下若隐若现。

一袭水缎般光洁的青丝以银丝尽数挽起,猎猎朔风迎面而来,吹拂起脑后一束长发如涟漪般滟滟流光。我的目光最终落在绛华峰一面长满古藤的峭壁直下三百余九丈的位置。

当下情势,胤朝与北奴以绛华峰、落铁峰为界重兵对峙,我此行且不算是深入敌军腹地但是我未与胤军达成攻守共识之前贸然孤军前往,还是极为凶险。

可是无论多凶险,就算前面是魑魅魍魉的鬼蜮。我现在都已经顾不上了,我只知道她,我此生最亲近,最依恋的人,那白衣如雪、素颜如莲的温婉女子,被封禁在重重与世隔绝的陵墓中六年,她应该就在等我去救她,结束她与耶历歌珞生前死后纠缠不尽了二十多年的孽缘,带她回到真正此生可以安栖的归宿。

绎华峰刀削斧劈的峭壁上,长满了一层墨黑黏湿的厚厚苔藓。有些向阳处的已经风干,虚虚地浮在石壁上,就像一片片被冗长的岁月侵蚀而剥离的残漆,背阴处的苔藓倒是孳孳生长,毛糙的粒粒突起上蒙了粘稠的黄绿色液体,令人联想到青面獠牙的怪兽口中流出的涎水。巨大的机枢缓缓地启动,沉重的石门后渐渐显现出-条深不见底的甬道,激起无数漂浮的飞尘侧身而入,两名侍卫持剑在前面探路,元君和刃雪警惕地一左一右护在我身边,剩下的几名侍卫断后。地面被做出微妙的坡度,使人可以接着摩擦慢慢地下去。长长的甬道就像黑魃魃的巨蟒一直逶迤地延伸向地下,尽管每走五步,石壁上就会燃着一盏松明灯,可是那一星半点的微弱光亮反而利得甬道深处愈加阴森,最可怖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足下的路会通向哪里,直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一片泥淖般在里面越陷越深。

陵墓里古寂无风,我却分明感到森戾的阴风剐刀般凛冽地剜在肌肤上。背脊上聚集的汗意点点浓重起来,我深吸口气,使头脑在此刻保持格外的冷静。

我手中有王陵机关的图纸,这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下来并没有遇到什么滞碍。甬道尽头是六条通道汇集的节点,中央形成一个吲拱形的地宫,如此狭小逼仄的通道连接的竟是开敞高峻的空间,富丽堂皇,恢宏奢华,一块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完整玄石为顶,用金线绘制成毕丽繁复的圈腾,从地下整体看上去像振翅的鹰隼,金线的交点处细凿出孔洞,里面镶嵌着璀璨夺目的各色宝石,如星星般在幽黑玄石雕成的广大苍穹中泠泠闪耀。再细看之下这些宝石的排布并不是杂乱无章,每一颗都对应着天星走势,就连那金线绘出的轨迹也是分毫不差,这个地宫顶盖俨然就是一幅缩微的星象图。我想到北奴与胤朝一样,皆是信奉君权天授,所以陵墓中才会出现关于天星走势的标记。

一壁的夜明珠将这里笼在宁静安和的光芒中,巨幅长卷,镶金嵌玉,美饰椒兰,这里的一切都被淡淡的珠光映得美奂绝伦。

我将图纸摊开,耶座等待耶历歌珞寿终正寝的墓室应该在左手的第二条通道,我眸光清冷地瞥过离右手最近的一条通道,那里是拱卫内宫的殉室,舌尖上漫起一点清寒,直让我齿冷。要是芙娜王后逼我为耶历赫殉葬的时候,没那么侥幸地让我逃出来,恐怕那美玉为地,金石为壁的殉室中的累累白骨中,要多上我这具枉死的了。

通向歌珞墓室甬道的分支与前面并无差别,只是越往下走,越觉得阴湿之气发重,这里毕竟是陵墓,尸骨的寒气渗透了每一寸石壁,用再多的金玉祥和之气来缓解,也难以掩盖满堂流金缀玉下暗藏的一嗅沉腐气息。一对在石壁上交错的纯金单龙赤方扇后,又是数条通道汇集的节点,不过这个地宫的规模体制比入口处的要小些,正中有一方白玉砌成的辟雍石台,同样玉台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金石,莹然生光。我的手指一个个扫过去,这里的通道看上去要浅些,绰约有些微白光,尽头用整块璇玉封门的墓室已经若隐若现。

我开始迟疑起来,因为工匠只可以为我指明大致的方向,具体在哪个墓室是只有北奴王室中人才会明了。

我缓步走上前去,莫名地想起在北奴时,芙娜为耶历赫的死而对我恨之入骨,那道令我殉葬的旨意还是她以王后之尊,移驾繁逝亲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目的就是想欣赏我濒死的痛苦,好来慰藉她心中翻涌的仇恨。我想到那日她如夜枭般阴戾的眼神,曾经也是寒涧的清泉般的纯辙。爱与恨都清清楚楚地平摊在脸上的女子,我怎么会看不透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她渴望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样子,渴望看到我伏在她脚下苦苦地哀求活命,然后她像对待敝屣一样地将我踹开,相反的是,我越是平静,也就越是能真正的激怒她。

“琅嬛,你在想什么?”元君见我沉默许久上前问道。

“想到一个又可恨又可怜的人。”灵灵水眸一挑,我说道:“忽然想起来,当年在繁逝挨得那顿辱骂竟也是有几分价值。”

“耶历赫的墓室就在那里。”我扬起手指一点正西方的通道,思量之后说道:“这样看来,他父亲的墓室就应该在这个通道的附近。”

“哧。”元君从喉底发出一声嗤笑,“两个看下去都黑洞洞的,那地该走哪里呀?绷着脚筋手筋走了那么久,真是酸也酸死了。”

她的脾性向来轻狂惯了,说话间她闲散地双臂交叉在胸前,这本是一个极寻常的动作。我站在她前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挽在臂上白绫轻轻地擦过了玉台的边缘。

“你别乱动!”我疾声喝止道,王陵越往里各种精密夺命的机关也就越多,此刻我们已深入王陵腹地,庞大的覃积山脉从绛华峰底座蔓延到甚至更北面擎帘峰一带,世代王陵的修筑使这里成为中空,然而千重基岩巧妙地移接支撑,使地宫上覆着万仞山体而不会崩塌。

“知道了。”元君扁扁嘴道,“我先往…”

她的话音未落,我圆瞪的眼睛中看到她缀在白绫上的一粒浑圆玉珠,极轻微地与玉台摩擦而过,发山琤瑽的声音。我感觉玄石地面抽搐般地颤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蹲下稳定身体,心中却闪过不妙的念头,还是碰到机关了。

“琅嫘,当心!”刃雪朝我大喊一声,正对着我的石壁上向后凹陷艮条形的一块,随即凌然簇起一丛密密的箭镞,飞蝗般地向着我射下。

这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劲遵十足的伏远弩,刃雪即刻足尖点地,施展轻功,猛地抱住我侧向一滚,堪堪地避过了第一轮箭阵。那张图纸掉落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惊魂不定地看到末端白羽振颤,整支箭身都要几乎没入坚硬的玄石地面,心中不由惊叹:这伏远弩当真是威力无穷,射程千里。

刃雪拔出佩剑之时面若寒霜,“铛铛”格挡第二轮紧密而上箭阵,银亮的剑身与箭矢激烈相撞,竟然飞溅出道道细微的银色星芒。我看到刃雪紧咬下唇,神色似是极其痛苦,那般霸气凌厉的箭势几乎每一下都要将她手中的剑震飞。

无数流矢在地宫中密雨般地疾速穿梭,有几名侍卫已是中箭倒地。那些箭后劲十足狠厉,都是穿透人体后还能将人死死地钉在地上或壁上。我极力避开一拨拨射出来的箭,深知在这样下去我们的体力迟早会耗尽,到时候我还有姽婳都要在乱箭阵中毙命。

正苦于无对策之际,手中白绫灵蛇般地贴地蜿蜒而出,直击向落在地上的那卷陶纸,图纸的内容我早已看得烂熟于心,可还是怀着一丝希冀可以从睁微处找出玄机。当那卷图纸前刻回到我手叶,随即一支箭镞上燃着烈烈焰团朝我射来,与那些受机关控制的流矢不同,那支箭就是长着眼睛般地射向我。

惊骇之下,我霎时抽身后闪,双手紧握白绫带起数道劲风。火箭“铛”地穿透图纸将其钉在地上,箭镞上一簇高高腾起的火焰即刻吞噬了薄薄的图纸。 离地面三丈高的拱形玄色顶盖,瞬息间分离出无数削长的黑影,如同被无形无质的丝线牵引着“嗖嗖”地飞到地面上。他们就好像事前吸附在顶盖上的黑色壁虎,身上劲装黑衣与玄石顶盖天农无缝地融为一体,就这么死寂地蛰伏着,像狡猾的壁虎在伺机而动,等待着猎物上门,也就是将每一个胆敢侵扰王陵的人斩杀于利刃之下。

“黑甲士。”我嘴唇翕台,吐出三个字,他们直属北奴王御座之下,经过绝密且严酷的操练,武艺强者留弱者去,情缘断者留存者去。武艺卓越,冷面无情,历代北奴王用于巩固王权,剪除异己。这样的人,何至于是蛰伏在王座之后的那面通天落地鎏金屏风上的时刻守卫王权的壁虎,更像是君王座下一支如狴犴灵兽般骁勇剽悍的忠心死士。

“杀。”领头的黑甲士冷然下令,就像刚才一排排射下的箭阵那样,他身后待命的黑甲士如同汹涌的黑潮般涌上来,我们被迫困在中间,眼见着就像黑潮围困着吞灭土地,中间那块孤立的岛屿已经被冲击得越来越小。

黑甲士个个身形精瘦矫健,一部分人手执足有一丈长的陌刀,这种两刃大刀又重又长,锋利无比,一般的兵器根本无法同陌刀抗衡。而且常结合队形使用,更加极致地发挥了它的威力。往往十人立成修罗队,所过之处手中陌刀整齐地排头斩下,刀光林立,寒彻心肺,就像一面移动的刀墙,将阻挡在前面的一切物什绞杀成肉泥。

惨叫声不绝于耳,跟我同行的人中已有不少惨死在劈头丽来的陌刀之下,如同千刀万剐之刑倒下的人毫无生气的脸因痛苦而极度扭曲,双眼暴起,死状惨不忍睹。

“琅嬛,我们怎么办?”元君收敛了一贯散漫的神色,经历严酷训练的姽婳也被眼前惊心动魄的阵势怔住。伏眠姽婳皆是武学佼使者,凭她们臻于至境的武功面对黑甲士,就是以一敌十也尚有胜算。但是姽婳毕竟血肉之身,面对这般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重重凛冽的刀光剑影覆压之下,亦是束手无策。

我暗声恨恨道:“看来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前几天才剐了个人,现在我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惨死在这样凶戾的陌刀之下,看来比鱼鳞剐也好不了多少。”

元君忍不住急躁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一排一排横劈直上的凌厉刀光骤然微敛,黑潮猛涨的势头像是瞬间被遏制,一道的殷红血光冲天飞起,鲜血如一瓢暴雨泼下,淋漓地溅满了华丽璀璨的殉葬品。潮水般进攻的黑甲士心知横生变故,看似坚不可摧的陌刀有一处弊病,就是过于巨大沉重,不够灵活。修罗队组成的刀墙一旦被冲散,将他们个个击破也并不是难事。

此时清朗而熟悉的声音破空传来,“琅嬛,你要是后悔的话,记得回去之后多念几遍《往生咒》。”安澜的语气中含着一丝轻松戏谑,与当下森然可怖的场面格格不入。

我霎时惊愕,抬头间看见高奕析一身螭龙探抓银甲,他身后是平展开一片浓重的血幕,如同腥艳的殷红背景下一抹银白突兀而起,随同他而来的胤军与黑甲士激烈交锋。

“一路追来,看来到得不算太晚。”奕析身形闪电般地穿过数点寒芒暴闪的刀尖,凭轻功飞到我身边,一把拉住我道:“我们赶紧走!”

“拿不回妈妈的骨灰,我是不会走的!”我“啪”地拂下他的手,冲他大声喊道。

“你果然是为了夫人的骨灰而来。”奕析神色凝重地盯着我此时眼中的执拗,亦是拨高声音:“琅嬛,我知道那个对你根重要,但你现在理智一点好吗。黑甲士已被惊动,北奴军队也必将随后至,我们再不走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墓室近在眼前,我绝不会在这时功亏一篑!”

“固执!”奕析像是极力忍耐着。

我怒目而嗔,咄咄逼人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不理智,你理智的话为什么要追着过来!我是固执,你不固执的话现在马上就走!用不着管我…”

地宫的玄石地面筛糠般的振颤,人像是立于波涛汹涌拍击的航船甲板上,拱形顶盏的八个方位凹陷出黑洞,如同巨蟒漆黑的眼睛,喷出强劲的气流。顷刻间在地宫中混战的人都已被七零八落地冲散。一个人像是被吸附般甩出去重重地落在辟雍玉台,胸骨震碎,一大口鲜血喷出,玉台上镶嵌的金晶石浸洇在血水中,散发出幽幽瑰异的光芒,极微极淡,仿佛日暮之时天际的箍后一收残影霞照。

“这地方邪乎得根。”奕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与我冲散。

血水如细小的虺蛇,顺着玉台上金线划出的痕迹蜿蜒游走,一脉脉的血汇聚到金线交界点,那里的金晶石光芒陡然大盛,竞在缓缓地移动。原本牢密接台的整块玉台从中轴一分为二,蔓延到地上的鲜血逶迤地向地势低处流去,微寒的云间滚过细碎流光,我蓦然反应过来,这个地宫中看似诡异的只有正中一方玉台,其实地面中暗藏的机关是靠深入痕印纹路的流液重量开启。

随着玉台的分裂,玄石地面愈加剧烈地震动,从中轴处进步裂出-道缝隙,两侧分裂的半圆形板块如两座冰山,猛烈地相击,一时激溅起无数碎石,棱角锋利得如同刀片。

“琅嬛!”元君与刃雪困在另半圆上,想要冲到我这边,迎面流星般扑来飞溅的碎石,霎时那对在石壁上交错的纯金单龙赤方扇铡刀般砰然落下,漫眼迷蒙的石屑飞扬我已经看不见她们。

“走这边。”千钧一发之下,我指了一个通道与奕析疾步跑入,身后残余的黑甲士依然穷追不舍,身形快如夜行的鬼魅。

“铛铛”几声,石壁上已多了几道簇新的刀剑砍斫痕迹,在暗色中激起烈焰火星“琅嬛!”奕析被四人嗣住,看到另有二人向我攻来,一时分身无术。

“专心御敌,不用管我!”我喊道。一道流泓白光自掌心飞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其中一人的脖子,这个动作我已经练习过上千次,流畅无比,就在眨眼间一柄剑已经刺入那人小腹。

奕析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从前见血就害怕的小女孩,现在可以手起剑落地杀掉一个人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

伏眠的那段日子,经过姥姥悉心地指点。我早已不魁从前那个毫无武功的柔弱少女。冲上来对付我的黑甲士见我是名女子,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在他轻敌之下我才能击即中。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剑,痛饮了它自开锋的第一口血,鲜血丝络般地缠绕银亮的剑身,一绺绺汇聚在剑尖处,凝成一朵最绮艳的桃花。

衣如雪,人如玉,脸上一袭轻烟鲛绡面纱下,女子温软的气息如幽幽暗香浮动,纯粹的洁白中只有耶柄剑是嫣红,艳重天下的嫣红。妙眸含笑,我想眼前这个紧绷肌肉,蓄势待发的黑甲士,他应该不会再像同伴那般愚蠢了。

狭隘的通道中陡然剑气弥漫,千道万遵星芒在剑锋寒光暴闪。我迅疾地后退几步,背脊已经抵住冰凉的璇玉门,身体柔韧地贴着璇玉门滚,那名黑甲士眼看就要劈在摹室门上的剑势猛然收,剑光斜斜地在旁边石壁上斫出道痕迹,趁他分神之际,柔若无物的白绫已经准确无误地缠绕上他的咽喉。

我冷笑声,看来黑甲士对作为主人寝宫的墓室十分顾忌,不敢损伤其中分毫。我背贴着璇玉门,右手握住白绫随着手指的动作越收越紧,左手飞快地探向璇玉门震位之下三寸五分的地方,那里就是开启墓门的机关。被白绫勒紧脖子的黑甲士而容¨紫涨,眼中狰狞的凶光外露,举起手中的剑就向白绫狠狠地斩下。

我感觉从他身上瞬问爆发出的剑气,顺着白绫路烈火燃烧般蔓延到我的手心。指尖些微烫灼的哺感传来,我紧咬下唇忍住,终于“咔嚓”,背后的璇玉石门缓缓中分开启,我将白绫收叫叫剥眷的气流将那人重重地甩出去。

“奕析!快进来。”我大声喊道,贴着璇玉门的身体顺势后倾,如司尾灵活的游鱼钻入石门分裂开后的那道缝隙。与甬道中里的晦暗阴冷不司,剌目而人满室的璀璨光辉,随着身体疾速下倾,像是被搅浑了抽离成片煌煌流泻的光影。无数光影下交叠中,斜剌里闪耀出线流萤般的银芒。下坠的身体被人温柔的抱住,我抬头眠帘中就撞入那双墨玉眸子,却是话不温柔 :“你做什么?这样贸然背向进入,要是后面是豢养蛇蝎的虿池怎么办?”

那你会陪着我起掉下来吗?忽然间心间莫名地有个念头流闪而过。我们落在一方玉石铺砌的地面上,指尖轻触感觉温润清凉,这种玉还是独产于北地的透玉,质地清透纯净,打磨之后,平滑如镜,可以将人影照得纤毫毕现。

“身后!”我惊声喊道,在璇玉门闭合的瞬问,两道玄衣魅影飞窜了进来,紧接着分成两扇的璇玉门“咔嚓”一 声又闭合。

“才进来两个。”奕析转头时轻蔑笑道。

我柔柔笑,站起来脸上轻曼的面纱摩挲过他的鬓发,停驻在他的耳畔暗声说道 :“那就有劳王爷了。”

话落人已如袭云烟浮动,远离开他们对峙的二人丈远。凭奕析的实力,对付他们应该不成问题,我现在首要的就是寻找妈妈的骨灰,这间墓室室以透玉为地,金石为壁,正中放置着两口百世不腐的桫椤水棺椁,制造得极其奢华,棺椁两侧以金玉镶丝铺展开线条繁复的北奴图腾,隐隐散发宝相威严,一龙一凤,这里就是国帝后死后共寝的墓室。只有尊贵如王后,才有资格与君王共寝室,其他嫔妃都仅允许在最外面的殉室陪葬。

我深敛声息,将其中一口的棺盖移开,推开三寸后眼见着里面的事物就要显现出来,我一掌用力地击打在棺盖上,人却随即伏倒。片刻后见里面未出现什么异样,我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趴在棺椁边向里面看,当我看清楚里面躺着的是何人时,指甲竟在桫椤术棺盖刮起几道淡白的痕迹,忍不住惊叫出来。

一名黑甲士已经倒下,奕析正在与另一个杀得眼睛的黑甲士缠斗,听到我这边的响动,神色焦虑地看向我问道.“怎么了,找了吗?”

我扶着足半人高的棺椁立起,一 抹笑意漫到勾起的唇角。

棺水里面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年,也就是轩彰六年十月间过世的姬雅太后,耶历歌珞的正宫王后,耶历赫与耶历弘的生身母亲。姬雅年迈重病,本已是残烛余辉,再加上去年那场宫廷政变,耶历赫暴毙,耶历弘继位, 一时承受不住这样亲子相残的残酷打击而撒手西归。

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绝对不会看错。

姬雅太后金冠凤衣地躺在在棺木中,时隔年,因为这间墓室中阴冷干燥,而且她全身佩戴着赑屃灵玉,百虫不侵,所以尸身不见有多少腐败的地方。既然他的正妻葬在这里,我想着心问欣喜如甘泉涌出,这间就定是耶历歌珞的墓室。

妈妈,是你在天之是指引着我吗?

有一黑甲士声音沉闷地倒下,奕析见我怔怔地立于棺椁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冲上前问道 “浣昭夫人她…”印八眼帘的却是一容貌全然陌生的女了。

“她是…”奕析疑惑问道。

“歌珞的王后。”我接口回答道,起身要去推开另口首部镶嵌成玄龙御云图案的棺椁

“让我来!”奕析拽住我,一脚踢在棺盖上,然后用身体掩盖着我滚到凤棺之后。

片刻里面发出如虫豸蠕动般细微的响动,我谨慎地从凤棺后探出小半个脑袋,无数银针密雨般地从打开的棺口激射出去,“噔噔”地剌入挡在我们身前的风棺上,我一时心惊胆寒,发射银针的机械劲力强健,就跟刚才的伏远弩样,逢物必穿,要是没有以质地地坚硬著称的桫椤术挡着,我们两人早在那些纤芒中毙命了。

“你的手怎么了?”惊险之后,奕析放开我的右手,白暂的手掌一赫然两道火烧般的红痕。

“没事。”我单单说道,这是我在璇玉门外与名黑甲士角斗时,被他沿着白绫暴窜上来的内力灼伤后留下。

风平浪静之后,我走向那口龙棺,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方玄墨色玉枕,朝着外侧的一面密布着蜂孔般的小洞,银针应该就是从这里射出。可是里面却没有任何装骨灰的物什,我恨恨叹息,不在他的龙棺里,还能在哪里?想到这里,我重重地将手拍在棺壁上,上面金玉镶丝的图案硌得手心肌肤被切割一样的疼。

“你当心!”出人意料的是静静躺在棺中的玄墨玉枕竟然跳动一下,翻了个,眼见着又是密雨般的银针迎面激射。

我与变析交换眼神,默契将棺盖合力举起,当做一面盾牌挡下银针。我心中睛惊,原来这玄墨玉枕六面都是密匝匝发射的蜂孔,任何一面照到光就可以自发启动,待它一拨发射停下的间隙,我们又合力将棺盖给覆了上去。

如此体力消耗和心神紧绷之后,我感到些微力竭,脚步—个不稳,身体已朝后撞在金石壁上,我感觉背后有些异样,印章般的方寸之内金石的颜色透出隐约赤红。这里竟是一处隐蔽的机关,将它轻轻按下去后,桫椤术棺椁左侧的金石壁分开,里面还有一间密室。

“那里。”我使了个眼色,与奕析一同走进去,没有想象中金为壁,玉铺地的富丽堂皇,里面是一间幽雅的届室,细看之下还是女子的届室。

当看清里面的物什,我一时惊得呆住,这里的每一处摆设都与妈妈旧居湮尘宫中密室,一模一样。黄梨木桌椅,其上一套冰瓷雕合欢缱绻花纹的茶具,琉璃宝隔的折角屏风后,一张铺着深紫软绒银缎滚边的杨妃塌,真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变过。只是湮尘宫中的密室尘封已久,而王陵中的这间密室却是洁净无尘,像是被人着意地呵护着,让它一切如新。

我随手拿起一只冰瓷荼盏,触手细腻润泽,莹白的盏底一朵浅粉色的合欢荼蘼盛开奕析见了制止说道: “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我冷笑道:“如果耶历歌珞琏她的旧居中部要设下机关,不是太绝情了吗?”素白如玉的手轻抚过杨妃塌上的深紫软绒,都是平常的物什,没有暗藏一点机关。

瞬息心中万般滋味涌过,当年妈妈竟与耶历歌珞亲密至此,就连她宫中密室的角角落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爱与恨之间永远是水涨船高。

我忽然想到什么,向里面疾步走去。湮尘的密室里面还有一间供奉着琅微皇后、琅玕女帝的祭堂,莫非这里也有…我神色霎时凝重,那么来说歌珞连伏眠的来历都知道,他知道统治伏眠国的王族其实就是西胤时风祗一族的后裔!

奕析虽不知我在紧张什么,跟着我一同入内。紫檀供案,两侧一对钧窑流云紫釉花瓶,里面插着数支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亭亭出水莲花,莲身洁白,莲心透出一抹天然的柔黄。四壁嵌入颗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作为壁灯。

只是这里,没有琅微,也没有琅玕。

在紫檀供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玉坛,色泽纯粹的冰玉髓制成,通体莹澈透白无一丝杂色。它静静地放置在紫檀桌上,淡淡柔光,就像一颗纯白的灵魂静静地浮在那里,一双明湛的剪水双瞳中含着温婉悲悯,看着我们,

“是她。”我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妈妈!”

“琅嬛。”娈析刚想劝阻我,可是他如何明白我此时如惊涛翻涌的心情。

集州城中的生死别离,再见时已是隔了六年悠悠的光阴。

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落下,一颗颗炽灼地烫在心上。我冲到紫檀桌前,谦卑地深深一拜,双手去取鄢只冰玉髓坛。

四壁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像是被阴风吹得颤抖的火苗忽然一黯。冰玉髓坛左侧瓶中的一支玉莲花无声无息地折断,阴戾如风,寒芒陡闪。

“颜颜,小心!”奕析厉声喊道,我下意识地抱紧坛子,感觉身体被猛然压下,额角碰在紫檀桌角上有些疼痛,回头却看见奕析的脸色异样的煞白,往下看我不由睛大眼睛,一支箭从他背后射入,箭贯穿了整个身体,冷光幽然的箭镞从他的左胸口刺亮地挑出。

那支箭撕扯出贯穿性的伤口,点点嫣红的血珠顺着纹理致密的杨木箭杆滑落。我惊骇地回头看他,温热的身躯以保护的姿势压在我身上,若不是他,被那支暗箭射中的人就是我了。

“奕析!”我双手一抖,冰玉髓坛已然玎玲落地。

“你说得对,歌珞不会在浣昭夫人的地方设下机关…”身受重伤,而眉峰处轻挑起的那份傲然未减,他喘息道 “只有一处…也只有致命的一处,就是他不允许任何人带走浣昭夫人…..”

“你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泣声问道,看着他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的脸庞。

看得出他在拼命支撑,身体贴着紫檀供桌一点点下滑,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印记。他唇角勾勒出淡淡笑意,“就算是补偿我在弥杉城砍你的一剑…”指尖带着灼人的一点热度,轻触到上次剑伤的位置,声音中染了迷蒙,“这里…我记得是这里…还痛吗?”

我低下头,不忍看那双墨玉般深澈的眼眸,泪水一滴一滴地濡湿了脸上轻薄的面纱。昔日那道被他的剑气划出的纤细伤口,狭长却是极浅,多日施药后早已经愈台,现在好得一点痕迹都无。而他,却为此从那晚到现在一直内疚与自责,久久难以释怀。

“傻子,那道剑伤根本要不了命!”我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清光涟涟,“哪里值得你拿命来补偿!”

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无限悲凉,胸口的箭伤不住地有鲜血涌出,我知道这样拖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命衰,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急促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丹姬…”

我让他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肩上,可是凭我的身量和力气根本支撑不住他,连祭堂都没有走去就一个趔趄两人摔倒在地上,“变析,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神态失措地爬到他身边,看到他的脸色惨白中隐隐透出黯青。他左胸被箭洞穿,整条左臂根本分毫动不得。只见他用还可以使得七力的右手,捡起那只落在地上的冰髓玉坛,朝我浅笑道:“拼了命进来就是为了这个,难不成现在不要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抹绽开在虚浮中的笑意,他笑得越清浅,我就越感觉锥心般的疼痛要深深地深深地侵入四肢百骸。

“你真是…”我眼眸中含着莹然泪光朝他笑着,其他这个傻子,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竟然还在为我着想。

我们两人踉踉跄跄地跌撞着走出密室,我心知残余的黑甲士一定还守在那道璇玉门外,黑甲士作为历代北奴王的贴身护卫,及御用杀手。武艺卓诡,冷酷无情,外界对于他们就是虚无的存在,惟一铭刻在心的就是遵守王命,王命令他们不准染指主人的墓室,他们就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我清楚他们一定刀剑韶亮地在外面守株待兔,等着我们出来受死。

“你先在这里。”我轻轻地搀扶奕析,让他贴着龙棺后坐下,冰玉髓坛被他用右臂紧紧地圈住。

“替我照顾好她。”我们两人交握的手心有潮湿的汗水,当我的手缓缓抽走时,他加在我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低语道:“一切小心。”

我点头,慢慢地开始推动棺盖,从外部透进一线柔和的珠光,逐渐地明亮了那方躺在棺底的玄墨玉枕。

璇玉门“咔嚓”一声,再次中分打开,墓室中静静流淌着的柔和珠光,宛转地照亮了黑甲士狰狞凶戾的面容。一道白光如同惊鸿而起,玄色的一样物什被高高地抛了出去。猝不及防间,无数银针密雨般的激射出去,墓室中纤芒暴闪,黑甲士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己被迎面而来的银针射中,接二连三地开始传来身体倒F时闷雷般的钝响。片细长的锋刃如同银白的月光流转,痛苦的呻吟被遏制在喉头,鲜血已喷薄而出。

一掌发力,我将棺盏砰然推倒,挡住了两个朝龙棺飞攻上来的黑甲士,硬实的桫椤木撞碎透玉地面,玉屑飞溅,地上的裂纹像密密的蛛网般蔓延开。

“趁现在,我们赶快走。”我一手执剑,一手将他扶起,朝此时大开的璇玉门而去。我感觉负在我肩上那个身躯轻飘,眼角不觉已噙着泪光,我知道他在强硬支撑,尽量不将身体的负荷压在我身上。

“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奕析煞白的脸上扯出-丝淡笑,由于过多失血,我看得出他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般艰难。

“你别说话了…”我哑声道,一滴泪在眼角摇摇欲坠地落下,“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与通道衔接的地宫此时恢复原貌,正中的辟雍玉台亦是台抱为一体,玄石地和石壁上钉满了寒芒凛凛的伏远弩,零落的断肢残骸泡涨地浮在血水中。我止住喉间作呕的恶心,待到我们出了通道的时候,奕析的气息渐渐虚浮,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我暗自咬牙,鬓角垂落的发丝湿黏地贴着脸庞,将鲜血淋淋的薄刃用力插进一处机关。

极轻微地一声,那对在石壁上交错的纯金单龙赤方扇自行向两侧开启,一条黑魑魑的甬道出现在眼前。

我腕间用力,可是插入的剑锋竟然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地生根在里面我一时惊愕,但即刻决定弃剑。正在那时,“喀”,我脚F的玄石地面猛然向后倾斜 “啊!”尖叫声,我清晰地看到它倾斜的坡度慢慢变大,铺地的玄石块块被打磨得滑不滞手情急之下我根本抓不住着力点,身体竟是径直地向着个通道U滑下。

“琅嬛!”奕析伸出手来拉我,我抬头看见他脸上冷汗淋漓,叫是他此叫伤势严重,倒被我下坠的力道齐拉了下来。

我们随着通道滑入间墓室,膝盖重重地撞在透玉地面上,我环顾四周,里面的布置规格与耶历歌珞的族室相近,不过这里是另一位北奴王寿终正寝的地方。

“奕析-”我看他躺在在地上,顺着箭杆滑落的血珠如司残红般洒满了透玉地面,他俊而苍白,双眸微阖地躺在片零落的残红间,有着说不出的艳冶与凄婉。我磕绊着跑向他,急促道: “你怎么样?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的眼泪簌簌地流到他的脸上,他的睫毛上微颤着碎钻般莹洁的光芒,眼睑蒙着沉重的湿意吃力睁开,问道 “你哭了?还流了那么多眼泪。”他抬起手抚着被我的泪水濡湿的眼睑,眼神迷离地看着凝在修长指尖的点莹光。

“这里是…”他看着周围问道。

“耶历赫的墓室…”我看着正中那两口黑芒瑰异的桫椤木棺椁中邪样地脱口而山。心中惊骇无比,一口龙棺已经封盖,一口凤却是棺盖半掩地敞开着,里面没有停放尸身,而是金冠风服的衣冠象。权倾朝野的翁成家旌的匠女,贵为王后,君王尚对她有几分顾忌。没有杀得了她,她死就死在过分高傲的心性上。坠崖而亡,尸目难觅,这口凤棺中当然是空的。

我心中像是被片明晃晃的刀片剐过,昨日种种不堪的记忆,又血肉模糊地剜出来。当真是纠葛不断的宿命,冥冥中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支配着我,迫使着我来到这里,不管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要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我打断他,暗咬银齿下定决心道 :“我帮你先将箭拔出来。”

“你别…”奕析神色中带着几分慌乱制止,却是丝毫反抗不得。

话音末落,我已用随身携带的薄刃匕首,将他身上染血的银甲沿着裂口割开,“嘶”,十指发力将雪白的里衬撕开,指尖触上男了清凉温润的肌肤,一支箭从左胸的位置斜刺出。我开始犹豫了,这支箭头里艾叶状,尖刀之下有前斜山之若于尖刺。我的手指伸出去,又根根收回攥紧在手心,真的十分棘手。这种生着倒刺的箭头,拔起叫会勾连着大块皮肉。若是下力不当,或拨的时候下手不够利落,都只会让眼前这个近乎奄奄息的人死得更快。奕析见我神情愣愣,浅笑道: “吓到了吧,叫你不要看的。”

齿间一紧,一缕腥甜的血丝向下唇渗出,我挥动匕首,瞬间斩下了插在他背后的截箭尾白羽,“高奕析,你反正横峰都是死,不如让我试着救你。”我勉强压制心中涌起的恐惧和振颤,徒手攀上邢只刺亮的艾叶箭头,掌心被锋利的尖刃割破,我们的血融合着顺着箭镞成股淌下,“你忍着点…”说到后面我的活已是断裂得破碎不堪。

他双眉紧锁,痛苦至极,却是不发声。终于,一 丛灼热的血喷上我洁白的衣襟,那支箭被拔山来。我长长舒了口气,可是现在还不到松气的时候,随着箭的拉出,他身上的血也越流越急,我从云锦裙裾撕下一篇帛压在他的伤口上,可是他的血还是止不住地流出来,瞬问洁白的丝帛上己被血液泡涨,就像开在手心的朵绮艳泣血杜鹃。

我的手背覆上汗涔涔的额头,从发问扯下几支玉管,玉管中空,里而满满地盛了止血的良药。我将他左襟处的衣袍撕裂丹,露出左半边坚玉般的臂膀和精实的上身,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用层层丝帛紧紧地缠包着他的伤口,可是这些都没有用,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中淌出。澄莹洁净的透玉上蔓延开浓重的腥艳,那样浸洇着绝望的红色,仿佛要烧尽的落日下最后一捧丽冶的余辉。

“你不能死,不能死。”我近乎崩溃地紧握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热也在点点地流逝。

“现在还死不了。”他笑意恍惚,面容如同透明易碎的玉璧,从里面慢慢地延伸出数道纤细的裂纹,就像碰就会化为齑粉的脆剥。

“对,你不会死,我们定可以逃出去。”我的声音带着颤儿,双手托住他的腋下,拼了死劲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从来想到我素来孱弱的身体中能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心急如焚地寻找着金秆壁上的机关,手掌寸寸地摸过冰凉的石壁,图纸上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每间墓室中都有独立通向外界的密道。

他微剥的声许传来,“颜颜,你走不要管我了,被我拖累着,你也出不去了。”

“说的什么傻话!”我忍不住哭道,“傻瓜,你以前有丢下我人逃命吗?将心比心,我现在又怎么扔下你。”我用力将剑柄撞进处机关,刚开始是“咔咔”石门开启的声音,整个岩室中地动山摇地震动起来,砌在壁上的金石就像片片金漆剥蒋, 一斛斛明珠迸裂,一 重重云帏逶迤, 一盏盏玉璧零碎。“轰然”一 声,仿佛被禁锢的远古猛兽地巨卢怒吼着要肆虐逃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刮得耳朵生疼。

“怎么办?”我惊惶地看着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