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媛又皱眉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没人教你这方面的礼仪么?”

阿瑜:“在呢,你说。”

赵媛:“…”

她们这般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大半个时辰,赵媛终于受不了,留下了礼儿灰溜溜走了。

阿瑜继续美滋滋看着书。

夜里,喜鹊正给老太太拆卸钗环,老太太合着眼,缓缓道:“二儿媳可有去瑜姐儿那头啊?”

喜鹊回道:“二太太前两日便病了,一直没能下地,倒是媛姐儿去了趟瑜姐儿那头,还送了根参。”

老太太皱了眉道:“依你看,这二儿媳妇是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

喜鹊微笑着给老太太脑后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柔声道:“奴婢哪里能揣测得了主子的心思?不过二太太是个聪明人,您那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听不出来,也太过…”

老太太被喜鹊扶起来,走到窗前,透着纱窗看着外头朦胧一片,淡淡一笑道:“你看这事儿怎么善了?”

喜鹊想了想,提个建议道:“老太太是二太太的婆母,若是您说的话她都不听,却也不会受到惩罚,那您的威信又何在?”

老太太知道她说什么,笑道:“不只是我,你要知道,让她去道歉,是最简单的解决法子。若是她不肯,老婆子想啊,即便是茁儿也不会饶她。”

喜鹊微微一笑,服侍老太太就寝。赵茁赵二爷,向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人都要赞一句好儿,可他的性子是真的好么?

第14章

赵茁是大房的庶出子,乃是当年老王爷与通房所生的,不过他自小便养在老太太膝下,旁人都道他们母子俩亲昵,同亲生的没两样。

可府里的老人都懂,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能掏心掏肺地疼?

多年前老太太因着外出皇觉山礼佛,偶染天花,那时赵蔺随老王爷在军中,只有赵茁便没日没夜地陪在老太太身边,直至她退热安康。

老太太这一病醒来,便着实感叹起赵茁的赤子之心,与他更是亲密无间,还亲自出面,为他娶回了江氏这个世家嫡女为妻。

王府中二房走官路,大房继承家业,赵茁身为庶子不敢求家族给多大脸面,于是走的便是商路。因着有衡阳王作亲哥,他的经商之路是无比顺畅,至少在衡阳这大块封地上,并无人敢明着不买他帐。

而赵茁经商顺利之余,每季还都不忘给老王妃,孝敬许多银两珠宝和稀罕的古董物件,又给赵蔺送去各样古籍书册。况且不说老太太这体己颇丰的需不需要这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赵茁孝顺老太太,不啻于是在变相讨好衡阳王,故而赵蔺从不出手阻他财路,而老太太待他的家眷也都十分宽容。

只这次老太太对着江氏,却大发雷霆,一碗茶劈手就往她头脸上泼。赵茁消息灵通,得知了这消息便吓了一跳。他向来做事小心翼翼,自问从不与人为恶,不知嫡母这次是怎么了,才这般大发雷霆。

赵茁刚回屋,便有贴身伺候通房,来禀这件事的因果。

赵茁的眉头自听到这出事,便没松开来过。

那通房小心翼翼瞧着他面色,低头给他扎腰带子,柔声道:“老爷,太太先头自老太太那头归来,仿佛又和哥儿吵了嘴,现下已经在榻上病了几日了,您还是去瞧瞧她,也好叫太太舒心…”

赵茁冷哼,怒道:“瞧她?好事不做,净给我坏事!刚归来便又没得休息,净给她擦屎了!”他说着一屁股坐下,胸口起起伏伏。

通房柔声劝道:“老爷,这事儿你也莫气。太太即使有错,出了老太太那头,现下也急病了,您可不能再气她。”

她以纤纤玉指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弄得赵茁很是舒服:“况且太太给您生儿育女的,也不容易,宏哥儿和媛姐儿养得这般精细,可都是太太的功劳,您总该念着些罢。”

叫她一说,赵茁便更气!

这江氏寻常总爱念叨自己的功劳,又爱唠叨几句自己的不易,前些日子不晓得吃错甚么药,还逼着赵茁把她那位天仙才女外甥女,荐给王上当正妃!

赵茁哪能答应啊?他又不是嫌命长!故而他一气儿把江氏给拒了,还叫她本分点,手别伸那么长,准备给人当饭后谈资呢?

于是江氏又开始抹泪说起自己的不易,明里暗里指责他不体谅。可谁也不是吃闲饭的,他赵茁更不是!若不是他争气,她江氏这庶子媳妇能有管家权么?能有今日地位么?!

想是这般想,只赵茁也不搭理通房,只披上外袍,再系上大氅,抬脚便要走。

那通房一看急道:“老爷,天色不早了,您失去做甚呢?”

赵茁头也不回道:“去拜一尊大佛!”

赵茁每趟经商归家,都会去一次重华洲,虽然未必能见到赵蔺,可还是非去不可。江氏有时不满赵茁爱奉承,弄得自己在妯娌跟前丢面子,便会有意无意地刺上两句,只赵茁并不当回事。

他能奉承赵蔺,便也有人孝敬他!女人家就是短视得很,上不得台面。

他上了重华洲,便先见了管事的赵忠,还是照着老样子,赵管事带着他先去丰阳院的花厅坐下吃茶,又十分干脆道:“王上今日不在,二爷可用些吃食再走。”

话应刚落,外头传来一道女声:“赵总管,我家姐儿要走了,让您包些糕点给她带回去。”

赵忠这态度立马转了个弯,笑眯眯道:“成!请瑜姐儿先坐会子,糕点马上给您送来!”

赵茁便见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被丫鬟扶着进来,瞧着年纪不大,厚厚地围着一圈斗篷,白绒绒的毛边遮住了小半张脸,只余一双灵动的杏眼。

那丫鬟对她耳语一下,小姑娘闻言便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他,又主动对赵茁一礼:“二老爷好,外头风大,我进来避避风。”

赵茁放下手里的杯盏,神色一动,和蔼笑道:“你是瑜姐儿罢!也是来见王上的?”

阿瑜笑眯眯道:“见过了,正准备归去呢。”说着就垂眸不说话了。

一旁的赵总管面色坦然,仿佛自相矛盾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不长眼的狗奴才。

赵茁心里头暗骂这头的奴才,一个个清高自诩,能厚着老脸蒙人的也就重华洲独一家了!

没过多久,赵忠手下的丫鬟便提着一个八角食盒进了花厅,阿瑜提着食盒十分有礼地同赵茁道别,脚步轻快地走了。

赵茁:“…”

今日衡阳王肯定在!然而就是不见他!算来算去他十次来总有七八次吃了一肚子茶回去,连王上的衣角也没见着,还有一次连茶叶没得喝,就给赵忠请回去了,这只剩一次能见着他哥的,这话也说不上几句啊!

今次不晓得是不是托了阿瑜的福,赵忠隔了半个时辰又进来,笑道:“二爷,王上恰巧在,请您去蓬莱院一叙。”

赵茁:“…”他开始怀疑自己长得像个傻子了。

赵忠在前头摸摸鼻子,心想着也不是他的错处啊,这王上想见谁那是非常没规律的事体嘛!对我板着个臭脸干嘛,啊有种怼他去!哼!

赵茁被总管带着,两人皆是面上笑嘻嘻,其乐融融地进了蓬莱院。

赵蔺在捏泥人,修长的手指上沾了泥渍,一旁朦胧点上盏鱼油灯,台面上木架立骨已然成型了,先一层的糙泥也填满了,已然隐约可见泥娃娃的衣角褶皱。

赵茁继续无语:“…”说好的不在呢!原来是在玩泥…呸!做工艺!

赵蔺通晓的事情太多了,文能提壁,武能杀敌,闲暇时画个扇面,雕雕玉石甚么的,也算是文雅。

然而今次赵茁对他的认知又到了新的层面…

兄长即便捏泥人也十分优雅呢,呵呵!

赵茁咳嗽一声,小心翼翼道:“兄长,我此番是来向您赔个不是。江氏实在是太过火了些,怎能对瑜姐儿说这般话!弟弟知道这瑜姐儿是您带回来的,虽没真正见过几面,可也清楚,这样的孩子哪能有甚么错,定然是家教人品极好的!呃,改日弟弟定叫江氏给瑜姐儿赔个礼,咳,道个歉啊甚么的,您看如何?”赵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只一到他亲哥跟前就腿软,话在舌头尖儿绕了半日,才颤悠悠说出来。

赵蔺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开始筛好的细泥自己压第二层。要说捏泥人的第一步,便是要筛泥,再填上沙土和棉花,跟和面似的,十分麻烦。赵蔺倒是无所谓,从筛泥开始便是他自己动的手。

赵茁没听他定论,便也不敢有动静,只乖乖站在旁边等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待赵蔺又上了一层细泥,随手拿了粗布拭手,对他道:“你回罢,此事我已知晓。”

赵茁点点头道:“哥,那我赶紧的,叫我媳妇给瑜姐儿赔礼去,她这做的不厚道,我还得多训训她!”

赵蔺嗯一声,淡淡道:“赔礼免了,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赵茁蓦地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谢,又想到最近听闻的一桩事,连忙又狗腿道:“哥!听闻溪夫人偶感风寒,我那儿有上乘的药材,要不然,明儿个给您送一箱来?”

这溪夫人专房专宠好些年了,从前去世的小文氏王妃,也没能从溪夫人手里夺宠,拍这位马屁在赵茁看来乃是上上策。

只可惜溪夫人从来不出重华洲,不露面也不交际,是个十分优秀本分的贤内助,这府里也没人搭上她。

赵蔺这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棕黑色的眼睛极是冷淡,他道:“不关你事,往后少打听。”

赵茁懵了,赶紧低下头:“…”

于是还是识相告退,待他出了院子,松开手心,却发现早已汗湿了。

赵管事身为重华洲的主事,连忙从外间跟上去,要把这位麻烦多多的二爷送出去,却听赵茁怔怔道:“你说王上今儿个怎么了?”

赵管事心里哼一声,就你穷打听,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赵管事哎哟一声道:“这奴才哪里知晓啊?王上的心思,连二爷您这亲兄弟也摸不透不是?”

赵茁有些尴尬,心里头琢磨着,赵忠这狗奴才是在讽他还是捧他呢??!

说这话呢,赵管事便把赵茁送到桥口了,眉开眼笑道:“您慢走啊,往后再多来来,奴才一定多备些茶招待您诶!”

真的,往后别来了,你来了也见不着王上不是?

赵茁嗯一声回一句:“你这奴才当得好,下次见到王上给你夸一嘴。”

下次见到我哥一定把你骂个臭要死,给我等着吧你!

赵管事嘿嘿一笑:“承蒙二爷褒奖了!下次您是想吃屯溪绿茶呢,还是太平猴魁呢?奴才谨给您备着,下次来也好好品品。”

来了还不是坐冷板凳啊,真以为自个儿脸多大呢?

赵茁瞪他一眼:“好了,快去侍候王上去,甭净扯这些没用的皮,仔细些伺候着!听懂没!”老子是王上他弟,你算哪根葱?

赵管事道:“唉好,二爷教训得是!”

啊呸!

赵管事瞧赵茁神气昂扬地走了,才转身离开。这二爷也不晓得识不识数,不是先头瑜姐儿来劝,王上今儿个哪能这么和善呐?

不过王上对这位姐儿到底甚么个想头,也没人知晓。这说冷淡罢,先头瑜姐儿病了,王上哪次不是亲自切脉开方子,小心翼翼手里捧着还怕小祖宗摔着,说亲近罢,也真瞧不出来,就王上那张脸,约莫也十多年没甚么大表情了。

照瑜姐儿的话来说:“嗨呀蔺叔叔这脸都结块了,化都化不开呢!”

然后她就被罚抄书了。

哦,直到现在那五十遍都没交出来。

第15章

阿瑜隔天起了一大早,洗漱完便爬在案前,抓着笔一字一字地抄书,边抄边悔恨自己当年到底是为何嘴贱?

昨日她身子大好了,于是便去见了蔺叔叔,想给他报个太平。不过蔺叔叔仿佛不太对头,竟然也会关心上趟的事体,她于是便回了几句,诸如无甚所谓,和气生财,大家友道,早就不在意啦,不希望再纠缠之类的话。

她的本意只是不想再被叨扰,这几日赵茁那头和二房皆流水一样送了各样歉礼来,况且赵媛那张脸,她看着就胸闷气短,能互不叨扰就是她所求了,有这和她们斤斤计较的空闲,还不如多看书多画画,吃个点心说小话。

至于江氏和梅氏,她还真没想过要她们亲自来苦哈哈道歉。

毕竟她们年纪辈分摆在那儿呢,要真与她道了歉,那她俩的小辈要怎么瞧她?往后还处不处了?点到即止,凡事不要太过,就是她爹说的中庸之道。

于是他嗯一句,接着问:“旧年叫你抄的书,书呢?”

阿瑜正满身洋溢着慈和与淡然,顿时便成了只小死猪:“…”

她哆哆嗦嗦,梗着脖子倔强道:“…哎呀,我忘了给您了呢…那个,过几日,过几日我来您这儿,再亲手交给您,好、好不好嘛。”

赵蔺不置可否道:“可以。”

他漫不经心添上一句:“原以为你没抄完,本想免你抄写。唔,不想阿瑜竟懂事了,甚好。”

阿瑜顿时后悔地面色苍白,快要昏倒:“…”

于是阿瑜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倦得眼皮都耷拉下来,抱着个小暖炉单手抄书。

嗯,先头仿佛只抄了十多遍,那不就只剩三十多遍了么?没事,都是小事儿。

也就,抄到明日都抄不完罢?!

佩玉端了一碟子精致的糕点进来,给阿瑜放在案上,又擦擦手,给她轻轻揉着肩膀,温柔劝道的:“姐儿,写字不能这般的,您得把背挺直了写。”阿瑜挺挺腰杆,端正坐起来。

佩玉虽说是阿瑜的婢女,可却是自小照顾着她起居的,阿瑜拿她当小半个姐姐,故而偶尔还是会听她一两句劝,即便不情愿,也明白佩玉是在为她好。

像是佩剑、佩环两个,在阿瑜稍稍年长些的时候才来的,便没有佩玉这份地位,多数时候只能顺着毛撸,挠挠脖子挠挠额头,把阿瑜哄舒服了,若阿瑜心情也好着,才肯听她们两句劝说。

又比如后头进了王府才有的佩扇,那更是连哄都不敢哄,供着祖宗似的,小心翼翼做事,和任何一个普通丫鬟没两样。区别就在于,她得了个“佩”字,于是便得以同旁的婢子区分开来,也当得大家一声姐姐。只她心里明白,瑜姐儿虽说人美心善,可却不轻易亲近人的,把她放在一边,也是想要日久见人心。

阿瑜总算沉下心来,抄了大半日的字儿了,手也抄得酸疼起来,便把毛笔搁下了,叫佩扇进来给她更衣,她想去外头走走。这寻常也罢了,今儿个她闷在屋子里抄书,抄得实在胸闷心慌,不出去看看景儿,也实在忒难受了些。

佩扇难得能近身照顾她,此番便更加细致,小心翼翼地给她穿戴整齐,倒惹得阿瑜露了笑意:“你怎么这么小心啊,怕我呢?”

佩扇怔住了,连忙垂头道:“不是的,姐儿这般和善的主子,奴婢岂会害怕?只是头一次给您更衣,有些害怕自己做得不如另几个姐姐好…”

阿瑜嗯一声,便不再说话,示意她退出去换佩环进来。诚惶诚恐的奴婢她见多了,这说明不了什么,她也不喜欢和婢子们这般相处。

佩环进了里间,觑着阿瑜面色,便不曾多话,给她细致的带上一对珍珠华胜,为她梳去碎发,再补上一层薄薄的香膏,以防寒风凛冽,刮伤小姑娘细嫩的面颊。

佩环声音柔和道:“姐儿可有打算好,要去哪里?”

阿瑜想了想,便道:“梅园罢,入冬以来我便没去过。”她爹爹爱梅花,从前她小时候,一到冬日里,爹爹便要带她去县城里头,那儿有一富户人家,家里头有好大一片梅园。

苏逡是那家富户的客席先生,故而他们很是敬重他,往往是出入无碍的。就为着苏逡要来,还会提前布置好酒菜,还会给瑜姐儿备下些孩子爱玩的拨浪鼓和糖画儿。

这糖画儿啊,有时是三爪蛟龙的,有时是哪吒闹海,或者是嫦娥奔月,又或是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皆是栩栩如生的,她在街上从未见过的模样。只苏逡怕她吃多了坏牙,有时便要和女儿抢着吃,某次苏逡一口咬掉了半棵桂花树,阿瑜怔了怔,于是便委委屈屈红了眼。害得苏逡哄了好半天,才不抽噎了。

今儿个的梅园很是冷清,阿瑜进了门只见到洒扫的婆子,带着对儿脏脏的铜钗子,厚厚的袄子一裹坐在偏僻一角休憩,便再无他人了。

梅花的香气很清冷,总是韵味十足。阿瑜总觉得只有冬日的苦寒,才能酿出梅花香中的傲然和冶艳。她曾问过爹爹,为什么喜欢梅花呢?爹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苦笑一下道,因为你娘。

至于她娘去了哪里,阿瑜小时候还很在意的,可是等到大了,也便释然不再多想了。她见过很多姑娘,爹不疼娘不爱,起早贪黑做活计,还被骂是讨债精。

她有这样好的爹爹已经足够了,即便他已经不再能睁眼叫她囡囡了,她也会一直一直很满足。

阿瑜在梅树下闭上眼,鼻尖盈满了清冷的香气和冬雪的味道,过了一小会儿,天上又飘起小雪,她的耳边也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瑜睁开眼,却见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肤色冰白,眸中似含着一汪秋水,长而乌黑的发松松绾了一个发髻,以玉簪固定住,身上披了一件半旧的秋香色白狐皮里子斗篷,身段纤弱不胜,俏生生立于风雪梅梢旁。

阿瑜怔了怔,冲她点点头道:“蕉二奶奶。”

梅氏看清她的面容,只是淡淡颔首,道一声:“瑜姑娘,为何在梅园里停留?”

阿瑜想梅园又不是你家开的,于是神色也平淡道:“恰巧路过,散个步罢了,蕉二奶奶又为何来此地?听闻您身子也不好,这么冷的天,难道不该在屋里烤火?”

当不涉及女儿赵婂的时候,梅氏向来看得很淡,听阿瑜话中有话,她也不作计较,只是淡然道:“因为想起梅花开了,所以想来瞧瞧。”她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秀美的眉目间露出幽幽轻愁。

阿瑜点点头,不想和梅氏多话,道了声不适便转身离去。

梅氏的丫鬟珍儿看着阿瑜离去的方向微微蹙眉道:“夫人,这瑜姐儿…”

梅氏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了,笼住袖子,望着远方的天际淡淡道:“归去罢,我有些不适意。”

阿瑜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情突然黯淡下来,或许是见到了梅氏罢,毕竟是她不喜欢的那种人,见到了自然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不喜梅氏那种爱女若狂的样子,因为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有母亲是什么感觉,所以更加无法理解梅氏对赵婂无所顾忌的袒护,几乎都有些病态了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想着便有些不好意思,若是给蔺叔叔听到了,又该说她乱看书,满口混话了。

阿瑜归了屋,正准备继续抄书,那佩扇便掀了帘子进来,对她恭敬一礼道:“姐儿,您去梅园的时候,三老爷那头送来了两棵参。”

阿瑜反应了一下,想起来三老爷是谁,不就是那个浪荡子赵苍么?长得一副金玉样的相貌,骨相带着贵煞之气,却是个放荡的人,做不检点的事体给她撞上了两次了。

实在是…

想来给她送东西,大约也是怕她把那日的事情说漏了。这个赵苍是老王妃生的小儿子,又是蔺叔叔的同胞兄弟,她又不是傻子,干嘛把那混账事体往外多嘴,嫌事不够多皮太痒么?

更何况赵苍是未婚男人,她又寄人篱下,这种私下送东西的行为,在有心人眼里便是私相授受。今儿个她拿了赵苍的人参,那便要再回个礼儿过去,这样你来我往的,她成什么人了?

阿瑜的面色有些沉冷,慢慢道:“你收下了?”

佩扇连忙道:“奴婢没收下,但也不敢代主子拒了那婢子,故而现下还把她留着吃茶,姐儿要不要见她?”

阿瑜摇摇头道:“你去,把她给我拒了。还有,一块银子也不要给。”

佩扇张口结舌,只也不敢多话,只去后屋说了几句和气话,又道自家姐儿不肯要这礼,麻烦她去回了三老爷。

那婢子自然不乐意,心想拘了我这么会儿,连吊银子都不肯给,还退三老爷的礼儿,也实在过分,于是皱眉道:“这…佩扇姑娘,你再去找你家姐儿说说,三老爷一番好心,给她寻来这参,她若是这般做是否有欠妥当?”

佩扇立马变了脸,拧了眉道:“叫你收回去你便收,你回了三老爷,这是我家姐儿的意思便是了。这当婢子如何能这般不识数?主子说的话你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驳?明儿个禀了我家姐儿!让她回了老太太去,把你提脚发卖了走,你才明白甚么话不能讲!”

那婢子顿时也黑了脸,冷哼一声,拍拍衣角转身提着人参盒子走了。

佩扇哼一声,叫小丫鬟来清理这一地的瓜子皮。

姐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种人,一点脸面都不要给!得罪个丫鬟怎么了,便是把三老爷得罪了,也不怎么!

姐儿就是要让大家都晓得,她根本没拿三老爷的东西,更加不屑交好三老爷的人。这般不庄重的做法,便是上老王妃那头,也有话可说!

第16章

冬日里寒风凛冽,赵苍披着漆黑的大氅,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马来到酒楼前,利落翻身下马,丢一锭银子给侍候的,抬脚进了酒楼里。

侍候的下人看他脸色阴郁,并不敢多说奉承话,只牵了马低头走了。赵苍进了里头雅间,已然有一个身着墨绿色圆领袍的中年男人,靠窗吃茶,见他来便遥遥一祝,仰头饮尽。

赵苍拱手微笑:“陈大人。”

陈巡抚哈哈一笑:“赵三公子别来无恙啊?”

赵苍随手解下大氅,丢给身旁的丫鬟,撩下摆坐下,姿势随意洒脱,懒洋洋地吃下一口酒,热意顿时升腾而上,他把衣裳单手扯开,露出精壮结实的麦色胸膛。

和巡抚陈海之相谈甚欢,各自告别,赵苍只着了单薄的广袖,挺直脊背,骑着马匹悠哉悠哉回了府里。刚一进屋,大丫鬟便来报他道:“三爷,昨儿个您叫我们给瑜姐儿送的参,她给退回来了,还使丫鬟把咱们的人臭骂一通。”

赵苍的面色沉了沉道:“她为甚不收?”

他的丫鬟青梅小心翼翼道:“奴婢猜测,大约是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