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妃犹嫌不足,一脉拖长了慵慵的语调说道:“姑姑自己跟人家恋奸情热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初儿闺中冷清呢?”

她的这些话说得实在过分,恋奸情热这等市井下流的言语,从她口中说出就像是再平常不过,任谁都听不入耳。

紫嫣面容冷冽,指着林衡初厉声道:“你自己淫荡就不要硬拖上别人!”

“淫荡?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淫荡?或者这个宫中人谁不淫荡?”毓妃顿时笑得捶胸顿足,如同昕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角都有泪水沁了出来。

她双眼圆瞪,目光诡魅而幽森地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

“你!”她的目光从我身上剜了过去

“你!”她又看了紫嫣。

一直胆怯地瑟缩在旁边的敏妃,看着近乎心智失常的毓妃,眼见着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扑上来扯住她,“毓妃…”半旬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就被毓妃浑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压倒了下去。

“还有你…”她扬手抽了一个耳光,将碍手碍脚的敏妃远远地扇了出去。

“还有被当成替罪羔羊死了的灵犀!”毓妃怒视着我们所有的人,撕心扯肺地大叫道:“咱们这宫中谁敢说不是荡妇?这淫乱宫闱的事难道做得还少么?呵呵…别的不敢说,咱们这轩彰一朝的后宫中就是荡妇多!”

如此惊世骇俗的一言既出,简直犹如天崩地坼,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能仅仅用惊愕来描述了。

“放肆!”紫嫣将案几上一套粉光绿石杯盏拂落在地上,她已是怒不可遏了,转向左右,“来人!将这个疯子拖出去…”

“慢着…”我忽然出声一阻。

毓妃见到紫嫣发怒,唇角依然含着一缕从容不迫的笑意,她今日敢说这些话,就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莞尔失笑,如是深深地感慨道:“姑姑,难道初儿说错了么?要想想,就连平日看似最规矩本分的颜凝玉妹妹,都是心有旁骛。咱们这些人就更加做不到清心寡欲,也别说守身如玉了。”

听到毓妃用如此轻浮的语调提起凝玉,我不由得眉心一蹙,林衡初今天是疯了,无论她怎么说我,于我而言皆是无关痛痒,但是我不容许她这般诋毁凝玉。

“说到凝玉…”毓妃密密的长睫一舒,柔冶如春水的眸光荡漾到我的身上,媚意入骨,销魂,她笑道:“昭宸太后一向胸襟广博,对姊妹也友善。但是,您怎么就不能再大度一点?这皇帝夫君都可以跟这些姐姐妹妹的分享了,为什么情人就不能分呢?”

“可怜了凝玉啊,她那点心思藏得也真深,到头来为了韶王琏性命都赔了进去,但又得到了什么。”毓妃惋惜道,“昭宸太后若是能再大度一点,自己跟韶王郎情妾意的时候,也能想着自家的妹妹,将甜头分给妹妹一点。如此一来,才不枉费姐妹情深一场,您说是么?”

我对毓妃的话惘若末闻,一动不动地站着

紫嫣眸间泛起阴戾之色,却是再也忍不住。她箭步冲到我面前,狠狠地掴了毓妃一个巴掌,紫嫣手指上戴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套,而且打下去的时候,未留了一分力气。毓妃娇嫩的脸庞霎时高肿,暴凸出数道血痕。

“我当初不该让你进宫的!”紫嫣看着毓妃,一字一顿地说道。

毓妃愣愣失神,“是的,你不该让我进宫的!我叫你一声‘姑姑’,其实你仅仅是将我当成一样帮你争权夺势的工具而已!工具而已,好用你就留着,不好用就随时能抛弃到一边。这么多年来,人人都道你对我不薄,人人都道我活得风光,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要不我一直谨小慎微地迎合你,讨好你,揣摩着你的心思为你办事,为你除掉你不喜敢的人,我怎么可能在你身边留那么久?”

“你不该让我进宫来的!”毓妃遽然大笑起来,声音中藏着悲恸和怨恨,“你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而牺牲了我!如果我不进宫,我的人生又会是另外一番光景,是你毁了我…”

紫嫣俯首看着狼狈跌坐在地上的毓妃,有深深的笑意匿在唇角,平淡地吐出一句话,“你果然因为当年之事而怨我。”

“难道我不能怨么?”毓妃眼中细细的恨意如针芒。

紫嫣转着拇指上一枚浑圆碧绿的玉戒,道:“你要那个男人陪着你,我成全你了,提出的唯条件就是他必须净身。”

“我要对你的恩典感激涕零么?”毓妃忍不住冷芫,“你这样跟杀了他,毁了我,又有什么两样?”

“我就知道,自从那次之后,你对我一直心存怨念。尽管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毕恭毕敬,但是心里却是恨毒了我。”紫嫣的眸子眯得狭长,蕴着冷峻的光芒,“初儿,有件事姑姑心存疑问,颖妃的儿子当年明明就死了,后来怎么又会冒出一个流落民间的皇予,是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毓妃唯一沉吟,她也不回避,承认道:“当年你用调包计置颖妃于死地,殊不知我也在你背后使了一招调包,将真正的皇子送出皇宫,交到了端仪公主的手上。”

紫嫣“嗤”地一笑,说道:“难怪这些年端仪一直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她手中拿捏着我的把柄。”

“你恨我,所以不惜一切地要报复我,但是你的力量不够,所以想到了假借端仪之手。”紫嫣眼底滑过一线葫翳,声音中说不出任何情绪,语意玩味地道:“你果然是哀家调教出来的好侄女,心机手段都跟哀家这样像。”

“姑姑,初儿还有最后一事要禀明。”毓妃虚虚地扶着发髻上的银錾梅花簪,朝着紫嫣嫣然一笑,那张血痕纵横的脸显现出三分娇妖,“那日就是我领着四殿下去了太极宫,让亲眼看到他的母亲,毒死了他的父皇。”

“你…””紫嫣脸色微微一变,数年宫闱沉浮,练就的一身风云不惊、滴水不漏的涵养功夫,竟是抵不过毓妃此刻软软绵绵的一句话。

毓妃的眼光如毒蛇般盯着紫嫣,看似刀枪不入的紫嫣,竟然能被她生生地撕扯出强悼的性情中一丝软弱,这令她感到无比的快意,重重地咬着字,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咬碎血肉的力度,“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仇恨一定不好受罢,我就是要止你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紫嫣朝后退了一步,眸心溟溟,宛若碾碎一池清粹泠泠的秋霜,紧攥的指骨泛着惨白的颜色,微带着沉沉的鼻音道:“来人…”

“何必来人?省得脏了姑姑的手!”毓妃的面容冷煞如鬼,她拉拢了农衫,慢慢地将蓬乱松散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

正在这时,有稚嫩的童音传来,跑来一个身着宝蓝襦袄的三四岁的男孩,看模样是毓妃的儿子高舒皦,他跑到毓妃身边,肉鼓鼓的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襟,喊道:“母妃,母妃…”

毓妃将孩子柔软的身躯揽在怀里,看着他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喃喃道;“孩子,母亲要走了,你还这么小,母亲实在不忍心带着你一起去,但是更不忍心留你一人,落在仇人手中受尽凌辱,倒不如跟着母亲一起去吧!”

我觉得不祥,一声惊呼遏在喉头,尚来不及阻止。就看到毓妃就狠心地将稚子一推,高舒皦骇声尖叫,“碰”地迎头撞在金红剔珠的柱子上,额头登时破开一个血窟窿,小小的身子抽搐着倒在地上。

高舒皦是毓妃的亲子,竟能下此辣手!刹那间,殿中诸人俱是惊得杵若木石。

林衡初疯癫地大笑,在众人怔忪失神的一瞬,她冲向雕花长窗,没有丝毫的犹豫,目光绝决如死,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抹黄影自窗口坠落下去。

她抱着必死之心,坠楼时毅然是头颅冲下,等到有人赶到时,她颈骨折断,殷红的鲜血流了地,气绝身亡。

须曳之间,已是两条人命去了。

这一幕幕皆是猝不及防,紫嫣听到侍从禀报林衡初的死讯时,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神情漠然地转向泣不成声的敏妃,敏妃梁沛吟察觉到紫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激得浑身打了个寒喋,瑟瑟缩缩地跪着,带着破碎惊惶的哭腔求道;“娘娘饶贱妾一条性命罢,看在贱妾多年来为娘娘当牛做马的份上…而且明薏还那么小…娘娘…”

紫嫣笑了,笑得和颜悦色,这般的和颜悦色却令人看得益发毛骨悚然,缓缓地说道;“沛吟,你为哀家做的事再多,难道还能多得过林衡初么?背主弃义的叛徒留不得,这个道理她通彻得很,为什么你就不明白。”

“娘娘…娘娘…”梁沛吟只顾着磕头如捣蒜,颤颤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紫嫣既然这样说,相当于就是判了她死刑。林衡初尚且能自我了断,留得最后一分尊严,而她的下场,或许连林衡初都不如。

“你现在知道了吗,为什么这些年来,哀家看重衡初一直要多于你。”紫嫣的目光中含着冷冷的厌恶,仿佛连再看一眼都是多余,声如断铁地道:“宁死不辱,宁折不屈!而你,就是没有衡初来得有骨气!”

“哀家进宫这么多年,可谓是大开眼界,只是唯有一样东西未见过。”紫嫣唇角轻轻一勾,她眼中的戾气浓烈迫人,口气森森地下令道:“来人,将粱氏带出去,连同薛旻茜,处以人彘极刑。

颜倾天下 怅望千秋一洒泪8

敏妃听到这个结果,登时一张粉面变作土灰,见到身形剽悍的侍卫来拖拽她下去,骇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而此时的薛旻茜,不知是恐惧,还是激愤,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她抬头触到紫嫣寒彻而轻蔑的目光,心知今日绝无活路,索性豁出性命,嘶声斥骂道:“林紫嫣,你这个毒如蛇蝎的女人!你当年为了逼死大姐,不惜牺牲亲生的女儿!为人母而恶毒至此,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还有,你居然还用那种龌龊卑劣的手段害死了二姐!”

那些在旁侧待命的侍卫,见到这般情景,立即上前制住状若疯狂的薛旻茜。她刚刚说了什么,颐清公主高娉婷,我心间凛然,宫中传言娉婷公主幼年早殇,难道真的是因为…

紫嫣仅是冷眼看着。

“不止如此,你跟灵犀应该已经相认了罢,她亦是死于我手,而且她还为我背了千秋万世的黑锅。”紫嫣依然是风云不惊地立着,唇际若有若无地含着一缕清冷的笺,居高临下地睨着,已是穷途末路的薛旻茜,“今日——你也是。”

薛旻茜瞠目怒视,神色狰狞,张牙舞爪地要冲向紫嫣,却被侍卫左右架住,动弹不得。她忽然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凄厉与落寞,“可惜我们薛家四个女儿,无一例外地败在你的手里!”

紫嫣的眼神寒了寒,逼问道:“当初在永巷的人是你派去的。”

薛旻茜微微一愣,随即大笑,斩钉截铁地道:“是的!就是我!你当年加在二姐身上的凌辱和痛苦,我要你自己也尝试一遍!”

“昭慧太后,对臣妾派去的几个假太监还满意么?哦,臣妾忘了,让那个叫黄缃的侍女替你全部忍受了。”她笑得愈加放肆,声音忽地一厉道;“黄缃她为人爪牙,不得好死,但这本该是你受的罪!我不仅要你死,更要你在死之前受尽不堪!”

这般怨毒凌厉的话,好像幽森的蛇腔“咝咝”喷出的寒气,令人闻之心神悚然。我大概猜到几分,当初紫嫣因颖妃一事而被废黜妃位、贬居永巷之时,她身边最得力的侍女黄缃一夜之间暴病而亡,我那时还觉得此事蹊跷,今日方知竟是如此内情,我亦是不禁一愕。

“我就知道那是你的主意,灵犀不会做这么鲁莽的事。”紫嫣仿佛心不在焉地说着,然而,谁都无法忽视,她的眼底渐渐腾起戾气,以一种近乎冷血,不带任何表情的语调说道:“你是薛家的人,该死;你杀我手下一名爱将,该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用那些用烂了的手段,你姑且好好地去享受被削成人彘罢。”

说罢,她转身,连再多看一眼都是嫌恶,立马有侍卫拖着犹是破口大骂的薛旻茜,和昏死得不省人事的敏妃,动作利落地下去了。

我看着被拖出去的两人,不由得蹙眉。看到紫嫣的双手在袖笼中交握着,她神色平静,任是大风大浪也不能刮起一道水纹,她似乎意料到我想说什么,抢先我一步,懒懒地堵上一句话道:“玉笙为你触柱而死,我的黄缃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忠仆。”

听到她说这样一句话,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相识多年,我对紫嫣颇有几分了解,她不是不能容忍正面相抗的敌人,就像当日在曲源城中,灵犀败势已定,她目睹灵犀亲手拔出插在胸膛上的箭,毫不迟疑地刺进咽喉,那种对自己下手时的狠绝与决断,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苟且偷生,见辱于敌手的铮铮硬骨,还是令紫嫣感到一丝震撼和敬佩。但是,她唯独容不得叛徒,在背后放她暗箭的叛徒,在紫嫣眼里,这种人比灵犀还要可恶可恨,还要值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林衡初跟在紫嫣身边的日子最长,她心思聪颖,想必是看透了这点,所以在尽情肆意地放纵之后,选择了坠楼自尽。而梁沛吟却心存侥幸,但她等来的不是网开一面。

看着侍卫凶蛮地架着已是面无人色的薛旻茜两人下去,我当下心念如电转,疾声道:“紫嫣,此事不可。”

“姐姐,你这是第几次阻止我了?”紫嫣侧首睨了我一眼,神色中含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和疏离,甚至还有敌意和挑衅,她尖声回驳道:“我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姐姐事事来提醒!”

紫嫣的性格冷毅偏激,一旦执拗起来,其阴狠和嗜血都是无法想象的。但是人彘之刑过于残酷,若是真的在宫中施行,在这个异常敏感而动荡的时期,不知会产生怎么难以预计的后果。

我说道;“紫嫣,现在局势未稳,你若在此刻屠戮后宫,不怕自己尽失人心,也不考虑此事对皓儿带来的影响吗?”

想当年西汉之时,吕后因泄私愤将戚夫人削成人彘,为汉惠帝刘盈所见。后刘盈盛年而忧郁离世,除却自身体弱之外,与其母的残忍狠毒脱不了关系。

紫嫣却是锋芒不让,“薛旻茜是薛家的余孽,不得不死,而梁沛吟背叛于我,更是罪无可恕,我若不施严惩于二人,又如何震慑后宫?”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鸷与冷绝,“至于皓儿,姐姐言重了,我纵然今日做了吕后,他未必就是懦弱无用的汉惠帝!”

我昕到紫嫣这样说,心底一沉,知今日之事势在必行。当初在通明殿外,我阻止她逼迫一干后妃殉葬,几乎已是抵及她最后的底限。现在关于处决敏妃等人之事,她心意已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向我让步了。

想通了这点,我的神情倒是平静下来。

在她与我擦身走过的瞬间,唇间吐出的轻淡声息几乎是萦在彼此的肩头,我寂然道:“紫嫣,你觉察到了么?自从萧隐之事后,你的性情变了许多,变得越来越暴虐无常,恣睢妄为。”

这是我第一次在紫嫣面前提起萧隐,而且,直截了当,“误杀了萧隐,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只不过表面上撑着强硬罢了。这段日子来,整个帝都城人心惶惶,前朝后宫中不少人都是因无妄之灾而死,甚至祸及满门。你不好受,难道非要杀得血流成河方能痛快?”

紫嫣闻言,如是刺到痛处般身体微微一震,充满戒备地眼眸紧紧地盯住我。这般良久,她的手在袖底牢握成拳,神情骇然,忽地笑出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姐姐莫非现在才看出来,我就是如此的自私褊狭,杀人才能让我觉得痛快!”

她用力地一拂衣袖从我身旁走过,长长的袂角打到了我腰间垂下的白丁香含蕊玉饰,一阵清脆错乱的玎玲作响,此举无异于是在示威。

紫嫣朝前走了两步,悠悠地转过身,“姐姐,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是关于韶王殿下。”出人意料地,她的口气一改咄咄之态,如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待到登基大典那日,无论君臣,还是叔侄,韶王都应该到罢。”

叔侄,她刻意将这两个字咬音极重,在舌尖与牙齿间撕扯出一丝刺耳的尖锐。

我遽然抬首撞见紫嫣的笑意,她眉黛纤纤,黑眸深湛如寒泉浸明玉,还藏匿着一股震人心魂的威胁,我看着她,直觉得那深埋于心的隐忧和惊惧,在瞬间被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挖了山来,曝晒在面前这人犀利如电锥的眼睛之下。

仿佛被人一击而中了致命的软肋,还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行刑之时,我未去看,却听得侍女回禀了几旬,昭慧太后下旨,六宫之中定要观看人彘,若有违者,严惩不贷。宫中的嫔妃哪个不是养尊处优,触目皆是金玉锦绣,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可怖的场面。据侍女说,那些花容月貌的女子,一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双股颤颤,有些人呕吐不止,更有胆小的当场就昏了过去。然而,昭慧太后始终面冷如铁,没有丝毫放行的意思,她们摄于昭慧太后的威势,不敢有半句怨言。

我披着香色轻裘,倚在殿中的软榻上,室内荡开一壁温盈融淡的檀香,我垂首翻着一册书,说道:“现在的时局看似平静,但说是危机四伏,却也不为过。高氏一族虽被挫,但实力犹存,尤其是往日的一干亲王权贵,眼下的臣服都是表面文章,心里却对幼帝登基大大不满。他日若反扑,尚不可预计。此外据线子来报,端仪公主已秘密潜入帝都。要知道端仪因湘王之事,与紫嫣结下死怨,此次定是来者不善。若是借机与帝都中怀有异心之人,内外联通,发动政乱,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姽婳扶乩在我身侧,双眉微蹙地看向我,她叹道:“琅儇偏偏在这时大肆泄私愤,确实是不妥。往日她虽行事极端,但自有分寸,何至于像近日来一反常态,表现出的种种不冷静与不理智。”

扶乩不曾再往下说,其实我们被此心知肚明。

我的指尖拈着一张薄薄的纸页,翻过时是极清脆的声响,感觉到身侧的目光,无奈地吐出一句话道:“我对她已是很忍让了。”

“让到不能再让了?”扶乩喃喃问道,我看得出,她在思索,她在犹豫,她在逐字逐句地琢磨着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如果是…”

“啪”我将书扔在桌上,室内静寂,骤然发出的声响,扶乩如是被吓到,她眉心忽地一跳。

我的面容间流露出一瞬堪透万般的冷意和漠然,幽幽自语道;“紫嫣…好像猜到那件事了…”

“你说什么?”扶乩的神情愈加惊疑。

“你说的东西我会给她,但是不是现在…””我淡然笑道,“至少我还需要它,来确保一个人始终无虞。”

我疏懒而疲倦地靠着软榻,揉揉太阳穴问道:“登基大典是在什么时候?”

“后日。”扶乩眼珠动了一下,她答道

“这么快。”我轻轻颔首,“我想去看看皓儿。”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寒开1

转眼临近二月,夜间的风却依旧阴冷砭骨。僻静的甬道,未化的积雪萎靡成一团一团,在暗色中露出些许狰狞。

挟着外面的寒气走进内殿,冰凉的脸颊让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有些麻,有些痒。夜已深了,房中的角落里疏疏地挑着几盏薄纱宫灯,皓儿还未就寝,他坐在榻上,胳膊抱着双膝,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在墙上投下一片小小单薄的影子。

我的脚步既轻又缓,皓儿闻声,充满戒备地朝着来人看去。短短几日来,这孩子清瘦了许多,原本腴润的小脸,现在两颊明显凹陷了下去,下颚尖尖得令人心疼,苍白的脸色,衬得一双眼睛愈加大而亮,黑白分明的眸子间透着迷惘和忧惧,还有一股子无可摧折的倔强。

这双眼睛,无论形,还是神,真是很像他的母亲。

皓儿看到是我,眼中的戒备一松。

“皓儿,母后来看你了。”我目色柔静地看着他。

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事,皓儿的心神近乎消耗到极限,他的面容疲倦而脆弱,如同受伤的小兽般,他抱着膝盖断断续续地说,淡粉泛白的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伴着沉重的抽泣,“母后,父皇死了…大皇兄死了…从宫外来的三哥哥不慎坠马身亡了…后来舒皦弟弟也死了…他们说母亲不能原谅敏妃娘娘,所以明薏皇姐也…”

皓儿的眼底涌出两汪楚楚的晶莹,他如是说不下去,睁大泪光明闪的眼睛看着我,带着破碎的哭腔道:“母后,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最是烂漫童真时,本是纯然无邪的孩子,何必非要承担这些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心中苦涩,挨着他坐下,见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我轻轻地搂着他薄削的肩膀,想宽慰这个柔弱无助的孩子,开口却是缄然,柔柔地叹息道;“皓儿,母后知道你心里难过。”

皓儿挣扎着从我怀中抬起头,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下来,他摇着脑袋,不理解道:“就算毓妃娘娘和敏妃娘娘做错了事,那么弟弟和皇姐,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于母亲而言,他们即使不是亲生,但也是看着长大的,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情分?”

我默然,无从解释他的疑问,抚着他乌黑的发。良久,沉沉地道:“皓儿,你的母亲她现在也不好受。”

皓儿鼻翼轻扇,勉强自己止住眼泪,像是赌气地嚷嚷道:“我才不相信她会不好受!她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父皇与她好歹有夫妻之义,她顾虑过么?毓妃和敏妃跟着她那么多年,她可有念着往日的情分?皇姐他们怎么也算是她的半子半女,她下手时有过留情么?”

皓儿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如是心灰意冷,说道:“我虽是她的亲儿子,但若不是她现在正好需要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把他扶上皇位,来做她可以任意操纵的傀儡,让她借着皇太后的身份来顺理成章地号令天下。我还会有用么?她还有必要留着我么?”

我蓦地一凛,惊愕于他一个幼弱的稚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与年纪完全不相称的话来,说是惊心动魄亦不为过,想必这段风波激涌的日子,让他的一颗心蜕变得坚韧而成熟,他已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

我眉间笼起一层薄愁,愈加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侧脸贴着他略微冰凉的额头,“皓儿,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的母亲是真心真意地要将天下交到你手上,辅佐你成为一代贤君,怎么会将你当成傀儡?”

“母后。”皓儿像是累极了,身子颤巍巍地缩在我的臂弯中,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唇瓣被啮出一痕血色,眼神因泪光而显得迷离,宛若风间露珠,黯然道:“皓儿的亲人都死了,剩下皓儿孤零零地。天下,贤君,皓儿要这个有什么用?”

相对无言,我抱着皓儿直到他迷糊地睡着,等到从他那里出来,已是后半夜。宫人们服侍我回寝宫歇息,我却在此刻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即刻趁夜山宫,前往位于朱雀大街的驿馆。

暗色溟濛,林木凄离,我披着软狐轻裘徐徐地走过一段回廊。前方传来笃笃脚步声,随之而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我依然风云不惊地立在原地,那人似乎看到了我,蓦地止步,像是在刻意避闪,想要沿着原路回去。

我疾步上前,横身挡住他的去路,笑道:“怎么?现在认识了更厉害的人,倒是不认识我了。”

那人怔了一下,粗重的呼吸间夹着几声尴尬的笑声,他犹犹豫豫地,半响支吾出了两个字,“嫂嫂?”

我眉心一蹙,冷声道:“很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是你嫂嫂。”

面前这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是现任的北奴王耶历弘,亦是当年耶历赫的胞弟。昕我语意中隐隐透着不善,耶历弘倒是也能随机应变,立即改口道:“那么…”昭宸太后。”

我面容微霁,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仅是跟故人攀谈往事一般随意,“多少年了,我们居然又见面了。记得当年我们还合作过一些事,不过现在,你的合作对象应该换人了罢。”

耶历弘此次来到帝都,本是极度机密之事,现被我察觉,又被我一言击中来意,他脸上的肌肉倏然一颤,但这么多年过去,他磨砺得已有了几分城府,倒是未流露山过多的惊异之色。平静了神色说道;“但是,孤现在合作的那个人,与昭宸太后的关系非比寻常,帮她就算不能称得上是在帮太后,至少不会同太后相违背,还望太后莫要在此时刻意为难。”

“你这话说得有趣,我可有说要为难你么?我什么来意部未说明,你就这样先入为主地做一番揣测,毕竟不太好罢。”我渐渐收敛了笑意,姣好的唇际挑起一线婉约的弧度,“还有你这个‘帮’字也说得不免离谱了,你‘帮’那个人,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忙。你是明白人,我自认也不糊涂,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又是何必昵?”

经我这样说,耶历弘的神情有些窘迫,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昭宸太后今夜为何而来?”

“很简单,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而且在事成之前,不能让你的合作者知道。”我笑意轻松,不忙着说是何事,却斯条慢理地分析起当下的情势,说道;“她,或者说是林家已掌握胤朝的大部分兵权,但是现在大军驻扎在景江畔,与韶王的军队隔江对峙,互相掣肘,应是彼此都动不得。所以,也能这样说,若是帝都要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这些人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端仪公主离开壅州,想必早已勾结了帝都中的高氏宗亲,在暗中潜伏着等待发动政变,将林家和林家一力扶持的新帝拉下台,好让那些旧日的臣僚权贵取而代之。你说凭她眼下在帝都中的兵力,足以镇压一场来自皇室内部的精心谋划的动乱么?就算能,也是一招搏命的险棋,更何况,要是能趁此机会,将怀有异心之人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为保证万无一失,定要寻找外援。北奴合罕,我有说错么?”

听我说完,耶历弘讷讷地点头,神色间亦是敬畏了不少,清了清嗓子,再次问道:“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太后要孤王所为何事?”

我闲闲地倚着廊柱坐下,并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在触意微凉的栏杆上,耶历弘凝眸看着,他默然未言,但看得出神色愈来愈沉重,道:“这个…这个…”

“我说的这事,并不是很难罢。”我笑着,指尖有意无意地掐着丰腻如水的皮毛,缓缓地直起身道;“我在此地不能多留,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给你太多考虑的时间。但是我现在就能明确地告诉你,她许诺给你事或物,我同样能给你,一分一厘都不会短了你,况且…”

我有意拖长了声音,顿了顿道;“我还可以许你一个毫发无损的离开。”

我的最后一句话,就像锥子般,瞬间就准确无误地打进了他的踌躇,他整个人猛然一震。

我依然浅笑央央,“你心里清楚,这是趟浑水,哪能淌过去了,身上不沾染半点水迹泥渍?”

耶历弘冥神思虑许久,终于重重颔首,应是默认了,他神情微疑,最后还是问出口道:“以你跟昭慧太后之间的关系,何必还会互相堤防、算计?”

我嗤然笑道:“我跟她是表姐妹不假,但是你跟耶历赫不是亲兄弟幺?难道你们就是一条心么?”

简单的一句话,堵得他霎时哑口无言。

耶历弘当年既然能篡夺王位,一举歼灭权势泼天的翁戌家族,到底不是泛泛之辈,他狭长的眸子中闪着阴鸷的冷光,长长地沉吟道:“你不惜如此,也要牵制昭慧太后,可是为了不让昭慧有机会对韶王下手?”

“是的。”我道,回答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干脆利落

“孤王听说昭慧太后这阵子的脾性,可是暴躁无常得很,朝中诸位官员也是动辄得咎,远的不说,就是前丞相李生赫一家,不过就是与亲王来往了几次,就怀疑他有所密谋,落得满门抄斩。”耶历弘的两根手指屈起来,反复地摩挲着胡茬青青的下巴,眼神幽邃轻浮,颇含着一分隐秘的深意,笑道:“昭慧太后她死了皇帝,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现在她死了湘王,兴许就不自在。她两头都没着落,为何非要拖着你一起做寡妇?”

我眉端悚地一跳,耶历弘这活说得实在过于放肆无礼!

我的双手紧攥在袖笼中,强行按压下涌动的情绪,尽量声息平稳,却还是冷冷地道:“合罕,我今日不会跟你计较。但是你要晓得,你的那些话要是敢到昭慧面前去说,她一定会杀了你。”

耶历弘轻哼一声,如是对我的威胁不以为意,性格的鲁莽狷介毕竟是深到骨子里了,不是时间能改变。

自从毓妃临死前发了一通疯后,现在宫外对于紫嫣和湘王之间的秘事,晴地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是不敢明说罢了。紫嫣对此自然深感厌恶,到底是积毁销骨,当初借丞相李生赫一事,顺道除掉湘王,亦是为了平息流言,现在看到并末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我道:“你如果能放聪明些,就不要在她面前提前湘王,否则我就算有心要保你,也是无能为力。”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三部107-111)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寒开2

自西胤开朝,始定阳京之地为帝都,东郊冀山横旦如卧龙横倒,西面阴山盘踞如猛虎伏卧,是龙盘虎踞,祥瑞蒸腾之地。新皇登基定在二月初二,御龙台举行,历代胤朝帝王于此承上命,柄天极,踏上九百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九为至尊之数,同时亦是向着天下宣布,皇权的统治。

此日风清日朗,万里无云,是连绵的阴霾之后难得的好天。新皇登基在即,满朝的文武官员,宫廷内侍,自是忙碌。在胤朝西南、东北一带的附庸小国,如琉球、蛮率等,亦是遣使者携贡品朝贺,贺新皇君临天下。全部高氏皇族成员前来观礼,御龙台一派热闹吉庆的场面。

我与紫嫣顺理成章地成为嫡母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在御龙台接受百官与万民的朝觐。

我与紫嫣今日皆是按品级大妆,佩戴太后体质的赤金缀玉凤凰十六翅宝冠,在肩背上淅渐沥沥地垂下颗颗龙眼大小璀壤夺目的明珠,梳着华丽的风翔髻,项配冰璃螭吻圈,广袖的赤金通体描绣百凤朱紫礼服,正红色绣刻瑞草祥兽的流苏金缕裙拖摆至地,瞄长的裙摆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织金刺绣的霞性上垂落华丽的流苏,衬着深紫金黄宝相纹的纱质。如此妆饰后,整个人都透出庄和雍容之意。

紫嫣目光淡淡地看着来人,“怎么回事?”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已穿戴好吉服,即刻就至。”那名鬓角花白的老太监先是福了一福,态度恭顺地答道,他脸上沟壑横生,却看不出哪里是笑纹,哪里是皱纹。

我认得他,是陪在皓儿身边最得力的那位,然而此时,老太监脸上是为难的神色,附在紫嫣身边轻言道:“太后娘娘,皇上年幼,身子骨太弱,但这登基大典,一路流水价地下来少说也有三个时辰,老奴怕皇上的身子到时候撑不住。”

老太监这话说得委婉,但我和紫嫣昕得出里面的意思,那头紫嫣闻言,一张妆容精致绝美的脸已是阴沉下来。皓儿前些日子为拒绝登基,曾以绝食反抗,虽说有身边有太医、内侍团团地看护着,未弄出什么大病大症,但这样一折腾,原本就不结实的身子,确实又比以前弱了不少,典礼诸如祭天酬神的繁文缛节众多,一来怕他的身体扛不住,二来到如今,他对于称帝之事仍是心怀强烈抵触,若是万一当着那些友邦邻国的使臣,高氏皇族,满朝官员,出点意料不到的岔子,不得不说是件棘手的事。

那名老太监服侍在皓儿身边多年,不同于一般的内侍,是个眼明心亮的老人尖。他不敢当着紫嫣的面来明说,只敢稍稍地露出点意思,请求紫嫣示下。

紫嫣对于此事甚感恼怒,原本预想若船到桥头自然惠,但皓儿的性格也真真倔强得很,那种倔强的程度,实在不像是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不肯低头就是不肯低头。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在空中烈烈翻飞的金龙大旗,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帝虽还小,但堂堂男子汉怎么会熬不过几个时辰,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做了,就下去罢。”

我站在紫嫣身边,静默着,始终不发一言。

而紫嫣,踌躇满志地扫视了一眼底下黑黑麻麻的人影,眉宇间衔着一抹孤傲和清贵,富丽堂皇的峨冠礼服都缩得如蝼蚁般渺小,晃晃的日光一照,愈加犹如尘芥一般。只有站在至高处的人,才能不可一世地俯视他们。

我早料到这结果,无奈说道;“原来一直以为他是小孩子,拗上几日也就罢了,没想到脾性那么犟。你今天能用强将他绑到龙位上去,但他总要长大,难道还绑得住一世?”

紫嫣瞥了我一眼,此日尤为特殊,她并不想与我过多争执,只是漠然地抛下一句话,“姐姐,莫做出一副点尘不沾身的态势,既然今日你我并肩站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不仅是我一人的事,登基典礼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脸上不好看,姐姐也要被驳了颜面。”

紫嫣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却力道施得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我,我与她就算往日有多少龃龉与不和至少眼下这一刻是在一条船上。

这时,众多恃从簇拥着一道明黄色的人影而来,正中身着龙袍的是皓儿,后面跟着刚刚回话的老太监,旁侧穿松绿仙鹤官服的是他的授业太傅。

见得皓儿走近了,我看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尖尖若削的下颚略微扬起,一脸不情不愿的倔强模样,他看紫嫣的眼神透着生疏,甚至还有一丝怨恨和不理解,两人在面上都是冷冷,根本不像是亲生母子相见。

碍于现在是隆重场合,彼此间不便说话。但是旁侧的人见到这情景,心里大都揣摩出来了,皇帝与太后之间大概有几分不寻常。

睦睦的盎钢朝阙号角响起,冲破云霄,一时间鼓乐齐鸣,司礼太监高亢地宣布道 “吉时已到!”

皓儿立于正中,我与紫嫣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两侧,在我们面前是九百九十九级的汉白玉台阶,抬首望去,銮仪卫和羽林护军守卫,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宝相巍峨的御龙高台,仿佛深入缥缈云海,直通仙瑞天界,令人陡然心生一个恍惚,似乎穷尽一生,都走不完这九百九十九步。

我的面容静如止水,侧首看向紫嫣,她却是流露出一股激动和欣悦,仿佛是贲张在血管中的热情和执着,随着滚烫流淌的血液映透了每一寸肌肤,使她此刻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就像沐浴在煌煌明粹的光芒之中。

我能懂得她的心情,她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同时,牺牲得也够多了。

一名玄冠红袍的司仪官翩然出列,恭身立于旁侧为我等指引,我瞟了那人一眼,一张平常无奇的脸,含着庄重肃穆的神色。而紫嫣此刻正是壮志满怀的时候,根本不会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慢着!”我蓦地感到心弦一紧,是十余年历经风浪而独有的敏感,令我下意识地低呼而出。

那名红袍司仪惊得转首,眼光阴恻恻地扫过我,他现在离紫嫣最近,瞬息间已飞身朝紫嫣的方向夺去。

两侧的侍卫被惊动,“霍霍”声响过,纷纷亮出兵刃,应对这登基大典上突发的状况。就在侍卫亮刃的同时,潜伏在御龙台周围等处的数十道人影跃出,快如鬼魅地向着中心袭来。

我心念如电转,这是一场谋划己久的夺权动乱,抬眸看向那些静观事态的高氏宗亲,神色间无不流露出鲜明的狠厉和绝然,他们看来是下定决心,要跟我们在御龙台放手一搏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举若成,则胤朝的江山能重新掌握在高氏皇族手中;若不成,凭紫嫣的行事风格,此后一定会以肃清逆贼为由,将幸存高氏皇族中人屠戮殆尽,一个后患也绝不能留。

紫嫣对于突袭之事已有预料,事先就曾设下严密的防备,此刻的她面不改色,意态端然高华地立着,沉稳的气势犹如渊滓岳峙,英秀的眉目间依然衔着一缕仿佛睥睨一切的冷笑。她早就猜到离家的人不甘心就此臣服,定是要做困兽之斗,不过这样也好,在外人看来,他们这是以卵击石,无所谓的牺牲;但在紫嫣看来,如此正好,正好让她有理由,而且时名正言顺的理由将那些碍眼的刺一根根地拔除。

相比于紫嫣,我亦是神色淡漠,如一潭秋日静湖。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我一生中不知经历过多少回,比今日更惊险更危急的都有,倒还不至于维持不了冷静。

皓儿到底是不同寻常的孩子,此时并未惊恐慌张,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我与紫嫣身边,如同一只沉默而驯服的猫。

紫嫣凝神地指挥手下击退来敌,然而掌心中撂着他一只手,对于亲生儿子的安危,她还是感到几分紧张和谨慎,就这样牢牢地牵着,笼在视线之内,不让他离开身边半寸。

我瞥过时,眸心若有若无地掠过一重深黯的光芒。

就在这时,冲上御龙台的人来势陡然一猛,底下那些奋力抵挡的侍卫竟然敌不住,令原本风雨不透的防线撕出一道裂口。

“太后娘娘当心!”

“皇上当心!”

一片纠缠得难解难分的混战,骤然有人疾声呼喝,撕心裂肺。

紫嫣霎时脸色沉肃,一名攻势凶猛的士卒,虎臂雄雄有力地挥刀直向紫嫣所立之处砍来,刀锋带起厉风“咻咻”地剐上人面。紫嫣事先未料到中途有这等变故,不过她索来机敏,身上功夫尚可,急忙侧窘一避之下倒是未伤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