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富被杨老实噎得哑口无言。

肖氏立即上来跟丈夫助阵:“哎哟,他姑父,话不能这么说,人这谁没个想差的时候。当时不过是孩子淘气,我骂了几句,结果被你们撺掇,就奔了你家来串亲戚。你说孩子走亲戚,住个十天半月的,也是应当的。可也不能一直住下去啊,我们今儿个就是接孩子回去的。”

李竹趁机跟众人说道:“我说我不想回,结果我爹就要打我,幸亏姑父和表哥拦下了。”

这些人纷纷又说李大富太狠。

李竹不愿意回,杨家人也不放。李家坚持要人要钱,事情就僵持到这儿了。

“汪汪。”小白走过来挨着李竹站着。

李竹低头摸摸小白,自言自语道:“小白,你说我怎么办?”

“汪汪。”咬啊跑呀。

李家三人跟杨家人争执了好一阵,仍没结果。那李大富已经愈发不耐烦。他一看瞥到李竹正在若无其事地逗狗玩。胸口蹭地一下窜起一道怒火。

他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向李竹这边冲来。

众人见他脸色不善,不由得替李竹担心起来。

李大富忍着没动手,他冲过来拖着李竹就往前走:“走,给我回去,在别人家住着算啥事。”

“我不回,不回。你会打死我的。”李竹拼命挣扎。

杨老实和杨墨看到李大富在抢人,急忙过来阻拦。

那刘氏就地一坐,抱着杨老实的脚,鼻涕一把泪一把,“女婿啊,你就忍心让你弟弟一家骨肉分离啊。你要是动手,就踏着我这把老骨头过去吧。哎哟歪,我那当家的,你好狠的心,你咋就这么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也。你睁眼瞧瞧,你的好闺女好女婿要打人了。”

杨老实黑着脸,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肖氏正在跟李大姑拉扯,杨墨趁机冲过去拦李大富。

李大富跟杨老实一样,身材高大,又常年做农活。杨墨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用力把杨墨扒拉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阿墨,你别惹我生气,我是你舅,我动手打你那是天经地义,你要敢给冲我动手,你就是对长辈不孝道。”

杨墨死活拉住李大富不放:“舅舅,你打我吧。”

李大富愈发暴躁。他扯着李竹继续往外走去,李竹的细胳膊被他攥在手里,险些折断。

小白呜呜叫着,逮准机会,往上一跳,冲着李大富的胳膊就是一口。

“啊——”李大富惨叫一声,胡乱甩着胳膊。李竹趁机逃离了他的钳制。赶紧躲得远远的。

李大富彻底被激怒了,他抬腿去踢小白,小白左躲右闪,像猫玩耗子似的,敌进它退,敌退它进。

李大富累得汗流满面,愣是追不上小白。

这时,杨墨冲李竹喊道:“阿竹,你赶快离开, 别再惹舅舅生气了。 ”

李竹明白,杨墨是在提醒她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李竹也知道这种情况很是复杂,这是他们的家事,村民只会围观不会帮忙。要是真动起手来也不太好。何况还有个刘氏在那儿。不管她怎么样,辈分终穷在那儿摆着。

李竹也只能躲出去了,她在前面跑,小白在后头跟着。

李竹沿着河边跑了一阵,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远。他们不可能在这儿长呆,估计再闹一会儿就该离开了。

李竹坐在竹林边的石头上沉思,小白卧在她脚边。

李家这是先礼后兵,这次用“礼”和“兵”都不行,会不会真去告官?告就告吧,她乐意奉陪。

“小竹?”李竹正想得入神,忽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

李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同村的杨大林。她放鸭时老看到他。

大林穿着灰布短褂,一张脸晒得黝黑发亮,一双眸子清亮有神。

杨大从放下背篓,看样子他是去摘菜了。

他从背篓里找出一个香瓜递给李竹,憨憨一笑:“你尝尝,可甜了。”这菜、瓜都是自家地里长的,不稀罕,乡下人家时常互相赠送。

李竹也没跟他客气,笑着接了过来。杨大林又问道:“听说,你爹娘来接你回去?”

“是来了?”

“那你回去吗?”杨大林的神情有些紧张,好像生怕她回去似的。

李竹摇头:“不回,我在这儿挺好。”

杨大林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小凤她们肯定舍不得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前面的小路上走过一个妇人。

杨大林挠挠头,背着竹篓说道:“那我先走了。”

杨大林刚离开,那个妇人也到了李竹跟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莲花,她也是去摘菜的。这杨莲花自从捉奸之事发生后,低调了许多。好久没见她蹦跶了。据她娘朱氏说,杨莲花正在家里安胎呢。她这会儿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吧。

杨莲花跨着菜篮子,一看到李竹不由得放慢脚步。满脸堆笑道:“这不是阿竹妹子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李竹敷衍一句:“乘凉。”她跟这人没什么好说的。

杨莲花却不这么认为,她自来熟地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捶着腰说道:“我整天在家怪闷的,婆婆和相公看得紧,不让我干活。像摘菜,都是我硬要来的。”

李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前的杨莲花李竹也见过,那会儿,她脸皮白净,打扮得干净清爽,不像现在,脸面肤肿,穿得邋里邋遢的,手上布满老茧子,又粗又糙,估计没少干活。她点点头:“是吗?你真是好福气。”

杨莲花晒完幸福,又提起了杨云:“阿云怎么样了?你说她都那么大了,还没定亲了。唉,真替她着急。”

李竹话里有话:“没事的,我云姐一点都不急,我姑说了女孩子家要矜持,要有吃相,不能像苍蝇见着腥似的,没脸没皮地扑上去。到时,连累自家和家人名声受损。”

“呵呵。”杨连花干笑几声,岂能听不出李竹的话中话?

杨莲花扶着腰站起来,看着李竹说道:“不是你说她不急,她就不急。我能明白她心里苦的。我也知道她气我恨我。但我真的没办法。毕竟何郎心悦的是我,婆婆也喜欢我。你劝劝她,别让再想着何郎了,趁着年轻赶紧寻门亲事吧。”

李竹简直被她的自以为是气笑了,她懒得再跟这人牵扯,站起身说道:“杨莲花,你这种想法和做为,就你一只钻在粪堆里的苍蝇,你就觉得粪好吃,别人不跟你抢,你也不信。”

杨莲花气得脸色发青,挺着肚子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好心关心阿云,反被你辱骂。小心你将来嫁不出去。”

李竹头也不回地说道:“嫁不出去没关系,我可以像你一样去撬别人的墙角。”

“你、你给我站住。”杨莲花气呼呼地李竹身后紧追不舍。

李竹实在不忍心看一大肚婆追她,只好停下来无奈地说道:“你还想说什么?”

杨莲花喘着气人,盯着李竹问道:“我问你,那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哪件事?”李竹一脸疑惑。

“竹林里的那件事,你说是不是你?”

李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件啊。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哪知道你们的事。再说当时,也不是我一人在场,我是跟着人群进去看热闹的。”

杨连花一脸狐疑,事发时,她没往这方面想,但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了解杨云,她是没这个心机的。杨老实更别提。想来想去,她就将目标锁在了李竹身上。何况那天,她确实在场。

李竹反过来安慰杨莲花:“如今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别再瞎想了。当初我是挺讨厌你,可是我云姐说幸亏你把何仁义那家伙收下了,这是老天爷在帮她,她都想开了,我有什么理由再恨你?回去吧,别再送了。”说完这番话,李竹快步离开。小白紧跟着她。

一人一狗回家时,杨家已安静下来。肖氏刘氏三人已经离开了。听杨云说,闹成那样子,三人也没忘了把提的东西拿走。

“吃饭吃饭。”李大姑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道。

众人坐下来默默地吃饭。

李大姑想了想,对李竹说道:“阿竹,你爹临走时放下狠话说,说要告官。你表哥找的状师也回话了,说县太爷很看重孝道,这事有些难办。”

第35 一辩成名

杨墨细细给家人分析了这件事情:“钱状师说,这种血缘是断不干净的。给了生养费也没用。除非是买卖人口,但是那样还得登入奴籍,这个不可取。”

杨墨这话,让杨家诸人一个个唉声叹气。

李大姑看着李竹说道:“要是你爹娘上道,你回也就回了。我就怕他们把你当摇钱树,搜刮你去供养李寄。等大些,胡乱许个人家再赚笔彩礼。”不用说,这正是李家人的打算。

杨墨安慰众人:“我去请个状师,说不定还有点用。”

李竹此时已想明白了,心中也有了头绪。她说道:“状师就不用了。我为自己申辩就行。”

“你要为自己申辩?”杨墨有些吃惊。

李竹坚定地点点头。李竹在前世时,曾有一阵子迷上了辩论赛。那她现在就用这点为自己辩一场吧。

乡下没有秘密,杨李两家争女的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李竹再次成为杨家集的焦点。走到哪儿都有人打探。小伙伴们也纷纷来安慰李竹。

李竹仍跟平常一样,干完活后,找到村口的猪肉铺子,对张屠户说道:“张叔,你明天给我留一个猪尿脬和三斤猪血。”

张屠户笑道:“你要猪尿脬干啥?”

李竹笑道:“给亲戚家孩子买的,他冲了气当球喝踢。”

张屠户笑着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蔡青。蔡青看着她,温声问道:“要我帮你找个状师吗?”

李竹摇头,说她要自己上堂申辩。

“那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李竹再次摇头:“没事,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一般百姓都怕见官,李家这么做,也说明他们是黔驴技穷,没法可想了。

蔡青陪着她走了一段路,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果官司输了,你也不要灰心,熬上两年,很快就会云开日出。”

“好。”李竹笑着回道。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不但杨家集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连县里的一部分也知晓了。太平年月,人们闲来无事,古代娱乐甚少,一般人也就看乐听听新闻,传传闲言,看看别人的笑话,偶尔也被别人笑笑。

还有的闲汉闲妇专门绕路来看李竹这个当事人。不管怎样,卤肉摊的生意倒好不少,这也是意外之喜。

这些日子,李竹也从杨墨那里了解到古代的断案详情。李竹知道,本县的知县姓白,年过四十,没甚能干,与本地的几个大乡绅关系不错。他不是清官,但也没贪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总而言之,是一个各方面很平庸无功无过的庸官。

他上任几年,清河县也没发生什么大案,无非是些民事纠纷之类。

这时的案件除了大案或是有伤风化的案件外,都允许民众旁听,这样一来,也顺便进行了普法教育。

众人打听今日升堂,纷纷摞下手中的活计,挤到衙门门口旁听。

杨家集和李家村的人也来了不少。

威严肃整的县衙内,一班衙役手执棍杖站立两旁,县令、师爷依次堂上就坐。白知县身穿官服,一脸严肃,一拍惊堂木,高喊:“升堂”。殿内静寂无声,殿外的人扭长了脖子往外看去。

“咚咚”击鼓声不负众望地响起来了。

白知县高声命令:“带击鼓者上堂问话。”

衙役领命上前,带着肖氏进堂。

很快地,其他衙役也带着李大姑、杨墨和李竹上堂。另一拨皂隶则带着刘氏和李大富、李寄上堂。

两家人上堂后,分列两边,跪了下来。

白县令端坐堂上,一拍惊堂木,高声问道:“原告何人?有何冤屈?细细诉来。”

肖氏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看向刘氏和李大富,那两人也跟她差不多。

肖氏强作镇定,颤声说道:“民、妇肖李氏,要告的人是我的大姑姐一家,他们拐带我的闺女李竹,骗取我家的卤肉秘方。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让我们一家团聚。”

白知县问道:“被告杨李氏,杨老实。”

李大姑和杨老实一起答道:“民妇、草民在。”

白知县问道:“李肖氏说的可是实情?李家的女儿可是在你家?”

李大姑答道:“她女儿确实在我家,不过,民妇并没有拐带她。当初我弟媳难产,加上女孩康健,男孩子瘦弱,那天又电闪雷鸣。他们一家就认定我侄女是不详之人。平日里对她非打即骂,对男孩宠得上了天。

民 妇看侄女可怜,就时常接济。后来民妇弟弟一家因为缺钱,为了三十两将她卖给一个三十多岁、生过两个婆娘的男子,侄女气得一病不起,再三恳求,我才求了当家 的,把侄女接回家来。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民妇借钱给了弟弟十五两银子,这是当初的断亲契书,有里正和众乡邻作保。请大人过目。”

衙役接过李大姑手上的契书呈给白知县。白知县和师爷看罢,沉吟片刻,突然一拍惊堂木,说道:“百善孝为先,本朝以孝治天下,血脉亲缘岂能是一纸契书买断?被告李竹何在?”

李竹立即应声:“民女李竹见过青天大老爷。”

白知县打量一眼李竹,朗声说道:“李竹,你的亲生父母要你回家,你可愿意?”

李竹回答:“回知县老爷,民女不愿意。”

白知县眉头微皱,喝问道:“为何不愿意?”

李竹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我不愿意被人随意打骂,不愿意给哥哥当牛做马,不愿意去拿扫把星。民女恳求大人成全。”

李竹话音一落,刘氏不等知县发话,就接道:“我的好孙女,奶奶和娘都知道错了,以前听信那道士的话错怪了你,只要你肯回去,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定会好好待你。”

刘氏说完,赶紧向上叩头:“民妇无状,不等传话,情不自禁接话。请大人责罚。”

白知县见刘氏一把年纪,并没有责罚她,反而问道:“老人家,你还有何话说?”

刘 氏一听这话心中暗喜,稍一酝酿,便哭着说道:“大人,以前民妇一家听信谗言错待了孩子,她有怨我不怪她,只希望她能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回到李家。民妇丈 夫早逝,辛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如今岁月无多,没有别的奢望,只盼儿子满堂,一家和乐。一想到民妇家中骨肉分离,民女的孙子被人戳脊梁骨,民妇寝食难 安。”

刘氏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知情的人听了颇为动容。连知白县和李师爷也有些动容。

李大姑气愤地接道:“你们若真有心认错,为何孩子到我家几个月不提,反而是在赚了点钱交了时运才赶紧过来要人”

李大姑将李家以前做的事说了一遍,并伏在地上说道:“大人,民妇所言暗暗属实,大人若不信,可传李家村的村民作证。”

今日到场的村民不少,白知县传了几个上堂,大家所言差不多,李大富夫妻俩确实爱打骂孩子。对此,刘氏肖氏也供认不讳。

刘氏话锋一转道:“大人,俺们乡下人家粗俗,孩子都跌来打去的,不像城里头的孩子娇贵,不光是民妇家,村里谁家都是这样的。如今民妇一家也知道错了,俗话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俺们这些做长辈都给她这个小辈赔礼道歉了,她还想怎么着?”

肖氏这会儿不由得暗暗佩服婆婆,姜还是老的辣。门口听众的风评愈发地向李家一家人倾斜。

李大姑和杨老实心中焦急。

杨墨看了看二人,正要开口。

就听李竹朗声说道:“大人,民女有话说。”

白知县点头应允。

李竹问道:“大人在上,身为大燕子民,民女自认为无愧于天,一向与亲人乡民为善。民女为何单单对自己的父母这样?为何宁肯闹到公堂上人,还是不愿意归家?大人可知晓为什么?”

白知县不辨喜怒,说道:“继续说下去。”

李竹继续说道:“这是因为民女被伤透了心,从民女记事起,就有受不完的虐待、打骂、挨饿,民女生而为人,也有脾气秉性。民女的心不是泥捏面揉的,想让怎样就怎样,它虽称不上贵如宝玉,却如瓦砾一般,被打碎了就再也不能复原了。

因 此民女的奶奶和母亲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了,这些话她为什么去年、前年大前年不说?他们的悔悟为何我等了十二年都没等到?为何在民女得到福星之称,得到陈观陈 公子的二十两赏银时就突然悔悟了?大人,您觉得民女能相信他们的话吗?大人,人们都说您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你断案如神,明察秋毫,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 过一个坏人。民女泣血恳求大人还民女一个公道。”

众人被李竹这番话震了一下,谁也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竟能清晰明了的说出这样的辩白。

李竹这话一出,双方便进行针锋相对的辩驳。杨家众人拿李竹被虐待的事和契书说事。而李家人对于前个事实痛快承认。而关于这种私人契书,着实没有法律效益。因此,即便加上李竹的辩白,杨家一方还是处于劣势。

白 知县和师爷小声商量几句,啪地一声将惊堂木一拍道:“肃静。本案中,被告是原告李竹之亲祖母亲生父母。先前因为误会,原告三人对被告有虐待行为,念其有心 改正,因此着被告三日内回归本家,又,杨家对被告李竹有养育之恩,又系亲戚,杨李两家当和睦相处,不得再有纠纷。”

刘氏肖氏还有李大富均是一脸的喜色。杨家刚好与他们相公一脸忧色。

李竹不等知县结案,大声呼唤:“民女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