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维苏威火山的烈焰烧得地下工厂灼热难忍,好像把手放在铁栏杆上手都会被烫得和栏杆黏在一起。

而在中央圣所的实验场里,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西泽尔和托雷斯再度用机械武装起来,托雷斯从背后拔出了他惯用的巨刃,炽天使标准武装中的“龙牙剑”,西泽尔从武器架上取下了双短刀“闪虎”。

“用双短刀对破甲剑么?”托雷斯踏上一步,“那是最危险的选择,你足够快么?快到能够接近我到‘闪虎’能起作用的距离?”

“不知道,剑术比不上何塞哥哥,要想赢,就只有用最险的战术!”闪虎在西泽尔手中翻转,刀柄被机械手心的螺栓锁死。

“不要说‘不知道’,在战场上你必须知道。当你选择了闪虎,就要相信那对刀能刺穿我的心脏。一个骑士,即便是盲信,也不能不信!”托雷斯的声音沉雄如管风琴的低鸣。

“是!”西泽尔的声音高亢如短笛。

面具落下,骑士舱正位,神经接驳瞬间完成,甲胄表面流动着紫色的电光。在佛朗哥教授喊出“第128次实验性对抗启动”前,骑士们已经带着细长的白色蒸汽流冲向了对方。

他们的刀剑在顷刻之间交击了上百次,溅射的火星如同新时代的曙光,骑士们的斗志也如火星般闪亮。

他们的身影在这黑色的巨大空间里如流星般飞射,每一次在钢铁墙壁上反弹,连空间都被震动。

工程师们惊叹着目睹这场超越人类视力极限的战斗,欣喜地看向佛朗哥,佛朗哥却仍在摇头,“以目前的进度,我们仍然只是在追赶黑龙的步伐。”

秋天,风吹起贵妇人渐渐加厚的裙裾,树叶飞旋着落下,台伯河中的鲈鱼肥美。

夜深人静,泛银的月光洒在教堂的钟楼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老人们汇聚在礼拜堂里,用过简单的圣餐,开始漫长的会议。

这就是所谓的枢机会,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会议,这群被称作枢机卿的人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不是坐在会议桌尽头的教皇隆·博尔吉亚,他只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行者。

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人除了枢机卿就只有秘书,年轻的秘书们或者等候在窗帘后,或者小跑着来去,为他们效忠的枢机卿们传递卷宗和便条。

只有一位秘书静静地站在主人的身后,穿着高领的白衬衫和黑色的小礼服,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已经略微呈现出坚硬的线条。

他很少做那些传递文件的琐碎工作,只在大家意见相悖、僵持住的时候微微躬身在教皇耳边说话。

“那就是隆的小黑山羊么?前几天就是这个孩子帮隆狙击了你们要增加预算的提案?”枢机卿们交头接耳。

“是个难缠的孩子,记忆力好得出奇,知道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逻辑也强到很难挑出漏洞,有他在隆背后,那边相当于有两个脑子在想问题。”

“还是两个很同步的脑子。”

“据说是私生子,大脑的回路当然和他的父亲相似。”

“有什么忠狗比流着自己血的忠狗更好用呢?”

闲言碎语飘进了西泽尔的耳朵里,他的听力当然比那些垂暮之年的老人强,但无论听到什么,这男孩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默默地站在教皇背后,思考、分析,机械般运转,给出最合理的建议,同时也更深的了解这个国家。

冬天,风雪浸没了整座城市,贵族们守着壁炉饮着烈酒,贫寒人家则只能用毛毡塞住门窗的缝隙,军人们在军服外披挂了厚重的黑色大氅。

铁十字堡的深处,那黑白相间的圣殿里,寒冷得就像外面滴水成冰的冬天。铁十字堡里虽然有管道吹送的暖风,但无法温热如此巨大的空间。

隔得远远的,父亲和儿子各坐一张椅子,就以地下的黑白格子为巨大的棋盘,下着惊人的棋局。

正常的棋盘是八乘以八,这张棋盘的每条边却都有上百个格子,棋盘上有数不清的标注,说明地形是山地、林地还是河流,棋子上也有无数的标注,其中既有战车和重机骑兵,又有轻重炮火,当然也有机动甲胄部队。

无数金属圆通组成的机械计算机在高处的平台上哒哒地运转着,每次西泽尔和教皇移动棋子,或者下令炮火覆盖阵地,计算机便哒哒地算出双方军队的损耗,再由机要副官们将损耗数字标注在棋子上,当兵力全部耗尽,那枚棋子便从棋盘上被挪走。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以极度逼近真实阵地战的方式展开,沉浸在棋局中的人就像是陷身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眼前炮火闪灭,鲜血横流。

何塞·托雷斯俯瞰这对仿佛入魔的父子,仿佛也闻到了战场上飘来的硝烟味。

星历1881年,西泽尔返回翡冷翠的第四个年头。

黑色的殿堂深处,银镜反射着寒冷的光,老人们抽着长长的烟斗,青烟飘渺,在黑暗中画出变幻的图案。

“隆从克里特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今年十二岁了吧?”慢悠悠的声音,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那是关于当被倾听者的声音,无论他高声或者低声说话,语速急或者缓,听他说话的人都得战战兢兢。

“那个紫瞳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头怪兽了,枢机卿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叫他‘枢机会里的小黑山羊’。在跟政敌的对抗中,那只小黑山羊可是帮了隆不少忙。”又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这群老人说话好像都是一个声音。

“帮到隆的人就是对家族有用的人,隆想怎么样?扶这个私生子上位么?莫非他还对那个女人旧情难忘?”

“隆那种疯子,旧情难忘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那孩子不过是他手里的武器而已。”

“是柄不可控的武器,炽天使骑士、战略者、熟悉这个国家的权力结构……但各位不要忘记,当年切除他母亲的脑白质,把她变成白痴是家族的决断,或者说,我们的决断。”

“那句东方格言怎么说的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孩子既然愿意效忠于隆,那么也不排除他愿意效忠于家族。为了已经变成白痴的母亲跟家族作对?以他的聪明程度该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那就见见他吧,他也成长到该被家族关注的程度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西泽尔。”

“那就派人去通知西泽尔,作为博尔吉亚家的后代,他被邀请参加下一次的家庭晚宴。”

第二十一节 家庭晚宴

清晨,女侍把带露水的浅绿色的玫瑰花放进大理石雕刻的花盆里,因为这是阿黛尔最喜欢的花,有了这盆花放在桌上她才会聚精会神地吃饭,没有花她就东张西望。

厨师在奶油浓汤里丢进翡冷翠郊外采摘的鲜蘑菇,这是琳琅夫人最喜欢的汤,她的固执更胜女儿,若是不喜欢的,她连碰都不碰。

至于这家的男主人,那位十二岁的年轻殿下,反倒是最好对付的,他只是需要高热量的食物,以应付一整天的大量消耗,什么味道他都无所谓。

何塞·托雷斯骑士监督了整个早餐的准备过程,在坎特伯雷堡,女侍们通常都称他为管家大人,尽管知道他是位拥有军籍的高阶骑士,因为他在坎特伯雷堡的角色委实跟管家没有任何区别——除掉从不离身的短枪和重剑。

这就是西泽尔一家如今的生活,有豪华住宅和管家厨师女侍,在翡冷翠是上等豪门才享受得起的。

只是家里太空旷,没有客人,甚至不太有声音。

西泽尔总是早出晚归,在十二岁的男孩跟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家中承担的责任是一样的。他不在的时候,琳琅夫人总是呆呆地坐在窗前,她背后巨大的客厅里,阿黛尔搂着她的玩具小熊飞跑,后面追着白衣的女仆们。

阿黛尔是这间空旷大宅里,唯一欢闹的精灵了。

西泽尔慢慢地喝着蘑菇浓汤,偶尔在阿黛尔的手背上拍几下,免得这小女孩偷偷伸手去抓那些带刺的玫瑰花。

小女孩像小猫那样冲哥哥龇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漂亮的爪子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吃早餐。

阿黛尔如今已经八岁了,母亲那世所罕见的美这才开始渐渐出现在她的身上,偶尔她回首的瞬间,烟波流盼,一如记忆里那个繁樱般美丽的女人在风中回转,长发盈空。

这令西泽尔欣慰却也令他不安,他总觉得母亲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源于她那惊人的美貌,能让父亲那个铁腕的权力者沉迷的,应该就是她的美吧?如果她不是那么美,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而那个女人自己倒是对这一切都不再感觉到疼痛,她总是穿得很美很美,坐在窗前,从日出望到日落。有时候西泽尔回家得很晚,推开门母亲仍旧坐在窗前,银色的月光在她的裙裾前洒了一地。他过去拥抱母亲,亲吻她的额头,她既不抗拒也不回答,仍然望着长街的尽头,那是怀春的少女等待情郎的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认不出她的孩子们,却仍在等待那个男人。离开了克里特岛之后他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母亲却郁郁寡欢起来,因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能给她带来笑容的贝拉蒙老爷。而她真正等待的男人就住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教廷区的白色城墙里,一次都没有来坎特伯雷堡看望这个被他遗弃的家庭。

有时候西泽尔也会遗憾自己长得丝毫不像父亲,除了神情,如果他多少有那么点像父亲,母亲看到他的时候大概会露出笑容吧?可他又庆幸自己不像父亲,这样便能离父亲那一支更远些。

可他又固执地把那枚从父亲处得来的家徽戒指戴在了小指上,这荆棘玫瑰的戒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周围的人他是个博尔吉亚,那个出疯子成名的博尔吉亚家族的一员。

他把刀叉放进盘子里,再把吃空的盘子微微推向前方,这个无声的动作在贵族家庭里代表吃完了,可以收拾餐具了。

坎特伯雷堡的女侍是最有眼色的那一类,立刻张开了悬挂着金色绶带的军装大氅,颇为沉重的肩章是银色的。在教皇一派势力的推动下,这个男孩的军衔只用三年就升到了少校,领章肩章都从铜质换成了银质,在可以遇见的未来,黄金徽章又会取代白银的。

这男孩披着大氅的背影只到大人的肩膀高,可是从远处看又像是个太过消瘦的成年人。他像是一株小树正被强行地催长,谁也不知道长出来的会是什么怪物。

女侍们好奇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殿下,却又在他的威仪前战战兢兢,只有托雷斯会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当作普通人对待,于是他所有的笑容也就留给三个人,母亲、妹妹和何塞·托雷斯。

披上大氅之后,西泽尔先是走到餐桌尽头拥抱母亲,跟往日没什么两样,琳琅夫人全无反应,好像西泽尔完全是个陌生人。

接下来他摸了摸妹妹的头顶,从她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糖和一小包鸡骨头,随手丢在侍女手中的托盘里。阿黛尔被哥哥偷袭了,抱着熊气哼哼的,但在哥哥的眼神压制下只能撇撇嘴,摆出个要哭的样子。

女孩子长成她这个样子也不容易,跟男孩子一样淘气,整天跟猫一样在家里钻来钻去。巧克力糖是她偷来自己吃的,因为西泽尔禁止她吃这种食物,对她换牙很不好。鸡骨头是她偷来喂猫的,或者是她从厨师那里死乞白赖得到的,她拿去喂附近的野猫玩。尽管西泽尔种种严令这间大宅里的人不能给阿黛尔任何喂猫的食物,因为他担心妹妹被猫抓了,可小公主靠着撒泼打滚还是能屡屡得偿所愿。

最初西泽尔不悦地撤换了那些偷偷给妹妹准备猫食的厨师和女侍,但后来他还是停止了撤换佣人的处理方式,因为他意识到并非佣人们在对抗他的命令,而是他在对抗妹妹的魅力,很多时候妹妹的魅力还要占优势些……所以他只是搜她的裙袋和各种藏东西的小窝点,不许她野得太厉害而已。

“今晚会回来得很晚么殿下?”女侍问。

她们都叫这个男孩殿下,虽然他至今还没有任何贵族封号,但传闻是他的第一个封号就会在伯爵以上,甚至侯爵,甚至公爵!

在教皇国的历史上,即使是最强有力的家族倾力培养,也很少有人能在区区十二岁就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每个知道他的人都在猜测这只幼狮开始吼叫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应该要到午夜了,哄我妈妈再点睡。”西泽尔垂下眼帘,“如果她还是哭,就给她一针镇静剂……不,半针就好了,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是,殿下。”

“家庭教师今天来对么?”

“是,殿下。”

“如果阿黛尔的拉丁文还是不及格,就取消她今晚的甜食。”

小野猫样的女孩在旁边愤怒地挥着爪子,但哥哥的手按在了她的头顶。西泽尔看都没看她,“通过的话,她可以有两份甜食。”

“是,殿下。”

托雷斯将小一号的军官佩剑抛起在空中,西泽尔一把抓过,两人并肩出门……这时门外响起了彬彬有礼的叩门声。

托雷斯忽然停步,长眉轻轻一挑,一手拉住西泽尔,一手按住了后腰中的短枪枪柄。坎特伯雷堡虽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堡,但也是一座典型的豪华住宅,有着坚实的外墙,门口有警卫徘徊。因为西泽尔的身份,这些警卫都是有过战场经验的军人。

也就是说,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没人能走到客厅的门外敲门才对,女侍和厨师们并不走那扇正门。

有了实验场中黑龙袭击西泽尔的事情在前,教皇厅确定这座城市里有人已经盯上了西泽尔,他们想在实验场上终结西泽尔,那么派出刺客也并不奇怪。教皇国的历史上,刺客横行,太多在桌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转手就交给刺客解决。

“哪位?”托雷斯沉声问。

“邮差,我这里有一封寄给西泽尔·博尔吉亚先生的挂号信,需要他签字才能收信。”

门外真的是一个邮差,头发花白的老邮差,身穿深绿色的邮差制服,胸前佩戴着黄金徽章。他跟那些疲惫不堪、制服邋邋遢遢的邮差完全不同,挺胸收腹,温和庄重,简直像是一位佩剑的骑士站在你面前。

见到这样一位邮差,连身为高阶军官的何塞·托雷斯也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尊敬的神色。他招呼西泽尔近前,示意西泽尔在邮差手中的签收单上用小指上那枚家徽戒指盖章。

邮差确认印章之后,才将一封深蓝色信封的信件交到西泽尔手中,“这是一份请柬,尊敬的殿下,期待着您的光临。”

他转过身,跳上一匹披着蓝色马衣的骏马,骏马头上插着华丽的羽毛标记。他调转马头离去,来去之自如就像递交国书的大使。

“何塞哥哥……这是……”西泽尔翻转着那枚信封,有点不知所措。

“看看信封口的火漆,”托雷斯神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你戒指上的徽记是一样的。”

西泽尔看了一眼火漆,果然是和荆棘共生的蔷薇花,博尔吉亚家的家徽。剥掉火漆之后,他从信封中倒出了一封秘书手写的金色请柬。

“博尔吉亚家的老人们邀请你参加家宴么?”托雷斯望着那位离去邮差的背影,轻声问。

“是的,信上说,作为一名博尔吉亚,我被邀请去见见家里的老人们。”西泽尔默默地放下请柬,手竟然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种邮差是所谓的家族邮差,只有翡冷翠最大的几个家族才能使用他们的服务,他们进入任何豪华住宅都不会被阻拦,因为他们带着的是最重要的,主人迫切想要看到的邮件。”托雷斯说,“所以那封信必然来自这个国家的最顶层!”

“国家的最顶层?”

“你的家族,就位于这个国家的最顶层,现在,这些身在最顶层的人注意到你了!”

第二十二节 圣堂

“最顶层么?”西泽尔攥着那张极致精美的手写请柬,体会着其中沉甸甸的份量。

他回到翡冷翠已经五年了。他所接受的精英教育虽然可以说是拔苗助长,却也让他的心智和分析能力提升到了成年人的地步。

五年来他认真地研究过翡冷翠的权力结构,作为未来的权力者,不可能不研究他需要掌握的东西。但越是研究得深就越被教皇国那错综复杂的制衡体系所震撼,反而更看不清这个巨型机械般的国家是怎么运转的。

以枢机会为例,枢机卿们显然死死地制约着教皇,教皇真的敢于违背他们的意愿,他们就会更换教皇。但反过来枢机会也对教皇投鼠忌器,因为教皇是执政官,只有教皇清楚国家各部门的运转细节,轻易更换教皇会令整个系统出问题。

军部也是这样,各种权力脉络错综复杂。太多的人能够发号施令,以西泽尔如今的高度,依然看不到这个国家所谓的最顶层,他们的面目隐藏在重重的迷雾中。

可今天,最顶层就这样以一封信函的方式现身了?

“关于最顶层,我也是道听途说,”托雷斯低声说,“人们通常都会避讳谈及他们,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我和何塞哥哥之间,就算是道听途说也可以分享的吧?”西泽尔说。

“希望对你有帮助吧。”托雷斯点点头,“这国家,有人说是教皇在统治,有人说是枢机会在统治,也有人说军队才是左右政局的核心力量,但那都错了,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家族。”

“家族?”西泽尔凝视着自己小指上的家徽戒指。

“是的,你属于博尔吉亚家族,这个家徽戒指说明了你在这座城市里拥有特权,即使你犯了法,警察和法官都会对你格外优待。但你可能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姓博尔吉亚……大约35000人。这座城市里的博尔吉亚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你们博尔吉亚之间还有高下的区别,有些博尔吉亚出身于家族的分支,连家徽戒指都不能拥有,有些博尔吉亚则出身于家族的主干,被称作‘纯正的’博尔吉亚。”

“父亲是最纯正的博尔吉亚吧?”

“不,据我所知圣座的出身并没高贵到那种程度,只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支系,但他后来当上了教皇,自然也就被家族看作核心成员了。家族中的主干和支系也是随时调整的,某个支系中如果出现了精英的后代,他可能会被礼貌地邀请参加家族会议,这样就能成为家族的核心成员。家族主干出来的孩子,如果不够精英,也会慢慢被家长们疏远。”

“家长们?”西泽尔敏锐地听出了这个关键的词语。

“是的,就是家族中真正掌权的那些老人。有人说这个国家像一部巨大的机器,那么家族就像一部稍小的机器,家长们就是家族机器上最核心的几个零件。遇到各大家族的家长们,枢机卿也要以礼相待,这些家长之前可能就是枢机卿,只是年纪太大了,把自己的席位让给了后继者,但仍旧借助后继者的手影响着国家的运转。邀请你的人就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家长们,有幸被邀请参加家庭晚宴,应该说是你的荣耀。”托雷斯沉吟,“也是对你的挑战。”

“怎么说?”西泽尔挑了挑眉。

“像博尔吉亚这样的大姓氏,在翡冷翠还有好几个,你应该也听说过,美第奇和格里高利什么的。各大家族的势力总是此消彼长,这取决于哪个家族能够涌现出更多、更强的权力者。圣座当选了新任教皇,博尔吉亚家族的势力就在一夜之间暴增。你如果像圣座希望的那样成为东方总督,博尔吉亚家族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所以贵族家庭都很注意培养后代,家族晚宴就是为了为了选拔最菁英的后代而举行。一旦某个家族后裔表现良好,在某一领域内的成就令家长们注意到了,就可能会被邀请参加家族晚宴,家族旁支的孩子也可能受到邀请,只要你足够出色。”

“家长们是要选拔最优秀的博尔吉亚。”西泽尔微微点头。

“没错,那通常是一场多人参加的大型晚宴,表面上看起来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寒暄,其实是选拔。最优秀最忠诚的孩子,就会获得家族最大的支持。未来你在这个国家里成为显赫的人物,自然也会反哺家族。这是家族的自我优化和淘汰法则。”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咯?”

“但这可能并不是你跟家长们见面的合适时机。”托雷斯说,“你那枚家徽戒指是圣座给的,并非家族授予的。对你的培养也是圣座自己的决定,很家族无关。过早地暴露在家长面前对你未必有利……”

托雷斯没有说完,可西泽尔当然能理解他省略的部分是什么。

他是个私生子,他的母亲是个卑贱的东方女人,他这种人,本该入不了“纯正博尔吉亚”们的眼。但家族也不是一昧地陈腐守旧,西泽尔表现出色,家长们就愿意见见,有朝一日西泽尔掌握大权,没准还能成为家族的荣耀。但此时此刻他还处在中间状态,仍旧得背负着“私生子”的报复去见家长们,而且他是教皇私自培养的武器,何时暴露在家族面前,应该是教皇决定的事。

“不必担心,你只需礼貌地回复一封信件,表示非常荣幸能有这样的机会,但你还未准备好,就可以了。只要你表现优秀,家族还会再度邀请你。”托雷斯以为西泽尔是在犹豫。

“不,何塞哥哥。”西泽尔忽然伸手,打断了托雷斯的话,“我当然要去……我很想见见家长们……我回翡冷翠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见见那些人。”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长长的餐桌,看着餐桌尽头的女人,她的眼睛是那么地美,却又那么地呆滞。她又走神了,扭头望着窗外的长街尽头,期盼着那个永远都不会来看她的男人……

托雷斯清楚地看到,男孩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痛楚和狰狞。

夏夜,巨大的月轮悬挂在空中,松鼠沿着高大的红松盘旋而上,来到树冠的顶部,眺望着沟壑纵横的大峡谷。

这里是翡冷翠的远郊,裂谷和岩石山组成了狰狞的地貌,年代久远的红松林给地面盖上了一层严严实实的浓荫。

黑色的加长礼车沿着悬崖边的道路行驶,托雷斯驾车,西泽尔坐在后排。他从车窗看出去,不知名的河流在裂谷深处咆哮,听上去好像裂谷底部潜伏着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