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轰然倾倒的身体下缓缓地淌出一支支细细的血流,又缓缓地汇聚成血泊,薄薄的覆雪在温热的液体下烧焦般地融化。

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将头撇向一例,即使尽力克制神情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厌恶喉间延长出地声音:“公主…”

山麓一座原供人歇脚的荒凉亭子,已事先被人收拾得干净整齐,飞扬而出的四处尖尖檐角,考究地以皇室气派悬着一层不透寒风的鲛绡。珠灰色的薄帷后坐着一名丽人,姿仪绰约,意态惬然,身后是四名服侍的小婢。底下人一日的狩猎收获颇丰,窜起的火苗舔着铜鼎上雕刻的虎纹,熬得极为浓稠的沥中沉浮着煮得泛白的肉块。

风声肃杀的寂然中,身侧之人皆是屏声敛息,端仪唇角含着茭,香粉螺黛严妆后面庞却是绷得紧紧,目光直直地要烧穿鲛绡,射向那个双膝战栗地跪在雪地上的人。

“哐瞠”,瓷器被大力碎地的声音从亭中传来,紧接着是急促沉重的来回踱步声,掩曳着狠狠扫过地面的华丽裙裾像是蕴着莲盛怒气。

“你自己说吧,本公主应该如何处置你?”

良久,一声冷叱如剑锋出鞘般掷山,无形却有质,跪在地上的那人如被击中要穴瞬间瘫软下来。

那名年轻男子略微起身,“喻”地笑出一声道:“公主今天说想吃野味,难道现在是突发意兴想尝尝人味了?”

“林公子,不,按察使大人。”端仪斜视着睨了一眼林庭修,口气咄咄道;“本公主教训一个办事不得力的家仆,容不得他人置啄。”

林庭修轻“哼”笑着,用手指着倒在雪地上已然气绝的一具尸体,“不过那个人好像不是公主的家臣。”

“那人误中箭矢,与本公主又有何干?”端仪用绢子掩去半抹红唇,倩然一笑。

“可是…公主不是最擅于借刀杀人的么?”林庭修蹙眉道,言辞间挑出一丝暗讽。

女子轻柔的声音蓦地一沉,字字顿音道;“就算我不杀他…你姑姑慧妃…也是迫不及待地要杀他…”

过午的日色黯淡,照在积雪的地上愈加拔洒出一种虚无的苍白。林庭修看着亭中坐着的女人,眉目端然,神情高贵,好像刚刚被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猎物。她优雅地坐着,保养得当的手指上十根削尖的猩红指甲。唇间始终含着一抹捉摸不适的笑意,那笑意时而是狠厉,时而是嘲弄,时而是阴冷。这样的笑,让杯庭修想到他的姑姑慧妃,两人的容貌差距甚远,然而唇间的那抹冷笑却是有着惊人的共通。

“公主…姑姑并没有这个意思。”林庭修镇静道,以端仪的性格,今日相邀,不可能仅仅就是外出游猎那么简单。

共处多年,她们应该都清楚彼此的为人。

“她的意思…不过就是要我李代桃僵,而她明哲保身…”端仪忽转冷戾的眼神,说道,“既然是弃子无用,落在她手里,还不如由我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林庭修对上她冷冷的眼神直觉得背脊生凉,端仪要杀一个人,是杀给他看,或者是杀给他身后的慧妃看。

端仪忽又笑了,“林大人你说错了,最擅于借刀杀人的应该是尊下的姑姑,拿借来的刀杀人,血却脏了别人的手…”她径直曼步走到战兢跪着的那人面前,盯着那人说道;“可是本公主现在觉得,杀鸡做猴不是更有效么?”

这句话虽是对着公主府的家仆来说,其中指桑骂槐,嘲讽辛辣之意尽显。

“公主对底下人真是管理有方。”林庭修不冷不热地恭维道

“那就请林大人见识是如何的管理有方。”端仪双手收在风毛莲蓬的白狐手抄,朱唇中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本公主说过,既然进了公主府,就要一心一意地为本公主办事,与先前的一切人等断绝联系。本公主自然亏待不了忠心耿耿的人,可是对于那些有舁心的也绝不手软,绝不留情。”

“公主…”林庭修正张口欲言,硬是生生地让端仪阴恻的眼神逼了回去。

端仪忽的提高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响亮刺耳,令人为之一震,她道:“本公主说过要让林大人见识是如何的管理有方。”

林庭修暗自敛气,还是来说什么。

端仪继续朝那人道;“本公主喜欢聪明的人,但是却十分厌恶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本公主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我。”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5

“噼哗”一声,一盏纹理致密、釉质均白的茶盏在宫殿坚硬的地砖磕得粉碎,在旁边伺候的一名侍女匆忙俯下身收拾碎片,手下飞快地动着却始终低眉垂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光泽华彩的衣袖间笼着暗香幽幽拂动,金丝牡丹披帛宛若流波从内室流曳而出,慧妃扫过一眼外面的情形,声色淡然地朝那两名侍女说道:“越来越不中用了,连一杯茶都端不妥当。”

紫嫣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别有一番疾言厉色在里面,两个侍女被这不怒自威的阵势一骇,“主子饶命。”双膝疲软着颤栗地跪倒在地上。

“你责怪她们做什么?”冷眼旁观了许久,端仪在座位上施施然起身说道,她直视紫嫣,“本公主不喜欢喝的茶就径直碎在地上,多年来养成的恶习惯,一时改不了,一时竟然又忘了这是在你这里。”

谋之末就,先夺其声势。

“公主这样说,只让人觉得见外。”紫嫣朱唇一勾浅茭,她心中清楚,端仪不是闰一时之快的人,不过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的一种手段罢了。旷日持久的按兵不动后,今日端仪既然肯来,就足以证明端仪还不想跟她决裂,她们给彼此都留了转圜的余地。

端仪略显细长的眼眸微挑,“可是我并不想跟你见外,将国小姐。”她故意撤开“慧妃”不说,而是以紫嫣在林氏闺中的旧称呼之,并且暗暗在那四个字上顿了重音,让人听了觉出几分古怪的意味。

“不见外就好,这时间过得倒是快,嫔妾记得公主上次来帝都是半年前了。”紫嫣笑意清雅在端仪的对首坐下,说话时的神态就像平常人家的姑嫂在絮叨家常。

“是有段时间不见,不过可没有半年。”端仪蔑然一笑,说道,“你的记性不见得有以前好了上回在九皇妹那里多留了几日罢了。”

“端雩公主…”紫嫣低吟,脸上一丝水纹般微动的神情,隐在数根玉指轻扶髻间紫晶镶明珠簪的瞬间,说道:“姐妹之间是该多来往,才不会生疏。”

紫嫣叹一叹说道:“公主只说嫔妾记性不好,可嫔妾真真是糊涂,端雩公主向来敬重公主,对

公主不是言昕计从也是能昕进几句话去,哪里谈得上会生疏。况且,端雩公主虽已下降林家,按辈分是我的嫂嫂,人言道长嫂如母如姊,到底是比不得血脉相连的亲姊妹,即使是异母姊妹也是不多妨碍的。”

紫嫣这番话说得深台不露,但端仪自然昕得出里面的冷峭阴讽之意。你既对我无情一次,我也对你无义一次。一报还一报,也算是两相抵消,互不相欠了。

“哈哈…将国小姐说得好,想当年神威将军林瀚玄驰骋疆场,英飒无敌,无奈性情耿直猖介,蛘谋寡计,却难得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要是神威将军能有慧妃一半的城府,也不会落得个无中生有的罪名,牵累全府,门庭衰颓。”端仪突然舒眉笑出声,象牙白锻刺金的鞋尖轻踢一下荼盏碎片,磕在地砖上“叮”地一声刺耳,匍匐地跪在地上的侍女挪动双膝,也不怕锋利的碎片割手,就赶忙捏在手中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紫嫣挥手让在臌中立恃的人全部退下,唯独留下黄缃在旁,她淡淡笑着,只是一取莹莹凝水明眸在清晰中折射出一线迫人的犀利,扶着端仪的手臂让她落座,唇边溢出一声轻柔微弱到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公主,这也是嫔妾想对公主说的。如果当年的琳妃娘娘能有公主一半,又何至于身死人手,蒙冤受屈…”

隔着单薄柔滑的丝缎衣料,紫嫣感觉手中握住的臂膀一颤,但是她用劲死死地抓住端仪的手臂甚至带着三分强迫地让端仪坐下。

端仪先是愣住,随即眉毛恼怒一蹙,一手狠狠将紫嫣箍在她臂上的手甩开,一手的五指紧握成拳抵在心口,紫嫣刚才在耳边的细声细语显然戳中了她的痛处,她恶声道;“慧妃说的不错,要是母妃当年能…也不会死在薛氏的那个贱人手里!”

白如玉笋的手捏着一把墨蝶穿花双面湘绣细牙扇,紫嫣掩去半张脸笑道;“嫔妾佩服公主,光是一个‘忍’字,嫔妾就对公主佩股得五体投地。”

空荡清寂的泠雪殿中,郁积的阴气剥离如丝,似乎猝然一下抽得人心腑生疼。黄缃神情木讷地站在紫嫣身后,她嘴唇哆嗦着紧紧抿住。

众所周知,端仪公主生母琳妃早亡,当年她和年幼的八殿下湘王被交与薛贵妃抚养,一段轻描淡写的皇宫往事,然而谁又能想到暗中涌动着怨毒与仇恨的激流。

“我记得琳妃娘娘过世是在丰熙三年,那时公主应该还只有五六岁…”紫嫣轻轻说道。

端仪遽然冷笑,声音中一股阴戾翻滚而出,“六岁,我永远不会我那个急,丰熙三年。你说我不能忍又能怎样,难道告诉我鄢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父皇,天真地想他为母妃讨回公道,还是对一个小弦子的疯言疯语一茭置之?”在她提起“父皇”二字的时候,口气中是难以言尽的讥诮。

“我躲在门后,亲眼…亲眼看着那个该死的老嬷嬷…”端仪神色阴冷,缓缓说道,“…她们四人将母妃的双手双脚死死地按在地上…而她狠狠地掰开母妃的嘴…将毒酒灌了进去…”

这样的话听得让人心神仿佛被刀锋割过,泠泠撕裂般的一凛。然而,端仪此时脸上的表情冷静肃烈得令人心生怖意,她看往事就像是在欣赏布满蛛网般裂纹的瓷器,手指慢慢地探索着每一条碎裂纹路,任凭指下凝结出触目惊心的残艳, 紫嫣深敛口气,端仪明知道薛贵妃是杀其生母琳妃的元凶,却能与她朝夕相对十几年,泰然自

若地尊她敬她为母妃,一个人能隐忍到如此地步,就不能不说是可怕的。端雩在过多的保护中骄纵得任性跋扈,甚至今日她依然被太后和皇上庇护,而端仪的心智在六岁就开始成熟。端雩这样的,生在皇家最好是当公主,她也只能当公主。但端仪假如不曾降生在皇家,而是生在公侯将相之家,若是有朝一日进得宫来,不知又是如何一番的光景。紫嫣想到这里,就觉得脊背有些生寒。

紫嫣神色依然清冷疏离,她可以想象得出,当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弦蜷缩在角隅里,取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活生生地被人鹤毒,是怎样的痛苦无助,痛苦无助像嵌在皮肉里的钝锋,慢慢地消磨血肉直至麻木冷酷。

林氏横祸之前,她也曾是葬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小女儿,高官显贵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她年值豆蔻,容颜娇美,命妇妯娌之间常道除颜相¨尚可与之相较,其他闺阁脂粉根本无法与其匹敌一二。她心思聪慧伶俐,因出身将门,性情中别具一般官宦女儿没有的爽利和豪气。最不堪回首往事,谁会想到聪麓伶俐磨砺成了城府算计,爽利豪气磨砺成了冷硬狠辣。

当年林氏中惟余伶仃兄妹两人,可是紫嫣根本无法依仗这位胞兄。林桁止性情酷似典父,躲得过战场上的明枪,却避不过朝堂中的暗箭。林家重露头角之时,桁止就曾遭人几次暗害,紫嫣心中清楚,当年若不是颜卿凭着与太子的关系从中转圜,桁止注定逃不过劫难。

“报仇之期,十年何晚?”紫嫣喟然叹道,“薛太贵妃做的一件最愚蠢的事就是将体留在了延禧宫中,她以为那时的你仅是一个软弱无害,又没有根基的小公主…”

“其实我是一条怀有异心,又阴险冷酷的毒蛇,是吗?”端仪截断紫嫣的话说道

紫嫣盯着端仪笑出声又猛然喝止,她说得没错,报仇之期,十年何晚?

回想当初,多年苦心筹谋,用尽一切阴毒卑劣的手段,她甚至不惜牺牲唯一的姐姐颜卿。当薛氏的权势荣华终于分崩离析,那时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淋漓的¨。

当年,十五岁的她随颜卿重回帝都,她曾遥对着帝都巍巍城楼起誓,若不能薛冕的人头血奠林家,此生誓不为人八九年前颜卿的远嫁北奴,薛氏虽不是主谋但曾推波助澜,多年来紫嫣抓紧这点翻来覆去巧施手腕,尽可能地挑起皇上对薛家的厌恶,最后还利用颜卿的死狠狠地追加了一味猛药。可是皇帝还是顾念薛氏旧情,仅将罪名坐实的薛氏睦子薛昱玟处以腰斩,其余人等贬为贱民流放到边境琉球。这个根本不是紫嫣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了全局,她放弃了愚蠢的穷追猛打,表面土虚与委蛇地褒美皇座上的那个人有文景之帝的仁厚遗风,然而背后派出杀手追击薛氏中人,事后费尽

心机将他们的横死掩饰成一场小国动乱中的意外。

端仪若无其事地侍奉在仇人身边几十年,毕恭毕敬地认贼作母。她的隐忍让人觉得可怕,然而当隐忍达到极致,恨意尖锐如针地挑破,多年沉积的怨毒厚积而薄发,又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薛门被诛,薛贵太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卑贱宫人,但念其曾侍奉先帝的功劳,未随薛家中人流放丽幽禁深宫。紫嫣不会忘记那天,就在她现在身处的深深宫禁中,在某个被逼忘的隐蔽角落,端仪神色冷酷地命人将她的养母死死地按在地上,端仪发疯一样地扑在薛庶人身上,用劲撕开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朱唇将毒酒灌了进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就是报应。

在做这些的时候,端仪面目狰狞扭曲得与妖魔无异。躺在地上的美艳妇人浑身都在痛苦地抽搐,做完这一切,端仪冷静地恐吓候在殿外的医女,要她们回禀太后时就说薛庶人恶疾缠身,药石无效,其他的只字不许提起。众匡女摄于端仪公主威压,况且薛氏已灭,薛庶人往日风光不再,现在的她不过是宫中一名苟延残喘、年老色衰的妇人罢了,还有谁敢为她说一句话,她死了就像青帚扫去埋在宫廷花径深处一片将要腐烂昀落叶般,一般的无声无息。

紫嫣当时就一直在场,一个冷眼旁观的冷心冷肺冷血人。看到这样血腥一幕,覆在厚实羽缎大氅下的身躯也忍不住感到一丝不寒而栗。她从来不是清白无辜的人,多年在深宫腥风血雨浸淫,尽管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不曾沾染上一滴血,但早就不是干净的了。可是她却从未真正亲手杀人,用这双手生生地扼死一条人命。

当时端仪用一块丝帕拭干净了手上的残酒,对着面色隐青含白的紫嫣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我是一条怀有异心,又阴险冷酷的毒蛇,是吗?”

“是的。但我绝不会容忍自己养一条毒蛇在身边。”紫嫣漠然溃笑,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本是妃嫔之间的倾轧杀戮,却在延续成下一世人身上复仇的桎梏。

紫嫣终于明白,当年她处心积虑,想再次利用与颜卿的关系套住韶王,可韶王却在回绝之后又说端仪可以结交。凭着同样决裂的性情和一股凌厉的恨意,两个不相识的人就能周仇敌忾。

薛氏垮台后,她暗助端仪杀了薛庶人,而端仪暗助她截杀了流放边远的薛氏余孽,仇已经报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薛冕的尸身无故失踪,夸她无法圆了当年拿薛冕人头血祭林氏的誓言!

紫嫣轻舒口气,她指腹紧扣着象牙扇柄细腻的纹理,嵌入皮肉的微弱痛觉让人觉得清醒和畅快泠雪殿中显得沉抑和滞热,丽渗出的细汗附在肌肤上惹得一阵寒意。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二部55-67)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6

她想着,一切都过去了,无论是深恨的,还是深爱的都被她亲手毁了,所过去的她都不愿再回忆,回忆时她的恨意不会有丝毫减少,她的良心也不会受到丝毫谴责,那回忆又有什么意义。她现在位处显赫,有权势强大的林氏作为后台,她生育不多但膝下已有一名皇子,然而却是高处不胜寒。有薛氏的前车之鉴,琼楼玉宇指不定某一日烟消云散,冷笑在唇角悄然绽开,既然她无愧无悲无惧无畏,继续走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紫嫣素手支额,若有所思问道:“公主,这次是从庞家回帝都省亲么?”

“省亲?慧妃这场面话说得未免太冠冕堂皇了。”性格所致,端仪说话向来尖刻,“母妃早逝,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也在九年前就龙御归天。面见太后和皇上,不过是碍于皇家礼仪,慧妃觉得在帝都中本公主有什么亲可以省?”

端仪眉梢微挑,“其实…慧妃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更不用避重就轻,你心知肚明,若是不去一趟宁州,怎么遇得上你那个人中龙凤的好侄儿。”

慧妃也是处变不惊之人,不卑不亢地道:“庭修虽不是嫔妾的亲侄儿,但是嫔妾私心认为待他与亲侄无异,能得公主一句‘人中龙凤’的褒奖,嫔妾作为姑姑也是不甚荣幸。”

“不甚荣幸?”端仪轻叹口气,倒是不与理会,然而顾自道:“当初在宁州时,顺道拜访了一趟韶王府。”

“那么…”紫嫣略略迟疑一下,还是按捺不住问道:“那么…公主见到韶王妃没有?”

“没有。能跟嘉瑞姑姑齐名的女子,虽然好奇,但是她似乎刻意回避着我,也只有作罢了。”端仪略显狭长的双眸直视紫嫣,颇有意味地笑道:“怎么?慧妃你好像一直以来对她十分感兴趣。

“不过是好奇得紧罢了,公主难道不是这样?”紫嫣说道,巧妙地掩饰了神色一掠而过的诧异,端仪那句无心之言说得不差,她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与韶王妃琅嬛在冥冥中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正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让她觉得莫名的忧虑和焦锐。

“好奇是好奇,但是人家不待见,又何必巴巴地要热脸贴上冷屁股。”端仪“嗤”地一笑,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带了过去,又自嘲般地说道:“人有时候真的是自己不要好,当年嫁出皇宫是时松了口气,但在庞家待久了,却又想起皇宫中那段闷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跟韶王聊起些宫中旧事,最后还不欢而散。”

“公主这话又是怎么说?”

端仪目光闪烁一下,却是避而不答,打断地问道:“慧妃可听说过王氏?”

“王氏?”紫嫣觉得端仪话出有因,隐隐猜到几分,却摸不透她到底的用意在哪里,索性顺着她话道:“怎会没听说过,要知道先帝的两位皇后皆是出身王氏家族。平心而论,当年的王氏无论比起薛氏还是林氏,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先帝都用‘翁君’的尊称来礼待王太公。”

端仪浅浅舒口气,似是感慨道:“王氏的显赫众所周知,先不说王家子弟如何,翁君膝下有四女,都是了不得的人物,长女是恭淑贤德皇后,追封恭淑贤德敬敏太后,就是皇兄的生母,二女就是当今太后,也就是韶王与端雩公主的生母,三女嫁给玉阴侯,**的夫家虽比不得三位姐姐,但也是堂堂一品御史大官的夫人。”

王氏中的一些事情端仪说来如数家珍,对于这些紫嫣自是清楚,恭淑贤德皇后芳龄早逝,先帝不曾另觅他人,依旧从王氏中择取一女为后。所以当今太后并不是皇上生母,而是姨母。皇上对其尊称一声“母后”,他对这位继母亦是十分敬重。

“先帝子嗣不多,长子和庶子幼年早天,可在所余子女中,王氏女子所生的占了近半数。”紫嫣说道,王氏家族人员式微,但往日的门庭风光,依然可从与皇室密切的联姻中窥见一二,当今皇帝,韶王,端雩,他们身上一半血脉都是源自王氏。

奕槿七岁时被立为储君,执掌东宫,丰熙帝此举也算是对得起先皇后。此外,先帝对继后所生的一双儿女,韶王奕析和九公主端雩亦是疼爱有加。

紫嫣无心听这些,她的心思还牵在琅嬛身上,可是端仪却是存意不在此深究,她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皇上贵为天子,而先帝对于九公主的宠爱人所共知,公主不妨说说韶王。”

“也许是身居皇嗣,肩负一国之重的缘故,我记得父皇向来对皇兄极为严厉,至于七弟他…”提到韶王,端仪的神色中竟露出一丝鄙夷,“小七小时候体质偏弱,性情散漫,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父皇事事不予苛责。按照宫训,皇子五岁时就要上书房,习骑射,可是他那时不喜读书,骑射之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时,他整日耽于与身边的几名小厮嬉戏玩闹,迟迟不肯入学。就算勉强入学几回,那些老师傅们对他的顽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哪里敢说个‘罚’字,可是父皇一而再三地由着他。”

“还有宫中规矩,皇子长到七岁时,就要与母亲分室而居,每日晨昏请安时方能母子相见。可是小七素来跟太后亲近,闹着不肯与太后分开,尽管不合规矩,父皇却也随了他。直到都十岁了,宫中的流言蜚语都快起来了,他才迁离凤仪宫,自立门户。”

紫嫣略侧过头道:“看来先帝很喜欢韶王…”端仪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父皇对他好是好,可是你不觉得是好得太过纵容了吗?只要父皇认为不是很过分,就能事事都顺着他。即使小七是正宫皇后所出,但毕竟不是嫡长子。可是,就算不是皇位继承人,父皇对他的要求也是不符合一名普通皇子。”

细碎的笑音听起来如同丝缎摩挲,紫嫣道:“公主,嫔妾愚心觉得有些奇怪,先帝与太后感情淡漠,倒是很疼爱太后所生的一双儿女。”

“这谁又说得清楚。”端仪有些倦意地朝椅背上一靠,淡淡道:“可是…薛母妃却是极其厌恶他。”

紫嫣的眉心悚然一跳,倒不是因为听到曾经的薛贵妃对韶王的厌恶,而是端仪竟然能这样平静地说出“母妃”二字,令人由不得一个恍惚,就好像她与薛贵妃之间的仇怨从未存在,她是幼年失怙的孤女,而她依然是她的养母。

“为什么?”

“因为…孙嬷嬷的意外身亡…”端仪笑得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有意拖长声音道:“薛母妃为此怅恨恼怒许久,而她一直认为…折断了她一只臂膀的人是小七。”

紫嫣是怎样聪明的人,登时反应过来,惊声问道:“公主,当年用毒酒灌死琳妃娘娘的那个嬷嬷,姓孙是吗?”

“真是聪明,你果然担得起一个‘慧’字。”一句赞美之语在她口中说出,却是冷冰冰地带着几分别样的挖苦,端仪呸了一声道:“你猜到了?其实那老东西是我给弄死的。”

“我记得当年小七大概五六岁,正是好动玩闹的时候。那次在贵妃的延禧宫,小七顽皮地爬上假山却不肯下来,孙嬷嬷当时奉命照看七殿下,见到那情形急得六神无主,那假山极高,就怕伤到他分毫,惹怒父皇降罪,小七被她脸色发白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好说歹说就是不肯下来。”

“我那时就一直躲在附近看着,后来孙嬷嬷没辙了打算亲自爬上去…”端仪的口气陡然一狠,“我趁其不备,在她落脚的地方放了一大块湿黏的苔藓,她就这样直挺挺地滑了下来,倒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一声,血流了满地,她的后脑已经摔碎了…”

“嫁祸给韶王么?”紫嫣削修嫣红的指尖点着云檀木的桌面,“叮叮”清脆的声音宛如珠玉相击,“公主原来在那时就可以如此漂亮地杀人了。”

紫嫣听得倒抽一口的冷气,像是冰凉至极的酒液猛地顺着喉咙被灌了下去,韶王五六岁的时候,端仪的年纪至多也只有九岁,才只有九岁啊,虽然杀人的手段不见得高明,不能当着韶王的面,最起码不能在薛贵妃的延禧宫,在她的势力范围可能随处都有埋伏的眼线,端仪当时的做法无疑莽撞而且冒险,但是毕竟只有九岁,那种狠绝无情,干脆利落,就足以令很多人望尘莫及。

“你错了!他那时是看见我的!”端仪遽然拔高声音,尖利得近乎是冲着紫嫣吼出来,尽管过去多年,当回忆起来声音中那丝颤音,依然可以听出当年那个伶仃的小女孩的惊惧和失措,“她在黏黏的血泊中挣扎了几下就死了,我那时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那老**死了,她死得罪有应得。可是我又害怕,是害怕到极点的害怕,那**向来倚重孙嬷嬷,我现在杀了孙嬷嬷,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还有八弟弟…还有…她肯定会猜到,我已经知道了母妃真正的死因,以她狠辣的性格,她一定要斩草除根…”

“…就算顾忌我的身份,不能杀我,可是我那时毕竟是在她的手掌中,她想要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端仪一时抑制不住的激动,手抖着打落了案台上的错金缕银菊开石细觚。

紫嫣仅仅是清眸泠泠明澈地看着,共处多年,端仪未免看透了她,但她是看透了端仪的脾性,无论是悲恸哀痛也好,狂喜激动也好,冷嘲热讽也好,她动起感情来总是半真掺假,别人看来她是失态,甚至狂颠。但是做戏给人看,并不是给自己看,她心中比谁都清醒,一双眼睛睁开时比谁都要冷冽迫人。

“我哭着求他,不要说看见我。否则我会死。那时小七只是眼神惊愕地盯着我看,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后来在父皇母后面前,无论谁问他都是愣愣地咬着唇不说话。父皇到底还是疼他,认为他是看到血流满地的情形,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被吓住了。不仅没忍心严责他,还好生地温言抚慰,父皇这样的态度,薛**那里再不甘也只好息事宁人。”

“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位七殿下,这样一来是彻头彻尾地厌恶了,还生出几分惮忌,毕竟才五岁小孩子就懂得杀掉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是多么的恐怖。孙嬷嬷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奴才,曾仗着她的威势在宫中横行,甚至藐视中宫。她生性多疑,一直耿耿于怀那次的事是出于当年皇后的授意,所以就不曾想到我的身上。”

“这么说来,韶王还是挺看重与公主的姐弟情意,连杀人的罪都为姐姐担了下来。”紫嫣不冷不热地说道。

想当年她极力笼络韶王,甚至不惜委下身段向他示好,不止一次地想要利用与颜卿的关系来打动他,一切的软硬兼施,谋划手腕,都被他一句冷冷的话给挡了回来,“我喜欢她用不着来迁就你”。这句话说得极尽冷僻犀利,紫嫣不会忘记那时的感觉,就像被迎头狠狠地湃了一瓢冰水,登时一种刺骨锐痛的清醒无隙不入地渗进每一寸肌理。

他说得对,喜欢一个人,没有必要去迁就那个仅仅长得很像的影子,更何况那个影子还是居心叵测,紫嫣唇边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可是有些人就看不透,所以在这宫中,只要她审时度势,拿捏恰当,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他却看得透,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优悠贵公子。大概就是在那次的事后,他开始慢慢地猜到了端仪与薛贵妃之间那段隐秘的恩怨,但是隐而不发,足可见在这深宫中长大的孩子,无论城府还是心智都非一般孩童可比。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7

端仪冷哼道:“我可不相信宫中会有亲情,不过他当初放过我一次,日后若有事,我也定能对他留情一次,到那时候,我们两不拖欠。”

紫嫣略略沉思,说道:“公主,可是你说韶王幼年体质孱弱,怠于读书习武。可是韶王现在身体康佳,学识武功皆是出类拔萃,实在是看不出来。”

“这也是有个缘故。”端仪道:“父皇当年也觉得纵得太过了,但因日日国事冗繁,想要亲自管教也是力不从心。那年正好定南王叔携家眷入宫,王叔是世间难得文武双全的俊杰,在皇宫中与小七一见如故,所以父皇将他托给王叔。后来他多年在王叔身边磨砺,许是这样的缘故,才改了往日的性情。”

“这样说来,定南王既是韶王的叔父,又是大半个师傅,两人感情应该十分深厚才是。”紫嫣这话说得淡淡地,像是在敷衍。

“这倒是真的,王叔一世英雄,功勋累硕,此生唯一的憾事就是年过不惑却仍无子息,仅有两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王叔和正王妃对他十分喜欢,简直是视如己出。所以当年父皇一些身边近侍,就向父皇进言,说什么王叔无子,不如将七殿下过继给定南王府。”

端仪微微侧头,靠近紫嫣,在她耳畔刻意压低声音道:“当年虽已确立皇兄为储君…但是七弟毕竟…也是正宫嫡出,其母系出王氏…也是为了避免将来会有什么意外…”

慧妃猛地抬眸,眼中就冷不防撞入端仪笑意中若隐若显的一抹暗昧。

紫嫣看了她一眼就偏过头,欹侧的堕马髻上一排璀璨玫瑰晶镶嵌细密真珠的银插梳,在额前参差地落下一汪明澈漾漾的晕光,像是云轩纸上一大滴水泽薄薄地漫开,她唇角勾勒起纹理模糊地印在这一汪匀净的光影中。

“先帝不肯么?”

端仪良久才笑出一声,“是的,父皇毕竟觉得舍不得,就不动声色地将其驳了回去。”

紫嫣转着套在细白的腕上一串粒粒浑圆的淡粉珍珠络子,在嫣红的指甲下隐约如月华流光,融淡的浅红珠晖漫上白皙的脸庞却延绵成一线眼锋中的凌厉,她道;“公主,现在这里唯有我们两人,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先帝钟爱韶王,那为什么当年不立他而立了当今圣上。”

饶是端仪是再镇定的人,陡然听得这样的话,眉心的肌肉悚然一跳,但是随即,端仪登时换上了最常见的讥诮神色,冷冷地回了道:“有区别吗?横竖都是王家的女人生的。”

“公主似乎不喜欢王家,是吗?”她柔软的唇瓣中淌出的声音如涓涓清流般轻轻软软,像是某种着意地试探,紫嫣颦眉道,“公主,恕嫔妾冒犯地问一声,当初公主在宁州时,触怒韶王的祸根可在这件事上?别人都差不多忘记了,偏偏你要这般高调地提起来,又偏偏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现在滇南与朝廷之间是什么样的形势?”

“公主自己不想独善其身,也容不得别人独善其身,非得一齐拖进这趟浑水里都脏了不可…

“哼。我当慧妃是在打抱不平呢!”端仪截断她的话,极尽嘲弄地回驳:“慧妃的这话到底是为自己说的,多少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在里面!你想独善其身,是我非得拖你进浑水,是我非得两人都弄脏了?”

端仪狭长的眼眸顿时瞪圆,口气咄咄逼人。她跟端雩是姐妹,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很像,都是一触即发的性格,端仪过于爽直,而她却是暴躁。端仪从前是谨慎地克制自己,后来她在庞氏颐指气使久了,近几年脾气也越来越坏。

冷漠,缜密,狠绝,城府深厚,擅于手腕,玩弄权术。她们心性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尽管多年来她们互相提防,互相利用,互相算计。

“黄缃,端一杯莲子清心茶来给公主败败火。”紫嫣丝毫不惧怕她,含笑看着她道;“莲盛的怒气是要发在别人身上,施以威压,逼以高势,才能镇得住那人。否则怒气中烧,反噬自身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不必了。”端仪斜睨了她一眼,竟忍不住“哈”地关了,勾起的唇角带着挑衅道;“缥碧仙让我不喜欢而掷碎在地上,这清心茶也是不合我口味的。”

紫嫣一双莹黑眸子清凌凌如两潭寒秋冷水,道:“嫔妾自问对公主还有这点了解,同样的手腕不惜用两次。”

“哦,是吗?”端仪居然颇有兴趣地点头,她端起冰瓷荼盏浅呷一口茶水,口气软得像是在妥协,“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我此次来帝都是为了什么吗?是为了一个人?”

“谁?”紫嫣问道。

端仪倒是不急着回答,保养得当的长指甲“叮叮”轻叩白瓷的外壁,她认真地端详了眼前这张绝美无匹的脸,这个女人像是不会老了,多少年了依然保持着十五六岁时的娇嫩,那张脸极像一个人,就是不像她自己,不过那一双眼睛里浓烈迫人的阴戾完全是她自己的。

端仪笑中带着四分算计,三分妖冶和剩下三分与脸上的诡谲不相称的温柔,口齿间媚如兰地缓缓吐出:“为了你的那个好侄儿,林庭修。”

“什么!”紫嫣的脸色如罩了乌云般瞬时阴了下去,断然回绝道:“不行!公主!”

紫嫣怎么会不知道,端仪生性**,床帏淫乱。她喜好男色,近几年手中权力膨胀,愈加使她行事大胆出格,身边豢养无数年轻美貌的娈童。

她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其带在身边,但是帝都中已慢慢地开始蜚短流长,端仪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如何,更不会去顾及夫君庞裕的颜面,老瑛和侯过世,庞家现在被端仪紧紧地操控在掌心中,庞家人就算知道也是敢怒不敢言,皇室中人对端仪向来态度鄙夷,就这么冷冷地僵着,又不会与她撕破脸。

她们结为盟友后的九年中,紫嫣曾投其所好,九年来她暗中命人搜集面目清秀娟丽的男童,为掩人耳目,费尽心思地先将他们装扮成婢女,再低调地送到端仪的府上。

端仪晃了一下头,装作根本没有听见紫嫣说话的样子,继续说道:“庞氏夫家有个妹妹刚满十七,正到了出阁的时候。我到底是她嫂嫂,自然要费些心思为她筹谋一桩好亲事,我在帝都的子弟中看来看去,唯独就觉看中了你那侄儿林庭修,生得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官至三品,日后定大有作为,与瑛和侯小姐真是郎才女貌,真是画都画不出来的一对璧人,所以我寻思着要撮合。不过有句话说在前面,你知道的庞家位列公侯,是上延十代下至十代的荣荫富贵,日后若是两人结合,最好能是林公子入赘庞氏…”

“够了!公主能听我说一句吗?”紫嫣喝断了她的话,一字一顿道:“公主想要谁都可以,就是林庭修绝对不可能做你的面首!”

端仪佯作不懂地笑道:“慧妃在说什么?我今日是真的在为夫君妹妹说亲。”

“公主是将我当成傻子来糊弄么?”紫嫣高声道,“什么入赘?你心里盘算的是什么我难道不清楚?你分明就是…”

端仪鼻翼轻扇,脸上做出一副极鄙薄的样子,声音亦是拔高丁许多,说道:“如此一段姻缘,真是天作之合,我此次前来帝都,也是为了能得到皇兄下旨赐婚,天子赐婚,也算是为妹妹讨一个恩典,不辜负为人长嫂。”

紫嫣的眼风狠狠地剐了一眼端仪,冷厉地说道;“我再说一遍,林庭修不会做你的面首,林家的男人容不得你来染指!”

端仪阴恻恻地一笑,“慧妃,你话不要说得太满,免得到时候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她抓起茶盏,豪爽地将其中的清心茶一饮而尽,啧啧赞道:“哈哈,你的东西就是好,莲子清心,果然神清气爽。”

端仪说完就扬长而去,长长的宫裙后摆在她的身后拖曳着,一漫一漫如同渐渐退潮的水波,最终消失不见。

在端仪前脚走后,过了一会,紫嫣的侄女林衡初,毓贵嫔就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身边连个侍女也不带,走进来时急了些,险得勾到了身上蝶练纱的胭红一袭齐月牙白抹胸的襦裙,她已有了身孕,小腹处撑得宽大的襦裙微微突起,黄缃刚说了声“初小姐当心。”

林衡初压根不理会,就径直到紫嫣跟前道:“姑姑,刚才在初儿来姑姑这里的路上,正好遇见了五公主,她笑吟吟地说要给庭修哥哥说亲,还说什么要入赘庞家,是真的么?”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8

紫嫣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林庭修年值双十,风华正茂,相貌清俊超逸,在帝都年轻一代的子弟中是出挑的美男子。她想到当时一心要应付朝廷彻查盐务案的事,就单单忽略了端仪会对他动了心思。

“姑姑,您绝不能答应她!”林衡初冷嘲道,“端仪是什么样的人,淫娃荡妇,难道姑姑还不清楚吗?什么嫂子给妹妹说亲,根本就是托辞,还有入赘庞家,她分明就是想借此把哥哥据为己有!”

林衡初骂完犹自觉得不够,愤愤地捋了一下手背,厌恶道:“她刚刚还笑得春风满面,握住我的手要我劝劝姑姑,真是…”

紫嫣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中的那种威慑,就足矣令林衡初生生地将后半截话给咽回去,她道:“你用不着一进来就喳喳呼呼的,这个姻亲不能结,我当然知道!”

被紫嫣陡然冷声一喝,最初有些发热的激动也慢慢冷却下来。

“愚不可及的人才只看到表面,却看不见里子!”慧妃声色俱厉地说道,“端仪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分解和削弱林家的实力!”

泠雪殿中寂静了许久,不知不觉中,从细狭的窗棂中筛进来的一道道光柱,落在纤洁无尘的地砖上缓缓地偏离了一寸。

“初儿听懂姑姑的意思了。”林衡初平缓声音,说道:“其实论本分,作为晚辈初儿本是不应该议论叔叔的长短,叔叔官拜大将军,谙熟兵法,领军有方,可是叔叔性格耿直,有时又优柔寡断,不是那种能挑起一族重担,保得一家兴盛的人。多年来林氏从衰转盛,其中曲折辛酸外人不知道,可是初儿是林家的人,初儿心中清楚,林氏上下里外全靠姑姑一人担负。现在林氏子弟中唯有庭修哥哥还算成器,是个能协助姑姑共担大任的人。现在若是让端仪诡计得逞,庭修哥哥入赘到远在西北之地的庞家,帝都中林氏的力量就大大地要被削弱了。”

“还好你是个明白的人。”紫嫣略显纤薄的身体,虚虚地靠在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可是我听端仪那强硬的口气,她此次像是势在必得。”

林衡初顾不上姿仪,跺脚道:“姑姑,您细细想,端仪口中的妹妹不是瑛和侯庞裕的亲妹,要知道庞氏老侯爷唯留下一名女儿,就是庞六小姐庞徵云,可是庞六小姐…可是太后中意的人…”林衡初说着朝太后天颐宫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说道:“端仪凭她怎的厉害,总是动不了太后眼前的人。”

紫嫣用手支着下颁,说道:“这个我想过,端仪曾撺掇瑛和侯认过一个干妹妹,想必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庞家小姐。”

林衡初毕竟年轻性急,霍然起身“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既然这样,再让林家的男人入赘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庞氏就算世代公侯又怎样!也不能这样蹬鼻子上脸的轻侮林家!”

“你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紫嫣忽然话锋一转,“你可听见端仪说了什么话么?她言之凿凿地说要像皇上求旨,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道赐婚的旨意给请下来。”

林衡初恨恨地失声叫出:“那个卑鄙的女人!她竟然想到要通过皇上…”

“疑心乃是自古帝王通病,胤朝先后两次经历王氏与薛氏外戚把持政柄,皇上是断断不会容忍林氏成为第二个王氏,或者薛氏,多年来我小心慎重地管制族人,到头来还是没有用。端仪此次的提婚定是正中皇上下怀。”紫嫣深叹口气,“皇上一开始定不会答应,一方面是考虑到此举实为不妥,未免太轻看了林家,平白惹来朝野议论;另一方面若是那么轻易地答应了端仪,会把对林家不满的心思泄露得太分明,同样是不明智的。”

林衡初道:“端仪清楚这点,到时候这道赐婚的旨意她定会一请再请,先用公主的身份痴缠上几回,让皇上松松口,最后搬出瑛和候这张底牌出来,一来二去三往,给足了台阶让皇上可下,最后皇上一半是不能驳皇妹的面子,一半是不能驳赫赫功臣瑛和侯的面子,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她休想!”紫嫣冷笑,眼中折射出的光宛如冬日冻结的湖面上浅浮着的细小冰凌,“无论如何,她都休想。”

“姑姑,可有什么办法么?”毓贵嫔在慧妃身边的日子不短了,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但是每次都会感觉一股摄骨地从心底拨凉升起,她名义上的这位姑姑一直让她觉得敬畏,或者更多的是畏。

“有。”紫嫣口中轻轻说出的一个字,令在场的人觉得恍如心头巨石落地,她道:“就是抢在五公主前一步,向皇上请求赐婚。”

一语出,而石破天惊。

林衡初神情是不可掩饰的惊愕,张口结舌道:“姑姑,抢先向皇上请求赐婚?”

紫嫣一只纤白的手支着头,不回答倒是反问道:“初儿,你觉得在胤朝林立的世家总,还有哪户人家比得过瑛和侯庞家?我是说如果可以联姻的话。”

林衡初略略冥思,她已经大体将紫嫣的意思猜透了,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是…定南王府…”

“定南王有两个女儿。“紫嫣沉吟着,接着问道:“那么两个女儿中,哪个又更得父母宠爱一些?”

因为在毓贵嫔面前的人是慧妃,性情阴冷狠绝,做事雷厉风行的慧妃,她就算有再多的疑问也要硬着头皮一件一件地答完,“姑姑,初儿也是太后的天颐宫中时,在几位老太妃闲聊中,听来的一鳞半爪。定南王两位郡主都是正王妃所出,血统高贵相当,可是据说小郡主面容长得酷肖定南王,眉宇间一股英爽之气,自小又精于骑射,甚合王爷心意,想必是小女儿更受宠一些。”

待到一切说完之后,林衡初诧然地惊呼出来:“姑姑,难道你是想让哥哥娶定南王府的郡主?这又如何使得?要知道那定南王向来不服朝廷管辖,仗着既是王叔又是功臣的身份,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而且任意地殴打软禁帝都派往滇南的使节大臣,皇上对这位曾匡正社稷的王叔,虽还不到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但不满之心早就有了。这种节骨眼上,林氏若是跟定南王府攀上这门姻亲,皇上会怎样疑心林氏?就算皇上不疑心,朝野上又会有多少针对林氏的恶言恶语?到时候林氏受到皇上的嫌恶,百官的排挤,在帝都中恐怕连立锥之地都不曾有了?”

一直沉默地听着的黄缃慢悠悠地劝道:“初小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先莫急,听娘娘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