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又答应一声。低头见她眼巴巴地仰望自己,便哄道:“等我出来了,带你上街买好吃的去。”

一边摸摸她的头。

跟陈青黛相比,这个妹妹真是乖,

黄鹂就高兴地笑了。还扯着他胳膊跳了两下。

黄老实和冯氏见他们兄妹姐弟这样亲近,都笑。

一家人说着话,直到衙役催了,黄元才随他们离开。中间又回头两次,直到拐过屋角,看不见了才罢。

他走后,杜鹃等人也离开府衙。

望着黄家人离开。昝虚极和沈望迫于沈知府目光压力,也没敢相送,却暗自记下了他们住的客栈名称。

莫名的,二人对黄元的案子比之前更全心关注,对他脱离杨家、认祖归宗后的生活也分外期待起来;谈起他的家人,都觉得有趣;还有他那个叫杜鹃的孪生姐姐。长在山野中,乃是深谷幽兰一般的人物。

然两人仔细分析后,一致认为:杜鹃的气质比幽兰要灿烂些。若是比作杜鹃花,好像又太俗了。至于牡丹芙蓉梅花之类,也不相称。

两个少年陷入纠结中…

府城今年的初夏。萌动着别样的生机!

再说杜鹃等人回到福祥客栈后,真是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黄家儿子认回来了,而且是永远认回来了。紧张的是他还待在大牢里,如何救出他,还是个难题。

坐牢啊!

对于生活在世外山野中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因此,冯氏和黄老实一会哭一会笑,情绪在喜悦和惊恐之间来回转变。冯长顺对闺女和女婿劝一顿又骂一顿,十分伤脑筋。

杜鹃却顾不上他们了,吩咐黄鹂煮饭做菜,自己和林春钻进房里商议起来。等任三禾回来了,也加入进去。

这个案子,其他人根本帮不上忙,连话都说不上。

只有任三禾、林春和杜鹃才能懂得其中微妙。

三个人中,林春又要差一层——他毫无这方面的阅历和见识,杜鹃便要他当做作业来应对。

因为这件事,众人好容易从深山老林中来到这繁华府城,却没有一点玩乐的心思。除了冯长顺和冯兴发去外面打探消息,余者都窝在客栈里。

第二天上午,杜鹃正写论文一样写辩驳稿,小二来回说外面有两个少年公子找黄杜鹃黄小哥。

林春略问了问,便知道来人是昝虚极和沈望。

任三禾早听他们说了昨天公堂上的情形,知道有这么两个少年,当即对林春吩咐道:“你去见他们。说杜鹃歇着呢,不便见客。”

因他自己不想出面,又觉得黄家认回儿子不难,又想让杜鹃见识锻炼一番,所以才让她上公堂,而自己却没跟着。

但他却十分担心杜鹃惹人注意。

果然,杜鹃很容易就引起人关注了。

他才不管黄元什么同窗呢,严厉告诫杜鹃:不可私自见这些少年书生,否则惹出麻烦,到时候不得了结。

杜鹃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乖乖答应。

于是,林春就出去会客了。

他将昝虚极和沈望引进自己房中,让座上茶,然后说杜鹃因长途劳乏,且担心弟弟,因此精神不好,正歇着呢,若要见黄叔和婶子倒可以。

两人怀一腔热情赶来,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失望极了。

接着,沈望就担心起杜鹃来,说要派两个丫头来伺候她。

昝虚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仿佛有什么不便,只静静地望着林春,显然对杜鹃的情形也是极关切的。

林春愣了下。方歉意地对沈望道:“多谢沈公子好意。只是我们庄户人家不惯被人伺候,要是两个丫头在跟前转来转去,肯定不自在,那不是辜负了沈公子一番好意。放心好了。杜鹃没事,歇…两天就好了。”

他本来想说歇一天的,心思一转,便改成两天。

沈望这才不强求,便提出去拜见黄家伯父伯母。

林春便带他们去了黄老实那里。

黄老实和冯氏虽然没躺倒,精神实在不好,说起黄元,又不住流泪。沈望和昝虚极安慰了一会,因实在跟他们说不上话,略尽了礼数就告辞出来了。

出来后。林春笑看着他们道:“二位少爷若是有空,去我那喝杯茶怎样?我还有些事想请教二位呢。”

沈望和昝虚极对视一眼,爽快地应了。

于是三人又去了林春房里。

林春唤小二提了滚开的热水来,将自己带来的野茶冲泡上,一边跟沈望二人说话。

沈望早疑惑他和杜鹃的来历了。便问他在家做什么。

林春随意笑道:“做木匠。”

原来是个小木匠!

沈望接过林春递来的茶,还没喝,先闻见一股子清雅竹香,诧异道:“这香味…怎么有些青竹的气息?”

林春道:“野茶。家里带来的。”

昝虚极安静地喝了一口,点头道:“好茶!”

林春道:“沈公子…”

沈望忙道:“林小弟别公子公子的叫,太生疏了。我今年十六岁,昝兄十七。若是比你年长,就称呼我们‘沈兄’和‘昝兄’好了;若是比你年轻,就称呼‘弟’。”

林春从善如流,笑道:“我今年十五岁。就称沈兄了。沈兄请喝茶。”

三人喝着茶,听林春说些山里的生活。

林春见他们拐着弯地打听杜鹃的情形,也不多说。话锋一转,直奔主题:“杜鹃为了黄元这个弟弟,日夜悬心。沈兄,昝兄,你们可知道他是如何惹下这祸事的?若是方便告诉我。我听了也好告诉杜鹃,让她宽心。”

沈望和昝虚极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沈望叹口气道:“遭人嫉妒!”

昝虚极沉默了会,接着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林春双目炯炯,轻声问道:“怎么说?”

昝虚极似乎话语比较少,不如沈望热情爽快,所以便由沈望叙述详情,他只偶尔插上一两句。

事情也简单,就是黄元少年才俊,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加上书画技艺不凡,在书院极有名气,便遭到某些人嫉妒了。

因他写了一篇文章,内容涉及大靖与北方安国交往时政,被有心人盯上,送到当地官员手中,借以兴风作浪。

林春听得十分专注,见沈望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便问道:“朝廷并未禁止书生们建言朝政,为何黄元不能说?就算说得不对,也不能以此加罪吧。”

沈望大为诧异。

他原本以为说多了林春也不懂,便只说了个大概。

谁知这小木匠对国事好像有些知晓。

他便收起轻视之心,继续解释。

原来,安国皇帝和大靖皇帝同为大靖皇族秦氏子孙,都是靖太祖的后人。第一任安皇秦霖的父祖在争夺大靖皇位中被诛杀,秦霖也曾谋反,事败后逃往北方。后西北元国内乱,秦霖趁势而起,与大靖瓜分元国,建立安国。当时大靖英武帝登基,他乃雄才大略的英主,以一道政治联姻,将昔日叛逃的堂弟收复,封为青龙王,安国自此成了大靖的疆土,史称靖北。

英武帝和青龙王这一对堂兄弟,携手共签“吉祥之盟”,将大靖推向盛世巅峰,成就了远超历代先皇的功业,彪炳史册!

然随着二人先后辞世,安国与大靖反目,安国自立为国。

黄元所做文章,便是建议对安国采用怀柔政策,毕竟两国皇帝同是太祖子孙,若是能和平共处,于两国百姓有益。既然英武帝当年能与安国和谈,今日为何不能?

可如今不同往常,两国边关更是摩擦不断,他在这时候写出这样的文章,被有心人传到荆州巡抚耳中,又有奉旨巡查的御史言官赶在一处,不知怎的就被关押了。

林春边听边问,渐渐就有了眉目。

沈望则越说越惊,和昝虚极看着林春纳罕不已。

在他叙述过程中,凡是涉及时下人事或者一些民情规矩等,林春均显懵懂,却毫不掩饰,很诚实地请教追问;然说到历史人物,或是经史文章,甚至在讲述黄元绘画才艺时,他都能插上一两句,且见解中肯。

最后,两人算是弄明白了:这山里来的小木匠读了不少书,胸中很有些墨水,却碍于少见世面,因此欠缺世故阅历。

沈望便问道:“林兄弟在家也读书?”

林春含笑道:“跟长辈读了几本。”

不等他深问,接着又问:“这么说,黄兄弟被关押,是巡抚大人下的令?沈兄怎么说‘不知怎的就被关了’?”

此话一出,昝虚极脸就沉了。

 

第219章 内情

沈望慌忙道:“不是巡抚大人下的令。巡抚大人当时不过品论了一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嗐,总之黄元是着了人的道。”

林春听了狐疑,又问不出什么来。

又闲话一会,沈望二人始终不见杜鹃,便坐不住了,遂告辞。

等他们走后,林春去了杜鹃房中。

只见她正坐在桌前,手握一支鹅毛笔,奋笔疾书。

从他这个方向看去,看到的是少女侧脸的轮廓,曲线优美,在他眼里就是天然一幅图画,落纸即成。

“写多少了?”

他笑着上前,比刚才见客时,神态轻松随意许多,一边弯下腰,将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略歪头看她写的文字。

杜鹃忙放下笔,转脸问道:“可问了什么消息没有?那两个人怎么样?”

林春目光闪闪地看着她道:“老是问你,跟我打听你的事。”

神情和口气都很不满。

杜鹃听了一愣,随即瞅着他笑起来。

她记起前世看过的一部青春剧,一个中学班主任告诉学生,说青春期的少年男女爱关注异性是正常的。当时剧中有个男孩还戏谑地问同伴“正常不正常”,惹她笑了一场好的。

她便决定教导他,别把所有人都当坏人。

“少年见了好看些的女孩子,一般都会这样。”想想又补充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少年慕少艾’,乃人之常情。”

林春垂眸道:“那也不能第一回见面就这样。”

杜鹃又噗嗤一声笑了,觉得他这一刻很孩子气。

林春却不管她笑,去隔壁将任三禾也请来了,把刚才和沈望二人的谈话一一都告诉了他们。

任三禾立即给他们进行分析。

此后两天,杜鹃和林春窝在房里翻书阅典,整理出一份详细的辩论稿。为此,任三禾还去书斋买了不少书过来供他们参阅。

还是老习惯。杜鹃边整理边给林春讲解。

她原本就是语文老师,所以教给林春和九儿的数学等都不太系统,只凭记忆教学;这语文就不同了,正是她的本行。又觉得林春此时到了学议论文的阶段,因此逐一讲述行文答辩规矩,如何提出论点,引出论据,进行论证,又如何在讲述的时候抑扬顿挫,力求振聋发聩、震撼人心。

“以前没教你这些,因为就是个框架,你知识面不够,阅历不够。写了也写不精彩。现在差不多了。就是将所有的知识融会贯通,阐述论证你的观点…”

本是极为枯燥严肃的讲课,却因为教的是豆蔻少女,听的是青春少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生趣盎然,以至于满室弥漫着温馨浪漫的氛围。

看着神采飞扬的杜鹃,林春心胸充满异样的柔情。

少年,终于情窦初开了!

杜鹃“闭关”两天,觉得准备差不多了,这日下午正想和林春黄鹂出去见识见识城市的繁华。年捕头来传讯,说明日就要开堂审讯黄元一案,要他们做好准备。

她便又放弃了,留在客栈歇息,补养精神。

次日一早,任三禾仔细叮嘱了杜鹃林春一番。仍由他们去了。这次去的只有杜鹃和林春两个,连冯长顺都没去。——去了也听不懂啊!只怕也不准进大堂。

杜鹃二人来到府衙,却见大堂上阵势不同当日:

除高坐堂上的沈知府外,另有两名身穿补服的中年官员坐在右边上首,一副听审的模样;堂下两边。均站着许多少年书生,也有中年文士和儒生。沈望和昝虚极正在其中,站在左边。

黄元依然跪在当中。

他见了他们便展开笑脸,一副喜悦相迎的模样。

杜鹃也对他微笑,丢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和林春并肩走上大堂,至中央停步,先跪下拜见沈知府。

没见过杜鹃等人的官员和书生们都诧异不已:这二人样貌虽不俗,但一副布衣短装打扮,显见是乡下小子,怎也放进来了?

沈知府起身,对右手两个官员欠身道:“巡抚大人,御史大人,此乃黄元兄弟,自请为他辩驳除罪。故而准入。”

一名四十多岁、下颌留有三缕长须的官员微微颔首,点头道:“既如此,一旁等候便是。”

杜鹃立即道:“谢各位大人!”

遂领着林春退往黄元身后站立。

书生们都凝神打量他二人,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因沈知府一拍惊堂木,堂审便开始了。

今日这审案却与往日不同,倒像书院辩论一般。

原来,这案子背后却是有一大段缘故的:

当日,昝巡抚看了黄元的文章,觉得文采不俗,见解亦可圈可点。然他想到朝中局势复杂,且皇帝极恶安国,这一番建议终不合适宜。又想黄元才十四岁,毫无官场阅历,也就难怪了。因此叹了口气,顺嘴说了一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撂在一旁。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时正在接待奉旨巡查的御史,来的各路大小官员总有几十个,就有那别有用心的属官,拿着鸡毛当令箭,甚至曲解巡抚本意,传一道命令给荆州知府,竟将黄元关押了。

若是平常,这一错黄元便再也翻不了身。

官场上,宁可牺牲小人物,谁肯为了这事承担责任?

况且个个说得模糊,转了几道弯,也找不到出头的人。

可好巧不巧的,黄元两个好友——昝虚极和沈望正是巡抚之侄和沈知府幼子,得知这消息大惊失色,急忙各自回家询问。

一问,才明白是一场误会。

沈知府领了巡抚命,当即就要放人。

可是,黄元这时候却不想出来了。

为何?

这就又引出了他的身世。

当初,他中了秀才之后,杨家养父母便做主,将他与陈姨妈之女陈青黛定了亲。因陈青黛自小娇生惯养。性格骄纵,在他百般弹压管束下,虽收敛了许多,依然非他良配。因此。他便在爹娘跟前抱怨,说不想结这门亲事,却被爹娘好一顿训斥。

这一幕恰被陈青黛听见了,羞怒相激,事后找到他书房,指着他讽刺:“你不过是姨父从山上捡来的野小子,要不是我娘想招你做上门女婿,你以为杨家能容你?还跟我充大少爷,笑死人了!”

黄元震惊万分,严厉追问。

陈青黛发现闯了祸。吓得矢口否认,哭着跟他赔罪。

然黄元被勾起往事,想起当年从杜鹃那听到的话,以及被她错认为表哥的情形,心中万般蹊跷。却隐忍不发。

这时候,杜鹃的信便来了。

信中,详述了他的身世。

至此,他再无怀疑,只是有些内情不明。

因跟他的小厮小六是杨管家的儿子,一次杨管家来府城,他陪他喝了些酒。便套出了真相:他确是杨玉荣捡来的。当年,杨玉荣巧合下从狼嘴里救了他,却是离冯氏昏迷的地方并不远——试想新生婴儿何等脆弱,若是被狼叼着跑远了,哪里还有命在——他分明看见那个妇人,却狠心抱走了她的儿子。

后来。杨夫人自己生了儿子,黄元便多余了。

因他读书还好,便给陈家做上门女婿,省得白养一场。

黄元查知真相后,对杨家的感激之意变成了怨恨。他几次想主意脱身。都没能成功,只得暂时作罢。

他虽不是心机深沉和手段毒辣之人,却极聪慧,常能灵光乍现。这次牢狱之灾,便给了他灵感,当即想出一个法子来:且缩在牢里不出去,让沈望等人在外大放风声,说他很可能被判死罪,严重的还要牵连家人,满门抄斩。

当然,他把内情都告诉了沈望,请沈知府暗中协助。

后来一切就顺利了,如前所述,杨家果然抛弃了他这个养子,并退亲;他也在沈知府帮助下,找回了亲爹娘。

杨玉荣在公堂上说的那番话,彻底寒了他的心,使他对杨家再无一丝眷念和感激。若深究起来,杨玉荣还要担个霸占人子的罪名。可是,念在他从狼嘴里救了他,两厢抵消,也就算了。

黄元一桩心愿了结,另一桩麻烦又来了:他在牢里待久了,外面已经将此案炒得沸沸扬扬,再想轻易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总得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于是,昝巡抚便安排了这次别开生面的堂审:让书院学子当堂辩驳,然后沈知府再出面宣告黄元无罪,略训斥教导黄元一顿,把案子了结。

他心里这么想,书生们却不知道,都为这前所未有的堂审兴奋不已,更有人安心要在巡抚和御史面前崭露头角。

因此,堂审一开始,双方就唇枪舌剑地斗上了。

杜鹃和林春且不出声,只全神贯注地听着。

看了一会,她便明白了:堂上书生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黄元、为他辩驳的,沈望和昝虚极就在其中;另一派则或想显本领出风头,或因嫉妒他趁机落井下石,也有纯粹就事论事、为辩驳而辩驳,以一位姓张的书生为首。

黄元与前日所见又不同,似是成竹在胸,一派悠然淡定。

他辩称自己满腔忧国之心,文中所言建议也都是为百姓着想,便有些不当,也是学识经历不够,绝无不敬和通敌之意。

张书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大靖正与安国交恶,边关烽火连年,皇上亦曾怒斥安国国君忘恩负义、背弃祖先,这些黄秀才都知道,还写出那样文章,提出怀柔政策,如此动摇人心,难道要把我大靖拱手让人?”

好诛心的话!

第220章 少年锐气

沈望立即上前,将杜鹃那日所说的“千人观书,有千种看法;万人观书,有万种理解”改头换面抛了出来,还引经据典以证明,斥责张书生强牵附会、血口喷人。

说完,转头朝杜鹃一笑,意思是学她的,不居功。

他觉得她身为女子,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宏论,所以代她说了。

然诡辩一道,根本不循常理。

对方又出来一人,说黄元文中之意,连刚启蒙的小儿也能看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就强牵附会了?

杜鹃听得气闷不已。

这些人读了书不用在正道上,专门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用于争名夺利,实在是糟蹋了圣贤书。

她不想再听了,也不想管黄元有什么后招,既然她来了,就不能白走一趟,光听人家说可不过瘾。

再说,这是不可多得的锻炼机会,定要让林春出场。

于是,她朝林春使了个眼色。

林春便朝上抱拳,大声道:“大人,小民有话说。”

此言一出,引得上下一干人都看过来。

黄元愕然,想要阻止,林春却根本没看他。

杜鹃知道他不放心林春开口,忙扯了他一把,低声道:“让他说。你先听听,不行你再上。”

黄元无法,只得罢了。

沈知府却一振,急忙道:“上前讲来。”

对巡抚大人看了一眼,又道:“今日堂审与平常审案不同,以尔等辩驳为主,本官与两位上官当堂评判。林春生,本官准你站着回话。”

林春听后,还是先跪下拜过,然后才起身回话。

他先问张书生:“敢问这位公子,可知当年英武帝是如何收复第一代青龙王秦霖的?”

张书生傲然道:“哼,这等问题也来问!”

竟是不屑回答。

林春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沉声道:“你既清楚这段历史,该知当年局势比现在更恶劣。那时秦霖谋反事败,从大靖逃往北方,后建立安国。与大靖仇深似海,人人得而诛之。若是英武帝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想,必定与秦霖不死不休,又怎会与他签订‘吉祥之盟’,封他为青龙王,将安国收归囊中?又怎会有后来三十年‘英武盛世’之治!”

张书生听了一滞。

不等他思索明白回答,林春紧接着又道:“再往前追,永平年间,永平帝杀了青龙王父亲,而英武帝却赦免了秦霖。封他为青龙王,照你说的,英武帝是不是也背弃了祖先?若你生在当时,是不是也要责怪英武帝与安国私通,要把大靖拱手让人?”

张书生额头冒汗。疾声道:“胡说!”

忙转向沈知府等人跪下,道:“各位大人,学生绝无此意。这人血口喷人!”

沈知府沉声不语。

黄元心中震惊,和沈望昝虚极相视愕然。

因为林春说的正是他们准备要说的,虽然表述不同,但思路是一致的,那就是从前两代先帝说起。让别人无法驳回。

怎么这么巧?

另一位书生站出来对林春道:“英武帝审时度势,根据当年情势与青龙王签订‘吉祥之盟’,成就千古帝业。然眼前情势完全不同,岂能相提并论!”

这回换林春哑然,凝眉思索。

杜鹃却走出来,抢问道:“眼前情势怎么就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了?”

那书生回道:“眼前我大靖与安国势同水火…”

杜鹃对答:“当年我大靖与秦霖仇深似海!”

那书生急道:“如今安国与当年相比。国势旺盛,若我大靖怀柔,必定被其趁虚而入。”

杜鹃紧随道:“你怎么知道安国会趁虚而入?若你说是推断出来的,那黄元提出怀柔政策可行也是推断。到底哪个推断更合理、正确,要由朝廷和皇上来决断。岂能由你一介书生信口雌黄!”

那书生涨红了脸道:“我等现在是奉命与黄元辩驳。”

杜鹃道:“你能辩,黄元为什么不能辩?你说他通敌,我可不可以说你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那书生心惊肉跳道:“你…你…”

杜鹃截道:“我并不想陷害你。但是——”她猛提高声音——“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怀有拳拳报国之心的学生,因为你们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被人盯着呢。”

大堂上陡然静了下来。

林春却趁胜追击道:“《大靖风云录》记载,永平十五年,大靖内忧外患,当年会试和殿试的策论题,永平帝均以当时的时政为考题,命考生们为国分忧,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以此选拔良才。后来英武年间,英武帝更是不拘一格擢拔人才。若都像你们这样,一言不合心意,就给人扣上大不敬和通敌的帽子,长此以往,谁敢再说话?”

众人心有戚戚。

杜鹃紧跟着又道:“我等少年,风华正茂,正该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谈笑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才是少年该有的锐气。至于说错了——”她转向大堂上抱拳道——“自然有书院师长,以及朝廷各位大人,再往上还有皇上来教导咱们。只看今日这堂审阵势,便知三位大人良苦用心。”

沈知府三人听得又激动又舒服,互相交换目光,微微颔首。略一顿,就听下面又道——

“还有,朝廷在京城设立国子监,各州又设立书院,为的是什么?”

不等人答,她自己接着道:“为的就是教化民众,引导末学后进,为我大靖不拘一格培养人才!”

“若是少年书生不敢建言,或者建言时瞻前顾后、审时度势,未开言便图谋明哲保身,既开言又投其所好,言语间净是些谄媚惑上之词,便失了少年之锐气和纯朴。若举国少年都失了锐气和纯朴,我大靖便失了锐气。几十年后,待朝廷现有的贤臣良将们去了。谁来替补?”

这一番话,书生们自不必说,如被雷击,便是昝巡抚和那位御史。还有沈知府也都满面呆滞。

杜鹃紧紧把握演讲的节奏,再次提高声音,抛出铿锵金言:“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我辈少年,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似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我辈少年,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似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似鹰隼试翼,风尘吸张。我辈少年,如奇花初胎,矞矞皇皇;似干将发硎,有作其芒。我辈少年。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观千古,横视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若是畏畏缩缩,或者张口净是阿谀奉承之言。满纸都是歌功颂德之词,失了少年本色,于国何益?长此以往,我大靖前途何在??”

“好!”

昝巡抚霍然起身,大声喝彩。

赵御史刚硬的脸上也难得地现出赞许之意。

堂下少年书生们更是激动的满面潮红。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

杜鹃信手拈来。引用了前世两位大家的作品,却只选用了与当下情景对应的那部分,又添加改动了几个字,通篇话语浑然一体,毫无生搬硬套的感觉。能不惊人?

自她和林春接上话以来,便一直将辩论朝自己准备好的方向引导,然后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方喘息思考的机会,牢牢掌握辩论的节奏,最后,一锤定音!

对方再无可辩驳!

因林春应对稍差,杜鹃便在后替补。

她是老师,还是一名优秀合格的语文老师。

一名合格的老师,首先要具备良好的表达能力。

若你满腹才华,却“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只知道照本宣科,或者讲解得繁复累赘、词不达意,学生听课便觉得毫无趣味;若是具备了良好的表达能力,便是学识稍差一些,也能讲得生动有趣,激发学生求知*和学习的热情,那便是合格的老师了。

再者,杜鹃形容出众,话语铿锵,内容层层递进、攀升,引着众人直达巅峰,人人都被激励得热血沸腾,连三个官场老油子也不例外——杜鹃一系列排比句出来,他们只觉得心跳加速。

黄元怔怔地看着杜鹃,满心欢喜、爱慕、惊奇。

他们是孪生姐弟,自小分开。他长在富贵人家,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今日堂审,他本想大展拳脚的,却被生长在山野中的姐姐给护在身后,这心中滋味可谓复杂极了。

昝虚极和沈望目光就像粘在杜鹃脸上一样,牵扯不断。

看着四下里射向杜鹃的目光,林春忽然觉得四面楚歌。

这时,赵御史朝杜鹃和林春问道:“这二位学生,是荆州书院哪位夫子门下弟子?”

林春听了傻眼。

杜鹃愣了一会,立即微笑道:“大人,我二人不在荆州书院就读,我二人在自然书院就读。”

“自然书院?”

那在什么地方?

这回换赵御史等人傻眼。

黄元瞅着姐姐笑了。

也就他们姐弟心意相通,才懂她这份玲珑心思。

刚想帮她解释,杜鹃自己答道:“我二人来自山野,未曾上过学堂,只跟着家中长辈认得几个字,读了几本书而已。既在山野中长大,师法自然,也有些鄙陋的见识。今日为了弟弟,在几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人恕罪并教导。”

说完,一拉林春,跪下了。

昝巡抚和赵御史惊呆了,“没上过学堂?”

杜鹃点头,道:“小民虽未上过学,没什么见识,然自小生活在乡野,是最低层的百姓,知道百姓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过太平日子。黄元所写文章,也许思虑不周,但出发点是好的,绝无不敬和通敌之意。我大靖历代帝王都十分体恤百姓。英武帝当年赦免曾谋反的堂弟,还封他为青龙王,还不是为了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当今皇上也是这样。我等蝼蚁小民虽无法猜测上意,但大靖如今国富民强,与安国势同水火却没有大举用兵,可见皇上顾忌。能让皇上顾忌的,无非是天下百姓,怕战端一启,耗费巨大,然后百姓受苦。”

第221章 释放

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见识,说出来的话却很有见地。

赵御史和昝巡抚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们诧异相顾,以目询问,不得其解。

忽然他们想到一个缘故:这二人的长辈怕是有些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