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轩彰二年,慧妃诞下她第一个女儿,也就是胤朝皇帝的第三位公主。”

我颔首道:“这我知道。”记得早年还在繁逝中时,这事还是爹爹亲口告诉我的。

“据说这位公主生得玉雪玲珑,极受皇帝和太后宠爱,她父皇赐给的小字好像是娉婷,不过娉婷公主命浅福薄,未满周岁就不幸夭折。”

娉婷,我弯起的唇际有一丝浅关极快地溜了过去,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的熟悉。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两句诗来,轻装照水清裳立,娉婷缥缈美人幽。

“未满周岁就夭折了,很可惜啊。在宫中孩子是不容易养活的。”我轻声叹道,“但是的确养不活了,还是遭了别人的算计?”

四下寂静,元君的声音很轻,落在耳中却是极为清晰,“其实你们两人中,她跟姥姥的性格才是最像的。依着她的性子,若是被人算计,她绝对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若是她在算计别人…”元君的话到这里就莫名地隐没了下去,“.……想想那也未免太可怖了…”

我像是被人骤然灌下一口冷水,喉底生生地抖出一丝战栗来。心想:元君会这样说,她定然是觉察出了一点端倪。我冷静地思忖着前事,娉婷公主早夭是轩彰三年五月,据说薛皇后旻婥薨逝大致就在六七月间,难道这两件事还有关联不成?

“何必深究,只要林家不倒,她的地位永远稳如磐石。”

从丰熙十七年到如今,我与紫嫣已阔别将近九年了。记忆中依稀她还是当初容颜殊美,聪慧迫人的小女孩。这么多年指间流沙地过去,几重宫阀中不见刀光,不见剑影,但暗藏腾腾杀机,多年历练下来,当初及笄之年的小女孩,应是长成心智如同妖魅般的女子。

“说起林家。”元君道,“林家的年轻一辈中,在朝堂上有前程的是一个名为林庭修的人,仅仅才二十的年纪,就已经官至三品都转盐运司运使,年轻有为,照这样的势头,日后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庭修?”我眼中闪过迟疑,想起紫嫣曾经在林氏诸子弟中挑选出资质上乘的少年,接到林府悉心培养,未雨绸缪,将来能壮大整个林氏。而林庭修就是被紫嫣选中的两兄弟之一。

在帝都中,我与他见过寥寥几面,不甚深刻但印象还是有点的。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胆识气度皆不俗,再加上长年跟从在紫嫣身边耳濡目染,林家中能出这样一方人物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兄弟是么?”我问道。

元君笑得有些不屑.“是,不过他的弟弟林庭茂倒是不怎么。”

“为什么?”

“人中之龙和人中之虫的区别罢了。”元君道,“不过这事说起来跟你,或者跟你们颜家有点关系。”

“什么?”我指着自己,眼中的疑惑之意更重了。

“这林庭修的确是好,不过林庭茂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了。”元君轻蔑地嗤鼻,“他胸无点墨就会些拳脚功夫,林家凭在帝都中的势力给他求了校尉一职,可他玩忽职守,耽于玩乐,整一个京中的纨绔子弟,这般不成器,我估计着紫嫣都要厌弃他了。”

我道 “我还是听不出来跟我,或是跟颜家有什么关系。”

元君示意我别心急,“怎么无关?”她笑意切切,“他和一个姓姚的年轻公子,两人都争娶颜芳芷,那姚家虽没有林氏显赫,也是在帝都中做官的。”

我听见“颜芳芷”三字,即刻提起神来,追问道:“那么后来?”

“你远在北地,当然不会知道,但是这事在帝都中闹得还是挺出名的。”元君蹙眉道,“他们相持不下,都信誓旦旦地说非要娶颜家的五小姐为妻,还说要什么比武定亲,因着他们公开不合,林家和姚家的面上也是讪讪的。这闹到后来,林庭茂这一介武人做事真是冲动,居然一怒之下将姚家公子打残了。”

“姚家的人哪里肯服,直接上奏到皇帝那里,状告林家仗势欺人,目无法纪。当着皇帝的面要林家给一个交代。”

元君倒是越讲越绘声绘色,“这林氏内有宠妃,外有骁将,原本就树大招风,更何况这阵风,还是自家人太过狂妄自大而招来的。皇帝倒也没有偏袒这林庭修,让他亲自登门请罪,按倒发配到宁远矿山做苦力。”

“紫嫣做得更狠,非但不为侄儿求情,而且将其剔除族名,从此不准他姓林。林氏族谱上也就勾销了他的名字。”

元君清秀的眼角挑起一抹颇有意味的笑,朝着我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到底是你的妹妹呀,这颜芳芷不声不吭的,居然能让两个出身士族的男人闹成这样,在帝都那群官家小姐里面真是出尽风头,现在他们一残一放,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能力再跟芳芷共结连理了,不过芳芷用不着愁,自然会有一拨拨的好男人将颜府门槛踏破了。”

“元君,你觉得经过这事,芳芷还容易嫁得出去吗?”我峭然问道。

元君此刻脸上轻松地嬉笑,撞到我清泠的神色,竟有一时微妙的凝滞。

我一直静静地昕着,似乎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心中却无声无息地笑出来,本来就是冷眼旁观罢,所以才看得非常清楚。

“帝都中那些看热闹的无聊之人津津乐道着这事,说的无非就是二男争一女的闲话。”

“那些看得深透点的人,他们会清楚慧妃之所以严惩了林庭茂,是出于弃兵保将的考虑。毕竟她若是过于包庇杯家的人,就会与朝中姚家交恶,也可能会让诸官员对林氏的非议,长此以往,积微成显,势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由此看来,林家采取主动的态势惩处了林庭茂实为明智之举,一来安抚了姚家,二来堵了攸攸众口,三来向皇上示忠。”

我冷然赞道:“真聪明,如果我是紫嫣,如果他仅是将别人打残了,剔除族名是不在话下。如果他将人打死了,就算依律要问斩,我也不会为他求情争命。”

“可是…我太了解紫嫣了。”我的目光漠视着前方,眼前蕴开竹林漾漾的碧色,“林庭修和林庭茂能进入林府,是经过她的精挑细选。我相信紫嫣的眼光,他们都是可塑之才。紫嫣手中出来的人,就算林庭茂他平庸一些吧,扩建家业是不成了,支撑门户总还是可以的。”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庭茂能学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总不会一蹴而就,一天的功夫就学坏了吧。紫嫣不可能不懂得防微杜渐的道理,她也不可能放任着林庭茂胡闹,坏他自己的名声,坏林家的名声,等到真的闹出事的那天才出来收拾烂摊子,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琅擐。”元君咯咯地笑着,玉笋般的尖尖手指戳着我的额头,“你心思未免过于细了,紫嫣虽然己当上麓妃,但毕竟还太年轻,林氏庞大,其中的事宜千头万绪,她更有宫中的事让她烦心。一时顾虑不到也不无道理?”

我轻轻地握住元君伸出的手,说道;“别人也就罢了,可是这两兄弟是紫嫣亲自领进林府的人没理由哥哥成龙了,弟弟成不了蛇居然还能成虫。”

“你刚刚是故意的吧,在避重就轻。”我愤愤地甩开元君的手,咬重了“故意”两个字说道:“其实对于这件事,颜芳芷根本没出来说一句话,没做一件事,她可有可无罢了,你居然反复地提起她,说什么‘出尽风头’,求亲之人‘踏破门槛’,都是故意,要将我的心思引到她身上去。”

我见元君欲言,抢白一步问道:“元君,我问你一件事。”

元君脸上愈加惊愕,我原本咄咄迫人的势头陡然一转,居然将方才那事潦草带过,面容和婉地问起另一件事。

“你问。”她道。

“我问也要你肯说才行。”我斜睨她一眼,“当初琅染死的时候,你发誓你绝不会害我。我相信你,毕竟能坦诚相见的人不多,你的确不会害我。但是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却让我蒙昧无知着,可知道也许就是会害了我。”

元君轻搐唇角,“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我再次打断她的话道;“假如两年前我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姥姥难道一点都没有考虑过紫嫣吗?你说过,紫嫣的性格跟姥姥是最像的,而姥姥是最厌恶我不过了。”

阴阴凝暗的竹影摇晃,那影子印在雪她上,如同透过清疏的日光云雾白蝉翼纱上一般朦胧,也印在元君此时一张素白的脸上。

她踌躇良久,艰涩地开口道;“考虑过。”

我压下心中的一丝慌道:“这么说…她知道我们的母亲真正的身世了?”

元君忖度道;“她应该知道伏眠,但未必知道凤祗。”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元君露出些推诿的神色,“你不应该为难我…当年姥姥派去找她的人是萧隐而不是我,究竟怎样我怎么可能清楚?”

我走在雪地上,脚底兀然踩到一个尖耸的硬物,“哎哟”脚腕一崴倒了下去,旁侧的元君急忙扶住我,我缓缓抬起眼帘,道;“现在你再给我把林庭茂的事说一遍。我是让姥姥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可是你不要推托说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林庭茂的事,既然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我心中已有了点揣测,但是还不能妄自说出来。但是紫嫣既与伏眠有过牵连,那么心中的揣测也茑定了几分。

元君无奈地深叹一声,“琅擐,林庭茂在林氏中除名的事确实是一个幌子。”

她看我的目光迥然如矩,似乎熊熊地烧出我想要的真相来,“这些年来江湖中兴起一个名为术家堡的组织,据说其财力雄厚,背后得到神秘力量的支持。”

“林字拆出一半来就是木字,木家堡背后的神秘力量莫非是林氏。”我冷笑道,“果然,紧嫣不会无缘无故地就丢掉一名得力之人,将他逐出林氏,就必然有更重要的位置需要他。”

元君点头算是承认。

“呵呵。”我看着脚下,原来方才踩到刚冒尖的一截竹笋上,幸好元君眼疾手快地掺住我才不至于扭到脚,我扶着一支竹竿笑道:“你说当初姥姥派去前往帝都找她的人…是萧隐,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起过萧家的事,过得太久了,记得也有些模糊了,你刚才说起什么木家堡,我才想起你好像说过,这萧家在江湖中也极有势力?”

“是。”元君有些为难道,“萧家的确…”

“那好…”我收敛了脸上的箕,“体再把林庭茂的事说给我听。”

“琅擐。”元君瞪大眼睛看着我,最终神色怏快地道;“对的,木家能这么快的起势,是受到了萧家的暗中襄助。”

我一双眼眸幽深宛如泓水,手指虚支着下领若有所思道:“姥姥喜欢紫嫣吗?全部不敢说,但是好像很多人都会喜欢跟自己性格极像的人,木家堡的事,仅凭紫嫣一人的能力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萧家帮忙也定是姥姥的意思,这么来说,姥姥应该很喜欢紫嫣才是。”

元君用手拍着额头,几乎呻吟出一声,“怎么?林庭茂的事问完了吗?你可别回上来再问。

我浅浅一笑,“不会了。”

“你知道的,紫嫣的性格过于要强,甚至还有些刚愎自用,她聪明智谋自然是上乘.但不见得就会得到姥姥的欢心。”元君道,“过于要强的人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壤容不得别人的操控,可是你知道的…”她的唇角隐着一抹嘲弄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姥姥最喜欢却是任意的操控别人。”

元君附在我耳边,轻轻地暗语几句。

我隐下声色,抑制胸口窜动的气息,抬头看见郁郁青竹白雪间透出一线逼仄的天空,恍若凌厉斧劈的痕迹,我携着元君,风轻云淡地道:“我们回去吧,走了这么久,我怕找不到原先的路了。

“这路你别愁。”元君神色俨然不悦道,“倒是你拉了我来这里,不是叙旧,倒像是审问我吧。”

我回首笑着,径直拉着她往回走,“怎么?你们帮着姥姥哄骗我,这时候你还埋怨上我不成。人家是先礼后兵,我是先兵后礼,你跟我来,我向你赔罪行吗?”

颜倾天下 玉容犹沾玉垒雪3

樱若的周岁生辰举办得家常却也热闹。她还不能独立地行走,在侍女两侧的牵扶下,蹒跚地迈着步子,踩着绵软的羊毛厚毯子上,摔倒了也不痛。我放任樱若在堂下玩,满周岁后她愈发来得机灵调皮,步子还不稳健,更多时候却喜欢满地追着人爬。

这阿奴是当年我从北地带出来的,生得痴傻无比,一副憨笨的心性。这时也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逗着樱若玩。

我的目光闲散地拂过下面嬉闹的情景,心思却绕到别的事情上。姥姥当初将浣昭和浣沁两人逐出族姓,大概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因为琅修的病逝,追不得已地接纳了我。

我此时安然端坐着,交叠放在膝上的手下压着一方天青色亮缎坠碎珠银流苏的帕子,上面细细的碎珠让我的手指绞得意率作响。原本我认为凭姥姥严厉苛刻的性格,姥姥与紫嫣之间势必不可能有牵连。其实我错了,实际上姥姥生前一直都有在暗中襄助紫嫣。

这件事萧隐瞒着我,是因为萧家听命于姥姥,想想曾经我数次忤逆姥姥的意思,她刚咽气我就当着四名嫡姬的面,将遗诏给亲手焚毁了。姥姥是精明机敏的女人,人寿将尽她没有办法,但她不可能任由了我,心中凛凛地一振,或许她早已谋划好了要用紫嫣将我取而代之。

元君同样隐瞒,但她是觉得和盘托出的时机未到,若是她铁定了心要咬住不说,那日我如何套问也问不出什么。

我往深里想觉得一点不对来,元君既然说紫嫣尚未知道凤祗之事,这足以证明姥姥在未有把握可以完全控制紫嫣之前,对她毕竟还是留了后招。想到这里我暗自松了口气,我真的是要多谢姥姥生前的小心谨慎了,否则极容易,紫嫣就会怀疑到琅擐的真实身份。我现在的境况,本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禁根错节。她若是再介入,不晓得会滋生出多少事端,引发的严重后果都是我不敢设想的。

紫嫣应该知道我们两人的母亲都是出身伏眠王室,不是出身一个南国富商人家那么简单,这依然改变不了我们是分别来自颜氏、林氏的身份,但是我们的外家变了,很多事情也就迥乎不同了。

手指间不觉收得有些用力了,银线流苏到底还是粗糙了些,硌得手心轻微的痛。我与她亲密无间地相处十几年,血缘上不是,但是情分上早已当她是亲姊妹了。

一次在湮尘拜祭母亲的刚候,我蓦然想起她临终,她说要我将来尽可能的照顾妹妹,忍让妹妹。我当年不明白母亲蹯中的含义,失去了家族的庇护,我们两人相为依靠,我作为姐姐,照顾她,忍址她都是应该的,何须母亲生前反复地叮嘱。

不过我现在明白了,照顾容易,难的却是忍让。倘若因缘际会,我们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我能做到对她全然地心无芥蒂么?想来还是罢了,当年姥姥舍弃她另择他人,她如果知道这个他人就是我,不是我能不能容忍了她,而是她能不能容忍了我。

颜辙等三兄妹当年是由我做主,过继给人丁寥薄的颜氏。当初是紫嫣设计我,要与我做绝,可是我并末与她翻脸。可她为什么好像唯独不肯放过颜氏中的人,颜凝玉是在她的安排下进宫,凝玉性子怯弱柔顺,计谋不足,在宫中紫嫣若是肯处处护着她还好,否则她如何活得下去。林庭茂的事既然是她刻意安排,为什么触发争端的由头非要定在颜芳芷身上,芳芷尚未出阁就出了这样的事,于她将来名声是大大的不利,纵然是颜府千金,原本继女的身份无形中就让她矮了一截,再加上这些是非,帝都中的高门贵府更要对她拒而远之了。

我看见堂下樱若作势要咬阿奴的耳朵,侍女青汀正好从她身侧走过,樱若一取晶亮的黑眸子盯着青汀,伸出肉绵绵的小手去抓青汀的裙角。青汀还是个姑娘家,被人冷利骑掀开裙子一角,顿时羞臊极了,口中连连低求着“小郡主放手”,俯下身要将裙角从樱若手中抽回来,但因着樱若还是小孩子,不敢用大力气,急得汗都要从额头冒出来了。

樱若懵懂无知,一时只觉得新奇罢了,却是益发了不肯放手,“唔…呜…母妃…”

我见了青汀的窘状,施施然走下去为满脸涨红的她解围。将樱若从地上抱起,瞧着她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笑道:“幸好是个小丫头,若是个小子,这么小就喜欢往人家姑娘的裙下钻,长大后还得了。”

奕析站在身后,将手轻放上我的肩膀说道;“你跟她说话,她现在哪里听得懂。”

樱若甜甜地喊了声“父王”,就挣脱着扑进他的怀中,腻在他身上一会又闹着要将她放下,顾自撒欢着地爬去了。

奕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一赢坐在那里出了半天的神。”

原来他一直都看着我,我娩然笑着,隐去了面容上一丝支离之色,“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是不是累了?”他托起我的脸,眸中含着心疼问道。

我先是摇头,接着又点了一下头。自从上元节时受了风寒,咳了几日。悉心调养着总算大好了,有时反复起来,就是犯头痛,整个人恹恹地提不出精神。大夫说其实不是风寒的缘故,是早年调护不甚遗落下来的病根。

奕析看着我这副落落不振的样子,用力地拔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到底是累还是不累?”

他出手得突然,我吃痛地轻轻“呀“一声,不由恼意地瞪着他,“下手也不知轻缓点,不晓得我会痛么?”

我们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禀报说有人求见。我示意领那人进来,一看居然是元君,我心中欣喜相识至今她算得上是我的故人,也算得上是我半个娘家人,难得樱若周岁能来看一看。

我端然地盈着笑,却是有意奚落着她道:“今日怎么懂得要正门进了,你以前不是都翻墙的么?”

“多少年前的旧事,你竟然还能记着。”元君走至我身侧,嗤然道;“人家说为母亲后,心胸自会宽大,你倒是窄起来了。”

我低垂了眼眸,在她耳边轻亩道:“母亲心胸宽大么,还不是十月怀胎叫撑大的,樱若不是我生的,我能宽大什么?”

“我随便说倒招来你一番说辞。”元君啐道,轻妙地绕开遵:“琅嬛,我可不是空手来的。”

我掩唇关道:“空手来难道还能撵你出去不成?当然是坐下吃席喝酒,吃了喝了,指望你今后多加照顾着樱若便是。”

元君细眯着俏美的丹风眠,“方才还酸酸地说不是亲生的,这不还是照样疼得紧么?”

“你自己说吧,什么好东西?”我百无聊赖地问道。

“我送给郡主的…当然是格外别致…”元君刻意拖长尾音,见到我和奕析两人都听得意兴阑珊,陡然高声道:“郡马。”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奕析从身后扶住我,其实他自己也是笑个不停。

元君板起脸道:“我可没有开玩笑。”她轻击手掌,我看到一个跟在元君身边的侍女领着四名男童进来,他们都是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例的五色锦盘金彩绣锦袄,个个生得眉清目秀。

尽管与元君相识多年,多少也知晓她那不拘礼法、精灵古怪的性子,但她现在突如其来地要送郡马,我看得还是有些目瞪口呆,“元君口头上开玩美也就罢了,难不成你还真胡闹上了,樱若才满周岁,送郡马做什么?”

元君尚是一脸的自得,说:“为郡主的终身大事,未雨绸缨。”她促狭地道;“怎么样,绝对没有人的贺礼比我的更加别致…别山心裁。”

“好了,你闹够了,把他们带回去吧。。”我用手指着那四个孩子,见元君闷闷地不肯,话中也存着打趣她的意思道 “要不…留着自己受用。”

元君佯装怒横了我一眼,“耶…这事可就太缺德了。”

樱若让乳母抱着,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元君带来的那四人先前有些拘束腼腆,毕竟是年纪相近的小孩子,一会就认识了。府上又多七巧板、术麒麟、蹴鞠球的玩意儿,很快就玩在一起,“你老实晚说,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那四个孩了,愈发觉得不对劲,正色问道。

元君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迟迟没有开口。她忽然携着我的手,就往堂下走击,笑咧咧地道:“你这话问得有趣,好像我是那人贩子似的。跟我来,未来岳母亲自去看看,哪个小子长得最俊,最配得上我们的郡主。”

元君暗掐我的手心,我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但是当着奕析的面不方便。我故意遂了她的意思,嗔责道:“樱若还小,你莫将她教坏了。”说被折腾得头痛就要先回房去。

回房之后,我撤走所有人后,问道:“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元君冷静地环视四周,登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遵:“你听我慢慢说,我当初出帝都城时,外围四城之一葳城通向帝都的民道上,无意间撞见了赶路的一行人,三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其他都是身怀武功的守卫。这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但是那些人农着用度都不凡,像是士族中人。不走正经的官道,反而行色低调地走民道,这让我觉得有些怪。”

我凝神听着,虽然心中急切,却忍住不打断她。

“琅嬛,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喜欢留着疑问,遇事追根刨地。”元君道,“那些人夜间在城郊休息,我就趁着夜色偷偷地滴上其中一辆车。”

“车上是什么?”我追问道。

元君沉了声色,“都是十岁以下,相貌清秀的男童。”

我一时意识到什么,指着外面道:“难道他们就是…”

元君微微颉首,“是的,我当时觉得不对劲,护送那些男童的人绝对不是善类。但我一己之为,只能救山一辆马车上的四人。原本我可以折返帝都,将他们交给我在帝都中的亲信照顾,但是我心中一直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还有耶一行人就是要进帝都去的,我怕节外生枝。所以一路带着北上了。”

“相貌清秀的男童,被人送往帝都?”我叹出口气,慢慢地有些想明白了,轻嘲道 “你莫见怪,说出来就是外裹光鲜高贵的士族中夫人间的一些龌龊事。”

我生在丞相府,在富贵荣华、锦绣珠玑中浸淫半生。任是年幼时无知,常在其中长大后也渐渐也通晓些人事。大胤自从建国以来,就划分了界限严酷明晰的士旌与平民,豪门与寒门,士族豪门的表象看起来都是玉堂富贵,识礼知仪,不见得里子都是干净的。

“可是…琅嬛…”元君像是狠狠地下定决心,随道:“我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其中个小孩含糊说什么‘娘娘带我们去’…”

“什么?”我心中悚然惊,“你说得明白点。”

“我当时就百般地问他,但小孩子心思迷糊,前言不措后语,也说不清楚什么,那句话大概是看守他们的人在交谈时,落在他耳中无意间听了进去。”元君解释道。

我目光沉然地看着她,“你今日特意来告知我,莫非查出了其他的什么。”齿间生生地磨过舌尖,还是问出道;“难道这个‘娘娘’指的是慧妃娘娘…”

“我当初也这样想,所以命人跟上去,看看那行人是不是会与林家的人接头,可是他们一入了帝都之后,就忽然查不出什么来了。”元君叹着气摇头,“这好像听着有些不司思议吧。”

我指间拈着一缕发缝,细细沉思后关出一声,关中蒙染了料峭的凉意,“紫嫣要男童做什么,或许是当成人情送给帝都士族中的贵妇人罢了。”

颜倾天下 玉容犹沾玉垒雪4

轩彰九年开春,北地气候依然滞于阴寒。到了四月底,一反常情地陆续地落了几场雪花子,日头隐在郁青青的层云后,冷绿松柚在飒飒颤动,城门萧然之下一派清寒冷峻的风骨。

然而在这时,韶王府中却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五公主端仪。

当年的颜卿曾是皇后身边的文书女官,丰熙先帝的端淑、端仪、端雩三位公主都是见过。端仪其生母琳妃早亡,论容貌至多是中上之姿,而且不甚得父皇宠爱。她的夫家就是名传朝廷及临国的瑛和侯庞氏,但因为是九公主端雩当年拒嫁,这段皇室与庞氏的联姻才落到了她身上,所以免不了受到拾了端雩恩惠的诟病。

我想起当年那张在薛贵妃面前维诺拘谨,又掩不住几分跋扈的脸,与端雩争闹占得上风叫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势力模样。但是现在著来,端仪嫁入庞氏九年,就能做到近乎控制整个庞家,而且照元君的话说来,紫嫣对她既是欣赏,又心存几分惮忌,就足以证明她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一日在书房中,我正拿着枚小巧的青玉雕花篆字镇纸逗着樱若,她口中依依呀呀她叫嚷着喊“母妃”,肉鼓鼓的小手抓得直笑。

抬头正r好看见侍女碧桃儿吃吃笑着走进来,“王妃,是五公主到了。”碧桃儿在我面前说话向来没有什么忌讳,她啧啧叹遵:“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家公主的排场。”

我心里笑她不是连天子的亲临都见过了么,嘴上还是淡淡说道:“这不算什么,九公主那排场才是大的。”

碧桃儿“嗯”地点头,撇撇嘴说道.“不过这五公主也真够有趣的,进门就嚷着要见王妃。”

我本是漫不经心地听她讲话,听到这里却突然心紧。端仪她要见琅嬛做什么,神情自然地道:“哦,那她是怎么说的?”

碧桃儿呵呵笑着,眨着一双水眸说道:“这公主有趣不?说非要见王妃,到底是慧妃长得好看,还是王妃好看。”

我将樱若交给玉笙,起身道 “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位五公主。”

话虽这样说,我自然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端仪面前。只是隐在重帷幔后,远远地看到了堂中坐着的人,我未走近就听见声女了张扬放肆的笑传来,端仪穿着身水红底孔雀纹大红锦袄,发髻间累累珠珞淅测,出嫁多年她较之从前丰腴了许多,眉目间一抹精悍之色。

她说笑着,“太不成样子了,伏眠公主也好国主也好,都做了我皇家的媳妇了,难道就不应该收敛点吗?”

我蓦然一惊,听着这话像是在指责我。

奕析淡淡问道:“怎么不成样了了?”

端仪不以为然地道:“看看这王府中除了她连个侧妃,侍妾,姬人都没有,太不成样了了。”

她细眯的眠角朝上挑,切切地道 “你不想想你哥哥…”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口气轻慢地戏谑道:“我说的当然是六王,他府上那些小妖精们抵得上十个凤翔楼了。”

周围伺候的侍女侍从都忍不住笑出来,我这口才注意到端仪身后站着四名侍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明眸皓齿,嫩脸修鼻,虽年幼但颇有几分妩媚的姿色。

奕析笑道 “皇姐,怎么六哥可是惹到你了?拿这么尖刻的话来挪揄他。”

端仪浅啜了一口茶水,说道:“记得前些日子还问我要名侍女,硬生生地让我叫了。别人我不管,就是不准打我公主府上人的主意。”

“可是我听说,皇姐向来都是以慷慨著称,怎么偏偏对自己兄弟吝啬了?”奕析这话说得隐晦,想必五公主暗施手段,以美貌少女笼络朝中要人的事他是知道的。

“七弟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姐姐哪里吝啬了?”端仪心中怕是肯几分明白,仍装作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只要你不惧内,我身后的侍女体要是觉得哪个可以,哪个就当成人情送给你。你莫见怪,我先丑话说在前面,此次出门我除了随行几名梳洗粗使的丫鬟,可是就身无长物了。我喝了你的茶,是体尽了地主之谊。唉,不过宾主之谊还是要尽,就只好自己缩农节食了。”

“皇姐这话说的,什么身无长物,缩衣节食,好像父皇在食禄上亏待你似的。”奕析道。

端仪嗤然一笑,说道.“父皇的确没亏待我,但比起九妹到底还是云泥之别了。”

“七弟向来都调皮得很,什么事都是说听说。那么有件事你可听说了么?”端仪横了他一眼,说道 :“这事过去还不久,不知为何,阿九与驸马林桁止感情歧错,你也知道咱们九妹的性格,烈性脾气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甚至不顾流言要与驸马分府而居,迁回她曾在皇宫的旧居云意殿,这当然是不合礼制,若是传开了也有损皇家体面。母后心口郁痛的毛病正犯得厉害,没人敢拿这事去。卿扰她老人家,只敢尽常地瞒着,皇兄对阿九也是无可奈何。”

端仪一双白暂的手交需着放在玫瑰红云霞衫了上,其上细细金始攒成繁密的千叶宫花,被数根纤纤的手指摩掌得塞牢作响,微弱地揉碎进她压低的卢音中,“后来阿九去了一趟慧妃那里,她与驸马之间竟莫名其妙地和解了。”

“林将军是慧妃的亲兄长,慧妃与阿九之间也是有姑嫂之情。”奕析佯作不知道。

我听得出奕析是在刻意地避重就轻。这话说得没错,林桁止的确是紫嫣的亲兄长,但是紫嫣与端雩未必就有姑嫂之情。她就是出于自己和林氏利益的考虑,也断断不允许林氏与皇家这段姻亲的破裂,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

紫嫣她城府深沉,胸有百计,而端雩生性单纯,冲动易怒。当初紫嫣唯独中意端雩公主,欲将其拉拢作为林氏的靠山,就是看准了端雩位居显赫,深受皇宠,却寡计少谋,易于控制。想到这里我倒抽一口凉气,端雩既然已经嫁八林氏,估计她这辈子都翻不出紫嫣的手掌心了。

奕析已然深知此中缘故,端雩与他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对于紫嫣的这种手段深感厌恶。不过也是无可奈何。

“姑嫂之情,亏你说的出来这话…”端仪说道。

“皇姐怎么了?”奕析问道。

端仪眼锋暗藏锐芒地环视四周,我携住碧桃儿刻意往后一躲,见她盯着奕析说道,“可以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吗?”

屏退众人后,端仪依然茭而不答,“我厌恶不聪明的人,但更厌恶揣着明白却偏偏要说场面话的聪明人。”她细眯着一取获睦的眼眸,“这么说吧,言岷获罪身死,言氏一门被流放。”这等触目惊心的事,从她口中蓖出,那随意自然的神情就像是在拉家常一般。

奕析迟疑一下问道;“亩岷大人获罪,因为盐务一案?”

“可以这么说吧…但也有受了他女儿颖妃牵累的缘故。”端仪微地哂笑着,话中隐着另一层意思,“不道话说回来,毕竟他睛植党羽,侵吞盐税的罪证,做得真是铁证如山啊。”

“皇姐这样说,倒好像是说言氏是被人陷害…”

“我可没这样说…”端仪说道,“不过言氏终归是昙花一现吧,不过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亩氏能像早地拔蒽一样地迅速起势,可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内有宠妃那么简单啊。”

“说起来也是偶然,当初前往上阳古都的途中,我遇见一人,他曾在定南王府做过幕僚,后为王叔不喜而逐出王府,穷困潦倒之际是我接济了他。”

奕析深敛口气,盯着端仪道:“现在怕是已经成皇姐的幕僚了吧。”

“是,毕竟是王叔身边待过的人,就算王叔弃如敝屣,我也会如获至宝地捡回来

“我听得他提起当言氏还是布衣之际,亩岷的睦子曾入编在定南王叔的一支卫队中

“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言氏的真正幕后是定南王?”端仪说道

说起定南王,变析微微愣了一下,转即平静地说道;“皇姐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牵强。退一步讲,如果言氏真的是王叔有意安插在朝廷,再退一步讲,如果言氏的垮台真的是麓妃和林氏从中作祟,那么林氏此举岂不是暗示要与王叔交恶。”

定南王是丰熙帝之弟,重华帝之第六子。当年重华帝将滇南一州作为封地赐予他,滇南赋税优免,并且在封地境内能自主地调配军队,定甫王睦年来镇守南面门户,掌握一方兵力,位高权重,是一个令丰熙、轩彰两帝忌惮的人物。

丰熙帝晚年时,曾对滇南日渐脱离朝廷控制而感到不满,但是碍于定南王劳苦功高,又不能妄然违逆先帝意志,所以迟迟未采取实质行动。

颜倾天下 玉容犹沾玉垒雪5

“慧妃那女人简直就是…”端仪咒骂道。

“可是…这不正是皇姐所欣赏的吗?”奕析淡淡地回答道。

“欣赏?”端仪冷笑道,“倒也是,我欣赏她的不择手段,欣赏她的过河拆桥,更欣赏她捏准了我再怎么恼羞成怒,也不敢跟她在这时候翻脸。”

当奕析说出“欣赏”这个词时,我昕得心中亦是蓦然一惊,端仪今日前来绝对不是皇室成员间简单的拜访,难道端仪与紫嫣之间的事,与变析也有牵连?

端仪略带嘲讽地轻哼一声,抿茶时翻起的衣袖遮去了半边脸,自言地低语道:“况且交恶又怎样?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着要献媚。”

瞬间,眸间精光忽明而灭,一抹玩味的笑意自唇角晕开,她语锋一转问道:“哦,七弟,姐姐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来,不知你还记得吗?”

“什么事?”奕析虽疑惑她态度转变,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