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冀还真的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一点点的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们相遇以来最近的距离。

这一大一小的到来让夏舞体处于前所未有的平静中,她的心感受着无言的温暖,她从未有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她想和他倾述。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终于张了口。

“问吧。”严冀并不看她,只是淡笑着看前方嬉戏的外甥,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发问,声音也是清淡的。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跳舞呢?”

严冀终于回过头,遇到夏舞追逐认真的视线,他并不马上作答,抿唇继续回头看外甥,夏舞猜想他或许在斟酌合适的语句坦陈,或者选择避而不答。

“那么你为什么又认为我讨厌呢?”严冀选择用反问的方式来回答夏舞的提问。

“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夏舞望着窗外明媚的黄昏春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我在很多人的眼里没有看到这种东西,可是你的眼睛里有。”

严冀不说话。

她耸耸肩,自嘲着看向严冀,脸上的笑甚至算得上调皮,“虽然我只是一个跳舞的,还是个学生,不过我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傻的。”

严冀脸上酷酷的表情终于融化,看着她,泄露一丝抱歉的笑,“你还记着。”

“谁又会忘记呢?”夏舞幽幽地回答,谁又会忘记旁人的那些震撼心灵的话呢,每每跳舞的时候想起初时严冀那些伤人的话,她都会提醒自己要努力,更努力些,她逐渐把他的话当成了动力,希望有一天能用行动回击他的轻蔑。

“很抱歉。”回应夏舞的依然是这简单的三个字。

夏舞这次却不打算这样简单接受,身体干脆转向严冀,“先生,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只想知道为什么?”

严冀选择继续沉默。

“先生,让我介绍我自己。”夏舞挺了挺身,情绪激昂,“我,夏舞,舞蹈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人生,我准备一生要从事的事业,除了这个我不懂其他。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为观众献上最艺术的舞蹈,可是事实是,我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决定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这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面临着选择,要不为自己的理想抗争,要不听从父母跳一辈子芭蕾舞,一辈子都不快乐。”

15

“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在乎,舞蹈对在你眼里可能是很细小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意味着全部,”夏舞抚着自己的胸口,那么真挚的看着严冀,“刚才孩子父亲的话确实让我很受伤,但现在我更多的是害怕,因为假如我再继续这样的状态,我这辈子在别人眼里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跳舞的’。”

夏舞心情激动地坦露心声,她庆幸她终于在这世上找到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跟她的关系不远也不近,他们随时可能不再相见,他对她的所有事也不感兴趣,而他此刻的眼神温暖无比,令人有种他很可靠的错觉。

夏舞在这一刻把自己的梦想摊在严冀面前,她感觉有些虚脱,背靠回到镜子前,感慨着,“我不想在我死了以后,人家在我的墓志铭上写着,她年轻时做错选择,之后一生都在后悔中度过。”

“你知道吗?”听众严冀静了一会,头微仰看着窗外的天说,“年轻的时候,面前有选择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

“假如有一天你面前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的时候,”严冀转过头来看着夏舞,笑了,眼里有温暖的光,“你就会发觉现在并不是那么痛苦了。”

夏舞怔怔地看着严冀的侧脸,他又在望着天空,用向日葵渴望着太阳的眼神看着窗外的天,她在心里问,他在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慰她吗?他在暗示自己曾经甚至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推到风浪的中心吗?

当两人再度静默时,严冀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我讨厌不讨厌跳舞,你还是会把舞蹈当成终身事业不是吗?所以,我的观点不重要。”

夏舞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这很重要,她就是介意他不喜欢,没有原因,因为她也不知道。

夏舞咬着唇,斟酌良久才慢慢道,“为什么不呢?舞者就是为观众而生的,观众可以离开舞者,舞者却不能没有观众,就好像鱼与水的关系,所以我在乎,我真心希望每个人都会爱它,那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严冀偏头朝夏舞笑了笑,“那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嗯。”

“那晚你对海跳舞的时候,在乎是否有观众欣赏吗?”

“这…”夏舞莞尔,有点答不上来,虽然记忆有些朦胧,可夏舞却确定那晚她有些愚蠢的举动实在是酒精在作祟,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想舞动,于是她就跳了,完全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于是辩白,“那晚我有点喝醉了。”

严冀嘴边的笑却有些狡猾意味,“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却不能说明什么。”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眼里透着股睿智,“你跳舞,只是因为你想跳。”

冠冕堂皇的理由遭到严冀的反驳,夏舞有点窘,脸上微微有些热。

严冀却难得滔滔不绝起来。

“一个人做一件事,首先是为自己,然后才是为别人,这就是利己主义,但这并不是说这个东西是不好的,举个例子,原始社会还停留在自给自足阶段的时候,每家每户生产的东西,先满足自己的需要,再把多余的东西拿出来交换,这就是最原始的商品交换,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起源。”

严冀大概看出了夏舞的窘然,用清淡的语气说,“利己,并不是什么害羞的事,那是人类的本能,每个人都这样,你也是,我也是。”

他几乎是用幽深的眼光看着夏舞,总结陈词,“所以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就连上帝都无法说服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成为他的信徒,又何况你我呢?”

夏舞几乎是崇拜地看着严冀,身边的这个男人在激辩中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这一刻在夏舞眼里,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每个微笑都透着智慧,她被他简短却酣畅淋漓的语言所倾倒,而更重要的是,语言背后隐藏的是他的善良的心,他不再冷漠,他尝试说服她,鼓励她,以一种温柔而有力的方式,直触她心底。

夏舞心潮澎湃,在她人生最迷惑的时分,终于有人送来她最需要的东西。是的,为自己。答案其实她早已知晓,但是她不够勇敢也不够自信,没人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是否做对,只有严冀,这个关系和她不远也不近的男人,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跳舞,是为自己,那不是什么龌龊不堪的事。

她终于从旁人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定答案。

夏舞的心在微微战栗,她眼里的那团火光熊熊燃烧,那是她的心火,她想她已经做下了决定。

严冀却在这时站了起来,朝玩疯了的一娃一狗招招手,“好了,该回家了。”

玩得满脸通红的小胖球跑过来,严冀只好用袖子擦了擦他脑门上的几颗豆大的汗,邱朗朗直着脖子抬头问严冀,“舅舅,夏老师不伤心了吗?”

这时的严冀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的模样,插兜往门外走,口气懒懒散散像足痞子,“不伤心又怎样呢?我们还要赶回家吃晚饭。”

朗朗只好小跑着跟上舅舅的脚步,边回头朝夏舞大喊,“老师,你还伤心吗?”

“不伤心了。”夏舞朝他们摇摇头,笑得甜美,“因为老师遇到了奥特曼。”

“哇。”小胖子用小胖手捂着嘴巴,吃惊地睁圆眼睛,随即变戏法似的手指着走在前的舅舅,大喊一声,“严冀奥特曼。”

这仿佛是个魔咒,只一瞬间,严冀就像中了咒语一般变成另一个人,潇洒转身360度,手指着背后的外甥,大声回应,“朗朗奥特曼。”

下一秒,朗朗转身360度,一大一小两人一起面对着夏舞,双手交叉胸前,神情凝重犹如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默契大喊,“为地球而战!”

这滑稽的一幕只是让夏舞怔愣了短短一秒,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凑热闹。

严冀也禁不住笑了,这种幼稚的把戏只跟朗朗在家玩过,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秀,而且对象还是个女孩子,这对于他一个成熟男人来说,未免显得很荒唐。

可是看着夏舞那痛快的笑容,她的忧郁终于被一扫而空,严冀心想,牺牲形象换得美人一笑,风流帝王都曾做过类似的蠢事,这对于男人来说是太正常不过,也就笑笑释然了。

“快回家补充能量吧。”夏舞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挥挥手让奥特曼们撤退。

“那再见。”严冀拉着孩子的手,终于想溜之大吉。

等夏舞走出少儿中心时,天色已经暗沉暗沉,她站在楼下,咧着嘴角仰望灰暗的晚空,天空在她面前,正无限地向她延伸,就像她的未来,充满着无尽的可能。

她第一次如此心情舒畅地踏出少儿中心的门口。

想起那一大一小,夏舞水盈盈的眼里溢满了生机,她想,当干涸的大地遇上久违的雨水,也许大地的心情就如现在的她一样,充满了感动。

时间已近傍晚五点半,夏舞有些饥肠辘辘,决定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家。少儿中心附近有家远近闻名的老汤牛肉面,虽然店面简陋,但汤头足,牛肉劲道,汤面据说是家族配方,就连市电视台的美食栏目都推荐过。有意思的是,店老板老汤每天傍晚五点才伸着懒腰开始营业,每天只烧100碗面,到了数目就收摊赶人,做生意做得如此随性有个性的,实在不多见。夏舞去吃了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可是每每经过去吃的时候,老汤已经烧足了100碗面准备收摊,一句“明天早点来”,就把她无情堵在了门外头。

她快步走了七八分钟,到了面馆时,叹一声气,面馆里已经坐满了低头专心吃面的食客,问了下店里正忙得团团转的服务员,老汤才烧了四十碗,夏舞这才挪步到店外的桌子上坐下,心甘情愿地边吃马路灰尘,边掰着筷子等着。

朗朗拉着舅舅的手,小肥手指着马路对面坐在面馆外正专心吃面的红衣女时,兴奋地喊,“舅舅,你看,是夏老师!”

作为激动的响应,安静躺在严冀怀中的尼克也“汪汪”叫了两声。

严冀在朗朗看到夏舞的同时也看到她,他的眼睛是跟这夜色一样的颜色,心里想着:又遇到了,最近跟这女孩真有缘。

邱朗朗挣脱开舅舅的手,甜丝丝地喊“夏老师”时,夏舞正投入吃面,耳边传来清晰的“夏老师”的喊声时,她第一反应是错觉。

她下意识歪头往右看,眼一花,小胖子已经小鹿一样蹦进了她的怀里,抬起头用眯眯眼巴巴看着夏舞,撒起娇,“老师,我饿。”

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就这样在星光下仰头看她,夏舞甚至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哪个大人能忍心拒绝这样一张渴望的小脸?

“你这小坏蛋来得正好。”

夏舞甚至来不及体会再次偶遇的喜悦,就笑着搂住小朋友,筷子夹起碗里一大块香喷喷的牛肉,塞进了下面一张早已大张的小嘴。

16

朗朗嚼肉嚼得津津有味,夏舞心满意足地低头看着,转头看几步外抱着狗的严冀,心里这才有些迟疑,不知道他介意不介意朗朗吃自己碰过的东西?

夏舞犹豫着,正想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传染病,严冀的视线却在别处,他正看着拥挤的面馆内部,三五个人正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

夏舞恍然大悟,原来也是老汤面的忠实拥趸,知道严冀心里在想什么,脱口而出帮他解答,“还没到100碗,快去付钱吧。”

严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舅舅严冀空着肚子在里面排队付钱时,小胖球已经一屁股坐在老师的腿上,一脸欢快地被老师一筷子一筷子喂食,嘴边都是油星子。

夏舞笑着用纸巾轻轻擦了擦他的嘴,又夹了根青菜进小胖子嘴里,小胖子不乐意,“老师我要吃肉!”

“不行,菜也要多吃,青菜萝卜营养好这句话听说过吗?”

夏舞教育间,还是捞起碗里仅有的一块牛肉放进朗朗蠕动个不停的嘴里,一边柔柔问着,“怎么没和舅舅回家吃饭呢?”

“路上堵车车,舅舅和我都很饿。”朗朗说话着,又被夏舞塞进了一口面,任夏舞擦去他嘴边的油腻,顺便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严冀走出店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场景,心爱的外甥像个婴儿一样坐在年轻女孩的怀里,她低下头帮他轻轻擦嘴,笑着低头亲了他一口,他们的头发在路灯的照耀下泛出金黄色的光圈,和谐如记忆里的一副西方油画。

那副油画的主题是:圣母与圣婴。

他就这么呆站了几秒,望着朗朗脸上满足的甜笑,酸楚一点点涌了上来。

他想起他最亲爱的姐姐,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用生命守护的孩子已经慢慢长大,学会调皮也学会爱人,可春去秋来几个回合,她依然固执地不肯醒来,不肯抱抱她的宝贝,用紧闭的双眼磨去亲人心头一寸寸的希望。

假如抱着朗朗的是姐姐而不是夏舞,那该有多好?!

这个时候假如夏舞转过头来望向店门口,她会看见灯光下的严冀正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他的心思好像飘远了去,去了某个很悲伤的地方。

可是夏舞专注于腿上可爱的小男孩,她错过了,当严冀走过来放下狗时,她笑盈盈抬起头看着他,问,“第几碗?”

严冀嘴角翘了起来,显得有些得意,“84。”

朗朗半碗面下肚,从夏舞膝盖上跳了下来,抱起椅子上的尼克问严冀,“舅舅,我可以喂尼可吃面吗?这个面好好吃。”

严冀看外甥的眼神是柔的,“它不是你,它不要你喂,乖乖坐下先吃你的。”

朗朗笑着乖乖在夏舞和严冀中间坐下里,像是两条岸之间的一座桥梁,为平行线构建交点。

朗朗要喝汤,夏舞舀起一勺汤喂进他嘴里,她深怕严冀介意朗朗喝剩汤,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时,严冀却悠闲地指着店门匆匆走出来的一个人说,“第101个人。”

夏舞觉得那个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像极了上回的自己,扑哧一乐,“我上回是第103。”

“我105。”严冀接话道。

两人眼光对上,心知肚明这抢不到面的沮丧滋味,均相视一笑。

夏舞的眼光飘向这个温柔会笑的严冀,心想他现在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真希望能多看一会,而他的笑容能持久一点。

想看又不敢看,别扭的把目光移了回来。

汤面端上来了,三碗面,夏舞诧异地看着面前又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犹豫地看向严冀,眼里有询问,严冀为朗朗掰开筷子,只是说,“吃吧,很快就凉了。”

“…谢谢。”夏舞一声谢谢讲得磕磕巴巴。

严冀斯文地吃起面来,朗朗自己吃了一会面条,觉得有些饱,抱起尼可一根一根地喂,尼可吃得痛苦,他也喂的不舒服,蓝色外套上已经滴上了好几滴油花,不过朗朗毫不介意,依旧坚持不懈地继续喂食工作。

严冀也不教训外甥,向服务员招了招手,掏出张钱来,“对不起,我能问你买个碗吗?”他指了指趴在朗朗膝盖的尼可,“拿来喂狗。”

服务员很快拿了个碗过来,严冀把夹了点面出来放在碗里,朗朗慷慨地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拿出来一大半来与尼可分享,而后蹲下来放在地上,尼可安静地趴着吃起面来,看它心急火燎的吃相,想必也是饿了很久。

这温馨一幕全落进了旁观者夏舞的眼里,她心里有难以言说的动容,这一大一小只是平常的举动,为什么总能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呢?

就像现在这样围坐一桌,也让夏舞的内心升腾起激动,有种融入他们的生活的错觉,哪怕这错觉将因为这顿饭的结束而结束,她依然心存庆幸。

正这样想着,邻桌传过来的动静打断了夏舞的思索,三人望过去,原来是邻桌吃面的客人正大声驱赶一条凑过来的野狗。

“走开走开,一边去,这里没吃的。”邻桌女孩不耐烦地驱赶,见狗磨磨蹭蹭这边嗅嗅那边闻闻,一点走开的意思也没有,终于忍受不住拿着碗筷换地方坐。

夏舞觉得这流浪狗挺可怜,想必是边上公园闻到香味跑过来的野狗,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没有家的动物其实就跟人一样,是被风吹倒的野草,生命在恶劣的条件下顽强生存着,目的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如果这流浪狗跑到她这边来,她一定把面分给它一些,她这样做下了决定。

三人就这样静静吃着,过了一会,吃得差不多饱了,就连尼可也是一副饱态,耷拉着耳朵昏昏欲睡的样子,一副富贵相,而几步外,穷酸的流浪狗还低着头在草间寻寻觅觅任何能填堵的东西,不过看样子,收获不多。

朗朗究竟是小孩子,刚才吃了夏舞碗里的大半碗面,肚子已经有点饱,碗里还剩大半碗面,歪着头问严冀,“舅舅,我的面面能分给那只狗狗吗?”

严冀看着外甥,一脸温柔,“这种事情不需要问舅舅,自己决定。”

“因为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是吗?”

“对。你已经是了。”

受到鼓励的朗朗朝舅舅重重点了个头,神情严肃如小大人,弯腰拿起地上尼可吃过的狗碗,狗碗里还剩下几根尼可吃剩的面,有些伤脑筋地对严冀说,“舅舅,这些面尼可舔了好多次,上面沾了好多它的口水。”

严冀看着拿不定主意的朗朗,说,“自己做决定。”

朗朗把那碗里的面拨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肥肥的小手笨拙地夹出自己碗里的面条,面滑出筷子掉回碗里,他就再夹一次,脸上是认真执着的表情。

而舅舅严冀只是在他旁边静静看着,眼角带笑,并没有丝毫出手帮他的打算。

夏舞也静静看着,只不过不同于严冀,她的视野里是一个一小两个男子汉,眼里有浓浓的激赏。

她终于有一点点了解严冀是怎么教孩子的了。

朗朗把自己的半碗面拨进狗碗里,感觉不够,捧着狗碗跳下凳子,用彬彬有礼的语气问严冀,“舅舅,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给狗狗吗?”

严冀对着孩子笑,“舅舅非常乐意。”

说话间把自己碗里的剩面拨出来,朗朗见狗碗里仍旧香喷喷热乎乎的面越来越多,脸上洋溢着满足。

随即捧着碗跑到夏舞面前,语气依然礼貌,“老师,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狗狗吗?”

夏舞柔柔一笑,“老师也非常乐意。”

笑着把面夹进朗朗的碗里,夏舞边倒汤边说,“来,汤也放一点。”

朗朗的眼里有星光闪烁,“对,因为狗狗也会渴。”

严冀站起来拿过外甥的碗,牵起他的手,“来,跟舅舅一起送过去。”

“嗯。”

严冀牵着朗朗走了过去,把碗放到流浪狗面前,狗起先一些瑟缩害怕,抬起乌溜溜的狗眼忐忑地望着他们,后来实在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低着头用狗鼻子一探再探,嗅嗅,迟疑着舔一口,再尝一口,终于放松戒备欢快地吃起来。

夏舞在几步外望着这一大一小低头喂狗的背影,金黄色的路灯光照耀着他们,她的心因为这一幕,荡开了一层层涟漪。

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这个叫做严冀的男人是非法入境的春风,吹过她平静的心湖,她的心因此再未得到平静。

朗朗在她怔愣的时候折回抱起尼可,急匆匆拉起她的手说,“老师快来,那边公园有爷爷奶奶在跳舞。”

“朗朗,慢点,吃饭以后不能剧烈运动。”夏舞被朗朗拽拉着往不远处的小公园跑,严冀在后面插兜慢吞吞跟着,一派悠闲。

夏舞在晚风中慢跑着,风吻着她的脸,她觉得自己是阿甘正传里那片在风中飘舞的羽毛,心飘了起来,久久不愿落回地面。

傍晚的城市小公园已经成为附近居民饭后的好去处,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公园四周,活动颇多,两三块空地上,好几拨人正在随着音乐起舞,夏舞定睛一看,左边那拨老年男女正随着舒缓音乐跳起交际舞,舞步娴熟地旋转,脸上均漾着轻松的笑。

朗朗看得入了迷,兴奋地跳起来拍手,“老师老师,我们也来跳。”

说话间,已经拉起了夏舞的手冲进了舞蹈的人群,只是一个小胖墩又怎么会跳舞,无非是双手拉着夏舞围成个圈,在爷爷奶奶中间穿梭捣乱,老人们也很友好,依然专注于自己的舞步,只是朗朗太过可爱,都笑微微地看了过来。

夏舞在老人们中间胡乱打转,脸都红了,小胖子圆润的脸也是红通通像个苹果,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肯出来,夏舞只好叫暂停,手指着围观的一个笑哈哈的小女孩,对朗朗说,“老师是大女孩了,朗朗应该跟小女孩一起跳,去,像个绅士一样邀请她。”

“可老师万一她拒绝我呢?”

“绅士是不怕拒绝的,总有好姑娘会答应你。”夏舞笑着拍拍小绅士的头,柔声鼓励他。

“那欧尼可会答应我吗老师?我想邀请她一起去吃冰激凌。”小胖子已经开始盘算另一桩美事。

“嗯,如果你坚持的话。”夏舞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细想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要得到美好的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朗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放开她的手邀请小女孩做她的舞伴去了。

小绅士出师告捷,可爱的小女孩征得父母同意,跟朗朗一起手牵手走到老爷爷老奶奶中间,转着圈开始继续捣蛋,围在边上的大人们都被逗笑,兴致勃勃地观赏他们的表演。

严冀也在看,坐在离孩子七八步外的花坛上,抱着狗,俊朗的脸上是清淡却宠爱的笑。

多年以后夏舞回想一切,终于明白,就是这样淡淡的笑,在最初的时光了征服了她。

那样的笑简直是毒药,假如时光允许她再选择一次,纵使知道没有解药,她还是会毅然选择吞下,让它腐蚀自己完好的心脏,然后痛并微笑着。

夏舞犹豫着站在了严冀边上,严冀笑着看过来,拍拍边上的空位,“坐吧。”

夏舞坐了过去,两个外表登对的男女并肩而坐,成了外人眼里的风景,只不过他们眼里的全是那个不停旋转的小胖子,他时而转圈,时而教小舞伴扭腰摆臀,笑容没有离开他的脸,这一刻的朗朗是所有人眼中的喜剧明星。

那么可爱而可怜的孩子,上天剥夺了他的幸福,却也赐予他一个好舅舅,夏舞的笑带着感伤。

她低下头来,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轻,“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身边的严冀不说话,修长的手滑过着尼可的背,膝上的尼克乖顺听话,享受着他的抚摸。

夏舞意识到这样的赞赏有些唐突,也许听在严冀的耳里,是刺耳不礼貌的,她咬着唇,犹豫再三这才决定坦白,“对不起,廖河都告诉我了。”

夏舞懊恼地垂下头来,发丝在风中飘浮,掩饰了她脸颊上的飞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