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旅行好了,远离了翡冷翠那座精美却压抑的城市,他觉得自己像是鸟儿那样轻快。

但这种轻快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转为沉重,日落的时候整片山原都是金黄的,长草在风中摇曳,他们驾驶机车回到了前哨阵地。

“锡兰人没送投降书来么?”西泽尔低声问。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负责前哨阵地的少校回答。

这一刻太阳落下,阴寒之气铺天盖地地涌来,西泽尔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此时此刻这个男孩才意识到这次出来确实不是旅行,锡兰人可能真的不会送投降书来……从棋盘上学会的战争,终究是虚拟出来的。

第三十六节 空城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雨,西泽尔从军用帐篷里看出去,黑色的山谷中不时腾起白色的雾气。

那其实不是雾气,而是载重战车载着他的甲胄骑士们在接近王都,沿路留下白色的尾气。这肯定会暴露行迹,不过没什么关系,就算锡兰人知道他们如何部署也无法撼动龙吼炮和炽天使的组合。

没等到锡兰王的使节,根据奥奎因将军通过无线电发来的命令,全军向着王都推进。

战争一触即发,最后的希望是明天早晨,如果锡兰王室还在犹豫不决,那么最晚他们得在明天早晨送来投降书。

“不要想太多,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战场上不容你像下棋那样思考,更多靠本能。”托雷斯来到他身边,“如果真的开战,犹豫会要了你和你手下的命。你是指挥官,锡兰人是你的敌人,对敌人容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何塞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发起疯来把冈扎罗的骨头打断了十几根的人啊,我也许是……世界上最凶狠的小孩子吧?”西泽尔看着自己的手,“我从小就学会了抓紧石头。”

“有些人的凶狠是对强者,有些人的凶狠是对弱者,那不一样。”

“权力者要对强者弱者都凶狠么?”

“权力者无所谓对手是强是弱,都会碾压过去,权力者只为自己的目标而活,不惜把手弄脏。”

“想父亲那样就算是合格的权力者了么?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权力者不需要别人喜欢,他们都很孤独。”托雷斯转身离去。

午夜,雨仍在下,西泽尔仍然望着王都的方向,那座古老的城市被风雨笼罩着,像座死城。

他想那座城市里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母子抱头痛哭?父亲拿出家传的铠甲给未成年的儿子穿上?或者母亲把短小的利刃交给女儿让她贴身藏好,必要时自我了断可以免除敌人的侮辱?

又或者是一帮表情凶狠的男人磨砺着利刃,给枪械的每个零件上油,准备冒险一搏要他们的命?

托雷斯盯着机械师们调试炽天使,那些魔神般的铁家伙虽然没有装入骑士,却在电流控制下反复地活动关节,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偶尔回头去看西泽尔的背影,觉得这男孩在一夜之间又长大了几岁,又好像是回复到自己真实的年龄,展示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迷惘。

凌晨5:45,西泽尔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古铜色的表,一块指挥官腕表,是他手下一名机械师赠送的礼物,名叫蜘蛛巢,复杂的功能提供战场指挥一切所需。

根据蜘蛛巢的计算,今天的日出时间是5:46,锡兰人还有最后一分钟献出降书。但事实上进攻的命令已经下达,全体炽天使都抵达了前哨阵地。

“最要小心的是那些臼炮,他们有大量的臼炮,被臼炮打中的话甲胄也扛不住。但臼炮转动很慢,不可能覆盖城墙外的所有区域,不要误入臼炮的射击区就好。”托雷斯站在西泽尔身边。

他们的下半身都被沉重的机械包裹了,只有骑士舱的上半部还暴露在外。他们的身后,是整整十二名炽天使骑士,在浓密的蒸汽中若隐若现。

黑龙那边的阵地也配置了十二名炽天使骑士,竞争双方都有同样的机会,剩下的就交给运气……和命运了!

“明白,避开臼炮,冲击王宫,速战速决。”西泽尔一字一顿地重复。

托雷斯不再说话了,机甲部件在他的身体上堆积起来。武装完成,托雷斯从背后拔出了龙牙剑,带锯齿的剑锋上挂着露水。

凌晨5:46,东方蒙蒙地亮了起来。西泽尔的眸子空白了一瞬间,而后他自己也沉入了甲胄内部。黑暗从天而降,那是面甲遮蔽了男孩的面容。

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电缆和蒸汽管道上脱离,在太阳彻底照亮周围环境之前没入密林。他们携带了沉重的副蒸汽包,其中浓缩的红水银蒸汽可以支撑他们跋涉过山原直抵王都。

炽天使的行动极其轻灵,简直不像是钢铁制造的东西,他们所到之处树梢轻轻摇晃,像是猛虎出没。

视野很差,因为雾气太浓,这恰好为炽天使的突击提供了便利,在这种情况下臼炮无法瞄准。

西泽尔试着对这队精锐下达命令,这还是他第一次担任真正的战场指挥官,开始略有些生涩,不过很快就自然起来。他受训来做这件事,他的将来可不是指挥一支突击队,而是千军万马。

他们逼近密林边缘了,再往前就会进入开阔地,西泽尔下令突击队暂停和观察。

没有什么异样,整个世界都沉睡在这片大雾中,除了密林中的小道上很多脚印。

“脚步很混乱,不像是行军,倒像是少量的平民经过。”托雷斯沉吟,“他们走得很急。”

西泽尔思索了片刻,“城中的人正在逃离?锡兰王会不会混在平民中逃离?”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骑士们无声地拔出闪虎,动力核心降低功率以减少排出的蒸汽。

几十个锡兰人正在接近,有男有女,还夹杂着老人。男子用细麻布缠身,女人裹着沾满泥点的丝绸,赤着脚奔跑如飞。他们随身带的东西极少,更别说武器,神色惊惶气喘吁吁。他们所走的道路就是之前发现脚印的林中小路。

难民?西泽尔一怔。

锡兰王都的人正在逃散,难道说从教皇国战舰抵达的那一刻起,锡兰人的斗志早已崩溃。他们没有送来降书,是因为锡兰王和贵族已经率先逃走,根本就不剩下有资格签字投降的人么?

从密林中大量的脚印看,也许有几千个人已经从这条路上离开了锡兰王都,散入了茫茫的大山。离开锡兰王都的路当然不止一条,这条也不是最大的,那么也许趁着这场浓雾,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已经逃跑了。

一座城市已经逃走了十几万人,那它根本就是一座等待占领的空城!他们或者黑龙那边在大雾中潜行,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但假如这是锡兰人在故意示弱呢?西泽尔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可能。

这时一个锡兰青年忽然从队伍中脱离出来,来到潜伏着炽天使的区域附近,急匆匆地解着腰带……他这是忽然内急了。

魔神般的巨大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地升起,披着浓密的蒸汽,超大口径的枪械顶在锡兰青年的脑门上,机械中不知什么齿轮或者轴承高速运转着发出呜呜声。

锡兰青年完全傻了,他应该从未亲眼见过西方人的“铁傀儡”——东方人把机动甲胄称为“铁傀儡”,他们说这是某种邪恶的机器——平生第一次见,铁傀儡就在他的面前,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他的头就会不见。

但西泽尔并不想开枪,西泽尔只是审视锡兰青年恐惧的眼神,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锡兰青年和苍红色的骑士对峙了足足十几秒钟,他同行的锡兰人也都呆呆地看着这仿佛从神话中走出来的怪物。

他们没有流露出任何反抗的意思,甚至不想逃跑,就像犯人等待斩首。在这压倒性的力量前他们怎么挣扎都没用,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老人双手合十祈祷……

西泽尔缓缓地收回了枪,转身离去,他的骑士们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去向锡兰王都的方向。那些逃难的锡兰人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才一哄而散逃入丛林。

他们在大雾中行进,一路上遇见了更多的锡兰人,双方跟着浓雾远远地对视,然后去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旅人们在山路上相逢,非敌非友。

王都的黑色城墙就在前方了,那座被龙吼炮轰塌的九头蛇石雕还散落着一地碎石,黑铁的城门洞开着,周围满是逃难者丢弃的物品,一件金红色的轻纱裙子看起来相当贵重,应该是某位锡兰贵族女性的爱物,却被风吹着从城里飘了出来。

无声无息地,托雷斯的龙牙剑斩落,将纱裙斩为两段。

“突击手在前,侧翼展开,火力手在后距离我们三十米,托雷斯骑士,我们进去!”西泽尔拔出了他自己的龙牙剑,跟托雷斯一样,他也很擅长这种武器。

第三十七节 修罗场

西泽尔觉得自己跋涉在一场梦境中,或者说整个锡兰王都沉睡着,做着一场大梦,而西泽尔误入了这个梦境。

浓郁的雾气在街道上流动,仿佛一幅厚重的纱把城市遮蔽了,偶尔晨风吹来才掀起纱幕的一角。

建筑风格介乎东西方之间,既能看到西方式的大型石头广场,也能看到东方式的牌楼,街道两侧的民居都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大约半人高的墙基,再在墙基上方用略微烤焦的木头搭建房子。

没有全部用石头搭建是因为附近常用小型地震,石头塌下来容易砸伤人,木头就好很多,而烤焦木头是为了避免虫蛀。这些细节西泽尔在登陆之前就有所了解,军部准备了厚厚的一堆资料,关于锡兰的历史地理,西泽尔在船舱里读完了。

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新鲜,让他觉得世界之大,原来不止克里特和翡冷翠。

“这座城市里的人都逃空了么?在什么时候?”耳边传来托雷斯的声音。

“锡兰王都的人口大约是70万人,一夜之间逃空的话应该是分了很多条道路。”西泽尔一边思索一边寻路。

“发现大量遗弃的武器,以蛇形刀剑和夏国造三联装‘零玖’式火铳为主。”耳边又传来某名骑士的声音。

那位骑士的甲胄的机动性被强化到极致,负担的是战场侦察的工作,他的位置稍微突前,隔着浓雾西泽尔根本看不到他的背影,但无线电通讯还是很清楚的。

“零玖”在夏国文字中就是“09”的意思,零玖式火铳是夏国大约十年前的军品,虽然跟机动甲胄的连射铳相比简直就是弹弓,但算是东方阵营中相当先进的武器了,锡兰人竟然会丢弃那么宝贵的武器,看来真是失去斗志了。

“发现集市。”

“发现少量财物,可能是难民路上丢弃的。”

“找到地图上的重要标记物,黑色石拱门,这是星历1824年锡兰‘千年国诞’时建造的,以该标记物推断,我们的道路正确,正向着锡兰王宫前进。”

“仍未收到黑龙的信号,他们那边的推进似乎滞后了。”

各种各样的信息在西泽尔的耳边交汇,多半都是好消息,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去往最重要的战略目的地,而黑龙被他们甩在了后面。

他们正穿越那片集市,集市极有东方的风味,它建在一处山泉旁,这眼泉出水量极大,沿着山岩上深深的人工沟渠四散流淌,在这座山城中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水乡。

最初大概是全城的人都来这里取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集市,轻木搭建的作坊和店铺相互掩映,形成诸多的层次,很多店铺外竟然还摆着等待售卖的货物,应该是忽然之间战争的警报传来,所有不能随身带走的东西都被丢弃了。

又好像是片刻之后这座城市就会如常那样醒来,商人大声地叫卖货品,发间簪着大朵鲜花的柔美少女腰臀款摆,来此地取水,浓郁的花椒香味和女孩们的体香融合起来,在阳光下蒸腾出世俗的欢闹。

穿越那道黑色的石拱门,前方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广场。这跟军事地图是吻合的,“莲花广场”是这座广场的名字,每年国庆的时候这里会举行泼水庆祝的仪式。

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传统,男男女女穿着节日盛装,端着铜盆往对方身上淋水,用这个来庆祝国庆,简直好比把奶酪砸在教皇脸上来庆祝圣诞。

但亲临这里西泽尔又觉得泼水庆祝发生在这里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女孩子的裙子湿了,自然显露出姣好的曲线,男孩的身上湿了,水珠在结实的肌肉上滚动,他们相互爱慕,他们白头偕老……

锡兰人还会在这种盛会上选出最美的女孩,她登上高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由锡兰王给她戴上银质的莲花头冠,就像公主加冕。

但据说现任锡兰王的女儿苏伽罗长成,每年的莲花头冠就都属于她了,人们叫她“天上莲花”。那位公主殿下如今被扣留在新罗马帝国的首都,西泽尔不由得想在一切结束后去看她一眼,好像欣赏这个国家最后的荣光。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他脑子里此消彼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本该是个绝对冷静的战略机器,战场上的一切都被数据化之后进入他的脑海,他分析判断给出最优的战略,可他今天浮想联翩。

就像托雷斯说的吧?在棋盘上吃掉一个棋子、战胜一个对手,跟亲手切开他的身体终究还是不同的,后者你会直视他的眼睛、分辨他的美丑老少、把他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来对待。他正在感受这座即将被他毁灭的城市。

雾里出现了隐隐绰绰的人影,火力手微微转身,瞄准了那个方向。不过他们并不多么紧张,沿路上一直能看见人,但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仓皇地跑着,像群没头苍蝇。

甲胄骑士们远远地跟他们相对,他们开始吓得瞠目结舌,手中的东西全都落地,但渐渐地他们意识到甲胄骑士并无意攻击他们——骄傲的炽天使骑士们不愿意把弹药花在攻击平民上,战术上也没这种必要——他们就按照自己既定的路线跑走了。

战争的双方在这种情形下达成了微妙的和谐,就像是早上出来逛集市的两拨人似的,偶遇之后各自分散。

西泽在广场中央停下了脚步,摘下面甲眺望前方高台上的王宫,巨大的九头蛇雕塑在浓雾中隐现,仿佛吸风吐云。

至此较量结束,他先于黑龙抵达了终点,一路长驱直入,未遇任何抵抗。即使黑龙背后有什么要人撑腰,军部也不得不把勋章戴在西泽尔的胸前,他一举超越了黑龙,成为炽天骑士团团长最热门的人选。

渴望的东西来得太容易,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一切都那么地空无。

风吹着一个布偶熊来到他的脚边,撞了一下金属的后跟。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显然是某个小女孩的玩具,原来东西方的女孩都喜欢抱小熊。

阿黛尔也喜欢小熊,她的小熊抱了都快有十年了,外面是一层毛绒绒的面料,里面填充着蚕丝、海绵和干的薰衣草。这个小熊就简陋多了,只是布缝制的,里面的填充物可能是干草之类的,看着很不平整。

但无论什么样的小熊,都是女孩的爱物吧,西泽尔扭头四顾,果然有个女孩子站在雾气中,眼神好像怯生生的。她大概也是难民吧,逃难都不忘带着自己心爱的小熊,但失手让它被风带到了魔神的脚下,犹豫着不敢过来捡。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弯下腰来捡起了小熊,遥遥地递给女孩。看起来那么柔软的小玩具挂在钢铁的利爪上,看起来有点怪,但多少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善意。

女孩小心地靠近西泽尔,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丝绸薄裙,风吹裙摆露出树枝那么纤细的小腿,看起来有点可怜。

“别让她接近。”托雷斯低声提醒。

“小女孩而已。”西泽尔不以为然。

确实没必要在意,那女孩的裙下顶多只能藏一柄匕首,就算这是锡兰人的陷阱,一柄匕首对炽天使又有什么用?

女孩站住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够挂在西泽尔指尖的小熊,她甚至不敢走到一个自己够起来很舒服的位置。在西泽尔的驱动之下,炽天使把手微微探出,送到了女孩的面前。

这个动作搅破了雾气,让西泽尔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面容。他微微愣了一下,女孩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小,大概是十八十九岁的模样,只是格外瘦小,看身形容易误认成小女孩。

一个那么大的女孩子还把小熊当宝贝么?好像有什么不对……其实一路上西泽尔都觉得有什么不对,某个细节错了……是的!某个细节错了!所以一切全都错了!

大女孩……一路上……错误的细节……什么东西在西泽尔的脑海中爆炸开来,他终于想明白那个错误的细节是什么了!这一路上他见到了男人女人和老人,但偏偏就是没有小孩子!

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都没有!一个逃难的国家,逃难的队伍里怎么会没有一个小孩子?

已经晚了,大女孩一把抓住小熊,并不退后,而是扑向了西泽尔!她把手中的玩具熊摁向西泽尔的脸,而西泽尔刚刚摘下了面甲!她的速度那么快,西泽尔根本来不及闪避!

但有人一直在警惕着,托雷斯抢步上前,挥臂砸开了女孩,同时挥动龙牙剑,把玩具熊挑向半空中。

玩具熊在半空中爆炸,火流倾泻,仿佛太阳升起,半个广场的雾气都被那威力惊人的爆炸驱散。

那恐怖的威力毫无疑问是……高浓度的红水银!那种燃烧起来热量极大的红色液体,弥赛亚圣教在冰海小岛上找到的神秘物质,正是这种东西的浓缩蒸汽被储存在骑士们的燃料舱中,提供惊人的动力。

锡兰人竟然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红水银,并把它灌进了玩具熊,只要少许红水银就能制造出超级炸弹,而这个女孩就是要用自己作为牺牲,将炸弹丢进西泽尔的甲胄里引爆。

“准备战斗!”托雷斯怒吼,龙牙剑斩出巨大的弧光。

他的话音未落,沉闷的爆炸声扫过广场,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托雷斯仰头看天,天空中掠过火流星般的光,下一刻巨大的焰柱和尘柱在广场上腾起,一根接一根。

“臼炮齐射!”托雷斯不由分说地帮西泽尔装好面甲,拖着他狂奔起来。

那些锡兰人竟然把王都、他们最后的家园当作了决战的战场!他们一路上释放的各种错误情报都是为了把炽天使部队引入他们的炮击范围,而他们最有力的武器,那些威力无比但准头奇差的臼炮,竟然全部都对准了莲花广场!

西泽尔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他被那女孩最后的笑容惊呆了。她被托雷斯击飞之后,就站在炸弹的下方,红水银的烈火像水那样从天空里往下流,瞬间把她烧成骷髅,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竟然站着不动,冲西泽尔流露出高傲的笑容。

第三十八节 马其顿阵

多少门炮在吼叫?一百门还是一千门?西泽尔分辨不出,他只觉得一切都在那巨大的声响中粉碎着,没有亲身呆在炮击区的人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全体骑士都卸下了沉重的副蒸汽包,以便提升敏捷性,在焰柱和尘柱之间高速地闪躲。炽天使甲胄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它们的装甲未必多厚,但足以抵御纷飞的炮弹碎片,而那惊人的高速和敏捷帮他们避开了炮弹的直接轰击。

只有一名骑士例外,西泽尔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炮弹正面命中,往后飞出的同时彻底粉碎,紧接着甲胄中剩余的红水银蒸汽被引燃,爆成一片耀眼的光明。

那种死法,大概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耳边是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叫。

西泽尔无法下达命令,因为他甚至无法思考。那个锡兰女孩的笑容和那名骑士分崩离析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闪动……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么?火与血,不是你在寒冷的圣殿中深思熟虑之后投下棋子,是跟死神共跳的、世间最恐怖的舞蹈!

他强迫自己思考,严格的战术训练还是有用的,他迅速转过了几个主意,但还是无法下达命令。他不能确定结果,如果他下错一道命令,还会有骑士在他面前死去。

“向集市方向撤离!”托雷斯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暴露在开阔地带容易受炮击!”

但骑士们没有立刻执行,因为西泽尔才是战场指挥官,托雷斯只是教皇厅的特使。

“西泽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托雷斯靠近西泽尔,低吼,“你下令的话可能下错,但你不下令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死!这就是战场,战场上每个人都得赌上自己的命,而你握着他们的生命做成的筹码,就得下注!如果真的死了,那也只能怪运气不好!”

西泽尔骤然醒悟。无怪乎教皇总是那么强调冷酷的原则,战场上永远不容你想万全之策,明知道任何决定都会制造更大的伤亡,但只要最后取得胜利,那命令就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