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多,但是很分散。”刃雪凝神两视,她用手指了几处说道,“仅凭我一人之力不好对付。”

“那么扶乩呢?”我想都末多想地问道。可是以扶乩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宜显露过多,否则必遭人侧目。”

“川不着她,我自己去就行。”刃雪轻扬唇角随道,她一向自负武功出焱,话落凭轻功自一例斜坡上去。此处石多土少,石壁的截面上稀疏地扎着些干黄细短的草根,像是男人脸上一把没刮干净的胡茬,此刻经受外力,碎石混着泥沙簌簌地往下落。

当初芙娜王后逼追我为耶历赫殉葬,我心知芙娜此举是决意要置我于死地。我仔细思谋过,一旦入了绛华峰北奴王陵,我绝无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生死一搏就全在繁逝到王陵的必经之地,也就是鹰断峰。为了万无一失,我曾谨慎地堪舆了这一带的地形,一沟一壑了然于心。

格斗厮打声不断,我屏息攀着斜坡I去,这里有条隐蔽的山道。越过石壁,其中半人高的长势葳蕤的杂草完全挡住了我的身影。再攀过一段落岩层叠的斜坡,侧向而上,我已是处在地势较高处,向下可以俯视整个被拦截在山麓的仪仗,我冷静地朝藉刃雪做了一个手势,刃雪见此微微领首。

箭势破空丽来,冷绿间陡然隐现微泓般的白光,原本缜密的箭阵被霎时冲乱。似乎听见咬紧牙关后发出的闷声呻上吟,刃雪手中的白绫挥动,几团黑影从陡坡上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暗中潜伏!守卫的御林军顿时高度警觉。

“护驾!护驾!”尖细的声音从喉底扯出。

时隔八年,原本认为帝都诀别之后,此生水不见,想不到我会再次见到奕槿,还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不过他是不会看到我了。多年过去,他相貌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好像是消瘦了些,眉目间透出符合一个帝王应有的雍然深敛,眼神漠然清冷地看着底下的打斗,那份镇静的气度如同局外之人。

忽然莫名地想起当年我窃走北奴兵符,心急如焚地策马赶到龙吟台,冲天烈火、白雪艳血中的那一幕似曾相识。我摇头,心叹过去多久的往事,怎么又想起来了。

正在低头的刹那,我看见离我差不多三尺的地方,几株纤纤疏疏的草遮掩下,一截鸟木的箭柄探伸出来,缓缓地对准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引弓如满月,锋利的箭镞上像是被贯足内力般冷光暴闪。

他不能有事。

一个念头在头脑中电光般激灵灵地掠过。我运足劲道将掌下的白绫飞出,就在从草丛中立起的刹邪,我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奕析对了个正着,看到我他神色异常惊愕。我一时心乱帅麻,分心之下只是将那箭的势头打偏一些,箭锋堪堪地与他擦身而过,正好刺中了身例的一名内侍。

那时一道清亮的目光朝我所在的方向射来,我心中大惊,急忙趴下身子躲藏,希望奕槿没有就此看见我。

“小心!”刃雪抬头大声冲我喊道。

我回头,来看清人,一把白光晃晃自跟前地横扫而过,茂盛的长草瞬间被截腰斩断。此时为曼初时节,新生的草叶大都柔韧多汁,不是袱日里枯萎的荒草,摧枯拉朽地一折就断,可那那人刀势的凌厉。

“你是什么人?”那人看着我方才的躲避露出功夫的底子,粗声喝问道。

那蒙面人的目标不是我,大概只是恼怒我坏了他的计划,不可能与我过睦的纠缠,可是我却担心这样极易引起底下人的注意。

“你去问…”我眼光盯著他的身后,拖长声音道,“问你身后的人…”

在那人并不相信我,作势举刀再次向我砍下时。刃雪已火急火燎地赶到,扬手就在他后脑上重重一击。刃雪虽是个女孩子,但是F手的力道绝不会输于一个成年男子,那人眼前晕眩着倒地。

我心中冷笑一声,敌人说的话并不是每次都有诈。

宁州城中的援兵已在这时赶到,人数悬殊之下,那些暗袭的人渐渐陷入被动,看形势扭转都放弃负隅顽抗,刺杀已经不可能,当下全身而堪要紧。

“刃雪我们走。”我道,再这样拖下去,我难保不会被发现。趁现在援兵束成包围之势,于我们而言,想要悄然脱身也比较容易。

走出几步路,我糟心忽的一颤,感觉脚踝处一阵疼痛。蓦地惊觉刚才那人没有被打晕,他猛然挥出一记手劈向我,刃雪B B S. jOO YOO.N ET 身形敏捷地护在我跟前,一脚踢向他的后臂,“咔嚓”脆裂出骨头错位的声音,那人痛得龇牙咧嘴。

此处道路狭窄,是断岩的截面层层相承,一侧岩壁裸露上面却覆盖了丛生的植被。脚踝处的疼痛让我一时没站稳,整个人顺着断岩滑了下去,落在下一层的草丛上。

刃雪纵身跃上,握住我的手臂焦急的问道.“琅嬛,你有没有事?”

我惊魂诺定,咬着下唇未叫出一声,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臣刘永基护驾来迟。”一手扶着刃雪的肩膀说道:“我没事,快,快点离开。”

颜倾天下碧水青山总长隔5

浸涸在夕阳余晖中的丝云收敛丁最后一照暖色,夜色渐深,“吱嘎”一声后,紧闭的后院小门就被推开。走进院中后,黑森森的一椽小屋中微弱地亮着几点光亮。再往前豁然明亮了许多,一排琉璃风灯顺着回廊延伸,室内的灯光透过螺钿花纹格子窗映出来。

我轻车熟路地摸到墙根处的一扇窗,攀住棂术从宙子翻进屋中。里面伺候的侍女被我吓了一跳“啊”地尖叫出声,手中端着的漱盂匙箸等“碰碰”地落了一地。

“参见王妃。”旁边机灵些的碧桃儿己认出我,恭敬地向我屈膝行礼,并沉稳地伸出手臂,拦下那名惊慌先措地正欲叫护卫的侍女。

我半开玩笑道:“看清楚了,可不是刺客。”说完快步就向内室走去,柔和的烛光映着绘着西番莲缠枝的帷幔,在地上轻轻拂落下殷红剪影,恍若一团激滟的彤云盈动。

“你觉得那些刺客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遇刺之事不好说。”烟纱轻拢垂地珠帘后透出一抹清瘦的身影,一个女音泠泠地说道“可能是不甘心退败的北奴余孽,也可能是萧墙之内的人。”

“萧墙之内?”陡然拔高的音调中的一丝惊诧难以掩饰。

“王爷,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影射任何人的意思。”珠帘后的女子依然清淡从容地说道,”这个萧墙指的不仅是皇室,而是整个胤朝。”

“还有啦?”

听见一声沉缓地吐息,像是下定极大地决心般,“其实还有可能是伏眠国中的人…扶乩为四名姽婳之一,说出这种话已是大不敬。我现在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王爷应该去问琅嬛。”

帘上缀着的水晶坠子割出棱角分明的切面,在烛光轻轻一转就折射出流丽炫目的光彩。珠帘荡开,我感觉眼前明光一刺,迎面走出的扶乩与我擦肩而过。

我未留意她,顾自漫步走进去。

“琅嬛,你怎么来了?”奕析正一手支着下颌坐着,微微蹙眉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眼神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我。

我此时身着一身墨色软丝短打夜行服,紧身的衣料衬出玲珑身段,银色的束带将纤纤一握的腰身系住,脸七的白玉面具遮去了大半的容颜。因今日突袭之事,皇上已前往宁州行宫,并不在王府停留。不由感慨,无论怎么说,我都算是这里的女主人吧。我回趟王府居然偷偷摸摸像做贼,我见自家夫君居然小心低调像偷情。

我见到他心情甚是明媚,眉目盈然含箕着环视一眼房中,嘴上却故意拈着醋意道:“韶王殿下我在这里不稀奇。我若是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撞见一个别的女人那才是稀奇。”

“哟!”跟在我后面的碧桃儿极轻地叫出一声,随即清脆地笑着朝房中的侍史道:“姐姐们我们还是先躲躲吧。”

奕析的目光若致阑珊落在在礼出缕缕白烟的银丝镂空熏炉上,却是不理会我。

我在珊瑚漆雕花盘云圆桌边坐下,想到扶乩最后说的那句话,再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想阿我?”

“是,今日刺客的事。”奕析表情淡淡地说道。

旁侧青铜座七一星摇曳的烛光映八眸心,我稍稍顿了一下说道:“扶乩说得没错,那些参与暗杀的刺客可能来自北奴,也可能来自胤朝,更或者是伏眠…但是绝对不是我做的。”我知晓其中的利害,不可能采取这种极端粗糙,且不计后果的手段来解决现在面临的困境。

“当然不是你…”高奕析拖长声音说道,“你可是来救驾。”他神色中闪过一丝古怪,“救驾”两个字竟咬得极重。

我还未说什么,却看见碧桃儿和其他三名装束一致的侍女慢步走进来。碧桃儿乌溜圆润的眼睛看着我们,感觉到气氛的沉缓,思衡一下小声问道:“王妃留下吗?”

我闷声应了。坐在菱花梳妆镜前,让侍女们上前伺候。

“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鹰断峰?”他问道。

“我…”我心中“咯噔”一下,手指间摆弄着晕染茜草石榴娇胭脂盒子。此时侍女正灵活地解散我绾发的丝般,一袭乌亮柔顺的秀发帅瀑倾下,执起妆台上的玉梳蘸r百花露水为我理顺丝丝长发。

“我先前没想到今天是我的…”我的话说到一半,觉得说出“我的忌日”这四个字格外的别扭,于是改口道:“是颜卿的忌日。”

我心中了然,知道他是计较今日我贸然出手救奕槿的事,忍不住笑他那股小小的醋劲。朝着他映在镜中的影子横了一眼道,“你难道不感谢我吗?我今天可是救了你呀。”

奕析“嗤”地哂笑,带着几分挪揄道:“你可别说是当时眼花看错了,把皇兄霜成是我…”

我闻言直起身,正在为我梳理长发的侍女来不及缩手,尖尖的玉梳齿子贴着头皮划过,带起些微的痛感。

我眉心微皱,抬手示意一旁战兢着梳头侍女“无妨”,长发披散着径直走向他,他脱去了外裳,现在身着小衣半倚在那张乌沉沉的黑檀木大床上。

“怎么可能眼花,你莫非真的当我有四十岁了。”我在床边挨着他坐下,小巧的下颌放在他的肩窝上,羽睫轻扬着说道:“你想想,如果皇上真的出了事,到时候难辞其咎的人是谁?”

“那你当时是这样想的吗?还是事后才想的托辞来敷衍我。”奕析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从他肩上抬起头,柔光映得半边脸细腻的肌l肤光洁如璧,不可思议地反问:“敷衍?我为什么要敷衍?”见他默然不说话,经历那么多事后,性子电不似当年柔弱温婉,觉得莫名的情绪窜上来,张口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何必给我脸色看。”

“颜颜。”奕析看着我的眼睛陡然说山这两个字。

我听得心中似被重重地锤了两下,这声“颜颜”唤得空洞干涩,像是纷繁芜杂过往褪尽了感情的色泽后,也最终褪色成苍白。

“我记得当年皇兄就是这样唤你的。”奕析陷入沉思道,“我也记得当年你在皇兄身边时的幸福快乐,时至今日再听见‘颜颜’真的投有一丝感觉了吗?”

这是我们长期以来都不想触及的话题,现在他就这样毫无预备得直接地挑明出来。我曾经是北奴王耶历赫的妃子,甚至与还他有一个不足月而早殇的孩子。他得到我的人,却不曾在我心中有过一分一毫的位置。我当初不过是经历心获意冷之后,让自己接受此生注定的命运。

我冷然而笑,可是这心灰意冷又是为谁?一切过去得太久,十五、六岁的那段回忆充斥着漫漶的水迹,年少时情窦初开的那份懵懂喜欢,到底有没有,已然模糊。

“有或者没有,现在说起来有意义吗?”我问。

“怎会没有意义?”奕析的神情如是生气,“前缘…现在就在跟前。”

看他这般,我不由也觉得恼意,“前缘?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邢种藕断丝连,纠葛不清的女人吗?”说完我就要走,却被他牢牢地抓紧了一只手臂。

“不是,可…”奕析用力扳过我的肩膀问道,眸色澹澹微明,“我一点在想,如果当年不曾发生耶历赫索婚一事,现在又会怎样?”

我看着烛台上淌下一痕若红泪般温软湿绵的烛油,一只纤白伶仃的小飞蛾栽在慢慢凝结着的绎脂中,扑打着双翅直到全然无力。我感觉我就像那只飞蛾,深陷在滚烫黏稠的烛油,看着凝固一点点地迫近。

如果当年没有耶历赫带来的那场变故,我入宫一事也已成定局。我现在或许会是圣上钟爱的娉妃,或许身居比这个更为显赫的位置,四妃之一,皇贵妃,甚至皇后,也是不无可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一辈子都将是眼前这人的皇嫂,此生再无可能。

“要我说实话吗?”我想到了慧妃,幽幽道:“我会入宫,成为宫廷中的女人。”

“我不是麻木不觉的人,自然心知某个人对我的好。”我眼眸泠泠若水地看着奕析道,“但我会小心翼翼地在其中斡旋,让他的好为我所用,而不是为我所患。”

“你…”奕析被我所说的话激得黢黑的瞳仁有一瞬的收紧,一时气结束说什么。我知道这话说得到薄寡恩,但是时至今日,我没有必要矫饰,若真的到那一步我的所作所为不会比紫嫣高尚多少。

我清冷地美道 “怎样,这样的回答符合颜卿以前的性格吗?”

“你好像只会对我如此尖刻地说话,于你而言,最初的感情也许才是最真的。”他略带凉意地关出-声,蒙染丁些苍然与错落,“那么你现在的性格呢?这个人依然对你好,你是想要为你所用,还是为你所患?”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说。”我神色郁郁地别过舱击不看他, 股酸涩渐次蓝延开去。我方才说的话是商人,他说的难道就不刺心了。

“王妃。”一名侍女低脂跪在我面前,捧上一身洁白溃绣青菊的寝衣。

“拿走!”我脸色阴沉地说道,拂落了侍女正要为我更农的手。她看我们两人神色不对,吓得跪着噤声,未敢出一言。

我轻哼一声,从床沿立起就向外走,一手伸开将挡在眼前的珠帘甩得稀垦啪啦地乱跳,回头看一眼高奕析正安稳地丽擘躺着,留一个清隽的背影给我。我愈加觉得像是一口气狠狠地憋在胸前,撇下一群人的阻拦走了山去。

到了外面,夜间的冷风兜头一吹倒让我冷静下来。今晚已是十七,空中悬着的一轮月被无端蚕食去了半圈,光华依旧皎然,却不免美得有些缺憾。更何况今夜遮挡清辉的乌云又有那么多。

多日不见,我冒险前来王府找他,何尝不是想念他,何尝不是担忧他在今日猝不厦防的暗袭中是否受伤,却发想到落得这样的不敢而散。

我想着不由觉得一把委屈涌上心头,湿着先前的恼火在心中滚动。我飞快地翻身上马,皮鞭在马臀上一抽,“驾”,随着青玉璁发L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头也不回地策马远离王府。

我骑得极快,道路旁的房屋树术如消逝的云影般一掠而过。想起当年在风翔楼后曲折复杂的小巷中他骑马追来,我倍熟那里的路径,却有意折腾他,七拐八弯地在里头绕路。他追上后桀骜地握住的马辔头,然后又喷喷地嘲美我的骑术不精。

“驾”,不知跑出多远后,青玉璁忽然停丁下来,吃痛般躁动地蹬着四蹄。我略略感到惊诧这匹一向温驯的马怎么会没来由地发狂,滑下马背后,看见马的后腿肚上扎着个压得扁扁的刺球,一半的刺儿已经没八皮毛之中,难怪它疼得这般厉害。

我在马鞍上寻了一方厚实的兽皮将手包住,然后小心地下力将其拔了出来。放在手心中就着微弱的天光看了一眼,这刺球红褐中带黄,墨绿色的硬刺棍根竖起。我再往前走了几步,足尖踢到一丛骆驼刺,蹲下身看暗红的小花上龙骨瓣呈内弯状,生相特殊。

我现在已出了宁州城,但还在胤朝北部境内。看这里生长的植物,应该是临近覃积山的莫云峰和鹰断峰一带了。

今日圣驾遇刺的事一度让我感到古怪,看到前方耸峙着如铁般沉部的黑影。尽管明知万分不妥,更何况去了也是徒劳,心中还是升起鬼使神差的念头促使我过去看看。出入意料的是,我原本还以为经历今日一事后,胤朝会加强此处的守卫。可鹰断峰附近竟然没有任何士卒,夜幕笼罩下空空落落的一座荒山罢了。

我心中惊疑,却迟迟不敢妄然而动。无意间瞥见白天横陈在山麓处尸首和断臂残胺已被尽数抬走。我蓦然想到什么,取来马背上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用火折予点亮后照着俯身去翟,果然连地而上的血迹也被完全清理,一点污垢都没有。这里的一草一木洁净得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

我心中轻叹,已然明白缘故,这鹰断峰是颜卿了断此生的地方,以奕槿的脾气自然不会允许它被血腥杀戮玷污,同样他也不会允许铁戟钢刃去大张旗鼓地染指它,他宁愿让这里千千净净,也的清清静静的。

这里崎岖的山道我十分熟悉,当初与阿奴谋划逃跑的事情,这里不知摸索过了几次。我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夜深时孤身走在这里,山间露气潮重漾漾地扑在皮肤上,混着林卉散发的苍润冷冽之息,一丝丝幽凉的寒意从心腑间抽出来。

飒飒的矾声穿梭过深林,又在周身呼哺丽过,隔着密密草叶听见丛中深泉泠泠地滴落的声音,那般炯锁雾笼的沉凝,倒有些熊咆龙吟般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之意。

我的手心渗出细汗,紧撵着农角被汗水潮潮地涸湿。心中安抚自己道,这里埋葬着一个人的亡灵,别人也许会怕,可是我是堆没有理由害怕的人。

羊角风灯不会被风魄熄,亮得也持久。这里一星点进出的光芒,并没有让我心安,反而将四周沉凝的黑晴村得愈发深湛,愈加庞大,愈加坚不可摧。

我抬头霍见乌云层迭后那轮缺月已渐西沉,过了这么久,我应该快临近峰顶的鹰喙石了。偶尔会有一声粗噶的禽鸟叫声传来,翔翔振羽时摇晃了一排阴阴的疏影,又远远霍见映着天际的一痕青黛莹光。

心神恍然中,不知是风中萧萧簌簌的林涛之声带给我的幻觉,还是真的。总觉得有个悲戚恸然的声音盘桓萦绕,时断时续。

一阶思恭之忉怛兮,兼始终之万虑。嗟隐忧之沈彤!兮,独椰站而席诉…

意惨愦丽无聊兮,思缠绵毗增蒜。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

镀城阀之作诗兮,承缅进而两绝。睦古衷而抱戚兮,仰苍天丽泣血…

我越不想听,那字字句句倒越发在心问清晰起来,时断时续,像是一篇悼亡,既而旋灭,唯余萧然的林涛之声,我感觉一颗心在胸腔巾究究地乱跳,再抬头看那月已经完全遮隐到山壁背面去了,前面就是峭拔峭立的鹰喙像了。

此处寂然空阔,不像其他地方密生着植被,却是裸岩散乱。我举灯一照,这里跟两年前发有什么差别,不同之处就是石前立了一座约有一人来高的石碑,想来要分毫不损的搬到峰顶是费了不少周折。

光线微茫下看不清全貌,但感觉石碑的轮廓甚是巍峨高大,上面镌到了文字。我正想照亮了看看,手中的羊角风灯却在这时候熄了。微微感觉有些恼,我于是伸手去触摸石碑上凹凸的纹理,其中似乎有一行小楷是:

轻装照水清裳立,娉婷缥缈美人幽

娉婷,指尖落在这两个字上。心间灵台清光澹澹地映出往事剪影,当年奕槿赐给我的封号“娉”就是出自这两句诗。

我不由叹息,奕析问我如果当年没有耶历赫的横身插入,那么所有的事情又会怎样?那时入宫己成定局之势,紫嫣说得没错,我嫁给奕槿时不是全部的真心,但是我认真地想过要与这个人共此一生。也许做不到白首偕老,就在有生之年执手相伴。我甚少用全部的真心去对待他,所以也不曾奢求他全心全意地待我,而且当年的他也不可能全心全崽地待我,在所有的感情中,我独享出娄拔萃的一份喜欢也就足够了。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我的唇角晕染开恬淡的笑意,无缘之人或许就是注定难以走到一起,十五岁时,我离太子妃仅差一步,十六岁时,我离娉妃仅差一步。

城阙烟尘起,华幛犹蔽日。当年祟华殿上掷碎风来仪决然离去,和亲的翠华宝盖鸾轿迤逦地驶出帝都,我们此生的轨迹注定了擦肩而过之后,就只能渐行渐远,直至形同陌路。帝都或是奕槿,于我而言都已太遥远。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八年的时间,其中相隔着太多的人与事。尽管他曾给的好多于不好,也已经回不去了。

当年读李商隐的《马嵬》,最不堪入目的两句就是: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渔阳鼙鼓动地而来,马嵬坡前六军不发。唐玄宗亲眼看着曾经千宠万爱的玉环被缢死,贵为天子也不过如此,还不及小家的莫愁女。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现在回想起来,死过一次,重生一次。那些过往,就像是原本应该抹灭的前生记忆,诡异地在一个人的头脑中保留着。

我知道奕槿在找我,就算我离世的消息传到帝都,他还是命底下官员将漠北一带城镇中的百姓仔细地翻查了一遍。

勾划细致娟丽的“娉婷”两字上蕴满了冰凉的夜露,触手之处这石碑如同纹理细腻的玉石,生出一丝一丝的寒冷。

我又忍不住要生奕析的气,我的心性是太倔强,高奕析他自己的心性何尝不是太倔强了。想来又觉得后悔,只要有一人做得到温绵地忍让些,不说出那些伤人刺心的话,也不至于这样闹得不欢而散。

“谁在那里?”一个消俊的声音猛然传来。

我整个人激灵灵地一惊,飞快地躲到石碑之后,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是谁?”这次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迫人的压力。

我心跳如乱兔,听得出来那人是奕槿!这真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他这时应该在守卫森严紧密的行宫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我默不作声,严厉地喝阿道:“快说!”

此时天还尚黑,漫天星子隐没,月亮又被山挡住着。这么阴沉沉的他应该看不清我,而我又正好身着墨色夜行服。周围三面都是刀斫斧削般的山壁,一面其下就是急湍逆流的深渊。他每朝着石碑走近一步,我就感觉心腑都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我应该怎么办,我一时心乱如麻,手指紧紧地抓住石碑的边沿,指尖几乎要沁入坚硬的石碑表面。再退后面就是悬崖了,真是插翅也难逃,而且奕槿的武功远高于我,绕过他强行冲下山绝对没有这个可能。

听见拍打在崖壁上爆裂出的“轰隆”水声,那样强势的力量像是能将坠入其中的一切都撕扯得粉碎。心中不由苦笑.这次可没有阿奴在下面接应了。

可是再怎么样,也盖不过现在这个一步步逼近着的人所带给我的惊骇。我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根本想不出一个台情合理的解释,让奕槿相信我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有让他相信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别过来!”情急之下,我慌乱地喊道。

他的脚步声在离我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我缓缓地舒气,紧绷的心弦却不敢有一分放松。我懊悔异常,真是自己将自己陷于进退不由的困境中。

沉寂,依然是沉寂,好像是冰封后的凝结,濒临着那一瞬的冻裂。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我紧贴着石碑的后背硌得生出刺骨的痛感。

“颜颜。”他的声音中满满地透出来惊疑、喜极、惊愕、悲恸、凄然,多种复杂的情绪糅台在一起,仿佛要将人湮没般。

“颜颜,是不是你?”他口气中带着轻柔的试探。

我感觉心神悚然一跳,头脑中尽是空白,风拂过肩披落的长发,逶迤垂地的长发被吹得高高扬起。白齿划过柔软的唇瓣,有腥甜的血丝渗了出来,黑魃魑的四周,他似乎动作急切地想点灯来看我,我将唇上的血咽了回去,心中一横,他若是过来,我就真的从这里跳一次。

“不要…点灯。”我再次惊惶地喊道,声音颤抖得有些支离破碎。

“颜颜,你好像很怕我。”他朝我快步走来,身上散发着温华渣淡,渐渐地又迷蒙狂乱起来。

“颜颜,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管你是人是鬼…”

我抓起身侧已熄灭的风灯,用火折子将整个都点燃r,使劲地向崖下抡去。黑沉夜色中一道晃晃的明火掠过,仿佛一道坠落在天际的流星般。

他离我已是越走越近,我已是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啊!”在那盏灯落的方向,一声纤亮而尖锐的女声发出,像是要贯裂黑夜,浸透了极其的凄艳又极其的痛苦。

我惊得瞪大眼睛,这个声音不是我发出的

奕槿似乎也被这个声音惊到,轻曼如纱的岚烟弥散处,纯白的衣影人面绰约地一闪而过,遗落笑音细细。他的目光向那里看去,一时的怔忪后随即追了上去。

我惊吓得已经有些虚脱,四肢绵软地抬不起来。一双手将我从背后托起,耳边轻语道:“王妃,我们赶快走。”

相扶着到了山麓处,我这时才觉得一颗心略略地放下来,仔细一看,来人果然就是碧桃儿, 碧桃儿正想向我解释,被立即被我挥手制止。我冷静跃上马,伸手让她一同骑上来。回望了鹰断峰一眼说道:“什么都不用说,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颜倾天下碧水青山总长隔7

此时已是快五更天了,天际泛起些苍莽的灰白,映着大半边的夜色如墨,那一线白光好似波涛泼洒暗涌,不消几个时辰这天就要亮了。碧桃儿身上带着证明身份的王府令牌,出城倒也是顺利。

我不回王府,碧桃儿心知其中缘由,所以也不问,我驾马直入伏眠国中,朝着流蕊的方向而去,临近流蕊时,碧桃儿看着眼前那座清幽敞丽的院舍,问道;“王妃,刃雪她还没有到吗?”

“她…”我轻灵地笑出一声,抓住缰绳将马辔头猛然向后一拉,上身前扑手臂抱住马脖,取膝夹紧两侧鞍子。

青玉璁在我的驾驭下,长啸着后蹄在地上着力地一蹬,前蹄高高扬起,直要将背上驮着的人狠狠地甩出去。碧桃儿对此毫无防备,从马背上坠落,但听见一声女子的轻叱,她已是身形稳当地落在地上。

我含笑着看她,猝然出手就是迎着面门的一鞭,碧桃儿敏捷地将左肩一荡,轻巧地避了过去。我现在骑在马上,占尽届高临下的优势,向下以压顶之势挥出一鞭,碧桃儿身段柔软地从马肚下“嗖”地穿过。

两次出手皆不中,碧桃儿躲避得却游刃有余,我沉声叱问道:“碧桃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我!”

“王妃,是王爷让我跟在您后面,一路保护着您的。”碧桃儿无辜地辩解道,“还有…不然您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出城。”

碧桃儿果然是听从了高奕析的命令,想起他我就想起在王府上,我说要走他居然留都不留我顾自面壁躺在床上将背影给我看。

我冷声道:“保护?说得真好听,他的原话应是命你跟踪我吧。”

“王妃,刃雪将军不也是一直跟着您吗?可是您怎么不教训她,厚此薄彼,王妃这样岂不是偏袒着自己的人了。碧桃儿受些委屈不要紧,要紧的是落在别人眼中,倒觉得您跟王爷是生分了。”

碧桃儿脸上流露委屈,一字一句却说得极为伶俐。

我没有存心着要与她计较,温和地看着道:“我何时要教训你了,此次有惊无险还多亏了你碧桃儿瞅见我容色和悦,神情亦是宽解了许多。

我下马走向流蕊,而她碎步跟在我身后,以前觉得这个王府中的小丫头有些不同,不像是普通的侍女,看来体格娇弱的女孩子,武功倒也是不弱。

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碧桃儿,你身上的功夫倒是挺好。”

“多谢王妃夸奖。“碧桃儿看了我一眼,张口说道,“王妃出鞭时虽快却劲道不足,是因为不曾自小就修习内功的缘故,致使招数一直流于表面。”

我仅是笑而不答,进入苑中。玉笙为了等着我已熬了大半宿,见到我安然无恙地回来,顿感宽慰地笑了,她认得碧桃儿,所以见到她也不觉得奇怪。我刚要吩咐下人准备一庶被褥给碧桃儿你休息。

碧桃几连连推辞道 “不用如此麻烦,已经五更天了,王妃随便给我一个地方坐坐打盹,天亮后我就要回王府去。”

我于是也不勉强,后来想想让碧桃儿进我的房间,指着放在外间窗棂下的一张冷香术长塌,这平常是我用的。我让她先随意躺着歇歇。

残夜将尽,这时候早已过了困头,也仅是歪在床上阉着眼睛。我睡不着,看见碧桃儿正精神地坐在妊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定窑绿釉刻莲纹瓶中几枝洁白含苞的素馨花。

她见我从床上一崴起身子,立刻问道:“王妃你要喝水吗?”

我摆摆手,问道:“碧桃儿,你今年几岁了?”

“回王妃,十七了。”碧桃儿索来机灵,想我还要再问,索性自报家门道;“奴蜱原名李桃是帝都城中李教头的女儿,常年跟在父亲身边,所以自小学得一身武功。”

从前爹爹身居垂相之位,颜氏亦是一门荣耀,平日来往的尽是簪缨巨儒之家。帝都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有位李教头。但她既然是帝都城中教头之女,虽出身低微也是一位正经的官家小姐。

我笑道:“原来你叫李桃,后来又怎么会在王府中?”

“我是丰熙年间采选入宫,分派到各宫服侍主子。”说起以前的事,碧桃儿粲齿笑道,“那时负责领着我们的管教嬷嬷,说我模样生得还行,就是眼笨手拙地不会做事情,也币懂得察言观色。没有那些温婉沉静的来得好¨。本是要将我打发到浣农局那种苦力的地方去了,不过我命好遇见了高嬷嬷,她见我生得尚还稚嫩,想我受不住那里的苦。她替我向当时的皇后讨了个恩典,暂时留在风仪宫中做杂役。”

“再后来,皇后见我还好使唤,就将我给了七殿下。”

我静静地听着,太后为人一向含而不露,她定是看分明了碧桃儿是个忠心可用的人,才会放心地让碧桃儿跟在奕析身边。

“那时正好先帝驾崩之后,一千子女中唯独命王爷前去西郊皇陵守孝三年。我就是从守孝起开始跟着王爷。”碧桃儿撇撇嘴抱怨道,“嗅,三年过得别提有多沉闷了,披麻戴孝,不沾荤,不玩乐,还要定期对先帝的英灵哀思悼念,死气沉沉。”

碧桃儿还是孩子心性,当着我的面口无遮拦地说道:“我当时觉得难受,皇后让我出宫去,原本心中还小小的雀跃一下,不用再理会耶些磨人的宫规,结果出宫后的日子过得跟山家一样,还不如宫中好吃好喝着。”我轻轻掩唇笑她,心中却黯然着,原来当年我走之后,奕析也曾度过一段难捱的时光。

“当时宫中就有人嚼舌头,说先帝生前在众皇子中多疼王爷一些,果然身后要守的孝也比别人多些。”碧桃儿说到兴头上就切切咬牙,旋即又苦思道:“可是先帝没少疼着端雩公主,可是公主当年只守过了四十九天后出孝了。”

“没有什么缘由。”我浅笑着折了一枝冉冉绽雪的素罄花在手,一个念头泠泠地跳出,也许丰熙帝是不想让他出帝都吧。

碧桃儿乌溜的眼珠一轮,嬉笑道;“不过当时有一个睦相十分标致漂亮的姑娘常来,带来根多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她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兴致地说到一半她又忽然噤声,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恼地瞥过我此时的脸色,暗睛骂自己道:“碧桃儿你真是添乱了,这时候竟然还不知脸色地王妃面前,提什么标致漂亮的姑娘。”

她匆忙解释道:“后来王爷一直叫她姐姐,绝对没有别的什么了。”

我听见后“扑哧”一笑,心知碧桃儿口中邢标致漂亮的姑娘就是元君,当初元君肯帮奕析在伏眠找到我,我就知道他们那时一定是旧识了,不司能仅仅只有颜府中那次短促的见面。

见我仅是笑笑,而默然不答话,碧桃儿声音小小地再次问道:“王妃可要喝水吗?”

我将指尖的那枝素馨插回花瓶中,看着窗外天光熹微,身侧站着的碧桃儿低着头,一副谨慎拘束的样子。

“倒一杯水来。”我语调谈渣调侃道,“天色那么亮了,你可别一时慌得拿错了,将花瓶中的水倒了来给我吗。”

碧桃儿心知我是在笑她,极轻地跺了一下脚,依言将水倒了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