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不同,冯氏被叫去公婆家才一会工夫就躺下了。可见黄老爹心中有多恨,那光景竟是想要大儿媳的命!

撇开是非对错不论,这件事超出了淳朴乡村人的心理底线,令他们心惊肉跳,如避蛇蝎般远离黄家。况且任三禾夫妻大发神威。敬畏之下,人们更偏向冯氏。

乡人心思简单,心明眼亮的少,大多数都喜欢人云亦云,或者随嘴掰扯。几个人口风一转,其他人也都跟着骂黄家老两口狠毒。

黄大娘看着纷纷离开的村人,满脸愕然。

她刚起了个头呢,接着就要数落冯氏如何矫情不孝,把闺女教得不认爷爷奶奶,冯明英两口子如何凶悍,她大儿子如何绝情…谁知人都走了,那她说给谁听?

屋内,黄老二呆呆地站在黄老爹床前,望着昏迷不醒的老爹,心想杜鹃果然说对了,爹的病添了…

凤姑站在厨房里,望着锅瓢碗盏一地狼藉,也呆呆地想,儿子说的对,这日子没法过了…

黄招弟一边流泪一边收拾行囊,要立即跟儿子走,全没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

姚金贵眼前不住晃荡任三禾杀神一样的冷脸,手脚不停地颤抖,庆幸之前跟杜鹃对嘴时他不在。

黄小宝看着混乱狼藉的家,愤怒又无力,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只有大妞在照顾爷爷…

须臾,黄老二醒过神,跑到外面愤怒地大吼道:“我要找里正。这么不讲理,简直就是活土匪!”

凤姑在厨房听见,急得喊道:“别去!”

怕他不听,匆匆跑出来拦住,颓然道:“别去,没用的。”

黄大娘也双目无神,再没有跳脚闹事的精神了。

闹这么大动静,村里人几乎都来了,林里正却没来,林家人都没来,说明什么?

说明林里正生气了。

上午,黄老爹当众逼儿子退亲,又想把杜鹃许给外孙,彻底得罪了林家。

请林里正评理,他肯定不理,说这是黄家家务事;但若是冯氏真有个好歹,他肯定会报官。

想到这,凤姑心里也害怕起来。

一场痛砸,让黄家,也让泉水村人看清一个事实:冯氏,再不是以前的冯氏了,她有强大的靠山。

一直以来,任三禾夫妻很少插手黄家的事,大家也是今天上午才见识到冯明英的嘴上功夫,黄家竟然忽视了他们,或者没忘,只是没想到他们有这么厉害。

冯长顺也算厉害,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不同了,冯明英和任三禾两口子是文武双全,根本不用去山外搬人手,两人就把黄家给砸了个稀巴烂!

有那聪明的邻居就感叹,说黄老爹猪油蒙了心,竟把任三禾这样有能耐的亲戚生生变成了仇家,旁人求还求不来呢,真是作死!

黄家,冯氏已经醒过来了。

见杜鹃一边帮她清洗一边流泪,艰难地咧嘴一笑,轻声道:“哭什么?娘又没怎样。娘是听了你的话,故意装晕的,做给他们看的。我这头虽然碰破了,也不怎么疼…”

冯明英撇嘴道:“别装了!自己闺女跟前,死撑着做什么?还说不疼,你没照镜子,你不晓得自个脸色有多难看。”

杜鹃也哑声道:“娘,爷爷砸你,你怎么也不躲呢?砸了这么长一条口子,还沾了油。要是化脓了怎办?”

冯氏忙道:“我真是装的,故意吓那两个老东西…”

看向杜鹃的眼神又怜惜又决然。

黄老爹愚顽,冯氏也倔强。

黄老爹狠。为了争赢这口气给大儿子下跪磕头;冯氏也狠,为了彻底解决这事把自己送上门去让公婆打。

她当时岂止是没躲。甚至还迎着那碗碰上去,为的就是要被砸狠一点,弄得自己更狼狈一点,好叫全村的人睁大眼睛看看,她的公婆是如何歹毒。

她这样做,为了杜鹃,也为了男人。

她虽然没有急智。不善吵架,但每每事后都能想清楚问题。杜鹃之前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她和雀儿已经把命还给黄家了,不再是黄家孙女。虽然逼退了公婆,可她知道闺女往后难免被人说不孝,会影响名声。毕竟当年的事过去好久了,杜鹃和雀儿都还好好的活着。

这时候,她要是被公婆打成重伤。便证实了公婆心狠不讲理,提醒大家想起当年的事,闺女受的闲话便会少一些。

再有,黄老实一再顶撞爹娘,她便为他挨一顿打也不算什么。往后,他就更不亲近爹娘了。

所以,当她被那碗鸡汤砸中额头时,她没有愤怒悲伤,而是带着得逞的笑容,轻蔑地看着黄老爹倒下了。

黄老爹被她古怪的反应激得火冒三丈,犹觉不解恨,四下找趁手的东西,想要再砸她一下子。

谁知杜鹃尖叫“杀人了!”惊得他目瞪口呆。

他真杀人了?

想想公爹当时茫然惊悚的神情,冯氏觉得心中无比畅快,笑容轻松惬意,配合头上缠的灰色旧布条,怪异极了。

杜鹃见她不像往日怄气时那般神色愁苦,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可还是很担心。直到小姨父拿了烧酒来,她将冯氏伤口附近仔细擦干净,又用温开水反复冲洗伤口,再敷上小姨父给的上好外伤药,方才放心。

然后黄老实提了热水进来,她和黄雀儿帮冯氏洗头洗澡、换衣裳,浑身弄清爽了,才重新扶她上床。

黄雀儿抱了一大抱油腻衣裳和绷带出去,迎面来了大头媳妇,“你娘可醒来了?”

“醒了。婶子进去吧。”

黄雀儿将她让进来,自去忙了。

大头媳妇看着床上的冯氏,头包得严严实实的,惊得捂住嘴,哽咽道:“怎么弄成这样了?下手这么狠,这还是人吗?”

杜鹃忙搬了把小椅子来,靠在床前,让她坐。

冯氏苦笑了下,道:“没事。我就是…”

冯明英抢着道:“别死撑着了。大头嫂子又不是外人。再说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说没事也要人相信。”

大头媳妇连连点头,说冯氏脸色灰败。

说了一半,忙又止住,怕她灰心,对杜鹃道:“杜鹃,你们要好好照应你娘。这头上的伤可不是玩的…”

忽然又觉不祥,忙又停住,不禁尴尬: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些丧气话呢?

冯明英听外面传来林大头的声音,便问道:“你们刚才也去看了?”

大头媳妇这才道:“怎么没去?我跟他爹听见杜鹃喊,急忙就赶过去了。先叫冬生偷偷挤进去看了,说雀儿娘没…没事(死),你和任兄弟又在里面,我们才放心。他大伯不许我们插手,说有任兄弟出头就够了。我们要是插进去了,杜鹃爷爷奶奶越有话说了。”

冯明英点头道“那是,你们是不方便插手。”

两人便低声说起当时情形,杜鹃悄悄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杜鹃坐在厨房门口,一边搓衣裳,一边跟林春和九儿说话。

“婶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杜鹃,你怎么能让你娘去伺候你爷爷呢?”

第164章 主动亲近(aila305和氏璧加更)

杜鹃听了九儿这话,嘴一瘪,不知如何说才好。

林春看得心里一惊。

在他印象中,杜鹃从来都是带着笑的,有数的几次哭闹也是为了对抗爷爷奶奶,似这样流露出伤心表情的,他就没见过。

他不耐烦地呵斥九儿:“儿媳妇伺候公婆,那不是应该的。你要杜鹃怎么办?”

九儿就没话说了。

杜鹃难过不为别的,是因为真正见识到残酷森严的封建制度,心惊而已。

前世,也有父母对子女施暴,但肯定会受到法律惩处;可是这里不同,若今天冯氏真的被爷爷砸死了,爷爷未必会被判抵命。这不仅因为他是长辈,还因为杜鹃不认爷爷奶奶的举动直接牵累到冯氏。说起来,她提出的理由于人情上说得通,律法却是不承认的。——只要她和黄雀儿一天没死,她们就是黄家的孙女!

还好,他们生活在山高皇帝远的山沟里。

这里虽然比外面落后蔽塞,但同时也多了便利。

这么大闹一场,爷爷奶奶只怕会消停些了。

想毕,她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对两个少年道:“我有好东西送你们。”

起身洗了手,回房拿了两沓纸来,还有两个很精致的荷包。

她将荷包递给九儿,道:“这是给水秀姐姐和桂香的。红的给水秀姐姐,黄的给桂香。”

九儿忙接了,揣在怀里,眼睛却还盯着杜鹃手上。

杜鹃就笑了,道:“你看什么?我可没钱给你们买东西。就是这荷包也不是买的,是我见外婆家有上好的边角料子,我就要了几块,仿照那铺子里卖的荷包样式。亲手做出来的。这样就省了买的钱。”

九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不是要你给我买东西。那这个是什么?”他居然还不死心,又指着那两沓纸问。

杜鹃见他渴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道:“这个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我虽然没给你们买东西。也没忘了你们。我趁着闲的工夫,给你们准备了一套教案。这个最费脑细胞…就是费脑子了。”

说着。把两沓纸分别递给二人。

原来,她最近都是采用编写详细的教案,让他们自学的方式教学,只在一些关键处才亲自讲解,因为现实不容得她有许多时间教他们。

给林春的是代数几何教案,还有一些物理题;给九儿的却是各种著名的历史人物和战争事件,并配了解答和分析因为林春住得近。向杜鹃请教十分便利,比九儿学得快多了,所以杜鹃指点他们互换学习,通常都是林春再教九儿。

两人十分欢喜。

九儿见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小字。感动地说道:“杜鹃,难为你。写这么多,又要动脑子,手还酸。”

林春只是笑,没说话。

杜鹃道:“谢什么。你们不怪我没给你们买东西就好了。”

九儿笑道:“我们又不是女娃子。谁还想戴花。”

杜鹃便又坐到木盆边,伸手从旁边的破筐里抓了一把草灰,使劲揉搓冯氏那被沾上油腻的衣服。

黑水从她白皙的指缝里挤出,林春看了觉得很碍眼,可又没法子。

三人正闲话。院门口来了桂香和槐花。

桂香没像往常一样见了杜鹃就大笑大叫,先探头对黄家大门内看了一眼,才轻快地跑到厨房门口,压低声音欣喜地说道:“杜鹃,我早上就要来瞧你的。可我娘不让。”

早上杜鹃家闹得那样,她娘自然不许她来。

槐花看着杜鹃笑了笑,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也叫了声“杜鹃”。

杜鹃很奇怪,不知她怎么跟桂香一起来了,她们又不熟。

面上却不显,招呼她们坐。又喊林春帮忙,从厨房端两个小板凳来。

林春自打接了教案后,就一边翻看,一边跟杜鹃说话,有一句问一句;九儿则直接埋头在讲义中,看得津津有味。

林春听杜鹃叫他拿板凳,方才从纸上移开目光,跑进厨房端了两条板凳出来。听桂香叽叽喳喳地跟杜鹃不停说话,就不想待下去了,便对杜鹃丢了个眼色,招呼九儿离开。

槐花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又瞥见他手上的教案,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刚才他看得全神贯注。

她心里一动,就笑着对杜鹃道:“春生和九儿哥哥真厉害,能读许多书。杜鹃,听说你也会看书,你教我认字好不好?桂香说你教过她的。”

杜鹃听了一愣,随即笑问:“你家不是有人认得字吗?”

无论是木匠林家,还是石匠王家,都有人识字,因为他们有自己家传的绝技,非普通匠人可比。

槐花不好意思地低头,捏着衣襟小声道:“三叔他们才没工夫理我们呢。我也问过爷爷,他说女娃学那个没用。”

杜鹃忙笑道:“我也不认得几个字,是偷空跟我小姨父学的。要说教你,还不笑掉人大牙。我什么时候教桂香了?”说着疑惑地看向桂香。

桂香也疑惑,也看向槐花。

槐花就道:“不是说杜鹃教你念诗,叫什么‘春江花月夜’么?还有许多句子。”

杜鹃恍然大悟道:“那个呀,是我们在一块玩的时候,我顺嘴说的。桂香她聪明,就记住了。只有你们两家有本事的人,才敢做师傅教导人,我么…”

她呵呵地笑起来。

桂香却笑道:“谁说的!杜鹃你懂的可多了,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就喜欢跟你学。我娘也说我越来越懂事了呢。”丝毫不知自己爱炫耀的性子,把杜鹃带入麻烦中。

槐花不好意思地对杜鹃说:“也不是麻烦你天天教。就是我有不懂的来问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完很期盼地望着杜鹃。

杜鹃只顾低头搓衣裳,一边不在意地笑道:“要是有空,你问的我刚好又知道,我肯定告诉你。不过你怎想起来问我呢?我才认得几个字?你还不如好好求你几个爷爷、叔伯和哥哥。又近又方便,又懂得多。指望我怕是不成。”

说完抖了抖手上的衣裳,又道:“瞧我。在家哪有歇的工夫。连教黄鹂认字,还是趁着晚上睡觉前。跟抢一样教一会呢。到现在她也就认得自己名字。”

桂香忙道:“杜鹃可勤快了,干许多活呢。”

槐花轻轻笑道:“忙的时候,肯定不麻烦你。总要等你有空的时候再问。”

杜鹃就没接话了。

她以“诲人不倦”为己任,却也不想惹麻烦。

不知这个小女娃怎么回事,忽然要跟她学认字。想想那天她的敌意,还有她那个娘说的话,她本能地要避开她。再说。她也不能太张扬了,她可不是这里的夫子,不过是个普通的乡村丫头而已。

从槐花说要跟杜鹃学认字开始,林春就皱眉看着她。

槐花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看见他眼中的疑惑和戒备,忙对他一笑。

林春却没笑,凝神看进她眼底。

看得槐花心里一跳,低下头去。

他才若无其事地转头。催九儿走。

九儿却想起一事来,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把那黄色花卉的拿给桂香,“是杜鹃给你的。”一边跟林春走了。

桂香忙接过去,喜滋滋地翻看了一遍。得意地瞟了槐花一眼,问杜鹃道:“多谢你了杜鹃。二丫也有吧?”

杜鹃心里直摇头,暗道还是年纪小,这爱炫耀的虚荣心改不了,当着槐花面,倒叫自己为难。又想,这人情有亲疏,自己跟槐花只能算认得,若是也给她带礼物,那岂不是全村的小女娃都不能落下?

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

因点头道:“二丫也有一个。”

又把自己买不起,在外婆家要了些边角布料做荷包的经过说了一遍,省得人以为自己好有钱,这么大方。

桂香听了感激不尽,和杜鹃讨论荷包的样式、花色针线等小女娃的话题,又问山外都有什么。

她叹道:“往常我爹他们出山,也都买许多东西回来。可他们是大粗人,不像杜鹃你,挑的东西最合我们小女娃心意。杜鹃,你该多买些。你没钱,先跟你小姨借,等回来我再给你就是了。”

杜鹃听了哭笑不得,嗔道:“你真是富人家的娃,不知穷人家娃的苦。我怎么好意思跟小姨借钱?我又怎么知道你喜欢哪样东西?回头买的你不合心意,别人还以为我故意哄你赚你钱呢。”

桂香听了不好意思地傻笑。

槐花安静地听着,并未怎样。

因见厨房里就黄雀儿在忙,便问道:“杜鹃,你娘呢?”

杜鹃道:“我爷爷把我娘打伤了,躺着呢。”

这事也没什么遮着掩着的,杜鹃就不信她不知道。

槐花听了慌忙道:“杜鹃,我…我不该…”

桂香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多嘴!刚才又不是没听大人说。”

槐花低声道:“我忘了。真的,杜鹃。我跟桂香就是想来瞧瞧你娘醒来了没有。刚才一说话,我就忘了这回事。”

杜鹃搓好了衣裳,站起身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全村人都看见了。桂香,我也不留你了,你看我还要洗衣裳呢。等我有空了再找你玩。”

桂香忙道:“我就是不放心婶子,才来看你。婶子没事,那你忙你的,我们走了。等有空的时候,咱们去挖野菜做饼子。”

遂跟杜鹃告辞。

第165章 幸福的女人

白日里连闹两场,并未影响杜鹃家的温馨。

或者,是杜鹃姊妹竭力转圜,不想被扫兴的事破坏自家的生活。

晚饭的时候,任三禾跟黄老实在堂间,冯明英和几个侄女干脆把饭菜端到冯氏房里,一边吃一边陪她说话。

冯氏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喝汤。

她额上缠着红布。本来是用白布包扎的,黄雀儿说不吉利,因此便在外面加了层红布。

冯明英捧着饭碗吃着,瞄一眼姐姐,噗嗤一笑,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月子呢。”

杜鹃想起冯氏当年在山上生了孩子,孩子丢了,又捡了自己回来,其中种种苦楚,忙道:“娘就当做月子好了。娘以前日子苦,生娃的时候没好好养。如今我们都大了,正好借这次的机会,把那受的苦补回来。”

黄鹂急忙插嘴道:“娘,我已经好了。明天我就伺候娘。”

冯氏听了小闺女软糯糯的声音,心里也一软。

“好,娘就让你伺候。”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也很柔和,倒真像月子中的女人,散发着母性的温柔光芒。

冯明英看得一呆,羡慕道:“姐,瞧你三个闺女,多叫人眼红。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冯氏没吱声,小口喝着汤。

喝完了,把碗递给盯着她的黄雀儿,又接过杜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道:“我是没什么想不开的了。我都想开了。我告诉你,我今天一点都没怄气。”

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准确,又改口道:“有一点气,不过一会就好了。今个是我嫁到黄家来最舒心的一天。她爷爷砸我一碗,我才不难受呢。哼,让他砸!再闹,连他儿子也不认他了才好呢。”

说完。她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顺手还把凑在她身边讨好她的黄鹂搂进怀里。就跟抱着一只小猫似的,不停地摩挲她柔顺的头发。

杜鹃看着娘那慵懒惬意的神情,惊得张大小嘴儿。

若不是娘头上还捆着绷带。她都要以为她遇见喜事了。比如真的生了娃。还生了个男娃,以至于如此幸福。

对,就是幸福!

冯氏一向愁苦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都说幸福的女人从脸上能看得出来。杜鹃以为这话是真理。因为一个人幸福不幸福,是很难伪装的,心态会直接表现在脸上,哪怕你再会装都不行。

看不出来那是看的人眼睛不够毒。

冯氏还是那个冯氏,但她很明显解了心结,那份从容、满足和舒心,便立即反应在她的脸上。即便头上还带着伤,脸色也不好,但她的轻松和惬意却仿佛有感染力。令身边的亲人觉得亲切和安心。

杜鹃便对黄雀儿看去,发现她也惊喜地看着娘。

冯明英抱怨道:“哟,闹了一场,姐就跟没事人一样。早晓得这样,我就不出头了。村里人肯定在背后说我,说我像泼妇。”

事儿都过了。她才担心形象问题。

杜鹃一下子笑出声来,黄雀儿也忍俊不禁。

黄鹂安慰道:“小姨一点都不像泼妇,和气的很。”

冯明英听了,忍不住用手捏她小脸,“就你会哄人。”

冯氏白了她一眼。道:“爹把你嫁在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姐撑腰。你姐被人打,你当然要出头了。”

说得冯明英喷了一口饭,大家都笑起来。

开心地吃完后,趁着大家高兴,杜鹃问道:“娘,小姨,二月二那天,咱们要不要喊爷爷奶奶过来?”

冯氏道:“喊。不喊你奶还不蹦翻天了。”

冯明英道:“咱们喊咱们的,来不来是他们的事。真不来就算了。犯不着跟往常一样,把他们供着。我瞅他们就是不识好歹。哼,惹火了我,再去砸一回。这回把他瓦都给掀了!”

冯氏瞅了她一眼道:“你还砸上瘾了!才说怕人骂你像泼妇,说话也不晓得过过脑子。”

冯明英笑道:“我又没在外人跟前说。”

冯氏道:“黄鹂还小,回头不留心在外学出来怎办?”

黄鹂急忙道:“娘,我不在外瞎说。”

“嗯。”冯氏低头叮嘱她,“跟人说话要想着讲,不要抢着讲。娘这辈子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你别学娘。”

黄鹂乖乖点头。

说说笑笑的,等外面男人也吃好了,冯明英叮嘱大姐好好歇着,便和任三禾告辞了。

杜鹃要把娘当月子伺候,自然要在饮食上下功夫。第二天清晨,姐俩一齐在厨房忙开了。

黄雀儿一面煮油茶,一面擀饺子皮。

杜鹃则去园子里掐了些菠菜回来,做饺子馅儿。

她将洗净的菠菜在开水里捞一遍,然后挤出水,细细地切成碎末。接着又切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腊肉。肥肉炸油,瘦肉切成肉丁。等油炸出后,才把腊肉丁下锅炒熟。

然后又炒了两个鸡蛋,跟碧绿的菠菜、粉红的腊肉混着搅拌在一块,盛了两大海碗,和黄雀儿开始包饺子。

灶上外锅里油茶已经煮好了,香气四溢。

油茶,本是杜鹃前世在皖北吃过的一种面糊状的浓汤,里面有千张、面筋、芝麻、花生米、海带,和搅碎的蛋花,吃的时候根据口味加油辣子。喝油茶,配上煎饺、包子等,可香了。

但她前世只会吃,不会做。

这时只好秉承“一法通,万法通”的饮食之道,根据想象和试验,自创杜氏油茶,口味倒也别具一格。

她先把花生煮熟,芝麻炒熟,和着面粉煮面糊。因为没有千张、面筋和海带,便把泡开的菌子撕成小条,再加些五香笋干代替。鸡蛋如今是不缺了,打两个鸡蛋搅碎了,再撒些细盐下去,那油茶味儿丝毫不比她前世吃的差。

有时她又用栗子粉或者豆粉或者玉米粉代替面粉。另加炒熟的瓜子仁,或者腊肉丁,根据食材变化做出各种风味来。

因为闺女的巧手,黄家连早饭都丰富起来,再不是千篇一律的玉米糊、玉米饼子。

黄老实经过昨天一场大闹。媳妇又被爹砸伤了。本来心上似压了块大石般沉甸甸的,哭丧着脸,然见媳妇和闺女们并没有受影响。他又是心里不存事的人,立即跟着高兴起来。

他见闺女早上蒸了饺子,十分高兴,笑道:“咱们把饭端你娘屋里陪她吃,不然她一个人闷。”

这是昨晚见她娘儿们一块吃饭热闹,才想起的。

杜鹃见爹能想到这个,巴不得,就跟黄雀儿动手,将油茶饺子。一齐找东西装了,父女往冯氏床前搬。

冯氏见这样,忙问道:“都弄这来干什么?”

黄鹂高兴地说:“陪娘吃。人多热闹些。”

她见姐姐们忙,便亲自用小木盆打了洗脸水,摇摇晃晃地端进房来给娘洗脸,还剥了根柳枝。蘸了盐让娘漱口,伺候得有模有样,十分尽心。

本来冯氏和黄老实早上都不刷牙的,因闺女刷牙,任三禾夫妻也刷牙。他们渐渐也跟着改了习惯。

才洗漱完毕,黄老实便搬了小桌子进来,放在屋子当中摆好,一边开心地对冯氏道:“雀她娘,杜鹃和雀儿包了饺子呢。等下你多吃些。”

说罢,见她洗了脸,忙顺手接过木盆端了出去。

看他们父女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迁就自己,冯氏将溜到嘴边的“费这事做什么”给咽了回去。又见黄雀儿和杜鹃各端着大砂锅油茶和一屉蒸饺进来,忍不住还是埋怨道“大早上包饺子,也不嫌麻烦。”

黄雀儿将饺子摆好,文静地笑道:“不麻烦。娘,我擀面皮可快了。杜鹃炒饺子馅儿也快。也没用别的,就打了两个鸡蛋,炸了点腊肉做油,菠菜馅儿的。”

冯氏听了心里一酸。

这点东西,要是以前也不能常吃,现在他们可是经常吃。

都是闺女聪明勤快,一春一秋养两季小鸡,一年喂两三头肥猪,家里鸡蛋和腊肉就没断过。依然还是玉米山芋等粗粮为主食,那日子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顿顿饭菜都是花样翻新。

看着几个闺女,她满心感慨,真心觉得一般男娃配不上她们。夏生那小子捡了个大便宜,跟雀儿定了亲。杜鹃么,她可要好好帮她挑个人家。看林春长大好不好吧。不好的话,她也顾不得了,一定不能把杜鹃许给他。

正想着,她们姊妹已经装了一碗油茶来,又捡了一碗蒸饺放在床头矮柜上,让她自己吃。

黄老实父女也围坐在桌前吃起来。

老实爹一连吃了五个蒸饺,喝了一碗油茶后,在等待杜鹃帮他舀油茶的空儿,问黄雀儿道:“这饺子可有多的?送一碗…”

总算他还没笨到家,看见冯氏头上包扎的绷带,想起昨天的事,就说不下去了。

杜鹃忍笑,问道:“爹,送一碗给谁?”

老实爹不惯耍心眼,很老实地回答道:“我本来想说,要是有多的,就送一碗给你爷爷奶奶吃。算了吧,先不送了。”

黄雀儿微微一笑,和杜鹃交换了下眼神。

黄鹂则大力表扬老爹:“爹真好!”

冯氏瞪了小闺女一眼,对杜鹃道:“待会你捡一碗送去。”

第166章 乖顺的小堂弟(粉红40加更)

黄老实对冯氏咧嘴笑道:“雀她娘,你不气了?都怪我。我不答应杜鹃的亲事,爹就把气撒到你头上去了。”

杜鹃心想爹真是太实在了,爷爷岂止是撒气这么简单。

她也不会听冯氏的,真送饺子给爷爷奶奶。

当然,她也不会说恨爷爷奶奶,所以不送。

她对黄老实道:“爹,还是别送了吧。爷爷奶奶正在气头上呢,咱们越往前凑越惹他们生气。昨天的事爹都看见了,要是娘没去,哪会闹起来。”

黄老实听了连连点头,想起那情形,他还心有余悸。

杜鹃将装好的油茶递给他,又道:“等爷爷静两天,心气顺了,咱们要孝顺多少不能呢?何必现在凑上去挨骂。咱们是晚辈,被骂几句不算什么,可爷爷奶奶越骂越气,回头气坏了不是爹的罪过。所以说,爹这些日子也别往那边去了。”

黄老实喝了一口油茶,含糊道:“那就别送了。昨儿你爷爷可气疯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

看看冯氏又道:“害你娘也挨了打。这要是砸坏了可怎么得了哟!不去了,爹也躲几天再说。”

杜鹃道:“爹是该躲几天。我说句不该的话,爷爷要是气得火头上,真把爹打死了,我们跟娘指望谁去?那时候可不是随便人家欺负了。”

黄老实听呆了,觉得嘴里的油茶忽然没那么香了。

若是昨天以前,他也不会把杜鹃的话当数。

可经过冯氏受伤的事后,他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栗。

他胆子小的很,也怕死的很!

冯氏看着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白了杜鹃一眼道:“别瞎说!你爷爷…”

她想说“你爷爷恨的是我,不是你爹。”

小黄鹂却抢着道:“怎不会?爷爷连娘都砸呢!”

冯氏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说。

杜鹃笑道:“好好的,爷爷当然不会打爹了。就是娘。以前他也没打过呢。可这人要是气上来了,就顾不得想后果了,下手也没轻没重的。所以爹还是小心些。”

黄雀儿给爹搛了几个饺子,轻声劝道:“爹别怕。杜鹃就是提醒你一声,这几天爷爷生气。爹没事别去那边招惹爷爷。等过了这阵再说。”

黄老实听了坚决点头。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话间,大家吃完,收拾碗筷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