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见状惊愕,一个个皆是睁大眼睛,面面相觑,一贯处事冷静的陈公怎会突然失态至此。

有一名官员走上前扶住陈公,说道:“陈公大人,咱们今日要商议皇位继承之事…”

“皇位继承?”陈公垂首念着这四个字,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脸上的表情霎时又恢复到往日那个睿智的老者,众人看着都松了口气,以为陈公刚刚失常之举,仅是跟百官开了一个玩笑,只见陈公从容地捋着胡子,不住地点头道:“是的,是的,咱们今天是来说该由谁来继承皇位的,该由谁呢?”

那名官员见陈公清醒过来,一时大喜,琏声说道:“陈公所言正是,该由皇长子还是四殿下?”

陈公皱着两道花白蓬松的眉毛,正在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他一人孤然立在大殿正中,他身子笨拙地转着圈儿,视线在殿中诸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如是在寻找着什么。当看到我时,遽然严厉起来,恶狠狠地盯了我一下。

众人狐疑不解,他们都看得出,那两道毫不忌讳地射向我的目光,似乎并不友善

“你!”陈公大喝一声,他的双眼圆瞪如铜铃,霍然挥起衣袖,手指的方向正是我,群臣登时变色,但他后面的话更是令人震骇不已。

陈公的神色愈厉,指着我质问道,言辞激烈,“你是幕容浣昭,先帝曾允诺过绝不会令幕容氏女进宫,你又如何能进宫来,媚惑圣上,一举成为皇后,现在又妄想着让你儿子当皇帝,自己好做太后!”

陈公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话中字字句句虽不针对于我,但他这样跟我说话已然是冒犯了。对此,我依然合宜微笑,保持着一名后宫女子应有的优雅得体,但旁侧的那些官员都吓得冷汗直冒,双眼呆直。

这时,在人群中走出一名胆大的官员,他急忙一把扯住陈公的袖子,忙不迭劝道:“陈公大人您认错了,这位不是浣昭夫人…”

“老夫没有认错!”陈公粗暴地将那人推开,吼道:“她就是幕容浣昭,老夫怎么可能认错?”

去拉住陈公的那人,想不到这老人的力气那么大,冷不防就摔了个跟头

陈公那干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在殿中如同一棵桦树般屹立着,说道:“当年嘉瑞太长公主远嫁北奴之时,曾让先帝许诺,此生绝不纳幕容氏女进宫。公主唯恐先帝弃约,临行前又让先帝将此写成手谕,以示警醒,不可忘却当日之约。此谕一式三份,其中一份正好由老臣保存。”

唏嘘之际,陈公泪眼汪汪,仰首长啸道:“先帝啊先帝,幕容氏女实乃祸水,您为何就不肯昕公主的劝告,执意要纳此女,给以皇妃,皇后之尊。现在可好了,您撒手一去,此女包藏祸心,欲意挟持幼主,把持朝政,毁坏纲纪。先帝啊,您在天上睁眼看看啊,难道我大胤真的躲不过这场女主之祸吗?”

陈公顾自捶胸问天,声声凄厉。

我冷眼看着,仅是淡淡而笑,此时有三四名官员冲出来,神色急惶拉住陈公,七嘴八舌地说道:“陈公大人,您糊涂了,现在殿上坐着那位真的不是浣昭夫人。而且丰熙先帝早己仙游多年,这刚刚故去的是轩彰先帝啊。”

“你们才是糊涂了!老夫清醒得很!”陈公对那些拦住他的人瞠目而视,气鼓鼓地吹着一把白胡子地大骂道,随即又深深感慨,“嘉瑞大长公主真是深谋远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离开胤朝前,请求先帝留下这份手谕,以便日后约束之用。”

陈公一时暴怒,发起狂来甩开身边那些苦苦解释的众人,他伸手掏向衣襟深处,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发黄的纸,“晔”地在半空划出一个半弧,气势赫赫地朝我指来。

他双眸凸起,目光如电,隐约有雷霆之势,挟着一股肃清天地的煞气,厉声呵斥道:“先帝的手谕中所言,若是幕容氏女有异心,企图窃国大胤,我等即可将此女诛杀!捍卫皇室,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殿中之人个个骇得瞠目结舌,如是一阵狂风暴雪刮过之后,每个人心中都木讷地剩下一个念头,陈公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居然对昭宸太后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任何的原因,他只能是疯了。

“公主啊,承蒙您当年这般看重,老臣终究未辜负了您的厚望!”陈公激动得满脸通红,尽管到了此时,他还是浑然不知自己认错了对象。如醉汉般跌跌撞撞地朝我的方向扑来,脸上满是凛然无惧的神色,仿佛我就是祸国妖孽,而他是斩妖卫道的大义之人,他手中拿着的那道手谕,就是能令我灰飞烟灭的强大符咒。

我身边的侍卫见有人靠近凤座,他们都是机警之人,须臾功夫,己是站成半圈将我密不透风地护在中间。

“陈公疯了。”我落落然站起身,在大殿之上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如风卷流云清,水拂烟波淡,清淡得无一丝旁杂的感情,只是在陈述着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仅此而己,没有一个人能反驳,也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只因为他们都眼睁睁地看到了,陈公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

我眼神略略示意,旁侧就有侍卫冲上去,将狂病发作的陈公一把制住,并且夺下了他手中所谓的手谕。

“放手!你这妖后,休想染指我大胤江山!老夫要奉先帝之名将你就地正法!”陈公双眼血红,恨恨地盯着我,但他很快就被侍卫架着压了下去,他拼命地喊着先帝跟公主,拼命地反抗,但在身强体健的侍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前后不过须臾的功夫。

我眼神清冷地瞥过殿中的人,经历刚刚的一幕,他们俱是喋若寒蝉,我站在高处,俯视着底下包罗万象的一切,语意亦是如漫霜淬雪的冷,“现在,你们对由四殿下继位一事,还有何异议么?”

这场关于帝位定夺的会议在预期中结束,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我仍旧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陪着我的还有紫嫣,我们彼此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西边的天空映出一抹殷红,侧首看去,紫嫣白暂细腻的脖颈与脸颊亦是镀上一层迷离的暖色,紫嫣的两星眸光定如静水,她一勾唇角,问出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你做的?”

我极浅地一笑,未答。

紫嫣慵慵地靠在搭着金钱蟒绣的椅背上,接着问道:“陈公突如其来的疯病,你做的?”

我依然末答

紫嫣看着我,光泽幽微的瞳孔缩了缩,寒声问道:“你派到陈公府上的太医有问题,是他们暗中做了手脚?”

我回视她,笑意轻妩,就如一掬溟濛虚无的月光,“你既然都猜到了,何须还要问我?”

“弄疯了陈公,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紫嫣似是不满,她说话时,耳垂上两颗质地透明的猫眼珠子簌簌地跳动,一点微光摇曳上我的眉心。

“妹妹。”我眼神澄澈而深遂,好像已经很久了,我都不曾再开口唤她一声妹妹,“你在怪我事先不跟你商量么?”

“是的。”紫嫣坦然道,她站起身时,正好能意态高傲地俯首看我,切切地道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的计划,所以面对陈公突发狂态,你还能面不改色。但是我却被你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当成一个傻瓜,任人愚弄。琅嬛,你知道的,我厌恶这种感觉。”

紫嫣索来心性骄傲,陈公之事虽然圆满解决,但与她而言,始终有个过不去的疙瘩。但是,她心性骄傲,容不得丁点他人的摆布,那么我呢?

我倏然站起,与她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对视着,分毫不让地道:“同样地,我也厌恶这种感觉被人当成一个任人愚弄的傻瓜!”

紫嫣闻言,顿时气势一馁,我乘势而起,迫声问道:“你又隐瞒了我多少事?又背着我筹划了多少事?难道我就应该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傻瓜?”

我说完就不再理会她,低首看到手上,还拿着侍卫从陈公手中夺下的手谕,展开一看,确实是丰熙帝的手迹,看完,不由暗自吸了口凉气,陈公所言不虚,这道手谕果然是针对我的母亲而写。

紫嫣震惊地看着我,微微愣住,良久,她冷哼道:“那么你呢?你瞒着我的事呢?”说话间,她的眼神含着一丝难言的暗昧,有意无意地瞟过我手中的那道手谕。那样的眼光令我感到隐隐不安,像是被人猝然揪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我避开她的目光,悒悒垂眸,幽然叹道:“紫嫣,我真的不想我们走到那一步。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尽量让给你,没有的尽力帮你去争去夺。我们之间,就彼此宽容一些罢。”

颜倾天下 怅望千秋一洒泪5

当日,紫嫣愤愤地拂袖离去后,就留我独自一人,坐在嵌金缕银风衔祥瑞的紫檀座上,玉阶残阳,一抹冷艳的殷红辗转着落在侧脸,带着凄微的暖意,笼在白狐手袖中的指尖已凉透。

这时,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回首,看到是姽婳扶乩,苍黄黯淡的脸,她颦着眉,似是迟疑,还是问道:“你和琅儇是怎么了?”

“至少还能相安无事罢,不过…”我摇摇头,笑意极浅,“以后就不知道了…”我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皇宫颁示沼书,陈公神智疯愦,朝阳殿上冲撞太后,但念年老体敝,功树二朝,先帝之死令其痛极心殇,人情之至,故不予重责,遣回故里沧南,永不入帝都,仅此而已。

平息陈公之事,本是不值一提,但重要的是,对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高氏宗亲,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此事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良妃病死,皇长子意外身亡,不出我所料,这确实是紫嫣一贯的行事风格,陈公身后是天下的士族清流,她有所顾忌,故放走疯了的陈公,但是良妃与皇长子,绝不能留。陈公等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玩弄朝政,翻云覆雨等闲间,赌的就是谁的手段更狠更绝。

雷霆镇压之下,继承皇位一事,有谁还敢质疑!

这外敌,不足为惧,我与紫嫣之间的关系日趋紧绷,方是真正的隐患所在。原本是忽视或是回避,但如今,姽婳她们都已经察觉,这段日子来,我与紫嫣不知为何,有意疏远彼此,甚至有所戒备。这无形中令她们深忧,我们是凤祗中最核心的两人,眼下大业将成,若是我们在此时离心离德,自己人起内讧,极可能功亏一篑。

我心里清楚,紫嫣对姥姥当年的决定一直存有不满。在她剿灭灵犀,铲除陈公,铺平通向皇位的路后,或许接下来她要对付的人就是我。这几日,我手中频频有密报传来,里面有一道是凤祗入都前所设的一处据点被毁。当我收到这封密报时,实为震惊。如此一来,滞留在帝都中的军队与伏眠国失去联系,那么一切粮草物资的供给全部要仰仗林家,更直接的说将要听命于紫嫣。我震惊之余,亦是觉得心寒。她暗中将我手里的实力分解弱化,转移到自己的掌握之下,所作的一切分明就是要将我架空,无形中要置我于孤立无援之地。

紫嫣步步紧逼我若此,但为了稳定大局,我还是不能与她翻脸,勉强与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两心之间的离隙之深可想而知。

我与她,终归是无奈,无可奈何。

看眼下的情势,高舒皓嗣承太统,已是尘埃落定。三日后,在御龙台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君临天下。礼部拟定年号“襄和”,我看到那两个字时微微一笑,其中定有紫嫣的授意,就算不是她的授意,也是礼部的人在有意献媚,企图讨好皇太后。襄之意为助也,新帝年幼,冲龄登基,身边少不了要有托孤大臣从旁辅政,自然更少不了的要有皇太后垂帘听政。然而,帝都城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年号中的“襄”字,更侧重的是“垂帘听政”。

我不知道皓儿他作何想,但是这个“襄”字,对一名帝王来随恐怕不算是好事。

今天早晨刚刚接到的密报,极郑重地用白蜡封了口,我拆开看,目光飞快地掠过几行字后,不由得瞳孔骤然一缩,如是难以置信般。手指扣得有些紧,将薄薄的信笺抠出分明的印子。

这时,一名侍女神色惊惶地跑了进来,急声道:“回禀太后,皇上的寝宫那里像是出了点事,您快去看看吧。”

“知道了。”我声音疏淡地道,不着痕迹地将方才的失态掩饰过去,命人摆驾过去。

我扶着宫人的手从凤舆上下来,才走了几步,就听见皓儿的寝宫那头传来噪杂的吵嚷声,像闹得甚是厉害。我心一急,就走得快了些。

眼前的一幕,令我一时惊愕。寝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被赶了出来,他们脸色忧惧,大气也不敢出,颤抖着地立在外面。有些东西从殿中扔了出来,诸如花瓶与玉器碎片,还有砸破的砚台,撕烂的玉帛纸,横斜的笔管,总之得殿门前一塌糊涂。殿里还时不时地传出侍从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夹着孩童愤怒而清脆的斥骂声。

“怎么回事?”我不禁眉尖一蹙,低头时,眼光落在一样明黄色的物什上,明黄本来就耀目的颜色,颓委地散落在一堆零落的杂物之间,依然让人一眼就看到了。

身旁眼明手快的侍从早将它拣起,双手奉到我面前,我看到这是一件龙袍,小小的样式,是尚衣局的宫人专门按照皓儿的身量制作,不过被剪子绞得一条一条,破破烂烂地当成废物扔在地上。

有位老太监出列,他不敢抬头看我,瘪着嘴道;“皇上不肯试穿龙袍…将袍子剪了,又砸了好些东西…现在正吵着闹着不要当皇帝…””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一把冷冽的女声传来。紫嫣晚我一步,现在也已经到了,她玉面含威,绯唇微抿。显然是昕到了那名老太监的话,心里大为不快,通身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令旁侧之人不寒而栗。

那名老太监愈加惊恐,两个肩膀都要缩在…起,道 “太…太后…两位太后这…这…”

紫嫣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跟我礼仪性地打个照面,就一把扯过那件绞烂的龙袍,怒气冲冲地朝着内殿冲了进去。

我心道不好,亦是同紫嫣一起进去,看到这大冷的天,皓儿那小小的人儿,仅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蛮横地将那些御用的东西全部掷在地上,口中还大喊大吵着:“拿走,拿走,这些东西我都不要…”

有两名太监跟在他身边,面色为难地劝道:“小祖宗诶,这些都是皇帝应用的东西,您就要登基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我要是做了皇帝,那么父皇呢?”皓儿一张小脸雪白,腔调中带些凄楚地问道。

太监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怎么到了这时候,您还问这种傻话,先帝驾崩了,所以眼下要您当皇帝了。”

“你胡说!父皇怎么会死了!我不相信父皇死了!”昕到太监说出“驾崩”两个字,皓儿如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原本温顺的孩子顿时暴怒起来,像头小豹子勃然跳起,冷不防就把面前比他足足高了半个身子的太监,推倒在了地上。

仰面栽倒的太监吓得半响说不出话,只见皓儿一双乌黑的眼珠瞪得浑圆,放开嗓门尖叫道:“我不要登基!我不要当皇帝!”

“要不要登基,要不要当皇帝,统统由不得你!”紫嫣的面容如凝冰覆霜,攥着龙袍的纤指骨节隐隐泛白,她一扬手将袍子扔在皓儿面前,裁制龙袍的明黄锦缎质地柔软轻密,但龙袍上用金线绣了密密的龙纹,灿灿的金线使这件袍子有了不一般的质量,被紫嫣扔在地上的时候,竟撞击出有如金属的琮鸣声。

我有几分明白紫嫣此刻的心情,为了九五至尊的皇位,她谋虑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心血。最后,承担全部的荣耀和尊祟的这个人,她的儿子,他偏偏说不要!

紫嫣看着皓儿,说出的话冷冷清清,仅仅是在命令般,“把袍子捡起来。”

“不要!”皓儿幼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声音稚气却带着强硬,他赌气般一脚将龙袍远远地踹开,“我就是不要穿这件袍子!”

我看着对峙的两人,他果真是紫嫣的孩子,不仅五官酷肖,就连眉宇间流露的那股不可摧折的倔强,和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凛冽气势,也与紫嫣如出一辙。

有名太监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暗地里拽皓儿的衣角,“皇上,您千万不要跟太后怄气…”

皓儿根本不昕那人的话,径直走到紫嫣的身边。经过刚刚一番吵闹,原本修洁的寝衣有些皱巴巴,他未着鞋袜,现在是冬日,殿中虽暖,他一个小孩子,也经不起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白嫩的脚趾冻得微微发紫。

生气归生气,紫嫣终归还是心疼这个儿子,也毕竟是她和萧隐唯一的孩子。她的目光温暖几许,俯下身将双手放在皓儿薄削的肩膀上,尽量柔声道:“皓儿,莫要胡闹了。”随即朝服侍的人,“去将皇上的外裳拿来,太冷的天穿得这样单薄,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如何伺候的?”

皓儿清秀纤白的小脸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着一汪眼泪,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紫嫣群裾问道:“父皇呢?父皇怎么了?”

紫嫣闻言,刚刚泛起暖意的目光,霍然又冷了下去,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的,“死了。”

我静静地看着,皓儿毕竟还小,紫嫣那句直截了当的“死了”,未免伤了稚子的心。于是缓步走近她身边,说道:“皓儿尚是孩童,你是母亲,何必用这等严厉的口气跟他讲话。”

皓儿哭了起来,小脸上沾满晶晶的泪珠,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为什么父皇会死?皓儿不要父皇死…”

“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了。”紫嫣的神色一沉,她握着皓儿纤细的手臂,她似乎尤其不喜看到皓儿哭泣的样子,冷言冷语道:“不许哭!我的儿子,这天下未来的帝王,怎么能是这般一副哭哭啼啼的软弱样子!”

皓儿神色极其清拗,泪水还在眼眶里扣转,他固执地大喊道:“皓儿不要当皇帝!皓儿要父皇!”

紫嫣面容阴郁,湛青若乌云积雨,昕到皓儿喊一次“父皇”,她眼中嫌恶之色就加重一分,大声叱道:“哀家说过了,当不当这个皇帝由不得你!”

我看得出,紫嫣是在强行按压住心头怒火。面前的这个人,三番两次地顶撞她,若不是她的亲生儿子,那还能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

我心底隐忧,宫人都在暗地里道,紫嫣是皓儿的生母,但皓儿就是不与她亲近,倒是愿意亲近他一年见不上几面的父皇。我看了看紫嫣,又看了看皓儿,忍不住黯然默叹,真是冤孽啊。

眼看着他们母子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厉如绷弦,若是再争执下去,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势必难以收场。

我拿起外裳裹住皓儿的身子,温言道:“皓儿,你听话,你的父皇确实已经去了,再执拗,再难过也是没有用…””

皓儿的眼中透出恐惧之意,犹如受惊的小兽般瑟缩在我的怀里。他的双臂抱住脑袋,无助地摇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最不愿意想起的事。他长长的黑睫毛覆在略略苍白的眼脸上,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愈加显得清澈而无辜。

看着皓儿反常的样子,我一时愕然,柔柔地抱着怀中温热又微凉的身体。然而,他后面喊出的那些话,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

“父皇是被人害死的…”

“父皇喝了那碗药…”他就死了…””

“我亲眼看到的…”

紫嫣的面容煞白,如是被狠狠掐住脖子后,所有的血色仿佛都在一瞬间脱离了脸颊。

我心神震动,险些就抱不住皓儿,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我的怀抱,朝着紫嫣冲去,手脚拼命地踢打着,撕心扯肺地喊道:“你…是你…”

“皓儿住嘴,不可乱说!不是这样的,不是…”我顿赏事态的严重,下意识地捂住皓儿的嘴,不让他再出声。皓儿是倔强的性子,他在我手掌上用力地咬了一口,迫使我松开手。

“母后…””皓儿转首,那双汪汪的眼睛看着我,青稚的嗓音中带着不解:“父皇对母妃确实不是很好,但是父皇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也…”

我大脑“轰”的一声,一贯维持的冷静和镇定,在稚子几句天真的质问面前,竟是不堪一击,在一瞬间,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纯粹无瑕的眼神,手臂一松,让他挣脱出去。

“我亲眼看到…你把药端给了父皇…”皓儿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眼角有~丝恨意沁出,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挺直脊梁指着紫嫣喊道。

“够了!”紫嫣怒声喝止了他的话,明眸中如两团碧莹的磷火再烧,白暂光洁的额角青筋隐约。相处至今,我从未见过紫嫣如此,已是怒到极致的标志了。

她疾步走到皓儿面前,青丝高髻间金风纤纤的羽翎兀自颤颤抖动,影子兜头兜脑地洒在他幼小的身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现在他,竟然视她如仇,为了他那个所谓的“父皇”,视她如仇!

一向心高气傲如紫嫣,这让她如何忍耐?

“我今日就告诉你…”紫嫣浑身进出冷厉光芒,激怒攻心之下,现在的她,完全被满腔满肠的怒火控制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高奕槿他根本不是…””

“紫嫣!”我惊惧万端,出声截断紫嫣后面的话,我一个箭步跑向她,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这种话也要他面前说么?”

见到这样的情形,扶乩是极聪明之人,当即不由分说地将皓儿抱起,带进内室去了。殿中寥寥几名侍从也都撤了下去,临行前,我看了那几个侍从一眼,昕到那样的话,他们的命怕是也只有这一时半刻了。

紫嫣一把甩开我,那表情如是发着狠,双手痛心疾首地捶向胸前,笑意凄凉地道:“姐姐明白我的心情么?我的亲生儿子,居然为了一个根本毫无关系的人如此地恨我!”

“紫嫣…””我皱眉道

紫嫣余怒未消,朝我说话的口气颇冲,挑衅一般地道:“怎么?难道姐姐认为我不应该让皓儿知道真正的身世?”

她傲气的神色中透出咄咄逼人,“这个大胤朝,我眼下能换了它的里子,日后连表皮一并换了,有什么可遮遮掩掩!”

“什么里子,表皮我不要管。”我目光沉痛,声音中透出辽远的苦涩,说道:“可是皓儿只有六岁,你想过没有,一个孩子哪里扛得住这么大的事。他若知道真相,对他来说,何异于天塌地陷?”

“扛得住要扛,扛不住也要扛。”紫嫣此时的眼神如淬了冰水的剑锋,“他现在是一个孩子,但是他迟早都要成长为一个男人!作为男人,就要有所担当!”

“呵呵…”我听到紫嫣的话,踉跄地后退几步,连连冷笑,“担当?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有担当!”

紫嫣察觉我神态有异,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看着那张与我极相似的脸庞,心中没来由地升腾起厌倦和失望,从袖笼中摸出一物,正是我来时接到的密报,狠狠地摔在我们两人相隔的地面上,淡淡地道:“你好好看看吧,到底是他要不要有担当,还是你自己有没有脸面去说?”

紫嫣缓缓地蹲了下去,将那开封的信笺拾了起来,她的手不可自抑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讷讷半响,“真的?”

“造孽。”我留下轻邈空虚的两个字,宛如风尘般飘散在愁肠郁结的空气中,就朝着殿外走了出去。

凤祗设在都外的据点被毁,同时传来的还有萧隐身死的消息。登基大典在即,我本是不想选在现在告诉紫嫣,但是她逼得我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

到了殿外之后,我看到元君正等着,见我出来急忙问如何了。

我摇头,鬓角累累乌发压着一张脸益发苍白清冷,元君看到我的面色时,以为我病发,着实吓了一跳,劝我先回去歇着。我扶着元君的手,却是不肯走,回首看到敞开的殿门里面黑洞洞地,如是深不见底,大概过了很久,我看到紫嫣走了出来,她此刻的神色,跟先时进去时别无二致,依然雍容端庄,风仪高华,或许任何的情绪,都掩藏在一袭看似无懈可击的冷傲之下。

她说道:“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候在殿门外的那个老太监似乎还有迟疑,紫嫣如是看穿旁人的心思,眼中厉芒犀利地扫向一行人,掷地有声地道 “他若不愿意,绑都要给哀家绑到龙座上去!”

颜倾天下 怅望千秋一洒泪6

宫室之外,终年不落的繁木森森,九鬟错落的窗格笼着支离的暗影。空气依稀弥漫着烟草衰微时独有的清冷孤寂,夜凉如水沉沉地漫上肌肤。我的步伐极轻,落在铺地的厚厚锦毡上悄无声息。

未点灯,殿中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在地上落成一团团灰墨色的影子,狰狞地纠缠在一起,长夜无月亦无星,唯有积雪上的反光漏进来。

尚在守孝期间,通体缟素未曾除下。她背对着我,伶俜地站着。下颌尖尖,半边侧脸让溟漾的暗色渲染得如虚如幻。纤细清瘦的身量如崖底幽花,仿若一缕微风就能吹折单薄无力的茎秆。但她站在那里,偏偏纹丝不动,就连衣袍上细微的褶皱都无。

我驻足良久,朝前迈了一步。紫嫣眼角余光一侧,泠然道:“你不要过来。”她的话意柔柔澹澹,不是严厉生硬的口气,却透出冷漠,淡倦。

我一怔,刚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我站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从背影看击,她的肩膀似乎轻微地颤动,如是在极力克制着,呜咽如风间碎笛的声音白喉间溢出,却紧咬着唇不让我听见。

这样彼此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朝前走去。自始至终,她一直背对着我,离去时将背脊挺得笔直,长长的群裾蜿蜒地拖在身后犹如风凰羽翎,骄傲的姿态,高华的气质,不见丝毫的狼狈。

就在她离去的那刻,我看到一点晶亮的光芒从她垂落的云袖间落了下来,宛若坠落的小小流星。我走上前将它拣起,原来是一颗仅有指甲般太小的珍珠,润白光泽,极普通,看色泽和形状都不见得有多贵重,而且表面粗糙,颜色带些黯黄,应该是经年旧物了,握在手心里有温温的触感,如是被人的体温捂热了。

我心间微诧,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这颗珍珠是紫嫣遗落的。紫嫣向来食必精,器必工,她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我将珠子拈在指尖端详,看到两侧穿了孔,大概先前是用作衣裳扣子,或是束发的珠子。

发珠,我脑中激灵地闪过光亮。

蒙晦沉湮的回忆霎时被撬开一道缝,那时她尚是娇蛮任性的小女子,调皮地朝着对面屋顶上的鹞鹰做拉弓的动作,被激怒的鹰冷不防化作白影俯冲下来,尖喙啄落了她束发的一颗珍珠。

“这是谁家的鹰,这般不好好调教!”她嗔怒道,乱了的青丝幽婉如瀑地披在肩上。

“我家的鹰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请姑娘原谅。”

在众人面前失了姑娘家矜贵的面子,她不依不饶道:“这扁毛畜生也太凶猛了。”

鹞鹰的主人依然笑得温文尔雅,“定是姑娘作了什么激怒了它,否则它不会这样无礼的。”

我的心思豁然明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觉间我轻轻叹息,紧紧地摆住那颗珍珠,攥得太紧,圆润的珠子如棱角分明的石子般硌得掌心有些痛。

三日后就是新皇的登基太典,但是皓儿仍旧不愿意接受皇位,他成天大吵太闹,执意喊着要他的父皇,还将内务府进去的龙袍全部剪破。皓儿身边的宫人都胆颤心惊地伺候着,小心翼翼地秉承着昭慧太后的意思,绝不可在登基之前出一点的纰漏。

对于皓儿,软语安抚,婉言哄慰部不奏效,紫嫣索性是硬了心肠,下令将皓儿禁足在寝宫中,不到登基的那日就不准踏出半步。皓儿的性格像极了紫嫣,刚烈,倔强,外部越是压迫,就越不肯屈服低头。他现在摆明是同紫嫣杠上了。紫嫣将他软禁起来,他就绝食反抗,不管是谁来劝,他就是水米不进。

众人眼下一个个忧急如焚,皓儿毕竟是年幼稚子,要是这样下去,柔弱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肯定熬不到登基的那日就拖垮了。

今晨就有太监来回禀,说是皓儿一整日未进食,兼之情绪起伏,体力消耗过大。早上竟昏了过去,好几名宫人七手八脚地撬开牙关灌了白粥,才好了过来。

听到这消息,紫嫣是亲娘,心痛如绞自然要数倍于旁人,同时,对于皓儿的犟脾气亦是恨得牙痒痒。尽管这般,她在人前依然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自顾着冷声冷气地道:“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来要挟哀家!你们都昕着,就让他绝食,谁也不许去劝!人人都道富贵里长成的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正好给他尝尝厉害,吃点苦头,若是这一次依了他,日后还不晓得会有多无法无天!”

元君与扶乩同为姽婳,见到这样的情况,她们俱是无奈,扶乩不禁摇头,苦笑道;“母亲的脾性硬,儿子的脾性也硬,像两块硬石头撞在一起,谁都不肯让步。皓儿的身体撑不过几天,琅儇现在的情绪又极不稳定,一触即发,这可如何是好?”

元君看着我,闲闲地交握十指,随意地搁在颌下,颇带着一丝玩味道:“幸好当年你没有听从姥姥的话嫁给萧隐。否则的话,高奕槿娶了琅儇,将她当成你的影子;而萧隐娶了你,将你当成琅儇的影子,这岂不是世间最可笑的事?”

元君的话漫不经心,却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犀利和清辟。

我讪讪地笑笑,将她的话无聊地重复了一遍:“的确如此,真是世间最可笑的事。”

不知是跟皓儿的关系日趋紧张,还是萧隐的猝死对她刺激极大,紫嫣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反复无常,猜疑心亦是益发深重起来。她视宫人为草芥刍狗,生杀予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她现在重权在握,帝都中的高氏皇亲和朝廷官员,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可疑的迹象,她就下令将其逮捕入狱,甚至不由分说地处死。其中丞相李生赫就因与湘王来往过密,疑其意图不轨,落得满门抄斩的罪名。在昭慧太后铁腕冰容的统治之下,现在的帝都城,正是风雨如晦的时候,说是人人自危,丝毫都不为过。

深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这皇宫中,灵犀已死,良妃已死,皇长子高舒皦已死,从宫外寻回的那位皇子亦是因坠马而意外身亡。昔日的眼中钉,肉中刺逐一拔除,这一场手段凌厉的乭后算账,接下来又要轮到谁了?

我仰首,青郁沉沉的天幕间或飘着细雪,宛若无数阴灵舒展着虚无的翅膀,恍恍惚惚地飞向邈远而未知的空间。

环翠宫,正是紫嫣的侄女,毓妃林衡初所居的宫殿。

当我和紫嫣进到宫中的时候,着实大大地惊了一大跳。毓妃身上仅穿着一条轻薄的玉黄色洒银丝长裙,宝髻松挽,珠钗轻摇,粉面凝露,杏眼微饧,正与三四名体型健壮的男子言欢饮酒。她旁若无人地拈着酒撙,美靥如花地在男子间游走,如到了动情处,就娇笺不止,衣襟肆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痕肤色姣好的雪脯和温润细腻的肩膀和手臂,毓妃神情妩媚入骨,轻挑地坐在其中一名男子的大腿上,双臂圈住对方的脖颈,樱唇晶莹浅含酒露,把酒言笑之时,衬得柔软重叠的衣衫间,曼妙的双峰若隐若显。眼前的场面,暖昧靡艳,春光满室,令人感觉像是误闯进了烟花之地。而且,其举止风骚,言辞放肆,简直与倚楼卖笑的妓女无异,看得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大为震愕。

这种情形,要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是一名妃子的宫殿。

看到两宫太后进来,里面的人无不是大惊失色,“噗噗通通”地跪倒在地上,我扫了他们一眼,瞧见敏妃梁沛吟竟也在环翠宫中,她倒是没有同毓妃一起厮混,现在正战战兢兢地跪着。

毓妃故意装作看不见紫嫣,脸上露出一点天真的疑惑之色,端着酒撙娇声问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喝了?”她双颊晕红,如是不胜酒力,脚步虚浮,身姿摇晃,自有一种柔媚之意,犹若翩跹蛱蝶在穿花拂柳。

紫嫣见状,眉峰不经意地拧起,声音轻慢却隐隐透着压迫,“林衡初,你这是在做什么?”

毓妃口中惊讶地“咦”了一声,好像这时才看到了紫嫣。她将雪藕般的手臂搁在一名男子的肩上,姿势极其轻浮,咯咯笑道:“姑姑看不到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毓妃身边的男子因畏惧紫嫣,早就吓得面色如土,现在看到毓妃柔曼如蛇地缠上身来,唯恐触怒紫嫣,一时间躲避不及。毓妃却是容不得他躲,也不忌讳是在人前,顾自将手臂缠得更紧了。

紫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一手栽培起来的侄女,亦是她在宫中最得力的帮手

“你看看你现在这种样子,跟个妓女又有什么两样?”紫嫣冷哼,她看向毓妃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嫌恶。

“妓女?呵呵…”毓妃听到这两个字,笑得愈发花枝乱颤,她手一抖,将酒樽使劲地摔在地上,猩红的酒液霎时暴溅,洒在她玉黄色的群裾上,点点若落梅残影。

“姑姑是在教训我么?”毓妃一改刚刚的颓委不振,神情一下子变得犀利明亮起来,眉梢眼角锋芒毕露,白玉般的眼脸飞翘着根根幽黑的睫毛,衔着一抹凛冽若冰的傲然。她就是这样,从容不迫地与她的姑姑——紫嫣对视着。

毓妃是紫嫣亲自调教出来的人,长年带在身边,耳濡日染,她的性情跟紫嫣竟也有了几分肖似。

“哈哈…”毓妃放肆地大笑,将缠绕在唇舌间的秀发拨到颈后,口气中含着如火药般浓烈的讥诮,“姑姑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觉得还有脸面来教训我么!”

颜倾天下 怅望千秋一洒月7

紫嫣闻言一愣,毓妃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般,死死地盯紧了紫嫣眼中一瞬而过的动容,她脸上讥诮的意味更加深刻,深刻得潜入唇畔一丝微妙的笑纹中,一面笑一面摇头道:“我的姑姑呀!您说这湘王也真是的,都到这时候了,还眼巴巴地想着鱼雁传情,他哪里知道,姑姑现在怎么还会有闲心情去理他?”

我心道不好,侧首看紫嫣,她却依然还是一副波澜不起的样子,只是冷冷地,冷冷地看着毓妃借酒发疯。

“湘王他确实是不识相,姑姑现在就算守了寡,也有不少人,等着姑姑去轻怜密爱呢,排队都不见得能轮得到他?”毓妃尖细着嗓音喊道,在“不少人”这三个字上刻意落重了语气。

毓妃酒意上来了,她晃晃地扶着额角,但神色忽然变得极其认真,伸出一只指骨纤纤的手,郑重地扳起手指来,双眼笑得弯弯如细月,白牙咬着嫣红的唇瓣,益发婉媚撩人,她露出一点懵懂,说道:“姑姑,屈指算来,湘王都是您旧爱的旧爱了,要说那位名满天下的庞家大才子,才是您的旧爱啊,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说起这新欢,可就更加了不得了…”

旁侧跪着的那些人,看到毓妃这般放纵大胆,惊惧万分,个个都是汗如雨下。

紫嫣眸心掠过一丝愠色,森冷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闭嘴!”

简短至极的两个字,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

毓妃今日却像是绝意豁出去了,神情坦荡,眉目间愈加凛然无惧,她捂着胸口恣意地大笑了一阵。她抬起头时,又佯作迷惑道:“怎么了姑姑?我为什么要闭嘴,又何必闭嘴?其实跟姑姑相比,初儿不过就是学了姑姑的一点皮毛罢了,又何足道矣?”

毓妃的字字句名刻薄如刀,蘸着主人浓郁的怨毒向紫嫣袭去。这时,她莲步轻转,柳腰纤纤,宛若蝴蝶折翅般娇柔无力地倒在一人的怀里,一取迷离的眼眸狐媚漾漾,摄人心魂,红泽的柔唇裹藏着丁香小舌半吐未吐,玉笋般的指尖划过那人的脸庞,裙衫半掩玉体,其场景当真是淫荡不堪。

此时,紫嫣神色深凝,只是隐忍未发。

毓妃吐息如兰,桃腮微红,眼眸顾盼流转格外的娇妍。她低垂羽睫,似是蕴着一腔盈盈欲落的委屈,“姑姑只准自己州官放火,怎么就不许初儿百姓点灯了?要想想,咱们都是女人嘛,风华正茂,可惜这绮年玉貌无人怜。姑姑耐不住寂寞,初儿怎的就能耐住寂寞了?姑姑不在意皇上是否宠爱,那么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