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紧握着皓儿的手却是被迫放开,方才出其不意的突袭时,皓儿被冲力远远甩开,我再混乱中一把拽住皓儿,顺势将他护在身后。

此时,紫嫣冲开我们有一段距离,但是眼下情势紧急,她一时顾不上皓儿,匆匆地扫过一眼,看到皓儿与我在一起,也就贯注于地指挥底下人全力御敌。

我有意地退后几步,仍然紧紧握着皓儿的手,掌心奠名地沁出一层黏腻的冷汗,倒不是为这眼前的战局,心思摇曳如乱旌。反观皓儿却是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貌与神情,他在我身边一声不吭,难得居然会是乖巧而顺从的样子。

片刻之后,乱党己被尽数拿下,因为早有布置,镇压下这整场动乱甚至还不到一个时辰。朝着联接天际的汉白玉阶看去,经历激战,玉阶上莲蓬簇簇地洒满了鲜血,半凝未干,妖异而凄厉的红色,比铺着的红毯还要鲜明夺目。

我不由眉轻蹙,这种场面,何其残忍,又何其真实,通向帝位的路,原本就洒满了血,他人的血,要走到至尊之位,就注定了要踏着一路血腥。

“吉时过了,但是于一个胜利者而言,要的是最后的结果,无所谓吉时。这玉阶脏了,不过鲜血铺成的红毯,但能踏血继位,岂不是更令人有成就感?”紫嫣神情高傲而冷冽,她将每一字都说得极慢,目的就是要让那些敢藐视她威仪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深吸一口气,渐渐涌起的血色遮掩了脸颊的苍白,紫嫣朝我施施然走来,说道:“姐姐,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默然颉首,身边的孩子将头垂得更低,下颚抵住衣裳的前襟,令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与神情

紫嫣眼光中飞掠过一丝异样,疾步上前,在看清的一刻,整个人如罹雷亟,一向城府深厚,才智卓越的她,竟然张口结舌道:“他…不是皓儿!”

我的眸心寡淡如水,却是波澜不起,将“皓儿”交还到紫嫣的手上,面对她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愕,我若无其事地道:“昭慧太后,莫要辜负了这千百人的血铺成的红毯,登基大典可以开始了么?”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寒开3

耶历弘已经等我很久了,他显然是有些紧张,壮硕的腰背如弓箭般紧绷着。他极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淡定而放松,但一双垂在腰际的大掌还是时而放开,时而握拳,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相比于他,我的神色却是疏冷,沉默如浩瀚的海,深湛到不透一丝光的水面上波澜平静。我手中稳稳地捏着一枚交龙纽玉印,轻轻沾了红泥,然后将一方嫣红印在明黄色的丝帛上,那是一封诏书,上面明确地列举了紫嫣许给北奴的种种好处,条件就是耶历弘出手相助于她,替她在御龙台上,将那些觊觎皇位的高氏亲族一并除尽。

眼下皓儿虽己登基,君临天下,但因君主年幼,难不了要有皇太后垂帘听政。现在胤朝之中下达的所有旨意,若要正式生效,不仅需盖有皇帝的玉釜,还需有两宫太后的玉印,而紫嫣当时为了笼络耶历弘,以示合作的诚意,未成事之前就加盖了玉釜。

当看到我利落地下印,耶历弘脸上焦虑似乎不经意地一缓。

我将他神情的细微之处尽收眼底,却有意不动声色。

我把诏书亲手交给耶历弘,看着他深忧的眉目,我浅勾唇际,道:“合罕,如果我是你,现在就立即离开帝都城,一刻都不要久待。”

“这个…”耶历弘闻言点头,脸色极是为难,他压低声音道:“…不知昭慧太后她…”

“她都知道了,自然此时也恼火得很。”我悠悠饮了口热茶,声调温绵地说道:“但是,你只要安心顾着自己走就行了,她纵然有心找你算账,但现在手边的事千头万绪,她手忙脚乱地应付也抽不出功夫来,何况还有我在,怎么都轮不到你担心。”

耶历弘藏得隐秘的心事,被我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他脸上一阵泛赤,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算违背当初说的话罢,许给你的一分都不会短了少了。”我以手支额,瞥见耶历弘那张汲汲营求的脸,顿时心头一层淡倦浮起,说道:“你还不走么?不要等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等等,孤王还有件事想说。”耶历弘做了个抬手的姿势,说道:“太后当初提起时,似乎对那位端仪公主尤其忌惮,但是奇怪的是,此次高氏亲族中发动政变,这位端仪公主似乎并没有参与。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否认,但表面上却道:“与你无关的事,就不要理会。”

耶历弘告辞之后,我托着额角的手忽地一沉,不知为何,最近愈来愈容易感到疲惫,身子也愈来愈乏力,往日宿病频繁发作的缘故,我从未向外人提起,但我心知这宿病已成体内痼疾,眼见着轩彰十二年过去,襄和元年开始,这病也越发一年比一年严重。

忽然,有衣裙的下摆在眼底掠过,抬首看到正是扶乩。我慢慢吸了口气,调整气息,说道:“我现在就要去见琅儇,你跟我一起去么?”

扶乩向来是个静默寡言的人,此时的面容更是板直如木刻,她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点头。

我与她一路相携着过去,她扫过我透着苍白的侧脸,问道:“你最近觉得如何,还在服药?”

我柔悒垂眸,幽黑而纤长的睫毛顺服地贴着眼脸,声线中透出一丝难耐的消极,“也就这样撑着,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日子。”

扶乩精于医术,她心知我不是在说笑,多年来贴身侍奉在我身边,对于我的体质状况她比谁都清楚。虽早料到会是如此,但是听我亲口说出,她神情间还是闪过一丝郁痛之色,勉强自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恬然而笑,温柔地拍了她的手背。当下是初春时令,寒意料峭,倒不似冬日时的肃杀,残雪未化,昔日的皓白混淆着泥泞,有些令人于心不忍。黄泥墙角的花木开始疏疏落落地绽开一星点的绿意,掩盖在重重虬黑色的枯枝朽木间,格外微弱,而易被吞没。

我在路上想了许多事情,飘忽的回忆与思绪灵诡如蛇,依稀浮现,却总让人抓不住。见离紫嫣的地方近了,我轻轻一叹,朝着扶乩淡荚,边走边说道:“扶乩,忽然想起姒前的事了。记得那时我和琅儇尚是闺中少女,曾到集州城的青阳寺中拜香,当时我们都抽了签,我抽到的正好是凤翱九天。”

凤凰去己久,正当今日回,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

这首签词,无言昭示着日后千转百折的命运,短短二十字亦是烂熟于心。

往事唏嘘不己,我漫然而笑,“当年懵懂无知,但时至今日,你觉得那支签灵验么?”

扶乩并未立即回答我,而是一直缄口不言,我看向她时,觉得她的神色竟然在瞬间变得凝重,松黄的眉头拧在一起。那一刻,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摇摆着,仿佛正逐字逐句地斟酌着什么。

扶乩向来就是讷讷的性格,我早是司空见怪。我觉察出她的反应有异,定有隐情,但是她不开口,自然就有她保持沉默的理由,我是不会去追问她。

良久,扶乩缓缓地吐出一句话道:“凤签不是你抽到的。”

“什么?”冷不防听到这话,我霎时一愕。

扶乩是姥姥一手培植起来的占卜师,在潜心钻研医术之前,她更擅长于龟甲星相之术,她正色说道:“我为你算过卦,但你命中未有凤凰之相。除非凤签是…”

“是琅儇的。”我淡淡地接过扶乩的话说道。

扶乩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讶然,颔首道:“大概是罢。”

我长长地吁了一声,与扶乩之间的对话就戛然而止。

我到天颐宫,听得宫中的首领女官绎雪回察,说昭慧太后不在殿中,而在御园的梅林久候多时,绛雪是紫嫣的近身侍女,自黄缃死后,紫嫣在宫中最信任倚重的心腹之人。

绛雪对我回话时,神态极其恭谨,但看得出目色间有二分异样。我故意装作看不出,轻轻应了声,就顺着她的指引朝梅林去寻紫嫣。

梅在二月早已过了鼎盛的时令,昔日云蒸霞蔚的嫣香蕊黄,放眼看去,枝干参差,唯有些残瓣余香,萦萦绕绕的云雾纤薄洁白若蝉翼纱。而在梅树下,衬着一靥如雪梅般清冷的面庞,紫嫣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眼神中经过极力克制,仍然鲜明若许的恼怒和激愤。

她微扬起下颉,冷硬的口气近似是在质问,没有任何铺垫,直截了当地道:“皓儿人在哪里?”

“你很生气?”我的面容风轻云淡,笑若轻喃。

在登基大典之上,我趁乱将皓儿换走的事,她应该是知道了。当时她正全力镇压动乱,做梦都想不到,我竟然敢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甚至于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调包之事。同时,我能够理解紫嫣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为了这个登基大典耗尽心机,结果本该最意气风发的一刻,登上御龙台祭天酬神,坐上九龙盘空金座,接受百官万民山呼万岁的人,却不是她的儿子,是一个替身,用来鱼目混珠的替身。

对此,她明明恨得要命,在那个隆重而正式的场面,她却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心知被人算计,还是必颁维持着作为皇太后而应有的雍雅端庄的美容,直到典礼结束。

“皓儿人在哪里?”紫嫣重复了遍,这一次,她的声音明显拔高了些。

我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佩戴在腕间一串颗颗浑圆饱满的蝉珠,眸光中堪堪折射进枝桠错落间一痕蒙昧的日光,我道:“他自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你会有段时间看不到他而已。不过你放心,等到韶王入朝觐见,安然退出帝都之后,我保证将他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紫嫣闻言一怔,霎时连连冷笑,“好啊好,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你是为了韶王?你怕我会抓住入帝都朝见的机会,对他趁机不利,所以想到事先控制住皓儿,来借此挟持我是不是?”

我的神色平静到发沉,一根指甲压住的蝉珠有如檀木般的纹理致密,简捷地抛山一个字,“是。”此事是我所为,我也就不再遮掩,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琅嬛!”紫嫣齿间充斥着一口凉气,怒视我道;“当初高奕槿用樱若来要挟你跟奕析,难道你忘了么?而你现在居然也和他一样,耍这等卑鄙下作的手段!”

“挟持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稚童,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承认我这次的手段确实是卑鄙下作,但是…”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时候,对你不需要‘光明磊落’。”

紫嫣已经洞悉奕祈的真实身世,他并非龙种,而是嘉瑞公主与萧氏之人所生。当年嘉瑞公主为纾缓国难而远嫁北奴,丰熙帝为弥补对其妹的亏欠,故将他收为养子,视如己山,并冠以高姓。若是奕析是高氏之人也就罢了,但他偏偏是萧氏一脉,与皓儿有着不相上下的血统。若是此事公开,必将引起滔天哗然,而且风祗中人也不见得就会拥护皓儿,皓儿的皇位定然会受到质疑。紫嫣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对于潜埋在皇位周围的隐患,她处理的一贯手段,就是将其利落地剪除,对谁都不会例外。

我迎风而立,发髻上一枚金累丝碧吐风凰长簪垂下的流苏娓娓摇晃,摩掌着耳畔的肌肤。掩饰不住地,我是在害怕,真的在害怕,要是紫嫣和奕析真的走到那势如水火的一步,我夹在他们中间,又该如何自处,我断断然做不出伤害奕析的事,却又狠不下心背弃紫嫣。

如今,我尚没有十分把握,确定奕析是否有与紫嫣一竞之心,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紫嫣已是越来越容不下奕析,并且笃定决心,此次绝不再让他全身而退。否则,一位手握重权,偏居边境的皇叔,迟早会是这个冲龄登基的小皇帝的最大威胁。譬如说,前朝的定南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紫嫣她做不到,也绝对不会。因为在她看来,在此时放过韶王一马,无异于是纵虎归山留后患。

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奕析分毫,按照我的推测,她定是要先以觐见新帝之名,诱奕析进帝都,进到她的势力范围之内,然后将他一举格杀。有些类似于当年吕后杀韩信的法子,众所周知,这明明是个圈套,却是其名由大过天,不得不来。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寒开4

紫嫣目光触到我疏离又坚决的面容,她的声色缓和些,犹然不遮掩咄咄之态,“琅嬛,我再问一遍,皓儿他究竟在哪里?”

“你怕什么?”我笑意宁和,白狐手抄的双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好歹都是皓儿的嫡母,难道还会伤他分毫么?”

紫嫣冷哼,她心中已明了我的言下之意,等到韶王安然山帝都之日,我就自会将皓儿交换于她。

此刻,紫嫣盯着我,盛怒之下,光泽幽深的眸心如有青碧色的磷火跃动,嗓音骤然变得尖细,尖得有些刺耳,“原来你这么帮着韶王,为了他不惜来如此算计我。但是…姐姐你想过没有,这是否值得!”

最后一句话她咬音极重,回响在冬末春初的寂静梅林中,惊破一树消融的冰雪。

我倏尔一震,被紫嫣冷辙的目光盯着,直觉得一股寒气如蛇顺着背脊渐渐地爬上来,却还是稳住心神,一字一顿地说道:“紫嫣,你不会同你争,他亦不会。”

“真的么?”紫嫣“嗤”地笑道,“姐姐怎么就能这样确定,韶王一点都没有争雄天下的野心?”

“是的,他不会。”我道。

“你就那么笃定?”听我说完这一句话,面前的女子骤然笑起来,原本眉目如画的五官,在展颜一笑间愈加盈盈灵动,清艳冶冶,眸子深得仿佛要将一切都吸进去,澄明黢黑中透着三分难以捉摸,“姐姐,韶王并不简单。相反的是,在我看来,他城府倒是深得很。”

“姐姐你记得么?当初诬陷韶王谋逆,灵犀,信王,及朝中的几位要员就是罪魁,如今他们都绳之以法。于韶王而言,往日在轩彰一朝所受的冤屈,都已经雪清,我自认也算是给他了一个交代。”紫嫣曼然移步,纤纤素手折下一段梅枝,梅已凋敝,唯有梢顶稀落的点缀着三四片梅瓣,早日鲜亮轻妩的玉黄色如今亦是蔫蔫,了无生机,却衬得她一取未经丝毫修饰的手,越发惊心动魄的洁白,而生在尖尖的指端上,一管管长葱般的指甲莹然有光,正慢悠悠地将梅瓣一片片撕扯下来。

“朝廷对韶王加恩若此,但是韶王又是如何回报的呢?眼下新帝继位,襄和朝初始,韶王作为皇叔,本应即刻撤兵,致力于镇守边境,以防外敌侵扰。韶王倒好,依旧屯兵景江,重戟严阵,窥测帝都,如此之举,说他并无野心,恐怕连三岁孩童都蒙混不过。”

紫嫣的唇际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心凝成的一簇光磨砺得犀利异常,在我冷静淡漠的面庞上逡巡着,企图寻找一丝细微的痕迹。

“这是其一,而其二,灵犀他们借定南王之事,以连坐之由陷害韶王,将他迫入绝境。这里面纵然是灵犀在作怪,但是韶王敢说他是完完全全的清白无辜么?首先是知情而不报,其次是私纳虎贲军,这难道还构不成一条罪名?”

我仅是漠然地看着她。

“韶王此番举兵起事,身为臣子而以下犯上,自古以来就被视作大不义,然而,天下人又怎么说呢?都遵是先皇不顾手足之情,逼之太甚,于母失孝,于弟失仁,而韶王就算起兵也是无可奈何。姐姐你看,韶王他轻轻松松地就收揽了天下人心,连朝中一千老臣也多数偏向于他,这种兵不血刃的好计谋,真是夸我也不得不佩服。”

“够了,紫嫣,我信任他的。”我轻蹙纤修的双眉,泠然道;“这么多日子以来,我对你已是一再忍让,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容许你对他的任意诋毁。”

“信任?有多信?能信到盲目盲从么?”紫嫣冷笑一声,锁住我的眸子连串地逼问道,两指间的玉管一错,生生将一瓣嫣香掐碎,薄施金粉的眼角弧线被刻意勾画得扬起,此刻映着她冷冽的眼波,竟流转出一线如刀锋般的夺目凌厉,挟着无坚不摧的锐利,直赢地砍在人心的深处。

“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当年你好端端地与韶王在一起,帝都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你还活着,但是后来,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回到高奕槿身边?又被带回帝都?”紫嫣语调幽幽地说道,“你那时身中剧毒,而且宿疾复发,最是不省人事的时候,你自己当然不知道发坐了什么事。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疑惑过没有,究竟是谁,是谁把你送到高奕槿那里的?”

听闻紫嫣气势追人的发问,我心底蓦地一颤,摇首道:“我不知道。”

“呵啊…”紫嫣美意清雅,化解了不少蕴在眉梢眼角的锋利,她朝我走近两步,徐徐柔曼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

紫嫣的眼眸清澈若冰,黑白分明,温软宝石般的瞳仁纯粹得无一丝瑕疵,刻意拖睦了声音,乖顺地覆在我耳边道:“如果当年送你到先帝那里的人,是韶王呢?”

她的口气并不是斩钉截铁的肯定,而是欲说半掩的试探,甚至还带着一点慵懒的商榷,然而这样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自拔的蛊惑。

“你…”我轻嗔。

紫嫣早料到如此,她根本就不给我回驳的机会,抢先一步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跟韶王之间的关系迟早是纸包不住火,而且当年先帝对韶王猜忌之心益重,不如以前那般信任,帝心渐失,韶王的地位一时间岌岌可危。如果那时他能亲自将你献给先帝,这岂不是能重获宠信的最佳捷径?”

“而你醒来之后,因受药力侵害而全然想不起以前的事,韶王正好能顺水推舟,也不必担忧你们的事会败露。”紫嫣顾自娓娓道来,“这三年来,韶王暗中有意经营,聚敛兵力,他能在短时间内起兵反抗,显而易见,其图谋帝都、取而代之的心思绝非是一朝一夕。机关算尽,费尽心思,说穿了,只不过为了能让出兵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让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是当今的圣上昏庸荒诞,痴迷虚妄道学,佞幸奸妃馋臣,做出种种迫害手足,屠戮忠良的荒唐事,而他不过就是逼不得已罢了。到时候,他攻克帝都,将帝位收入囊中,其来自各方的阻力就会小许多。”

紫嫣走动时,羊皮较靴踩着冰雪和泥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偶尔踩到落地的枯枝,清脆地哗剥一声响,她说:“等到整个天下的都被他掌控时,姐姐自然会重新回到他身边,而且对他一丁点的疑心都不会有。”

“就像姐姐刚刚所说的‘信任’。”紫嫣说这句话时,语调中是说不出的嘲讽。

我无声无息地笑道:“紫嫣,难得有人能将猜测说得这么绘声绘色。”

“如果这猜测有万分之一是真的呢?”紫嫣的面容姣好而高傲,好整以暇地道;“如果这猜测有万分之一是真的,同样是背弃,想当年高奕槿进你远嫁北奴,而韶王进你回帝都。对于高奕槿,你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谅了,而对他,你到现在还是这般地维护他,固执地相信他。同样是背弃啊,却是迥然不同的结果,不知是他太聪明,还是你偏偏在这回犯了傻。”

她的话语看似轻飘无力,我却感到如一枚楔子火热她打进心头,复杂的情绪如波涛翻涌,面对她的咄咄逼人,张口竟是无言。

“不是!不是这样的!”突然间,有人凄厉地长呼一声,在寂然若死的梅林中回荡,一个瘦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横闯而入。

那人跑得很急,冲到我与紫嫣之间时,因脚下滑溜的雪水,还狼狈地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我看清来人的面目,不由一愕,那人是随我而来的扶乩,她为人一贯清冷自持,相识多年,我何时见过她如此张皇失措的样子。

紫嫣看着她,眉尖微微一挑。

扶乩忧急如焚,她顾不得满地的泥泞,居然朝我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我“哎哟”一声,忙阻止道:“扶乩,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扶乩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要挣脱,但她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掐出十道红印,她看着我,清清泪珠簌簌地落,片刻已是泣不成声,撕心扯腓地大叫道:“琅嬛,当年是我将你私自带离王府,是我将你进往高奕槿身边,是我害得你跟韶王日后相见不能相认!”

我大怔,整个人像是被重重当头击了一锤子般,霎时愣住在原地。

“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扶乩的神情近乎崩溃,像是要生生地掏空心里的一切,一壁地低吼道:“是我害了你们,但是琅嬛,请你不要误会韶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这些年来,我不惜毁坏容貌,废去武功,也要找出素魇的解救之法,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罪过啊!”

紫嫣眼眸不经意地微张,如论如何,她都料想不到中逢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许多事在我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如乱雨激落般纷至沓来,令我一时回不过神来。我想说话,却感到咽喉像是塞着一块滚烫炭火,发出每一个音都痛灼得要命,而且,耳边又充斥着扶乩悲执欲绝的嘶喊,更加令我无法思考。

听得扶乩一番坦白,往日心间的疑惑尽数去了。我的步伐有些虚浮,将一只手颤颤地放在扶乩肩头,但我的声音很稳,朝扶乩轻声道;“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你也很痛苦,不是么?”

扶乩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转首向着紫嫣,她的瞳孔中映出两泓苍白纤细的身影,我深深地叹息一声,视线却是落向不知名的某处,透着一缕恍若纷纷杨花过庭落般的疲倦,“紫嫣,记得当年我和奕槿之间,或许爱得真的不够坚定罢,也不够信任彼此,所以来自旁人的几番挑唆,就足以让我们走到恩断义绝的一步,但是现在…”

“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话锋陡然一转,掷地有声地道:“只因为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梅林中,风沿着旦古不变的轨迹吹拂而过,哪管芸芸众生是喜是悲,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桠宛如美丽的珊瑚敬枝,交织成疏疏密密的一张网投影在我们身上。

“紫嫣,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了,现在绝不受你的离间。”我的话音袅袅不散。

紫嫣瞪着我,眼中的震惊渐渐变成激恼,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偏过脖颈时,半边青丝零零落落地遮住了一侧的脸,那样的神情仿佛是在发着狠,下达了最后通牒,“琅嬛,你把皓儿还给我。也是最后再说一次,我绝对不可能放任皓儿当你的人质!”

我唇角扬起清冽的弧度,“对不起,妹妹。”

林间静谧,四周流淌的气流骤然一紧,扶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身后,一时腾起惊恐之意尖声高喝道:“琅儇住手!”

我尚末反应过来,整个身子被扶乩大力地拽过,踉跄地站稳之际,回首恰好瞥见,紫嫣快如惊鸿的身影与我们交错而过,在梅林下旋身一转,一记凌厉的出招已是扑了个空。

敏锐地感触危险逼近,我几乎是本能地出手自卫,在那一瞬,扶乩却是横身挡在我们中问,声色沉痛地道;“够了,难道你们两人之间,也要做出彼此伤残的事吗?”

她的话说得甚急,我们在对峙之时,皆是沉默了。

紫嫣极是不甘心地收手,怅恨地转过身,留下一个孤峭的背影给我,“姐姐,你绝不可以伤到皓儿分毫。”

我心里霎时释然,她既然如此说,就是意味着肯做出让步。

她背对着我,右手轻轻地拭过脸颊,“找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往日的姐妹之情早已名存实亡,所以请姐姐好生顾着皓儿,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看在他是萧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的份上。

我听她如此说,不由动容,心底亦是如被掐了一把般地痛起来,还是平稳情绪道:“我说过这天下,他不会与你争,但也请你不要对他不利。同样的,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看在他和萧隐同属萧家一脉的份上。”

“好好好。”紫嫣似是怔忪,狠狠地咬着下唇道:“姐姐可敢跟我打个赌?”

“你输定了。”我淡淡地道。

“姐姐。”紫嫣骇笑,“我还未说这个赌是什么?”

我心中犹如明镜般了然,原本纷纭错乱的心绪,在我笃定的说出“只因为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时,刹那变得脉络清晰,所有的迟疑和迷惑全部不存在了,“我会即刻前往景江,劝说韶王退兵。”

紫嫣眠底闪过讶然之色,“你…”

我意态高昂地转身而走,几步后却又停下,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莹白色物什,如弃敝屣地抛在泞浊的雪泥水中,正是象征凤祗至高权力的玉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说道:“对了,这个东西也给你。到如今,我能让给你的,已经统统给你了。”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寒开5

我连夜出帝都,赶往景江。此时此刻,再神骏千里的马也承载不了我焦急欲燃的心情,简直恨不得插上双翅膀能飞到他的身边。自宁州匆匆分别后,我与奕析已有数月末见,这段日子来经历了太多的事,人世间跣宕沉浮,累累诸事重压在心头,原先就孱弱的身躯愈加不堪重负,唯有在思念他时,能压抑中感到一丝轻松与些许快乐。

一别数月,不知他现在怎样,我当初擅作主张,离开宁州,他是否会生气,数月来音讯鲜通,他是否忧心过我的处境。他气也好,忧也好,都抵不过如今相见叫人的欣喜。

迈入大帐的刹那,我几乎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心跳,而正伏案疾书的他抬首,痒色清浅宁和地看着我,他与往日没什么变化,五官挺秀,面容清俊如斯,只是多同的行军奔波,令他此叫看上去黑了些,也瘦了些,但精神极好,饱满若皓月般熠熠生辉。

奕析浅笑着,朝我展开双臂,良久累积下来的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了解彼此,我钻进他的怀中,感觉他衣襟间尽是熟悉而冲淡的气息,有着说不出安心。

奕析将我的一缕发丝温柔地拂到耳后,语意漫然,“颜颜,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安份份地留在宁州。”

我在他身边,索日来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笑容看似随意,却是透着三分酸道:“若不是庞王妃愿意假道壅州,我怎么能这般顺利地抵达帝都。幸好端仪公主顾着姑嫂之情,未对王妃如何,否则我岂不是又要背上一份歉疚?”

奕析见我提起庞徽云,神情如常,对待我话中揶揄亦仅仅是无奈一笑。但听到端仪公主四个字时,不经意地面色微微一变。

我现在没有兴致去追究他神情间的细微之处,心知眼下这样的局势,绝非能让我们宽裕的时间来叙旧。我想起今日而来的重任,索性就开门见山地道:“奕析,你退兵罢。”

我徐徐道来,“现今帝都易主,由四皇子高舒皓继位,改元襄和,君临天下,术己成舟,是无可更替的事实。作为亲王,你就应即刻入朝觐见,然后率兵返叫封地。”

“继位?”奕析只是安静地听着,然而,冒出的两个字有些没头没尾,还含着一点深藏的意味。

我知是瞒不过他,于是道:“当日登基大典之上,登上御龙台,接受万民朝贺的人,并是不皓儿,而是我事先就准备好的一个替身。”

奕析对于我的坦白,并不觉得十分意外,说道:“你拿鱼目换了珍珠,那么真正的小皇帝莫非在你的手中?”

我张口欲言,他却将指压在我的唇上,止住我下而要说的话,他愈加紧地揽住我,微凉的鼻尖抵住我的额角,目色款款,轻喃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略略侧过身正视他,一双眸了黑亮而温润,星芒般执着而闪跃的希冀,我无比郑重地看着他,我敢说,这一生,或许就这一次是最最郑重其事,终于深吸口气,问道:“既然你都明白,那么…那么我要你退兵,你可答应么?”

在来的路上,这句话在我心中已经流转过千遍万遍,如同一匹绸绢般抚得平顺到极限,但在问出口的一刹那,不知为何,语音还是小小的停顿了。对于这句话,我也预想了他有可能的数种回答,我这般地信任他,所以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热切地希望,像一团在心底燃烧般的希望,他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们彼此心有灵犀,他一口就说出我期待着的那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偌大的帐内,悄然无声。

“退兵很难么?”见他还是未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我勾起的唇角,极力维持着先时的笑意,眉宇间满满漾着的热忱却是遮掩不住地,一点一滴地冷了下去。

奕析觉察出我的异样,他俯身轻点我的前额,一任脉脉地道:“颜颜,你是我此生的至爱,无论如何…”

他怀中的温存依然令人留恋,我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墨色湛湛地沉淀在眸心,缓缓地说道:“我能等,但是有些话,你要想好了再告诉我。不曾说出口的话,我会一直当做不知道;但若是一旦说出口了,想要再退回去就难了。”

我说得极慢,而且说每一个字的事后,都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尽管言辞隐约,但是奕析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当日在御苑的梅林中,虽然表面上,我始终装作副若无其事的样了,但紫嫣那些咄咄逼人的话,扪心自问,难道我听后没有丝毫的动容?

紫嫣她太了解我了,她洞察世情素来犀利,不留余地,她能看透个人的心,尤其是我的。她知道我怕什么,她知道我担忧什么。那日,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锥子般剌在我深藏在心底的忧虑,和不肯轻易示人的软弱上。是的,十六岁那年的背弃,是我一生最碰不得的伤疤,我情愿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起,同时,我格外地害怕,害怕再次背弃。

我觉得白己在此刻变得敏感异常,甚至维持不了往同的冷静,什么深思熟虑,什么家国大事统统抛到脑后,我现在要任性一回,说是女了的天性褊狭也好,说是不识大体也好,我现在就想问他,唾手可得的江山,我,他会选择谁?

“颜颜。”奕析眼神深澹地看我,“你知道的,昭慧性情冷硬,一贯是铁腕御下,自她夺得权柄以来,屠戮之事不断,帝都城中人人自危。那些受诛之人不知是真有其罪,还是无辜,但是昭慧借此打击政敌,挟报私仇。别的不说,御龙台那次,她不仅处置了几位领头的人,就连府上的妇孺老人也是一概不留,按照律例尚且能有一条生路,历朝律典昭彰,怎能容得她这般肆意行刑。而且,昭慧热衷权势,刚愎自用,如今更是能借皇帝年幼之由,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日后是否能归皇权于正统,尚还不一定。但是如此一来,她一人独断朝纲,不是我杞人忧天,难保于胤朝又是一场女主之祸。”

“我不想听这些,紫嫣的手段有时是极端了些,但是我保证,她不是一味嗜杀之人。”我兀地打断了奕析的话,我承认,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这段日子来,紫嫣的暴虐寡仁我亦是亲眼目睹,为此我还曾数次与她起冲突。但是,我不想在这方面深谈,柔柔地握住他的手,诚挚地恳求道:“算我求你,让了罢。”

奕析道:“就算我能退让,但是她也定然容不得我安然无恙地离开帝都。你现在是兵行险招,控制住她的儿子,令她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你还能挟制着舒皓一辈子,一旦她没了忌惮,你认为她还会放过我么?”

我说道:“我是说过,等到朝觐结束,你我安然退出帝都,就将皓儿毫发无损地还给她。紫嫣会不会日后反悔,我不知道,也没有的把握,就算是我想赌上一赌。况且,我们一走之后,山长水远,天地高阔,只要马她所行之道再无牵扰,又何必忧虑?我只问你,你现在到底是选择我,还是选择进军帝都,与她一争天下?”

奕析的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他的目光闪烁一下,声音却是沉稳入耳,“颜颜,这两者之间并不对立…”

“奕析!”我猛然挣脱了他,呼吸略略急促,高声道:“但是只要你选择后者,也就意味着要跟她刀剑相见,你们势不两立,我夹在中间,到时候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他远山般清朗的眉蹙起,蕴着些许沉痛,他一向以风清云淡的意态示人,这是我从未见过,“颜颜,回想这十余年来,我们明明相爱,却是一直聚少离多。记得当年你被迫远嫁北奴,我明明知道你此去一路凶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送入虎狼之地。再后来,你重伤失忆,被皇兄册立为妃,我明明知道宸妃就是你,但是相见之时,心里再煎熬再痛苦也是什么话都不能说。你知道么?每当这时我有多痛恨自己么,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无法将你留在身边,让我失去你一次,又一次。我现在不想这样了,我希望我有能力保护你,留住你,这世间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将我们再分开,颜颜你懂么?”

“那你想怎么做?”我心里乱成一团,有些急躁地反问道;“无论世间什么力量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所以你要皇位,要皇权,要九五至尊的无上权为,那么我呢?你是否会要我做你的皇后?呵呵…”

我无奈地笑出声,整个人有些失控般,撕心扯肺地大喊起来:“颜卿从皇妃,做到皇后,再成太后,你觉得我还会稀罕那个凤座么?那个藏满不堪记忆的皇宫,我还会愿意再回去么?”

看到他愣住,我心绪亦是慢慢平复下来,觉得刚刚说话太急太快,口气和措辞都有点过分,叹了口气,将头抵着他的肩胛,声息缓缓地道;“奕析,你退一步,将天下让给她;而我们从此远离红尘,归隐林泉,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法。你是我至爱的人,我不忍心让你遇到半点危险。紫她毕竟都是我的妹妹,当年我的母亲过世前,反复叮咛我要照顾她,迁就她,我对她始终狠不下心,而且我也不能违背母亲的临终遗命。”

见他沉默,我心间有些发凉,如碧叶上泠泠滚过无数沁冷的露珠。

我僵直着脊梁站起身,艰涩说道:“从这里离帐门大约有十步,十步之内你唤我都来得及。”

一步。

紫嫣的话在耳边回响,清晰无比地,还有她鼻翼间发出的冷冽笑声,“姐姐怎么就能这样确定,韶王一点都没有争雄天下的野心?”

二步,三步。

紫嫣尖刻地说道;“信任?有多信?能信到盲目盲从么?等到整个天下的都被他掌控时,姐姐自然会重新回到他身边,而且对他一丁点的疑心都不会有。”

三步,四步,五步。

紫嫣笑得愈加不屑,姣好的面目若覆寒霜,她倨傲地看着我,“同样是背弃,想当年高奕槿送你远嫁北奴,而韶王送你回帝都。对于高奕槿,你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谅了,而对他,你到现在还是这般地维护他,固执地相信他。同样是背弃啊,却是迥然不同的结果,不知是他太聪明,还是你偏偏在这回犯了傻。”

此时此刻,他还是没有挽留。我勉强自己不回头,一口气跑完接下来的路,硬挺最后的一分骄傲,冲出帐去。

颜倾天下 浮华若梦拟辜开6

长夜寂然,残星寥落。

暗幕低敛之下,景江水声滔滔。隔江朝北看去,重重落落的千帐万帐,灯火明灭。朝南望去,亦是如此光景,在溟濛夜雾中抽离得有些不清晰。

我策马缓行,一路无言。裘毛斗篷下露出小半边脸,风拂过鬓角的发丝,如一把细细密密的篦子清亮地梳过去,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这风也通灵,要将我纷乱的心绪也抚顺了。

世间之事,人生茫茫叹尘劫,浮华若梦拟寒开。

随行的数十名侍从,都懂得察颜观色,见此皆是一言不发,埋头顾着赶路。我握着缰绳,遥望逼仄成湛蓝一线的天际。扶乩亦在随行之列,她因长期受药力侵蚀而消褪的容颜,此刻看来更如枯槁一般,肌理黯然,了无生机。

“琅嬛。”一个声音打破了维持已久的静默,扶乩唤了我一声,冲上来捉住我的马辔头,我被她冷不丁的举动略地一惊。

只见她看着我,眼神满满是自责,喉咙干涩地滚动几下,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跟韶王弄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是我的错…”

我正是心思烦乱的时候,语意疏淡地打断道;“不要再说了…”

但心想扶乩此时已是不好受,我清冷的态度,难免令她更加愧疚,于是随即温声道:“我不怪你,毕竟,如果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琅嬛,你是在宽慰我罢,设身处地想想,若我是你,我定然也会怨恨当年那个令你们被迫分离的人。”扶乩勾起唇角,惨淡地一笑。

这时,她袖口一动,掌心像是覆着一个瓷瓶似的物什。我眼尖看到了,心下转念道不好,莫非她是想不开,要以死谢罪。我飞快地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有人追击!”就在这时,听得守护在四周的侍从高喝一声,直如山呼雷动,我与扶乩已是蓦地惊动。

放眼看去,前来追击我们的人俱是兵服甲胄,夜色下粗粗一看就有百余人,挟势汹汹。随行的侍从都是大内好手,以寡敌众的情势之下,还是临阵不乱,立即动作敏捷地围成一个圈,将我层层保护在中间。

脚下的土地仿佛在幅度细微的震颤,我座下的马亦是受惊,马蹄不安份地踢动着,我极力地勒紧缰绳,令它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