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军籍

西泽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精致的卧房里,屋顶漆成海水般的湛蓝色,四壁是合欢花的壁纸,身下是光滑的丝绸床单,他只穿着贴身衣物睡在一张四角带柱的“罗马式”床上。

阳光透过象牙色的麻纱窗帘,柔和了许多,空气里漂浮着轻微的消毒水气味,英挺的何塞·托雷斯骑士坐在床边,却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穿军服,而是穿着深红色的礼服,看起来像是那位来接站的管家穿的衣服。

“你醒了。”托雷斯骑士说。

“何塞哥哥?”西泽尔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动作都让他肌肉酸痛,“我在哪里?”

“家里,你自己的家里。”托雷斯骑士说,“你在密涅瓦机关的急救室里住了两天才脱离危险,他们给你输了几倍于成人血量的血浆,这才把你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那个男孩……他怎么样?”西泽尔忽然想起。

“第二个问题竟然是问曾经试图置你于死地的对手。”托雷斯骑士微微摇头,“黑龙的伤势其实比你轻,他急救了一天之后就能下床行动了,此刻应该已经在密涅瓦机关的实验场里熟悉新的甲胄了。”

“他想……置我于死地?”西泽尔有些茫然。

“黑龙是个代号,他的真名是龙德施泰特,军部从北部高原地区找到的候选者。他和炽天使甲胄之间的神经耦合度极高,也非常听话,是军部最看重的孩子。换句话说他是军部的棋子,你是教皇厅的棋子,你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未来的炽天使之王,你们是竞争对手。他想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是很自然的想法。”托雷斯骑士说,“不过这应该不是他的自作主张,至少打开两个实验场之间隔墙的人不是他而是军部的某位高层,有更隐秘的大人物不想你活下去。这也很自然,你来到这座城市是要成为顶尖的权力者的,你会挡很多人的路,他们当然想要把你连根拔起。”

“他们……是谁?”

“不知道,他们藏得很深,那位直接下令的军部大人物,奥奎因将军,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之一。”托雷斯骑士说,“史宾赛厅长在查,但很可能查不出来,查出来也没用,没有证据,有证据也没用,在这座城市里是用权力说话的,你父亲的权势如果压不倒对方,就没法制裁对方。你父亲的权势如果能压倒对方,实话说无论对方有没有想要伤害你,他都会把对手铲平。”

“听不太懂。”西泽尔轻声说。

“会有人教你的,有些事情适应起来需要时间,成为权力者可不是能穿上甲胄就可以的。”托雷斯骑士把两枚黄铜色的领章放在他的枕边,“恭喜你,你获得了军籍。”

“军籍?”西泽尔愣住了。

“某种特权身份。以你这么小的年纪,获得这个身份可不简单。不是每个军人都有军籍的,得是一定级别以上的军官。拥有军籍的人,只有军事法庭和教廷能够审判他的罪行,还会受到各种礼遇。对很多加入军队的贫家男孩来说,获得军籍是他们一生的梦想,而你到翡冷翠的第一天就获得了军籍。这只是你的第一步。”托雷斯骑士说,“你的军服还在制作中,但你现在已经可以配上领章,声称自己是位军官了。”

西泽尔拿起那对领章轻轻地抚摸,这两枚军徽跟教廷所用的圣徽颇为相似,只是十字架上熊熊燃烧的。

“火焰,象征着炽天使。这不是一般的军徽,一般的军徽是十字架加盾牌。”托雷斯骑士说,“百年之前,国家拥有一支全部由炽天使组成的骑士团,名为炽天骑士团。但后来随着炽天使的制造技术遗失,骑士团改用次一等的机甲,但还是叫炽天骑士团。这就是炽天骑士团的军徽,守好它们,很多人一辈子连摸摸它们都没机会。”

“关于炽天骑士团、教廷、翡冷翠……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托雷斯骑士忽然严肃起来。

“什么?”西泽尔赶紧集中精神。

“你饿不饿?”托雷斯骑士忽然笑了。

西泽尔愣住了,好像是为了回应托雷斯骑士的问题,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极不争气。

“起来吃东西。”托雷斯骑士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把一摞衣服丢在他身上,起身去往窗边,双手抱怀,斜倚着看外面的风景。

怀里抱着衣物,望着那年轻骑士的侧影,回想他冲入实验场一刀挥出仿佛洪涛大海的瞬间,西泽尔忽然觉得那就像他的哥哥。

第十八节 教皇秘书

沿着宽阔的台阶级级上升,西泽尔跟着托雷斯骑士踏入了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

这座建筑位于教廷区内的显要位置,但风格和那些教堂式的建筑区别很大,教廷的办公地都位于某个教堂式的建筑中,尖顶、钟楼、大理石雕塑、巨大的拼花玻璃窗,而这座建筑平实得仿佛一块白色岩石,周围一圈都是白色的罗马柱,挑高极高,给人一种神殿的感觉,并不因为简约而被那些精美的教堂式建筑压过了。

十字禁卫军军部,翡冷翠的人们通常称它为“铁十字堡”,因为从正上方看下去的话,这座建筑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正十字形。

西泽尔略微有些紧张,他很清楚地记得在密涅瓦机关的地下实验场里,那些藏在阴影中冷冷看他的军人。

“并非整个军部都是你父亲的敌人,军部中的势力也是错综复杂的。”托雷斯骑士压低了声音,“至少炽天骑士团并不屈从于某些大人物的权力,你既然佩戴着炽天骑士团的军徽,炽天骑士团就会保护你。尽量放自然一些,这以后是你经常要出入的地方。”

可是放自然真的很困难,铁十字堡里,各种佩戴黄铜和白银领章的高阶军官健步而过,外黑内红的大氅在空气中翻飞,至于更高阶的、有副官陪同的大人物,肩章上的黄金流苏发射着耀眼的光。

每层台阶上都有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军礼服上的黄铜扣子闪闪发亮,但真正警戒这里的人却隐藏在阴影里,西泽尔能从那些人的眼神中感觉出杀气,即使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中。

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是不需要笔挺的军礼服和闪亮的铜扣子来彰显身份的。

但最核心的武装力量还是那些背后拖着蒸汽管的机甲骑士,他们跪坐在角落里,像是古代的贵族把家传的甲胄放置在架上作为装饰品,但这些甲胄的缝隙里会不时地冒出白色的蒸汽。采取低头跪坐的姿势只是减少动力消耗,他们随时都能起身向敌人倾泻弹雨或者挥剑相向。

“铁十字堡建成也已经近百年了,最初没有这样的规模,不断修缮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样。十字禁卫军的军部位于这里,所谓十字禁卫军,就是这个国家的中央军。大约二十年前,十字禁卫军完成了机械化,目前主要由五个分支机构组成:海军被称为南十字军,装备了金属外壳的蒸汽战舰;骑兵部队只保留了少数战马,骑乘工具更换为名为‘斯泰因’的重型军用机车,一共五个师团;炮兵部队装备了‘龙吼’长程炮和‘爆炎’开花炮;此外是战车部队和后勤部门。”托雷斯骑士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牌对西泽尔说,看来一定有很多来军部汇报的下层军官在这个巨大的建筑里迷失道路,所以才设置了这样的路牌。

“那炽天骑士团呢?炽天骑士团不算分支机构么?”西泽尔问。炽天骑士团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既算,也不算。”托雷斯骑士说,“炽天骑士团在作战中配合军部的行动,全体骑士都有军衔,看起来很像纯粹的军人,但指挥权其实归属于教廷。但教廷也不能完全指挥这支军队,历任炽天骑士团团长都有很大自决权。”

“自决权?”西泽尔很吃惊。

一支军队竟能拥有自决权,这在教皇国绝对不是常态。西泽尔已经抵达翡冷翠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何塞·托雷斯一直负责他的出行和防务,给他讲解翡冷翠的各种事。七岁男孩的理解能力有限,不过他现在至少不能算个克里特长大的乡下男孩了。

“因为炽天骑士团往往能逆转胜负,而优秀的骑士,无论是炽天使骑士还是穿着普通机甲的骑士,都是珍稀资源。”托雷斯骑士淡淡地说,“在这个唯权力是从的国家,拥有了这种能力的人当然能有自决权。你父亲希望你成为炽天骑士团的下一任团长,就是因为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自决权,他能逆转战场上的胜负,也能逆转这个国家的格局!”

“逆转这个国家的……格局?”西泽尔轻声重复。

“是的,那才是你父亲期待的事。”

他们穿越了一重又一重的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他们深入了铁十字堡的最深处,抵达了一处圆形的广场,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铁门,铁门上盘踞着金漆的狮子。他们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可见的范围中空无一人。

风从天空中带来了落叶,摩擦地面沙沙作响,西泽尔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何塞哥哥,这里怎么看不见人?”他问。

“因为他们没有权限,在铁十字堡,你没经过一扇门都得拥有那扇门的权限。”托雷斯骑士低声说,“而你我的权限,也只够踏入这些铁门中的一扇。”

“那扇门里面是什么?”

“圣座,或者说,你父亲。”托雷斯摸摸他的头,“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么?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托雷斯带着西泽尔来到某扇铁门前,摸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缓慢旋转。门内传来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数道锁舌同时收回,铁门轰然中开。

面如严霜的卫兵手持照片仔细地核对了托雷斯和西泽尔的长相,最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通行。

铁门后是一间气势恢宏的大厅,却又非常地朴素,黑白两色的格子地面,好像无穷无尽地延展出去,看得人眼前一花,仿佛误入了什么梦境。

在那黑白两色组成的“梦境”正中央,摆着一把椅子,男人背对着门坐在那把椅子上,一身黑色的长风衣,灰色的乱发如同钢针。西泽尔心里微微一颤,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克里特岛上的那座小教堂,门外是蒙蒙的细雨和交集等待的莉诺雅。

可惜莉诺雅已经在千里之外了,他只有自己面对那雄狮般的父亲。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托雷斯轻声说,“不要忤逆你的父亲……在你可以和他谈条件之前……”

“谢谢你,何塞哥哥。”西泽尔转过身来,向门边的托雷斯点了点头。

大门关闭了,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某种暗蓝色的微光,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男人指间夹着,青烟笔直地上升。

西泽尔绕过那张椅子,才发现其实是有两把椅子的,只不过被父亲的背影挡住了。另一张椅子没人坐,但上面堆满了文件袋。

“每个文件袋里都有一些东西和一份文件,在那上面签字。”教皇的声音毫无起伏。

西泽尔就跪在那张椅子前,拆开一个又一个的文件袋,里面滚出各种各样的徽章和证书来。

第一个文件袋里是教廷官员的圣徽,铜质的,那份证书的意思是西泽尔·博尔吉亚被委任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瓦伦西亚省西泽尔是知道的,那个富裕的省份跟偏远的克里特不同,距离翡冷翠很近,省内有好几座大城市。

第二个文件袋里还是教廷官员的圣徽,银质的,证书是由教皇厅颁发的,委任西泽尔·博尔吉亚为教皇秘书局的首席秘书。

第三个文件袋里是一枚黄铜的家徽戒指,在翡冷翠每个贵族子弟都有这样一枚戒指戴在小拇指上,既是装饰物又是个人印信,印在蜡和火漆上尤其好用。家徽的图案是遍布荆棘的玫瑰花,西泽尔知道这个家徽,博尔吉亚家的家徽,尽管他从未拥有过家徽戒指这种象征身份的东西。

第四个文件袋里是一份文件,用于证明这个七岁的男孩拥有军籍,从此是军部的人,再不是普通人。袋子里本来应该有一对领章,但托雷斯已经提前给他了,不佩戴这对领章他还进不了铁十字堡。

第五个文件袋里则是一张黄金卡片和一份银行开具的证明书,在证明书上签字以后,西泽尔可以每月从银行支取160枚金币,这是他的“年金”。

第六个文件袋里是一份地契,地契说明一座小型城堡式的豪华建筑被划到了他的名下,建筑的名字是坎特伯雷堡,就是他现在和母亲妹妹一起居住的地方。那座建筑物的花田就有12亩之大,每次西泽尔问它的租金是多少,托雷斯都笑笑表示这不重要。

原来那座屋子是属于他的财产……

他每签一个字就获得一重光环,所有签字完成之后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翡冷翠中一位堂堂正正的世家公子、一位被军部器重的少年军官、一位拥有牧师身份的虔诚信徒和教皇的秘书长了。

“这是第一批给你的资源。”教皇冷冷地说,“现在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我给你讲我们第二阶段的交易。”

第十九节 真相

父亲和儿子隔着很远对坐,中间甚至没有摆放一张桌子,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有种两个人互相审问的感觉。

“第一阶段的交易完成,你穿上了炽天使甲胄,我也已经兑现了许诺,把你们接回了翡冷翠了。至于第二阶段的交易,何塞·托雷斯那个家伙素来多嘴,我想他其实已经把第二阶段的交易告诉你了。”教皇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过这也恰恰是我把他派去你身边的原因,换作其他口风太严的人,你得不到足够的情报,不利于你的成长。”

“是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么?”

“没错,完成第二阶段的交易,你们就会在翡冷翠站稳脚跟。你的家庭,我是指你、你母亲和你妹妹,将成为翡冷翠的新晋豪门,再没有人敢于轻视你们和欺负你们。”教皇说,“但在那之前,你要谨言慎行,今时今日,你在这座城市里还是个随时可以被抹除的小角色。”

“明白。”

“第三阶段的交易我也可以提前告诉你,等你带领你的军队横扫东方,获得东方总督的头衔时。如果我还活着,我会给你母亲名分,也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你现在有了一枚博尔吉亚家的家徽戒指,但那只能证明你姓博尔吉亚,并不能证明你‘纯正的’博尔吉亚血统,到了那天,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博尔吉亚。”

“东方总督?”西泽尔惊讶于这个尊贵至极的头衔。

在人类已知的世界中,以阿尔卑斯山为界,分为东方和西方。东方国土浩瀚,国家众多,其中以古老的夏国最为强大,夏国的领土比西方各国加起来还要大。这些都是西泽尔从地理书上知道的。

如果有人被任命为东方总督,那意味着他统治的国土甚至超过西方诸王的总和,总督已经配不上他那绝顶的身份,更适合他的称号是……东方之主!

“是的,漫长的时间以来,这一直都是整个西方的目标,由一位空前绝后的开拓者,打通前往东方的道路。那个人就是东方总督,他会为教廷统一整个世界。”教皇说起这种宏大的命题并未流露出任何激动之情,“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为什么教廷那么渴望东方的土地,这跟人口、城市和矿产资源都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到百年前那次伟大的发现。”

“阿瓦隆岛?”西泽尔忽然明白了。

佛朗哥说整个教皇国知道当年那个秘密的人不超过十个,他的父亲隆·博尔吉亚,身为教皇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你都没有权限知道,所以也不要外传,外传的结果是你会被异端审判局永远投入铁狱,而整件事跟我毫无关系。”教皇点燃了一个新的烟。

“明白的,法律上我跟您没有关系。”

“故事要从那艘开往北方冰海的船说起,船上满载了宗教狂热徒,他们要么找到传说中的阿瓦隆,要么撞上冰山沉船。根据现在教廷公布的历史,他们真的在一头逆戟鲸的引导下找到了阿瓦隆,继承了神话时代的技术,拓展了机械文明。但只要是稍微有理智的人都知道那是胡说八道,神的遗迹为什么要存在于一座北方的小岛上呢?既然找到了神迹为什么神迹又消失了呢?继承的是神迹为什么发展的是机械技术呢?神不该是那种挥手之间可以创造万物的东西么?难道还要像我们这样建立工厂,生产制造么?”教皇吐出一口细长的烟,“不,他们找到的不是神迹,而是另外一个文明的遗迹,一个失落的……史前文明。”

“史前文明?”西泽尔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是教会学校的学生,从小接受的就是教廷的世界观,神创造了世界和人类,人类繁衍至极,有一天世界会结束,末日审判到来,行善的人上天堂,作恶的人下地狱。世界的历史似乎就该这么简单,神早已为人类规划好了一切。

但教皇说史前文明……难道说在人类开始记载历史之前还有别的文明?那么末日审判莫非已经进行过了一次,那个文明彻底结束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西泽尔脑海里爆炸,冷汗不由地浸透了内衣。

“我想佛朗哥已经给你说过了吧?炽天使是第一代机动甲胄,也是人类迄今为止制造过的最强大的甲胄,它的制造技术已经遗失了。那么为何人类能在一开始就达到机械技术的巅峰,之后反而衰落呢?”教皇幽幽地提问,“这不符合技术积累的进程。唯一的解释是,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技术,炽天使,那是史前技术的遗存。当初那帮宗教狂热徒是用史前文明残留下来的某种零件构造了第一批机动甲胄,之后零件用完了,炽天使就再也无法生产出来了。之后的机动甲胄都是纯粹的人类造,跟第一代的君王级甲胄相比,它们只是试图在舞台上模仿君王的戏剧演员。”

“教廷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因为教廷影响世界的两件工具,一是机械技术,二是宗教精神。过去的百年里,教廷原本占绝对优势的机械技术已经被各国学去了大部分,如今掌握在教廷手中的最强武器,反而是宗教精神。只要全世界的人都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弥赛亚圣教是神的代言人,那么教廷的统治基础就还在。换而言之,教廷的统治建立在一个谎言的基础上。”教皇持续地抽着烟,“为此教廷把阿瓦隆的秘密一再地封锁,最后形成了今天的局面。我们的国家由一个机械和宗教结合的怪异组织统治,这个组织的影响力遍及整个西方。”

身为教皇,说话却完全不是教皇的口气。不过对此西泽尔倒不奇怪,他的父亲隆·博尔吉亚,本就是历任教皇中最不像教皇的怪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西泽尔就不会相信这种男人真会虔心信奉某种东西,除了权力。

“这跟我要当上炽天骑士团的团长,有关系么?”西泽尔问。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你要继续听下去。当年的历史已经无法解锁,我知道的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隐藏在枢机会最深处的那些掌权派已经无法从那个小小的遗迹阿瓦隆获得更多的史前技术了。照这样下去,丧失了机械优势的我们难道只靠一个谎言维持国家的统治么?那样的国家迟早都要坍塌,所以枢机会早已制订了战争策略,首先,在我们的军事力量仍旧占据优势的时候,彻底压制西方!其次,向东方开拔!正是因为这样的战略,炽天使才会被重新启用,那些暴虐的机器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一度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再唤醒它们,但只有它们能打穿通往大地东方的交通线!”

“为什么是东方?”

“按照教廷的说法,神钟爱西方的土地,文明发源于这里,充斥着异教徒的东方是需要被征服的,再用神的爱与仁慈教化东方人。但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根据在阿瓦隆得到的指引,那个曾经异常繁荣的史前文明其实发源于世界的东方,阿瓦隆只是那个文明遗落在西方的一处小小遗迹。那么,它的绝大部分遗迹还掩埋在东方的地层之下,跟教廷的说法恰好相反,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他钟爱的可能是那些东方人,那些怀着异教信仰的东方人可能才是‘神’的后裔,他们同样可以封圣,可以统治世界。而我们能做的,是在他们领悟到这一点并接触到史前遗迹的时候,吃掉东方!”

长久的沉默,而后男孩用极低的声音问,“父亲是希望……吃掉东方么?”

“那种事情跟我毫无关系,”教皇摇了摇头,“跟你也毫无关系。但只有在这个时代,你和我,才能掌握权力。今天的教皇国,是教廷和贵族的国家,权力由一个贵族传给另一个贵族,由一个教士传给另一个教士,只有战争,才能撕裂这个严密但腐朽的制度。战争是你我这种亡命之徒的机会,战争引发的结果绝不仅仅是西方吃掉东方,战争将带来全新的时代,这是你的机会。就像那天夜里我在教堂里对你说的,当你掌握权力,成为炽天使之王或者东方总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所爱的人,有人敢这么做,”他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就杀掉那个人好了。”

当你掌握权力,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所爱的人,有人敢这么做,就杀掉那个人好了……西泽尔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

这是何等残酷的哲学,在这个铁般坚硬的男人眼里,世间不再用正义和邪恶来规范,一切都是权力。他全副武装行走在权力的经纬中,要走出一条血迹斑驳的路来,他也许会中途倒下,也许会登上王位……真正的王位,不是这种受到重重束缚的所谓教皇。

你可以说他野心勃勃,也可以说他丧心病狂,甚至可以说他是个魔鬼……但那晚在小教堂里,打动西泽尔的也恰恰是这句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正义,为什么在那个暴风雨的夜里正义不来?为什么贝拉蒙少爷把枕头蒙在他脸上的时候正义不来?为什么那些恶心的男人遥望着他母亲意淫的时候正义不来?

正义是神,但正义永远都迟到,人怎么可能相信永远迟到的东西?

“接受交易的话,我将亲自训练你,训练你为无与伦比的权力者,在我们未来的战场上,你要一直穿着甲胄站在我背后。全世界都会知道西泽尔·博尔吉亚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利剑。”教皇伸出手来,小指上的家徽戒指闪闪发光,“拒绝的话,就从这扇门里出去。”

西泽尔默默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他是自己的父亲,却要跟自己做交易,他号称神在这个世界上的代行者,躯壳里却装着魔鬼。

答应了这男人的条件,他会得到很多很多,就像刚才的一连串签字,很多人费尽一生都求不到的东西,这男人挥挥手就赐给了他。但是答应这男人的条件,就得陪他去走那血迹斑斑的道路,他的手再也不会干净……

雕花玻璃窗外,何塞·托雷斯看着那男孩站起身来,整理自己身上那件小小的军服,扣好风纪扣,一步步走到父亲的面前,单膝下跪,低头亲吻那枚荆棘玫瑰的戒指。

交易达成,巨大的殿堂中寂静无声,却又仿佛群魔欢腾,庆祝有一个灵魂坠入了他们的怀抱。

托雷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切都如教皇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从看见儿子把石头反复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时,铁之教皇就选中了这个孩子成为他的伙伴,他也确定儿子会答允他的条件。

那个时候,何塞·托雷斯其实就驾驶着教皇乘坐的那辆装甲礼车,他在风雨中回头看去,白袍上溅满血点的男孩骑在另一个男孩身上,他是那么地凶狠,眼神却又那么地荒芜。

他砸的哪里是欺负他的大男孩,他砸的大概是整个世界吧?

“那么快就想好了?你这么软弱的性格,我还以为你要犹豫很久。”教皇看着行礼后起身的西泽尔。

“如果我家里必须有一个人做坏事,那就是我好了。父亲你说的,你不是我的家人,我家就只有我一个男人。”男孩轻声地说。

第二十节 家族

春天,翡冷翠的郊外,积雪还未化尽的山间,男孩气喘嘘嘘地奔跑,胶底的军靴在积雪中印下深深的痕迹。

“快一点!再快一点!”托雷斯骑着斯泰因重机跟随在后,手中掐着秒表,“5公里的雪地跑就让你精疲力尽了,将来你怎么应付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的拉锯战?”

“何塞哥哥……我……我跑不动了……我喘不过气来了……”西泽尔的心跳得像是擂鼓。

医生说他先天心脏不够完整,心律不齐,超负荷长时间的运动对他而言甚至有致命的危险。换而言之,他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合战场。

何塞·托雷斯当着医生的面撕掉了诊断书,拍了拍西泽尔的肩膀,“没事,我会训练你。”

于是整整三年,托雷斯都会在日出之前唤醒西泽尔,骑着斯泰因重机带他来到山中,换上单薄的夏服,穿上厚重的小号军靴长跑,风雪无阻。

然后带着精疲力尽的男孩去吃高热量的早餐。

“跑不动了是么?跑不动了就别跑了。”托雷斯冷冷地说,“留在这里等人来救你吧。”

斯泰因重机吼叫起来,带着两道白烟消失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原上只剩下气喘嘘嘘的男孩,他的脚沉重地像是拴了铅块,他的头顶枯枝簌簌地往下落雪。

西泽尔站住了,深呼吸,望着远去的车辙,摇摇头艰难地笑了。呼吸略微恢复之后,他跟着车辙继续往前跑。

他既不害怕也不犹豫,因为类似的话托雷斯说了很多遍,可每次他都会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西泽尔,远远地看见西泽尔来了,他才继续骑着车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