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等她拌肉圆子的用料,是有缘故的。

这肉圆子是用糯米饭、一般稻米饭,再加肉末、姜末、葱花和盐搅拌成的。若是糯米饭多了,则太粘,搓成圆子容易粘在一块;若是一般稻米饭多了,则太硬,口感不松软。加上咸淡的控制等,所以拌料是很重要一环。

杜鹃的厨艺,连冯氏也不得不承认,比自己强太多,比黄雀儿也强,因此就等她来拌料。

杜鹃将所有用料逐一弄进盆,最后还捏碎两块豆腐放了进去,又将盐粒碾碎,撒入盆中,直接用手拌了起来。

冯氏在案板另一边擀面皮,见状忙问:“怎么放豆腐?”

黄雀儿也在旁边看,也问缘故。

第105章 小人精(二更)

杜鹃道:“放些豆腐更松软。”

冯氏听了将信将疑,道:“你别混闹哦。要是把东西糟蹋了,看我不打你。”

杜鹃笑眯眯地说道:“要是不好吃,娘尽管打。”

依然有条不紊地搅拌,甚是胸有成竹。

冯氏这样紧张,是因为黄家前些年可没炸过肉圆子。不是没肉,而是没素油,炸东西可费油了。

好容易今年日子宽裕些,头一回炸,她自然要小心。

杜鹃却不怕,她为了学习厨艺,很下了些心思的。

不但跟诸如大头媳妇、干娘、小姨等人经常讨教,还在村里最出色的厨子——红姑和高大娘给人办酒席的时候,腆着脸跟在后面帮忙打下手,用心学习揣摩。

她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又肯用心思考,对学来的东西善加利用,举一反三,大胆尝试,所以厨艺才一天天娴熟起来。

这油炸圆子加豆腐,就是她帮人搓圆子的时候,特别试验出来的,别人还不知道呢。

杜鹃拌好料后,冯氏那边也擀好了几张面皮,面上都撒了芝麻的,然后切成一指宽、两三寸长的长条。

因黄雀儿在搓肉圆子,冯氏便亲自去烧火。

杜鹃则搬了个小板凳,往灶台前一站,道:“娘,我来炸。”

冯氏又不放心,往灶洞里塞了一把火,就站在灶前监督。

先还问长问短,又说这一锅炸老了,那一锅炸嫩了,后来就闭了嘴。

杜鹃先只用少量的做试验,连炸了三四锅:一锅老黄色,一锅嫩黄色,一锅金黄色,一锅焦黄。经过试吃后,选出最合心意的,下一锅就炸成那样的。

她自然成功了。

冯氏尝了试验成功后的小炸。总算明白闺女手艺是如何练出来的了。心下佩服的同时,也惭愧不已。

不说别的,就这份细心,她就做不到。

这么慢慢试,以她的性子,急都急死了。更何况,就算试出来了,等炸下一锅的时候,还得两眼盯着锅里,一丝不能马虎。火候更要掌握好。火略大些。可就炸焦了。

看着杜鹃用竹笊篱将小炸条捞出来。倒在小筲箕中控油,那黄熏熏的颜色,葱油香味扑鼻,别提多诱人。她就放心地烧火去了。

杜鹃喊“大火”,她就烧大;杜鹃喊“小点火”,她就烧小火,甘心给闺女打下手。

接下来的肉圆子也如法炮制。

等黄老实洗完澡出来,黄鹂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秋生送她回来的,把那截树根也送了来。

冯氏听见秋生的声音,忙喊他来吃油炸果子。

秋生高声答应说不用,说家里还有事,早跑了。

这里。冯氏将肉圆子和小炸条各捡了一碗,对黄老实道:“她爹,把这个端去堂屋供上请祖宗。”

黄老实忙接过去了。

杜鹃请娘看着锅里,也捡了两碗油炸果子;等黄老实来,又让他把鹿肉、羊肉和獐子肉各割了一块。每块约有二斤多,再拿了一只鸡和兔子,分别用两个篮子装好。

然后,她对趴在小桌边对着肉圆子猛吃的黄鹂吩咐道:“别吃了!瞧你那馋样,嘴里吃着,眼睛还看着,没一点形象。我平常怎么教你的?快洗手,跟爹一块把这些东西送给奶奶去。到那晓得怎么说吗?”

黄鹂急忙把嘴里肉圆子吞干净了,才点头道:“晓得。”

杜鹃道:“说给我听听看。”

她从来不放过现场教学机会。

黄鹂就站直了,对着面前空气脆声道:“奶奶,这是我家炸的肉圆子和小炸。我们都还没吃呢,先送给爷爷奶奶尝。这些野味是爹分的,也挑最好的孝敬爷爷奶奶了。”

说完看向杜鹃,等待评判。

还没吃?

黄雀儿看着小妹油润润的红嘴唇,使劲忍笑杜鹃点头道:“就这么说。”

黄鹂又问道:“奶奶要问怎不多拿些去。我怎么说?”

杜鹃白了她一眼,道:“你笨哪!你不会说咱们家也没分多少,还是小姨父看咱们可怜,不然还不带爹上山呢。——爹又不会打猎,带着他也不顶用。咱们一大家子人,自己过年要吃,还要顶门户待客,多拿些过去,咱不过日子了?奶奶家也杀猪了,你不会问奶奶:‘奶奶家这么多肉啊?这么多鱼啊?这么多鸡啊!’反正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奶奶不想给你,就不会嫌弃你拿过去的肉少了。”

黄鹂把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完全受教。

旁边,冯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老大。

这样话她还是头一回听见,因此有些接受不了。

黄老实听了嘿嘿傻笑,完全不干涉。

反正他嘴巴笨,不如都听闺女的。再说,闺女也孝顺,什么东西都不忘送给爷爷奶奶一份。

黄鹂完全消化了杜鹃的教导,才仰头对爹道:“爹,咱们走。给爷爷奶奶送东西去。”

于是,父女两个就提了篮子走了。

等他们走后,杜鹃继续炸肉圆子。

这个东西比较耗时间,须得细细地炸。不像那小炸,丢进热油锅后,急剧膨胀发大,再翻炒几下就得捞起来,不然就会炸焦了。

也就炸了三四锅圆子,黄老实和黄鹂就回来了。

黄老实手里的篮子并不是空的,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东西,交给了冯氏。

杜鹃照例要询问结果,问黄鹂道:“怎样?”

黄鹂道:“奶奶家杀猪呢。奶奶笑得跟花儿一样。问我家里还有多少肉。我说没剩一点了。又把二姐姐先前说的说了。奶奶说:‘你小姨父好小气!哼,你爹还跟着上山帮了忙呢;就是没帮忙,一担挑的(娶了姊妹的两男人称一担挑),都是亲戚,才给这点子肉。’”

她一边说,一边学着黄大娘的样子不屑地撇嘴儿,说话的口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十分神似。

杜鹃听了翻了个白眼。

果然被她猜中了。

不光奶奶,很多人都会这样想,觉得亲戚有本事。就该利益均占。只是不知为何,奶奶没把这条适用在二叔的身上,很少主动把小儿子家的东西送给大儿子。

她一边盯着锅里,一边问黄鹂:“你是怎么说的?”

黄鹂道:“我说呀,小姨父是想多送的,二姐姐不要。二姐姐说,自己没本事,靠人家帮衬不行,又不能靠一辈子。就算亲兄弟都不成。我们家那——么穷,小叔家好——有钱。我们从来都不跟小叔伸手要东西。”

杜鹃霍然转头。死瞪着小女娃质问道:“我是没要。但我说了这话吗?你打着我的名头说事,你长本事了,啊?没担当的丫头!!”

黄鹂眼珠骨碌一转,忙道:“二姐姐说了。不是今儿说的。是那天说的。”

杜鹃蹙眉道:“哪天?”

黄鹂笑眯眯地说道:“许多许多天了。”

杜鹃气得笑了,许多许多天前的事,自己不记得,她倒还记得?不过,要是自己没说过,谅这丫头也说不这么完整。

想毕,她就认可了这话的来源。

接着又问道:“奶奶听了这话怎么说?”

一面把锅里肉圆子往起捞。

黄鹂盯着肉圆子回答道:“奶奶气得骂我,说二叔家哪有钱,都穷死了。我指那肥猪肉说‘这——么多肉啊!这——么多鱼啊!哎呀。这还有这——么多豆腐干子呀!’奶奶家晒了几条大鱼,还有豆腐干。奶奶就说送几块豆腐给我们晚上吃。还有猪心猪肺和猪骨头。奶奶说小婶烧不好猪骨头,叫二姐姐烧了,送一碗给她和爷爷吃就成了。”

杜鹃听着她拉长声音重复之前的话,使劲憋住笑。

黄雀儿更是笑得肩膀抖动。连肉圆子也搓不好了。

冯氏瞅着两个小闺女,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她对黄鹂呵斥道:“跟你二姐说话,盯着肉圆子做什么?想吃就搛两个。这样子难看死了,口水都流到圆子上了。”

黄鹂急忙退后一步,做若无其事样,道:“等下吃。”

杜鹃和黄雀儿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杜鹃忽然想起她刚才的话,忙问道:“还有猪骨头?什么骨头?”

黄鹂觉得自己今儿立了功,那猪骨头什么的都是她挣回来的,因此急忙道:“是排骨。奶奶说你烧的糖醋排骨好吃,叫做那个。”

原来,黄大娘因为近几年大儿子家不管得了什么,孙女们总是主动孝敬爷爷奶奶,她人前人后都得脸,心里很满意;二来两个小孙女一面送孝敬,一面满脸羡慕地夸赞二叔家过的好,虽没说爷爷奶奶一个字不是,却总让她下不来台,因此,她偶尔也漏些东西给大儿子这边。

今天就是这样,正杀猪呢,被黄鹂看见了。

黄鹂那是多鬼精的人儿,盯着刮得白白的两片大肥猪肉差点流口水,她好意思置之不理?

孙女可是给他们两老的送孝敬来的。

她就想不通了:这丫头怎么那么馋!

那刚杀的猪,还是生肉,看着怕死人,她却像盯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般,两眼冒光,不住吞口水,活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

她便让小儿媳凤姑收拾些肉和猪肝给黄鹂带回来。

凤姑思量:大哥家杀猪早,不少猪肉,只是肉都腌上了,不如把那排骨剔下来送他们。

她吃过杜鹃送的糖醋排骨,自己也试了,做得不大好。

把骨头送给大哥家,充了人情,杜鹃还喜欢,她这里还省下了猪肉。在庄稼人眼里,到底还是肥膘肉和猪油更好些,瘦肉略强点,骨头又重又没肉,最亏本。

所以,她就让杀猪佬将后排剔了一大块,足有七八斤,给黄老实带回来了。

杜鹃忙看那排骨,顿时乐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急忙对黄老实道:“爹,你用斧子把这排骨剁了。剁这么长一小截一小截的。我就着这油锅炸出来。”

黄老实刚答应一声,就被冯氏拦住了。

她板着脸道:“炸排骨?亏你想得起来!拢共就锅里那点油了,你还要炸排骨。没见过这么败家的。把排骨熬汤,熬熬油就出来了。怎么还要用油去炸它?你过来,让我来!你再在这厨房呆一会,把我一点家底都弄没了。说烧菜好吃,还不是拿油当家,能不好吃么!炸排骨,我活这么大就没听说过。”

一面数落,一面将杜鹃往旁边扒拉。

杜鹃急忙道:“娘啊!这不费多少油的。炸出来能放的时候长一些,留着过年做菜。”

冯氏不听。

杜鹃急了,撒赖说,这油还是小姨父给她的呢。

因为她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小姨父吃了喜欢。说缺什么料他就去弄来。所以。今儿炸排骨把油弄没了,她回头送糖醋排骨给小姨父,再请他跟人换些来。

冯氏听了又气又急,又拿她没法子。

别看杜鹃平常很好说话。但真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不想干的事也没人能勉强她干,连公婆都拗不过她,别说自己这个娘了。

她只好骂道:“这排骨就这么好吃?哼,要真是好的你奶奶能给你?那么抠,把上面的肉刮得比狗啃的还干净!光秃秃的骨头有什么吃头?给来了,你还要费油炸。她就不舍得把那肉割一块。你爹就不是她亲生的…”

喋喋不休的,她又数落起婆婆的偏心,越说越气。

杜鹃凑近她神秘地说道:“娘。我跟你说,这排骨才好呢。比肉油都好。人家不稀罕,我稀罕。不是为了嘴馋。这骨头多熬熬,吃了长个子的。不骗你,我在书上看来的。”

一听说在书上看来的。冯氏就不吱声了。

黄老实见母女争论有了结果,忙找了斧头去剁排骨。

一旁观战的黄鹂也露出笑容,接过杜鹃递过去的筲箕,跟在爹后面去装排骨;黄雀儿看着杜鹃抿嘴笑。

接下来,大伙儿一齐帮忙。

黄老实将排骨剁好后,就来帮着烧火;冯氏和黄鹂将冷透变脆的小炸装进瓦罐子,再封好;黄雀儿将肉圆子装在一个带盖的方形竹篓里,把盖子仔细盖好,让爹吊到阁楼上去了。

一边忙,杜鹃一边跟黄雀儿商议午饭。

“烧鹿肉吧。用炭炉子烧。把那小嫩萝卜拔些回来,跟这鹿肉一块,用瓦锅子红烧一锅。剩下的我卤出来,炕成肉干咱们吃。”

杜鹃决定把鹿肉和獐子肉都处置了。

冯氏又一次瞪眼,对杜鹃道:“炕肉干?你莫不是疯了!过年没菜,就指望这个添碗待客呢。我还想着你们能干,我就能甩手了,随你们当家去。你俩倒好,总共这么点肉,还想着炕肉干吃。”

杜鹃道:“小姨父要是不送这肉,娘用什么待客?”

冯氏皱眉道:“这不是送了么!”

杜鹃提醒道:“小姨父是送给我们吃的。”

冯氏忍无可忍地说道:“这么多肉,烧一顿吃还不足,就不能留点待客?人情大似债,你这么的将来怎么当家?六亲不认了?”

杜鹃也忍无可忍道:“这村里谁家有条件烧鹿肉吃?咱们家也没旁的亲戚,干娘和小姨父自家什么肉都有,不稀罕我们多个碗;外公那里,小姨正月回娘家的时候肯定要带肉去的;爷爷奶奶那边,我们刚才已经送过了,娘还要留给哪门子亲戚吃?就怕省着烧给人吃了,还落不得好!今天送给奶奶的肉,他们肯定三十晚上就烧了吃了。等明年奶奶带梨树沟村的亲戚来了,看见咱们还有鹿肉和羊肉,奶奶才不会想到是你省下来留着待客呢,肯定会说爹明明分了许多肉,才送那一点给他们,咱们自己倒吃得快活…”

她实在拿冯氏没法子。

第106章 林春挨打(三更)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不错。

冯氏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人。

可悲的是,人心莫测,她争强好胜从没得到过公婆夸赞,却永远不知改变。

她这也不是第一回跟杜鹃意见相悖了。

杜鹃能教导黄雀儿和黄鹂,是因为她们年纪小,性子很容易塑型;但冯氏和黄老实的性子已经定型了,根本无法彻底改变他们,只求别坏事。

冯氏被杜鹃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服气。

黄雀儿垂下眼睑,轻声道:“娘,已经送给爷爷奶奶了,剩下的就咱们自己吃了。咱爹没那能耐打猎,要是把这肉拿出去待客,人家还以为小姨送了多少肉给咱们呢,这样显摆。往后哪一回要是没送了,说了人家都不信,只当咱们藏着不拿出来。”

她虽然比不上杜鹃和黄鹂,却也是极有主意的。

黄鹂忽然道:“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冯氏大怒,撵着就要打她。

黄鹂跑得比兔子还快,直接跑去小姨家了。

可以想见,她一定会跟小姨和小姨父告状,全家没有比她更精明的人。

冯氏转脸对杜鹃道:“你就这么教她?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是为了哪个?”忽然就伤心起来。

黄鹂这话肯定是听杜鹃说的。

没想到闺女竟然这样说她。

杜鹃扶她坐下,耐心道:“娘自然是为了我们姊妹几个好。我先总是听娘说,奶奶怎样怎样,叫娘寒心。娘都忘了?你把这肉留给旁人吃,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难听的话呢?”

见冯氏不说话,她又道:“我晓得娘要做人,可做人也要量力而行。咱爹老实巴交的,不会打猎也不会木匠,家里就这样子,非要争那个脸面干吗?这回有小姨父帮衬。下回呢?难道咱们还能一辈子都指望小姨父帮衬?不如不争那个脸面,别人也没的说。你要争了那个脸,就像姐姐说的,下回没了,旁人才不信呢,只以为咱们小气不拿出来。”

接着,又说了一个笑话,说是皇宫里的皇帝,吃的都不是最好的东西,只能算上等。因为下面的官员不敢把好的敬上去。就怕哪年不能风调雨顺。上供的东西比不上前面的。被皇帝砍头。

黄雀儿听了惊异不已:“真的?”

杜鹃道:“当然了。姐姐你想。皇帝也,那多厉害!他只要吃了好东西,下回肯定还要那样的,只能更好。不能变差。要是老天爷不给脸,遭了灾,官员们供不上好的怎办?皇帝一生气,那就要砍人脑袋了。”

在她看来,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的。

给了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才不会想着你是节省下来的呢。所以,她根本不打算把这肉留了待客。反正她已经孝敬过了,爷爷奶奶也挑不出错。

冯氏听了这话,更沉默了。

杜鹃却知道她并没有转圜过来。

她生就的这副脾性:就喜欢在人面前充好。要人赞她把儿女教得有多好,日子过得有多好,为人有多大方,对公婆也做得一丝不差等等。

但她这样做了,若没得到应有的感激和赞叹。心里就会抱屈含怨,甚至于愤愤不平,唠叨数落,就如对婆婆那样。

最后落得双方都不痛快,正是“香也烧了菩萨也得罪了。”

前几年她还能跟杜鹃意见一致,那是因为家里实在穷,也被公婆伤透了心;近两年日子好过些了,她这性子有复发的征兆。

比如今天这事,就是明显的例子。

除此外,杜鹃努力阻止冯氏,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娘听不得一句丧谤话。听见了必定上心,以至于气得发抖,要多少天才能消化。因此,她努力不让奶奶有机会说娘的不是,尽管这样很难。

不管冯氏怎样想,如今被三个闺女架空,身不由己了。

当下,黄雀儿去菜园子扯萝卜,杜鹃继续炸肉圆子,厨房里弥漫着浓烈的肉香,夹着葱花的香味。

整件事从头到尾,黄老实都没说话,就那么傻呵呵地坐在灶下烧火,瞅着娃她娘和几个闺女斗嘴。

这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

他心想,闺女能干,说得都对;媳妇么…也对,怎么都好。不过,他私心里还是偏向闺女一些的。觉得闺女当家好。

杜鹃也注意到老实爹的神情,不觉好笑。

她再一次感叹:老实爹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那个福气,还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相对的,她娘就是个苦命的人。

过去苦,现在苦,可以想见,将来就算家里有钱了,她肯定还是苦!——心里苦!

最后一锅肉圆子下锅,杜鹃长长舒了口气。

她可累坏了,手胳膊酸得要命。

正活动手臂,黄雀儿将鹿肉炒好装进砂锅,放在炭炉子上,然后笑着上前来道:“这一锅让我来炸吧。全都叫你炸了,我都没炸,也没的学。”

杜鹃一听,赶紧将竹笊篱递给她,道:“说的是。我怎么忘了。给你收尾,我要歇歇去了。”

冯氏已经在切黄心菜、煮饭了,她可以偷空歇会。

刚来到外面廊檐下,忽听隔壁林大头高声骂:“…你个小兔崽子,就没见你这样傻的。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你跑!我叫你跑!给我站那,看老子打断你的腿…”

她抬头、踮起脚往隔壁一看,居然是在骂林春!

这可奇了,林大头是最喜欢林春的,怎么今儿这样大动肝火起来?

他手持一笤帚,满院子追着林春打。

林春可不会站那等他打,一溜烟就跑了。

跑到院门口,顶头碰见大哥秋生。

林大头急忙吩咐大儿子:“秋生,帮我逮着那小子。今儿我非打得他叫我爹不可!看他还敢跟我拗…”

杜鹃无语:毛病,他本来就叫你爹好不好!

秋生莫名其妙,但是,老爹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因此笑道:“春儿,你怎么惹毛了爹了?哎哟。我本来不想管的,可从小到大,你都没挨过打,今儿也让我开开眼…”

他一边唠叨,一边掳袖子上前来捉林春。

林春根本不理他,身子一扭,也不走院门了,掉头冲旁边院墙跑过去。眼看就要撞墙上去了,少年一个虎跃,竟然纵身攀上院墙。轻轻松松地翻了过去。

倒把林大头吓得失声大叫。生恐儿子撞坏了、摔坏了。

看着林大头和秋生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瞅着林春扬长而去的模样,杜鹃笑得捂着嘴蹲下身子。

哎哟,真是太可乐了!

殊不知那边院里,林大头气得七窍生烟:以前是不舍得打林春。好容易发一回火要打他,却发现根本打不着了。

这爹当的,真是太憋屈了!

他跟个婆娘一样,站那对着林春的方向骂了半天。

林春去了后面任三禾家。

任三禾已经洗澡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正和冯明英坐在桌边吃饭呢。见少年神色跟平常有些不大一样,也没多问,只招呼他一块吃。

林春犹豫了下,就不客气地坐下吃了。

饭后,任三禾将他叫到东厢。坐下问道:“什么事?”

林春听了一愣,摇头道:“没事?”

任三禾盯着他问:“真没有?”

林春想了想,道:“是我自己家的事。”

停了会,忽然又道:“是我爹…他…想跟黄叔说,要帮我跟杜鹃定亲。说这事两家在我们小时候都说好了的。”

他本不想说的。可想到任三禾是杜鹃的小姨父,平常又特别另眼看顾杜鹃,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任三禾眉头一跳,眼神就锐利起来,问道:“你呢?”

林春沉默了下,低声道:“我说,这事不成。我爹气得骂我,还撵着我打。”

任三禾十分意外,问道:“为什么?”

在他看来,林春是很喜欢杜鹃的。

林春就沉默了,仿佛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说。

任三禾度其神色,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杜鹃不乐意?”

林春迟疑了下,才微微点头。

任三禾就陷入沉思。

好半天,才幽幽道:“你回去跟你爹说,眼下还是别提这事的好。黄石人那老东西不安好心,就等着呢。林家要是提了,别说不能成,肯定还会大闹一场。到时候,黄石人逼大儿子把杜鹃送去梨树沟村,闹得不堪…”

林春脸色大变,霍然抬眼叫道:“他敢!”

任三禾看着他,揶揄道:“他怎么不敢?他是杜鹃的爷爷。”

林春气得脸涨得黑红,眉头紧蹙,两眼闪烁。

任三禾紧盯着他,神色莫名。

静默了一会,见少年还在苦思,便出声道:“别想了。叫你爹别找事了。让杜鹃先过几年安生日子吧。”

林春犹不甘地问道:“要是那老东西使坏心怎办?”

任三禾冷笑一声,道:“他要先动了,我自有办法!”

林春看着师傅倏然变冷的神情,放下心来。

又坐了会,他起身道:“师傅,我走了。晚上再来。”

任三禾点头,任他去了。

林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黄家。

杜鹃也恰好吃了饭,见他来了,急忙丢下碗,对黄雀儿道:“姐,你收碗。林春要考我学业呢。”

黄雀儿点点头。

冯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道:“整天学有什么用?”

杜鹃笑道:“教姐姐和妹妹。多认几个字,总有用的。”

黄鹂要跟去,被杜鹃威胁,说没工夫跟她混,要是再捣乱,就不教她认字了,也不讲故事给她听。

黄鹂才乖乖地停住了。

这是杜鹃使的障眼法,说是跟林春温习功课。

而林春跟大爷爷学木匠,也确实认得几个字,他又是任三禾的徒弟,任三禾教他武功和学问,冯氏等人都知道,就信了。

因为杜鹃学了再教黄雀儿和黄鹂,冯氏觉得自家三个闺女明显跟村里其他女娃不一样——落落大方中透着一股子聪明机灵劲,她是最好面子的,所以就没拦阻。

教学在杜鹃闺房外厅进行。

因为没书房,她又不想去林家,毕竟秋生他们都大了。

可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林春也渐渐大了。

唉,原本她想着很容易的教学,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好在虽然艰难,林里正对于林春还是很重视的,见他进步很大,笔墨纸砚都全力供应。

第107章 等你一万年(一更)

坐下后,杜鹃也不废话,拿起鸡毛管子做的笔,匆匆讲解了几道数学题,还有几道几何题,又布置了作业;再讲了一篇《过秦论》,命他背熟啃透了,回头说给自己听。

林春全神贯注地听着。

每次杜鹃问他可听懂了,他都用力点头。

两人就跟赶时间一样,杜鹃拼命灌,林春狠命装。

杜鹃也是没法子。她本是教初中的,小学数学该怎么教,以什么样的进程来教,她全无章法。只好凭借自己的印象,想到哪教到哪。

这不,她觉得林春把加减乘除都学完了,就把代数和几何搬了出来。

好在林春真的天分很高,凡她所教授的,只要讲一遍,也就会了。又用心做了记录,把杜鹃所讲的题纸和作业拿回家,独自细细揣摩,那进步便称得上神速了。

一时做完了,林春没跟往常那样再复述一遍给杜鹃听。

他一边收拾桌上的纸张,一边沉思。

等收拾干净了,才望着杜鹃,小声问道:“杜鹃,鱼娘娘没说,你前世的夫君什么时候来找你?”

杜鹃讲得口干,正喝水呢,听了这话,差点没呛着。

主要是林春问得太突然,她一时没转过弯来,受了惊吓。

略定了定心神,才想起自己假托美人鱼编出来的谎言。

也不算是谎言。因林春自小就依恋照顾她,她便不愿意欺骗他,所以假借美人鱼托梦,说她前世的夫君会来找她,她注定今生还要做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