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坐起来,披头散发,冲着陈觐大吼:“再吵我睡觉,我就阉了你!”

陈觐气结,片刻之后,他又转过弯来,继续挠:“你阉吧,反正这又不是我的真身。”

李竹再睡不下去,只好黑着脸起床。

陈 觐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为了将功赎罪。他趁李竹洗漱时,就把零钱袋子放到一只篮子里,再叼着篮子跑出院子来到街上,先去买了两个胡饼,回来时碰到卖花的, 又买了一只花放在篮子里。有只狗又买胡饼又买花的,自然是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的闲人还一路跟着陈觐到江家来。

于是杨云一早起来,开门就看见她家门口站着一群人,她家的狗叼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早饭和一枝花进来了。杨云虽然早知道小白的神通,可仍是惊讶不已。

李竹淡定地接过篮子,还顺便抱怨一句:“其实我更想吃馄饨。”

陈觐:“…”他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样的主人。第一次吃她剩饭,第一次帮买早饭,第一次送花,她还不满意?

第144章 你有病我有药(下)

等等,陈觐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陷阱。她是谁的主人?她是小白的主人而不是自己的!可怕的是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时不时用一只狗的想法来行事。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他也暗暗记恨李竹,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把自己当狗看。言里言外,还埋怨他连狗都当不好。

从 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换了别人肯定会对他毕恭毕敬。若是李竹知道他这个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他是人时,她不得已才对他恭敬。变成了她的狗,不趁机压榨更 待何时?是他害得自己和心爱的宠物小白分离。不然的话,小白现在还开心地啃着骨头,打着滚儿,每天乐呵呵地帮忙叼鞋子。

李竹正在安心地享受着早餐,根本没注意到陈觐的神情。 做为一只狗,他能表达的情绪实在有限。

李竹吃完早饭,就去跟江家人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出门。她便带着狗出了门。陈家在东城,离江家有一段距离,李竹便雇了一辆马车,结果人家马车不让狗上去。陈觐只好跟在后面跑。

大清早的街上行人很少,李竹一路车马劳顿,今早又被强行叫醒,睡意未散,便靠在马车上打盹。

那马车夫很健谈,听到李竹报出的地名,又多问一句是要去哪家。

李竹说是陈家。

一提到陈家,车夫就打不住话头了,一路滔滔不绝地说道:“小伙子,你该不会也想去赚悬赏吧。”

李竹忙说道:“是啊,我想赚点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

车夫哈哈大笑两声,接着很热心地给李竹一些指点:“小伙子你还真敢想,这几日去的人老多了。什么游方郎中,跳大神的,算命的都去了。陈家门房都有些烦了。”

李竹虚心求教,那车夫也乐于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聊得十分投契。

说着说着,车夫的话就开始往发散了。

说得最多的,便是陈大公子令人发指的洁癖。

比如传说,他曾被友人强拉到青楼喝酒,被一个歌姬摸了一下,回来了洗了十几回澡,再比如说…

车夫正说得兴起,就见车旁的陈觐猛地向上一窜,两条前腿搭在车辕上,把车夫吓了一跳,话题也就止住了。

李竹听得意犹未尽。以前穆长倩说时,她也就顺耳一听,现在却十分爱听。

很快就了陈家附近。李竹给了钱,下了车带着陈觐往陈府走去。

走了几步,一人一狗同时顿住脚步。李竹是担心被人轰出来,陈觐则是近家情怯。

李竹远远地打量着这栋宅子,两头威武的大石狮子守着大门,看上去很有气派,不过却没有富贵逼人的意味。

李竹站住观望一阵,陈觐已做好了准备,大摇大摆地走到她前面,绕过大门、二门,径直来到后门,立定站住。门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地老头。

李竹上前说道:“老人家,我看了你们府上的悬赏告示,是来给你们大公子治病的。”

那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李竹片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好好地一个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偏学那些人招摇撞骗。你要没钱,老夫去禀告我家老夫人,施舍于你一些。”

李竹郁闷不已,这老头的眼光倒挺锐利。说话也不好听。

她 气得掏出钱袋,抖得索索直响,说道:“老人家,你不能因为看大门看久了,就爱从门缝里看人。我还真不缺钱,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跟你家大公二公子是故人,听 说大公子受了重伤,就特地来看看。要不这样吧,你去禀告陈观陈二公子,就说清河县的小白和它的主人来找他。你问他见不见。”

老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再次打量李竹一眼,又看看了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白狗。

他正在踟蹰时,这时从门里快步走出一个青衣小伙。

老头笑着打招呼:“青枫啊,又出门啊?”

青枫应了一声,步子迈得飞快。

“汪汪。”

李竹也清了清嗓子叫道:“青枫。”

青枫闻言抬头一看,不禁一怔,旋即笑着招呼道:“李姑娘,你什么时候来京的?”

李竹说道:“昨天刚来。”

青枫脸上的笑意愈盛,做为陈觐的贴身小厮,他总比别人知道得多些,也包括两人之间的过往。

青枫很快就脑补出一个感人的故事来:痴情女带狗远行千里寻心上人。

“李姑娘,您稍等会儿,小的去禀告夫人。”

李竹拦住他:“不用麻烦你家夫人,你家二公子不在吗?”

青枫摇头:“二公子最近一直在忙着给大公子寻药问药。今日不在家。”

陈觐低头咬着李竹的裤脚,示意她不要阻拦。陈观不在,她也只好如此了。

青枫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那看门的老头笑眯眯地打量着李竹,说话语气比方才亲和了许多。

“这位姑娘啊,方才老夫误会你了,别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般见识。”

李竹笑笑:“没关系,我不会跟你老一般见识的。”

等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青枫方匆匆忙忙地赶来,他用歉意的口吻道:“夫人正在待客,让姑娘久等了。”

李竹忙说没关系。

青枫领着李竹和陈觐,从后门进去,穿过花园,过了一座木桥,再绕过假山,过了两道垂花门才到了一座花厅。

花厅里人不多,只有两个老妈子,两个丫环。其中一个老妈子正在给一位面容憔悴、双眼微闭的中年妇人按揉太阳穴。

李竹猜测这妇人应该就是陈觐的母亲陈夫人。陈夫人约有四十上年的年纪。身材高挑,面容端庄,是跟穆长倩同一类型的女子,明丽中带着一股英气。她身着石青色衣裙,头上钗环少而精致,一身雍容之气。

陈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妇人,目光十分复杂。既有心疼、担忧又有些激动。

陈夫人听到丫环禀道:“夫人,李姑娘到了。”她忙睁开眼,不料先看到的就是一只通体雪白,毛色干净的大白狗,白狗那双黑亮的眼睛,带着一缕温情,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有话说似的。

陈夫人微微一笑,让李竹坐下,接着又有丫环端上茶点。

她客气地问道:“青枫说你是从清河县来的?”

李竹点头:“回夫人,我确是清河县人士。我姑父先前曾被人陷害惹了人命官司,幸亏大公子明察秋毫,查清此案,还我姑父清白。我们一家一直牢记在心。昨日我进京探望表姐,听说公子因为一心为民办事,归途中受匪人报复以至重伤,就冒昧前来探望。”

陈夫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深深地看了李竹一眼。又随意问了几句她的情况。

李竹得体地回答完毕,就开始引入正题:“陈夫人,我家乡有个土方子,是用山间的泉水加草药汁调成的…”李竹本想加一句人畜皆可服用,又觉得不妥,便将后一句去掉了。

陈夫人微笑着说道:“李姑娘有心了。”李竹见她话说得虽客气,可眼底却有一丝怀疑。

就在这时,陈觐用爪子又在挠她。

“汪汪。”快想办法,让我见我的原身。

“汪汪。”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李竹稍一酝酿情绪,一脸诚挚道:“夫人若有疑虑,我可以当面试喝。”

李竹说着就将褡裢里的葫芦拿了出来,里面装的正是稀释过的灵泉水。

李竹打开倒出一杯,当面喝了。

陈夫人点点头,说道:“李姑娘,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事关我儿的身体,我必须谨慎行事,你不介意让大夫验看一下此药是否适合病人吧?”

李竹点头表示理解。

一个丫头悄悄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背着医药箱、须发花白的老大夫。

那大夫端过杯子里的药水,用银针验了,又闻了闻,最后才说道:“可以给大少爷一试。”就算没用,也没害处。

大夫说着就来接李竹手中的葫芦,李竹当然不给他,她忙对着陈夫人说道:“这山泉水是在我们当地的黑龙潭取的,每次病人喝前都要祈祷一番,以免龙王发怒。”

“好吧,你跟我来。”陈夫人起身说道。

李竹忙跟上去,陈觐也随之跟上。

这时,陈夫人身边的那个妈妈回头笑道:“这狗也要进去吗?”

李竹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此狗颇为神通,能听懂人话,我每次祈祷时,都要它在旁助威。”

众人相视一笑。心想这一人一狗还真有些意思。

李竹为了取信于人,于是便命令陈觐:“陈、小白,你按我的命令做:先作揖,再翻跟头…最后躺下,四蹄朝天。”

陈觐:“…”

李竹沉声道:“快点。现在听我的。”

陈觐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了表演,朝众人作揖,翻跟头,打滚。一一按照李竹的命令做了。小白本就生得十分威风,一身雪白,毛色干净,闪着光泽。如今在地上像一团雪球似的。让人看着心生喜欢。

众人惊诧地看着,几个丫头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夫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李竹趁机说道:“对了,我家小白原先是你们二公子的,它还没成长大时就敢跟野猪斗。当时二公子带着它不方便就送给了我。”

陈夫人好像听说过这事。看向小白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

这一人一狗终于顺利进了陈觐的房间。

陈觐的房间不出李竹所料,十分空旷干净,除了一桌一椅、几个书架外,并无多余的摆设。

陈觐的原身此时正躺在床上,他双眸紧闭,牙关紧咬,面色惨白,头部被用白布包着。

陈觐旁观着床上的自己,目光恍惚,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李竹抱着葫芦,装模作样地低声祈祷一番,她声音低又念得极快,众人也听不清她到底在念叼什么。念毕,她又命令陈觐再次表演一次。陈觐也只好照做。接着,她将葫芦递上去,另一个老妈妈接过来,和一个丫环一起,一点点地把水灌进陈觐的口中。

陈觐显出十分焦急地模样,在床前不住地徘徊。

李竹站在床前,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陈觐的反应。时间一点一点地这去。床上的人仍在昏睡,没有任何变化。

李竹不禁有些失望,陈夫人倒没显出失望来,因为她压根也没抱多少希望。她用担忧慈爱的目光看着床上的大儿子,默然不语。

又等了一会儿,李竹觉得众人都在看自己,她是时候告辞了。纵有再多不甘也得离开。

众人转身,准备离开。

李竹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地哼唧声。

众人一起停住脚步。陈夫人一脸狂喜地奔回去,叫道:“觐儿你醒了。”

众人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一脸激动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陈觐悠悠睁开了眼睛,他先好奇地打量一遍周围的摆设,用手抓一下幛幔,吸吸鼻子,嗅了嗅气味 。扑楞下脑袋,再伸了个懒腰。

众人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一长串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侧侧头好奇地打量着众人,目光越过众人,一下子便停在李竹和陈觐身上,他看到小白时,先是惊讶,再就是愤怒。

“呜呜”一声,他冲下床就去咬小白。众人吓了一跳,忙去扶他。

李竹也愣住了,好在她有思想准备,大声喊道:“小白,不准乱咬。”乍听上去是在命令狗,实则是在命令人。

陈觐立即停下了动作,看到李竹时,顿时一脸欢喜。接着又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欢天喜地朝李竹身上扑去。

第145章 一世清名毁于狗

这几日,京城的百姓中间流传着两个新闻。

一是昏迷多日的陈家大公子陈觐终于苏醒了。是被一个村姑用土方子治好的。这算是一大奇闻。

然而更奇的还在后面。

据说这位陈大公子像是中了邪似的,对那位救命恩人紧追不舍。一醒来就往人身上扑去。那位姑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晕了过去。幸亏及时被仆人拦住了。

以上皆是传说。

事实上却是这样的:

真小白摇头晃脑,万分激动:“汪,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咱们回家吧。”

李竹一边躲闪一边说道:“站住别动,不准过来。”

真小白一脸委屈:“主人,你不要我了。你喜欢那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臭白狗了?它是从哪来的。”

一个执着地往上扑,一个不停躲闪。中间还有仆从丫头们去阻拦。

陈夫人刚放下心头的一块巨石,还没来得及为大儿子的恢复欢欣,便又受到一记重击。

儿子这究竟是怎么了?她默默打量着李竹,心想,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但随即又转念一想,即便他们两个有点什么,大儿子也不该是这种作派。于是,只有一个解释,她的大儿子脑子被砸坏了。

思及此,陈夫人不禁脸色一白。陈觐最先注意到母亲的神色,一看她这样,连忙跑过去,担忧地抬头看着她。陈夫人接触到这只狗的目光,不禁再生诧异。

这时,众人已经扯住了小白。

李竹跟陈夫人说了几句话, 便提出告辞。她再呆下去,不知道那傻小白会干出什么来。

陈夫人道了谢,又要兑现先前的允诺。

陈觐生怕李竹经不住诱惑,又去扯她的裤腿。

李竹笑着推辞道:“悬赏就不必了。一个土方而已,我在家乡时也常送给乡邻用。再者,陈大人在任之日,为清河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们一家没少受惠。我若是拿了赏钱,回去一定会被父老乡亲说道。”

陈夫人微微一笑,对这个小姑娘的好感也随之增加,见她虽是从乡下来,举止却是落落大方,应答从容自如,说话行事不见一丝怯色。如今治好儿子的伤,毫不居功,连应得的百两黄金也推却了。

陈夫人说道:“他在上任所做之事,乃是他的份内职责。不过,既然李姑娘执意不肯收受赏金,我也就不勉强了。以后李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陈家能做到的,一定会竭力达成。”

李竹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陈夫人将她送到门口,又命心腹崔嬷嬷去送李竹。

这次,李竹和陈觐是从正门出来的。一出陈府,李竹就大大松了一口气。

陈觐却是目光深沉,一脸失落。

李竹踹了他一脚问道:“你不该高兴一下吗?你苏醒了。”

陈觐:“汪汪。”有什么高兴的,还不如昏睡着呢。他预感到,自己的灾难降临了。

不得不说,陈觐的预感是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江家人还没起床。

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接着便是抓门的声音。

江大年披衣去开门,看到来人惊讶得嘴半日没合拢上。

来的人正是陈觐,确切地说应该叫真小白。

真小白虽然化身为人,但大部分时候,仍改不了狗的习惯。比如他不是敲门,而是用手抓门。他还习惯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