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样的说法也靠不住了,天色有些黑了,院子里也没有出现什么人,她小嘴鼓鼓的,含着一包气,却也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要点灯了,那边似乎也没有那么吵闹,院子里出现一个人,谷雨吐了一口气,等来人走近一看,笑道:“江伯母,你是叫我们过去吃饭的吗,饿死我了。”

江氏有些赧然,递给谷雨一碗锅巴,问道:“没有人来叫你吃饭吗?”

王氏见此,苦笑道:“大概是忘记了吧。我们也帮不上忙,在家吃一点也是一样的。”

江氏不干了,将小满她们的竹篮子拿进堂屋里放好,然后吩咐道:“小满你带着谷雨,这天要黑了小心一点,咱们过去吃饭!”说完自己扶着王氏,王氏还在推辞,终究却不过江氏。

到了那边的院子,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妇人在那洗碗,见她们过来,都有些疑惑。

惊蛰见她们一来,离得挺远就叫道:“娘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一定饿了吧。”

这么一叫,李何氏是要面子的,巴巴过来挤出笑:“我今天也真是忙晕了头,本来这饭也是给她们这些干活的人吃的……”

张氏也有些斜眼道:“就是,干活的时候大的不来小的也不来,到吃饭的时候倒是一起过来了。”

王氏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就要回头。

江氏有些恼,却也不好太过,毕竟也是喜事,就笑笑:“大家都糊涂了,我这妹子可是大功,那送亲娘娘有事来不了了,还不是我妹子剪好的那些花花,要不然明天可怎么办,只是自己家的人,那喜钱可以省,一顿饭怎么能够省。”

周围的都是外人也不好做主,还是二伯母从灶房里端出一盆子菜招呼她们吃。

谷雨含着恨意,看了一眼这院子,自顾自吃饭。

第二十一章 端水拿红包

第二日是正经日子,王氏不想被人家挑了礼,大早上的就带着谷雨小满过去了。

惊蛰这几日都在那边,一是写对子跟帮忙,二是要压床,庄子里有这规矩,新人成亲的床安好了之后便不可以空着,定然是要有那等齐整的小子在那住着一直到成亲的那日的。当然,压床的人也不是随便挑的,必须是要那全合人才是,便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娘都在世的,李何氏当时是亲自来请,李得泉很是推辞了一番,只是最终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又怕他们疑心,只好让惊蛰去了,另一个便是陈江生。

压床是有喜钱赏的,为了这事,张氏也有些生气,话里话外都是要立春立夏压床的意思,她不说自己为了房子跟老四有些恼火,反而怪上了谷雨家上赶着赚自己家的钱。

院子里人很多,各自忙各自的,张氏带着一群人正在擦桌子,说的就是这话,王氏身子笨笨的只能坐在一边,跟小满将那些花花贴到坛子罐子跟那木盆上。

那些花花甚是精致,人们忙上忙下的,经过的时候对那些花花赞不绝口,就连立秋也过来看了好一会。

谷雨对什么都甚是好奇,人家蒸糯米打糍粑她要去看看,人家炸合子也凑上前望望,终于有些累了,就挨着王氏跟小满坐下。

院子里出现了两个人,眉眼倒是有些相像,只是一个跟庄子里的妇人差不多打扮,脸色黑红,一看就是下地干活的。另一个却穿着条长长的裙子,脸上抹脂擦粉的,只是那粉却也不均匀,看起来一片白一片红一片黑的,甚是怪异,这还不算,手里捏着条帕子轻轻的放在鼻子前,似乎要阻挡这污浊的空气一般。

巧娥见她们两个,高兴的叫道:“娘,大姐二姐回来了。”

李何氏也过来看着她们笑,“月娥,玉娥,你们怎么一块来了,镇上离柳坝子可不近。”

那月娥便是那提着篮子的妇人,将一篮子东西递过去给李何氏,“娘,大妹妹这么久都没有去过我那边,你就不许咱们一起来啊。”

玉娥也嗔怪道:“娘,这乡下办事就是啰嗦,请这么多的人,该多费事。”

李何氏轻轻的掀开篮子一角,看了一眼,登时的像是寻到了什么宝一般,拉大了嗓门道:“我就说你们这两个闺女,好好的你们弟弟结婚,随个礼就行了,还拿了这么多的鸡蛋腊肉跟布料,少不得我跟着沾光。”

周围忙碌的妇人有的扭脸到一边,也有人说李何氏好福气的,她脸上有光,提着篮子进了房。

张氏见她进去了,翻着白眼,粗黑的手臂一拍那大木桌,鼻子哼出一声:“两个破鸡蛋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立春她大姑家的,没来由的总是一起来,说是镇上的,我们什么时候得过她一丝半丝的好处。”

也不知道玉娥听没有听见,反正她就是装着没有听见的样子,跟着巧娥说了几句话,就往谷雨她们这边来,“嫂子,你城里来的就是体面,怀着孩子也看着整整齐齐的,怕是过不惯这种乡下日子吧,也不怕嫂子笑话,我住在那镇上,现在回来也真是不惯,必定是要当日归家的,这些活我也沾不得手了。”

谷雨幽幽叹了口气,人说攀上枝头成凤凰,没想这二姑姑还没有变成枝头的凤凰,也顶多算是麻雀变成了黑乌鸦,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还兀自的以为站在了枝头叫嚣不止。她看着大姑姑已经跟那些妇人们闹成一片,擦桌子扫地的已经开始干活了,又瞧着一边斜着眼的二姑姑,冷笑一声。

王氏笑笑,玉娥一开口就是那些话,她也不好说什么,那玉娥再说了几句,王氏还是懒懒的,她就觉得无趣了,扭身进了屋子。

时辰差不多了,有那唢呐的声音响起,怕是新娘子到了。

谷雨也去看热闹,想着这四婶是什么样子的人,哪知道人群乌压压的,她就看到一片红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了,新娘子已经进了新房,只好作罢。

李何氏却忙不迭的在人群里面转,见到谷雨,逮住就道:“哎呦,谷雨,你赶紧的跟我来,端这盆水给你四婶净手洗面。”

谷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手里就已经多了一个木盆,上面搭着一块毛巾。端着就往新房走,进去见到新娘子含着笑,头上戴着花,她乐呵呵的道:“四婶,洗洗面洗洗手,以后什么都会有。”

跟在后面的李何氏笑了起来。那门外也有几个看新娘子的妇人,也道:“这个谷雨真是会说话。”“红梅做了新娘子,在家捂久了不下地,真是白净……”

四婶陈氏手上沾了几滴水,又拿过毛巾,净了净面,却是虚晃的,脸上还扑着粉呢,也只是做做样子,做完这些,她掏出一个红包,扔在水里。

在周围人的示意之下,谷雨端着木盆子出来了。

李何氏也跟在后面,拿着红包就递给谷雨,“谷雨,你这小嘴说的真好,比那立秋可是强些,这是你四婶给你的,拿着。”

原来这端水还有红包啊,谷雨也就不客气了,刚刚揣好。就见立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奶奶——你不是说让我端水的吗?”

李何氏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笑呵呵的道:“谁知道你刚才跑去什么地方了,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这怎么能够耽搁。”

立秋狠狠的丢了一串白眼给谷雨。

谷雨本来想走开就算了,见立秋那神色,她就站着不动,从怀里拿出那个红包,打开一看,故意说道:“哎呀,怎么端盆水就有两文钱的啊,改日可以去镇上吃两个米糕。”

立秋斜了谷雨一眼,气鼓鼓的走了。谷雨在她后面吐吐舌头:“小气鬼,自己气去吧。”

这第一批宴席开始了,也就是所说的头席,庄子里吃席很是有讲究,桌椅板凳碗筷什么的都少,就分两次或者三次坐席,这头席便是女方送嫁的人,要是还有二席三席,二席就是那些客人,比如谷雨的姑姑一类,吃了饭好归家,三席才是这些帮忙的邻里。

送亲的人已经开始吃席,那些忙活的妇人除了打饭的,其余的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在那闲话。闲话之后也必然的要去看那些陪嫁的东西,然后跟自己当时比比,顺带着也评价一番。

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声音:“哎呦,这花花怎么这样的了?多不吉利!”

第二十二章 王氏早产

谷雨闻声走过去,见花花已经被人扯下来一半,一个丹凤朝阳的图案,只剩下一个圆圆的形状,仔细看才发现是那太阳跟一片翅膀,本来花花就红的有些刺目,这被扯了半边看着很是打眼,陪嫁的东西被扯了花花,可是大不吉利的。

况且,这花花可是娘跟姐姐剪的,这可不太好说了,但是谷雨又想,贴上去的时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她们又没有过来过,心里又放下心来。

这一声叫,连那些正在吃席送亲的人也过来了,指手画脚的说道,眼里的不满意是显然的。有的无奈有的愤怒,而一个壮实的后生,也不知道是陈氏的哥哥还是弟弟,觉得该是自己出头的时候一般,大有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谷雨四下里一望,见人群中挤着一个立秋,正捂着嘴偷笑,她心里有了底。

陈永玉的身份也比较的特殊,他既是里正又是陈姓人,但是却因为李得泉的关系在这边帮忙,此刻就息事宁人的道:“定然是哪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不碍的,这东西进了家门,就无碍了。”

周围的人说话也还是有些难听。

江氏见此,也道:“我那妹子刚刚贴上花花的时候,大家是不是都看见了,也叹着说俊,这个时候刚刚巧是扯下来好给新娘子用呢。”

张氏是个不识趣的,外人都息事宁人的帮着家里说话,她却火上浇油,“谁知道是被人家扯了还是剪开的时候就不好,要不就是贴的不尽心,瞧着这样子多晦气!”

李何氏怒喝一声:“老大家的!”她才不说了,却还是在那嘟囔着。

王氏顶着大肚子,有些不落意了,自己挪过来,“少不得我再剪一个就是,这丹凤朝阳是坏掉了,可以补上一个凤凰重生的,这就表示新娘子来了咱们家,就像是重新的活了一次。”

这下子,就连那些挑理的也说不出什么了,谷雨看着她娘的手指摸摸那花花就留下了红色。又听见那张氏闹腾,“要不是她自己做的不好做贼心虚了,用得着这样吗,反倒是她得了风头。”

谷雨生气了,你母亲的,好好的为你的女儿收拾残局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诬陷上了,闹开了谁也没有好处,谷雨奔过去,一把抓住立秋,对着众人说,“这花花我娘跟姐姐贴上来的时候大家也都看见了,又是放在这边的,我们一直坐在那边,怎么会是我们弄坏的呢?还有,你们也看到了,这红纸一抓就掉色,你们倒是看看立秋这手上有没有红色!”

立秋被谷雨死命的抓着,脸皮紫涨,用力挣脱也挣不开,在那里叫:“娘啊,大哥二哥——”

王氏见此过来拉过谷雨:“都是孩子,大家都别计较了,这重新剪过就是。”

立秋见无人抓住她,撞开王氏就跑,王氏没有提防立秋回来这么一手,身子一扭站不稳,肚子磕到了摆着木盆子的凳子上,当时就站不起来了。

听着王氏的呻吟声,众人都慌乱起来,江氏挤进去,一看这阵势,叫道:“这怕是要早产了,他爹,你快跟得泉兄弟去请接生娘娘,大柱大壮,快点拿过那摇椅子。”

谷雨见王氏如此,心里一边咒骂立秋一边在那后悔,要不是她为了出一口气,娘也不会被立秋撞了。好在江氏是个有主见的,当下的叫了人把王氏抬进屋子,哪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李何氏还是有些不爽气,不说让王氏在家里生产,还说家里乱七八糟的怕是要收拾一会子。

江氏也气急了,骂了一句:“老东西,是怕照顾你媳妇子坐月子吧,以后有你受的!”这才招呼人把王氏抬回了二叔公的院子,小满惊蛰跟谷雨,兄妹三人也自是紧巴巴的跟着,小满的眼里泛着泪光,谷雨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要不是惊蛰拖着她,怕是走不动了,心里对李何氏的恨意,又是多了几分。

王氏呻吟着躺在床上,江氏一边安慰她一边叫小满去烧水,谷雨不忍看那场面,也跟着去。

小满的手却有些发抖,火都点不着,正巧遇到安锦轩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手里还拎着一只野鸡正要准备褪毛。

惊蛰奔过去,还没有说完,锦轩便道:“这有什么,我刚烧开了一锅的水,想着给鸡褪毛然后洗个澡,你们先拿去用就是。”说完,满不在乎的将野鸡往灶房角落一扔,搭着一条毛巾出门了。惊蛰在后面又叫一声:“外边的水还冷着呢……”

不久,李得泉跟陈永玉连跑带拽的拉着接生娘娘来了。接生娘娘是个五十上下的妇人,此时正在喘气:“我说就算是急着生孩子了,也要让我喘口气啊。”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江氏拉了进去。听着王氏的叫喊,李得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停不下来,脑袋一直的扭着往那边看。

片刻之后,江氏出来拿水,见他这个样子,把他推到了院子里:“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接生娘娘说虽然不足月,胎位正着呢,准会给你添个好娃。”

谷雨也过去拉着李得泉,“爹,等会娘就能生个弟弟!”

江氏一笑,急急的用木盆子接水,提着进产房。

谷雨站在院子里,心里忐忑不安,刚好看到那边的院子,该吃席的吃席,李何氏站在门前,愣是没有往这边望一眼,她想,二伯父虽然好,也不好在弟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过来。

她看着那边的那些场景,又是心里一寒,这边的紧张万分,那边却是喜气洋洋,别人倒是很难想象这是一家子吧,也不说别的什么,连句话都没有么?连过来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么?

期间,江氏又出来过两次,脸上也没有了笑意,脚不点地的拿着东西又进去了,谷雨也开始跟着爹一样,走来走去。二伯母急急的跑过来一次,问了几句话,又慌慌的跑过去了。

王氏的呻吟声很大,还有那接生娘娘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折腾着院子里几个人的心。

终于,“哇——”的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接生娘娘擦着汗出来报喜:“恭喜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都没事。”

李得泉愣在当场,眼泪流了出来。接生娘娘有些好笑:“还不快点进门看看!”他才回过神来一般,用袖子一擦,进去了。

第二十三章 洗三也不来?

谷雨的弟弟出生了,虽然那边的人并没有过来,李得泉还是过去,说是叫李老头给取一个名字,谷雨已经把那剩下的一些节气琢磨过了,照道理应该是最有可能起春分或者清明一类的,谷雨磨着李得泉,愣是要取一个夏至,她觉得这个比较好听。

李得泉当时是有些为难的,“要是你爷爷说离夏至还远着呢怎么办啊。”

惊蛰在一边插嘴道:“爹,夏至虽未至,但也不拘于这个,再说虽是爷爷取名,您过去的时候也可以说的,总不能在小雪的时候出生就叫小雪吧,那是小姑娘的名字,要不爹您带着我过去。”

一旁的江氏看不过了,“得泉兄弟,你就是这磨蹭的性子,既是有这前头的哥哥姐姐在,叫夏至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就要叫这个名,那边人还一次都没有来过呢,你可要过去说,明儿洗三,再怎么也的过来!”

自从夏至出生之后,江氏便是住在了二叔公这里,跟小满谷雨挤在一个屋子里,说是不放心,家里活计也还不多,虽然李得泉在家里,不过万一小孩子半夜哭闹啊啥的,男人那里能做这些事情,小满还是姑娘,也不能叫她沾手。

正因为有江氏在,谷雨她们的心思也稳了不少,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江氏在这边,陈江生自然也是每日的都来报到,要不到那实在走不开的时候,江氏也带着陈江生在这边吃饭。却又偷偷的将那东西从家里拿来补上,还只多不少的。

李家那边,隔日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倒是大姑姑回去之后,又来过一次这边,带着一篮子的鸡蛋,一包红糖,拉着王氏说了好一会的话。谷雨呆在身边的大致上也听出了几个意思,无非是叫王氏不要跟那边生隙,还有就是自己那日本来该过来的,只是二姑姑还在,将回礼都给她带回去了,这空这手也不好意思进门,这下子才过来。

谷雨心里这才觉得,原来一家子出来的也这般不同,要不是家里,谁能知道嫁在镇上的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二姑姑不仅没有带礼来,还要靠着家里的接济。

在江氏手中,王氏倒是有那红糖鸡蛋吃,当日生产的时候安锦轩逮到的野鸡,就当做催生礼送给了王氏,这倒是也让谷雨吃了一惊,原来这人跟人之间也不止是那骨肉亲情,到了这时候,才知道什么人对自己这边好。

第二日,夏至的洗三礼。

众人差不多都到了,小满也烧好了蒲艾水,江氏也准备好了那些锁头称砣、青茶叶、围盆布一类,眼看着接生娘娘的香案也设好了。

李何氏跟张氏仍旧没有踪影,李得江过去催,黑着脸回来了,嗫嚅着说她们要给老四她们打点回门的东西,不能过来了。谷雨看着夏至红红的小身子,替他感到有些不值,又想,不来还好,不知道闹出什么来要不。

那洗三的娘娘有些不高兴了,嘟囔着:“这没见过洗三了连奶奶都不来的,又不是从野地里捡来的!再说还是个大胖小子呢,我当年生的闺女才受这等窝囊气!”回头又对王氏道:“我看这孩子是个好命的,不来日后有的是她们后悔的时候,我们也不错过时辰,妹子甭难过,咱可是要硬气一些。”

说着众人才有些笑模样,往盆里添水,扔下一些枣子栗子一类,还江氏还扔进去了一整串钱,众人也添了些,接生娘娘说着吉祥话,嗓门很是高亢。添好盆,接生娘娘又拿着棒槌搅几下,念着:“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之后把夏至放到盆中,夏至发出了响亮的哭声,众人反倒是笑了,“这孩子,听着哭声就不一般……”

忙活完了这些,陈永玉跟李得泉给大家做了米粉,就是洗三粉,在大桌子上排着一溜儿的碗,一个用勺子捞起粉,一个打着卤汁放上去,众人过去一端起来就可以吃。

忙活完这些大家都归家了,两个男人坐在院子里,说着闲话。

谷雨在不远处跟着小满洗碗,隐隐约约的听见,育秧插田……木工活……大一点好一些……

谷雨的手泡在水里,这水有些凉丝丝的,日子清苦,泡在木盆子里的碗连油花都没有,洗着洗着有些晃神,“姐,你说为什么洗三他们都不过来?”

平日里谷雨要是这么说,小满还总是要她不要瞎想,此时也是有些气不过,“谁知道,平时又没有多大的事,再说了这是咱们弟弟的大日子,四叔跟四婶即便是要回门,头日也可以收拾,哪里用得着她操心,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谷雨刚想说什么,那边院子里又传来几声刺耳的声音,倒是听不清楚,谷雨更是有些气气的:“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投生的,整日里闹来闹去的,你看立秋扯了花花不说,还撞了娘,要不弟弟也用不着不足月就生了,这都几日了,也没见他们过来认个错,我们这边除了二伯父他们,奶奶跟那大伯母都没有来过,我们这里又不是有瘟神!”

姐妹两个人一边洗碗一边抱怨,没有想到怨气竟然会是叠加的,说到那气愤之处,谷雨一扔手里的碗,水溅到脸上都顾不得擦,“姐,就是我们现在没有钱他们才会这样,生怕我们连累了他们,等日后我们有了很多钱,他们肯定踩断我们家的门槛。”

说完这句,谷雨又下决心似的说:“姐姐,我要赚很多钱,盖个大大的瓦房,到时候我才不让他们进门呢,哼!”

小满被谷雨逗笑了,“你呀,等你大一点再说吧,哪里操那么多的心。”

这一说,屋子里的夏至又扯开了嗓门在那哭,听着哭声院子里的两姐妹倒是笑了。

小满叹了一口气,“谷雨,我想着你要学会煮菜了,这几日江伯母在这边,到时候她归家了,我想着要多点时辰绣花,到时候拿去镇上卖了,幸好来的时候带了几块料子,原来还说给他们的,幸好没有给,就剪开了做荷包,要不,你也学学绣花?到时候我们赚钱就更加快了。”

谷雨赶紧摇头,心想,那么细的绣花针我怎么拿得住啊,赶紧说道:“不不不,我还是做家务吧,实在不行我还有帮手呢,我拿不稳那针线。”

小满又是一笑,“拿不住针捏不了线,我看你日后怎么绣嫁妆!”

谷雨满不在意的摇摇头,“我才不管呢,到时候姐姐绣就是了,实在不行还有娘呢。”说完她有拖长了声音窃笑:“哦,姐姐你担心这个啊,是不是那时候你已经给我找了姐夫了……”

小满脸红,撩了水就洒过谷雨这边。

谷雨笑呵呵的跑到李得泉那边:“爹,你看姐姐,我帮着洗碗还用水泼我。”

陈永玉也哈哈笑起来:“得泉啊,你这一屋子真是热闹,怪不得我那小子整日的都不想归家了。”

第二十四章 人面桃花

次日起身,谷雨先是奔过去看看夏至。这夏至倒是乖巧,蜷在王氏的怀里睡得很熟,小鼻子一动一动的在呼吸,小嘴唇红红的偶尔动一下,谷雨低头亲了他一口,出门煮饭。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烧火,想着昨天跟小满说过的话,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还是要想法子多挣一些钱的好,一想到钱,谷雨就犯愁了,这好不容易爹做木盆子,却卖得不太好,每次赶集,卖出去一个两个的,为了这一个两个,爹也是逢集必去,说是虽然少也算是个进项。

她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能够做点什么就好了。

三月来了,落红铺地水漫池塘。

桃花已经开了,院子里开出的桃花是一点一点的,但是庄子里挨着河边的那桃花,是成片成片的,霞红漫天,不是那么火红的热烈,却像是太阳已经下山之后留着余温的晚霞,更宛若整个春天都笑了。

这日,惊蛰学休,挑好水之后就扫院子,谷雨也清闲了不少,小满搬着个凳子,在院子里绣东西,惊蛰对谷雨道:“谷雨,待会我们一起去桃花林吧,这几日开得很好了,我们很少出去玩,也好顺便叫爹回来吃饭。”

谷雨自是点头同意,李得泉这几日在陈永玉的指点下下地去了,去陈家挑了一些火肥下到田里沤制,而田刚好就在那河边,谷雨心里还有别的打算,一来可以去田里看看爹做活在不在行顺便认认自己家的田,二来听说还有八亩的坡地在河边,不知道能不能种上些什么东西,三来也想着去看看桃花,这庄子都叫桃庄了,开花的时候自己不去岂不是浪费,想当初自己拖着病身子的时候多么希望能够出门逛逛,再有,小满没日没夜的绣东西,也想着拉她出去逛逛才行。

小满刚好绣好一块帕子,用牙齿将线咬断,揉揉眼睛,又要继续。抬头见谷雨拿走了她的绣绷,“谷雨,别闹,刚好多绣一块,等着下次赶集的时候就抵得上爹的一个木盆了。”

谷雨噗嗤一笑,歪着脑袋不给,“爹那是被人坑了,一个木盆子最少也要十五文,要是爹找到了做家具的主顾,我们就好过了,姐,去看桃花吧,哥说那桃林子很好看了,我们回来都没有怎么出门,顺便叫爹回来吃饭,说不定还能捡到什么。”

惊蛰也过来劝说,小满到底也还是小姑娘心性,笑笑答应了,“好,少不得今晚上多熬一阵。”

于是,兄妹三人就准备出门了,惊蛰还特意去找了一下安锦轩,却没有找到,只好作罢。在门口又遇到来玩的陈江生,见他们几个要出门,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

远远的,就看见灿烂的一片粉红,如云似锦,像是堆在一起一般,宛若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谷雨叹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繁茂的花。

近一些,却发现其实也不是每棵树都是那么密密麻麻的花,还是有一些层次的,只是桃林依据地势而涨,看着像是堆在一起才显得远处看的那般繁闹。

林子里热闹得很,一群群的孩子嘻嘻哈哈的在里边跑,声音传来反而不显得吵闹,也还有一些打扮得书生模样的人,看样子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看那装扮就不会是这些庄家人,正在那吟诗作对。除此之外,有些扛着锄头收工回家吃饭的人,也绕近路经过林子。

谷雨走在那松软的黄土地上,有些舍不得下脚,早开的桃花已经谢了,像是一层粉红的地毯,她都不忍心踩过去,陈江生倒是想不出为什么,“谷雨,怎么进林子连路都不会走了,瞧你那样子。”

谷雨还是那般小心翼翼的走着,仰头看着那花朵,咬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

惊蛰看着谷雨脸色红红的,那些细细的绒毛也看的很清楚,眼睛一闪一闪的在桃花之中闪烁,端的就是一副人面桃花的景致,他有些愣住了,轻轻说了一句,“谷雨是怕踩疼了花呢。”

陈江生大笑一声,伸手一摇晃,花扑扑往下掉,他露出了调皮的神色:“哎,花就是花,还疼不疼的,你脑子坏掉了!哈哈。”

谷雨见他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小屁孩,对小满道:“姐姐,要是把夏至也抱出来看看就好了。”

小满也是这个意思,“可惜等娘坐好月子,花应该都谢了吧。”

陈江生屁颠屁颠跑过来,说道:“到时候没有桃花,有小桃子啊,桃花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

谷雨心里虽然也有一半心思在桃子上,她刚还想着这些桃花都变成桃子的画面,到时候岂不是可以吃很多桃子……

只是陈江生这么说,她反而觉得他不识趣,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瞪了陈江生一眼,叉着小腰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个吃货!”

陈江氏看着谷雨那样子,挠挠头,憨憨的笑了。

小满见她们的样子,笑了笑,“哥,你看谷雨那样子,像不像个管教汉子的媳妇!”

惊蛰正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桃花发愣,小满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小满刚要张嘴,谷雨赶紧插嘴道:“姐姐说等娘坐好月子要把娘跟小夏至一起带出来吃桃子!”

惊蛰噗嗤一笑,“谁说娘坐月子之后就可以吃桃子了的,那时候的桃子又苦又涩,还嫩着呢。”

小满有些大姑娘的仪态了,本来这庄子里的闺女,十二三岁就开始托媒人定亲了,剩下的日子,就呆在家中绣绣嫁妆,虽然小满还没有到岁数,却也差不多了。此时,见到桃花那般灿烂,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摘,“我摘一串回去,叫哥画一个花样子,绣出来肯定好看。”

陈江生赶紧拦在前面,张开双手,半蹲着,宛如那收什么买路钱的山匪,“谁也不准摘一朵,到时会结桃子,分到家里,要是都摘就没有桃子吃了,我爹定下的规矩。”

谷雨又道:“不摘就不摘,不摘我哥也能画出花样子,哼!”

正说着话,见李得泉正好从那林子边急急的走过,手上的锄头跟竹筐也只是拎着,看着有些慌张之色。

谷雨开心的叫道:“爹,爹,我们在这。”

李得泉也只是略微的停停脚,“乖,你们看看就回去,你奶奶那边闹开了,刚才三爷叫人来唤,我这就过去!”

第二十五章 无子的悲哀

既然这么说,谷雨他们自然也没有了继续看花的心思,跟着往老院子那边走。

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乌压压的,惊蛰牵着谷雨,小满站在一边,陈江生跟在后面,几人不远不近的看着。

院子当中披散着头发的坐着一个人,在那里抽泣,用声音忽高忽低的数落,谷雨原以为是大伯母耍泼,从人缝里看了两眼,才发现竟然是李何氏。

她不由得有些想笑,这李何氏一向要面子,怎么会在如此多的人跟前也摆开这等阵势,四下里看看,并没有发现四叔四婶。李得海蹲在一边尴尬的低着头,偶尔看看人群,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李得江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倒是刚刚赶到的李得泉一身水一身泥的劝说着。

谷雨有些奇怪,以往要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二伯必定是拿主意的人,此刻他握着双拳眼睛也不往地上的李何氏看上一眼,隐隐中还透着一丝委屈。

也不知道谷雨她们来之前说过些什么,张氏此时冲出来,撅着嘴有些委屈,眼里却盛满了笑意,“娘,你怎么能说不该生的生了,该生的一个生不了,立春立夏跟立秋,倒是谁不该生啊,不都是你的孙子孙女。”

李得海此时脸红到了脖子根,站起来怒斥一句:“不说话没有人当你哑巴!还嫌不够人笑话!”说完,愤愤然进了堂屋。

张氏见此,只是说了句:“瞧你那德行。”那粗黑油亮的脸庞倒是有些得意。

李何氏还在地上哭,哪里看得见半滴眼泪,无非就是那个腔势罢了,“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进门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还说不得了?刚说一句就掉脸子,是只鸡也该下蛋了,是条狗也生出一窝了,这日子怎么过……”

李得江听不下去了,道:“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句没完,李何氏的声音又盖过来,此时反倒不是坐着哭闹了,寻到了理从地上弹起身子就指着李得江骂:“你就是个护着她,娘还不是为了你好,趁早再娶一个,我还有多少年,还不是怕你成了绝户头!你看看,连个孩子都剩不下,算什么,还敢躲在房里了,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议论纷纷,小声嘀咕着。神色有怜悯的有看热闹的也有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