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说,什么条件?”

“好说!”壮汉朗声道,“秋家家财万贯,我等只要三少爷肯拿出一百万两的米粮酒水,从此后再不纠缠。”

一百万两,这可比上回徒单赫开口要的一万两足足加了一百倍。

秋亦冷眼看他,面不改色:“好,一言为定,何时交易?”

壮汉左右瞧了瞧:“此处荒郊野外,想来筹钱不易,就给你五日期限。五日后辰时,仍在这十里坡,一手交货,一手放人。”

他毫不迟疑:“好。”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倘使届时见不到那货物,三少爷就等着给夫人收尸吧!”

昔时想了想,忽然插话“一百万两的米粮,那可不是小数目,光运过来,只怕也要好几十辆马车,你们收的下?”

“这个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壮汉似乎不欲多言,押着听君要往回走,临行前还不忘叮嘱秋亦。

“提醒三少爷一句,这次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吃亏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昔时不由骂道:“这金狗有够嚣张的!”

正见前面听君慢慢转过身去,秋亦眼前蓦地一亮,瞧她被绑着的手,悄悄而又艰难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我在一座荒村里。

“荒村?”

他喃喃自言,“这附近可有什么荒村?”

“荒村么?是有一个。”昔时道,“离十里坡还有段距离,前朝时留下来的,因说是村中染了瘟疫,后来人都走光了。”

“嗯。”他若有所思地颔首,“那种地方,要是安营扎寨,定然十分隐秘……”

昔时听得奇怪:“什么安营扎寨……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要回趟山庄,拿银票换米粮吗?”

“一来一回五天也就去了,哪里赶得上。”秋亦声音一沉,只举步往山下走,“更何况,我已不是秋家人,犯不着找他们借银子。”

昔时在他身后跟着,追问道:“不拿钱?那怎么赎人?”

“我自有法子。”

见他不愿多言,昔时只好也闭了口不问,仍不依不饶地随着他下山。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前方杂草丛中隐隐见得一个老旧的牌楼,那上头的文字早已斑驳看不清,只不远处堆了许多大石,顶上用朱砂写着“荒石村”三个字。

这村荒凉许久,早无人居住,那杂草都快没过人膝盖,秋亦抬头寻了一株枯树,纵身上去,昔时正在左右张望,一见他爬上去,也忙尾随。

借着夜色隐蔽身影,他皱着眉低头扫着这座村落,房舍虽不少,但很多已是残破不堪,不能住人。可放眼望去,村中竟星星点点的有些火光,待得细看之时,那街道上居然整整齐齐走过几队金兵。

昔时看得一怔,低声提醒他:“人这么多,你现下就要去救她?”

秋亦凝眸不语,瞧了一阵,才道:“这些金兵为何会在此处?”

“北方战事吃紧,他们又失了襄阳六郡,这批军队留在这里,恐怕是为了取扬州临安两地。也不知是几时潜入南边的……”他话到一半,忽而恍悟,“怪不得他们要你拿出那么大笔粮草来,你们两个,大约从至扬州起就被他们盯上了。”

昔时犹自摇头:“对方人太多,若是硬碰硬,胜算太小。我在扬州附近倒还有势力,能调十几个人来。”

“那正好。”秋亦似想到了什么,“你帮我带一封信去扬州。”

“信?”昔时莫名地望着他,“去扬州,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来得及么?”

“那就还剩三天时间……”他沉吟半晌,心自焦虑,“来不及也得来得及,没办法了。”

“嗯。”昔时点点头,“事不宜迟,那你快去写,我今晚就启程!”

两日之后,在绍兴府附近的一处小镇上的客栈内,秦书几人风尘仆仆的下了马,脚步不停地向里头走去,还没等小二招呼,就随着昔时上楼。

“少将军!”

秋亦打开房门,此番来的只有秦书,曲无名和王随安三人,他忙请进屋中。

“书信写得匆忙,大老远劳烦几位赶来,晚辈着实内疚。”

“哪里的话!”曲无名大手一挥,在那桌前坐下,脸上表情严肃,似乎蕴着怒意,“这金狗好大的胆子,竟如此堂而皇之地侵入我大宋国土,不好好挫挫他们的威风,我曲某人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将军。”

秦书微叹了口气:“稍安勿躁,我们此番主要是去营救少夫人,你别逞顾着英雄,却打草惊了蛇。”

末了,只肃然问秋亦:“少夫人如今情况怎样?”

“还好。”他双眉微蹙,“他们暂且不会对她如何……只是,我担心……”

“我知道。”秦书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且莫慌了神,少夫人虽怀着身子,但我上回见她面色红润,尚还健康,挨这么几日不成问题的。”

这话旁人听还好,在场唯有昔时一人并不知情,闻之便愣住,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是了,也怪不得秋亦会这么失常……

思及如此他心也无端惴惴起来,知晓听君那身子本就纤弱,金人定然不会好好待她,荒郊野外,倘使……

想了想,又狠狠摇头。

孩子又不是自己的,这么着急作甚么?

真是莫名其妙。

那姓秋的的孩子,没了倒也正好,和他心意。

可转念想着若真是这般令她小产了,会不会往后身体更弱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脑子里却似浆糊一样搅成了一团,心绪纷乱复杂,连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的。

那边秦书几人对着救听君一事早商议起来,因对荒石村不熟,又不知听君被关在何处,要救人难免有些艰难。

“以你们上回所见,对方虽带着军队,但到底要掩人耳目,人数定然不会太多。依我所见不会超过两百。”

王随安听之就摇头:“两百那也够多了。”

“我们人少,对方人多,看上去是没什么胜算,不过人少自也有人少的好处。”秦书拿出纸笔来,“若我们能得手救到人,要撤走的话就容易得多。”

他抬头问道:“我没去过那村子,不知能否弄到村落的大致图纸?”

昔时听之淡淡道:“无妨,我去过几回,笔给我,我来画。”

“好。”秦书略一颔首,将笔墨给他。

不过多时,他便将一张简单的地图画了出来,秦书看了一眼,便已有数。

“还好,房舍很多,要潜入的话,并不难。”

他拿笔划了几处位置,继而捋了捋胡须,朝众人颔首道:“我们既是要救人,那么现下最好便是用声东击西的法子。”

王随安寻思道:“几人声东,几人击西?”

秦书道:“我是个书生,什么功夫都不会,此番自然不能与你们同行。声东之人当然越多越好,可击西营救少夫人的也必须是武功上层之人才行,如我猜得不错,那金人想来也留有一手防备。”

曲无名苦笑道:“咱们一共才五个人,你若不去,就只剩下四个,救人怎么也得要两个高手,难不成让我和安子去声东?”

“呃……”

“这个不是问题。”昔时站出来,左右颔首道,“我手下还能叫十几个人来,武功虽不及几位,可只是声东的话,想来足以。”

“十几人?”秦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此前不曾留意,而今听他这般口气,不觉好奇,方笑问道,“小兄弟什么来头?”

不等昔时回答,秋亦已在一旁淡淡插话:“他就是个地头蛇。”

昔时:“我……”

“哦。”秦书甚是明白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曲无名拿过那画好的图纸看了几圈:“大致就这么定了,现今最要紧的就是少夫人的所处之处。”

“嗯……”秦书微微皱眉,“时间紧迫,得让个人夜里去探探才行。”

王随安苦笑着摇头:“我和无名轻功可不好,这档子事儿还是留给小辈吧。”

秋亦思忖片刻,正要开口,不想昔时却先他一步。

“好,今晚我就去。”

“也好。”秦书倒也赞同,偏头对着秋亦道,“那少将军就随我去镇上准备些东西。”

秋亦微有些讶然:“准备何物?”

“又要玩障眼法的把戏了?”王随安闻言就笑了起来,“想不到秦军师还是宝刀未老啊……”

不料秦书却是冷眼哼了一声:“什么军师,我都没脸自称,要你拿来说嘴么?”

第53章 【自言昔时】

夜深人静,时而传来几阵风声,隐约听到门边巡逻兵走过的脚步,听君从睡梦里睁开眼。地上湿气很重,凉意甚浓,她轻轻挪到墙角之处,正闭眼准备接着睡,头顶的瓦片忽的被人揭开,月光一瞬投射下来。

她皱着眉避开视线,等适应那光亮后,再抬眼,竟见着一双黑靴立在跟前,听君怔忡不已,愣愣的看着昔时撩袍蹲下身。

她被绑在此处两天两夜,嘴中还塞着帕子,虽是还有些精神,但明显憔悴了许多,眼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那群金人到底有没有给她送水送饭。

昔时伸手将堵住她嘴的巾帕取了下来,听君微微喘着气,嗓子干痒难耐,可因怕被人听见,也不敢咳出声。

见她嘴唇干裂出血痕,昔时未及多想拿出水袋,小心喂她喝下。

淡漠的月色照着她侧脸,依稀能瞧得嘴角的裂开的伤口。

他皱眉沉默许久,仿佛也挣扎了许久,直到最后,仍悠悠拿了拇指极轻极轻地自那伤口处抚摸而过。

如今,她已经是秋亦的人。

她怀的是秋亦的骨肉。

可为何,自己仍旧这么不甘心呢……

“君堡主……”听君尴尬地避开他手指,小声扯开话题,“只你一人前来么?”

“秋亦有事。”他笑着,甚是自然的答道,“我们正在想救你的法子,眼下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所处之处。”原本打算看一眼她就走,但没忍住,还是冒险跳了下来。

听君心存感激,提醒他道:“此地尽是金兵,你要小心些。”

“无妨,夜间他们巡视的人也不多。”昔时回了神,淡淡一笑,似是宽慰她道,“你放心,明日我们就来救你出去。”

听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半晌才轻声道:“都怨我太没用,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与你无关。”他心上一软,这一瞬莫名的羡慕秋亦。

“本就是他惹得祸事,反倒每每连累你,你看你,都这幅模样了,还自责什么?”

若是这辈子,也能有一个人,如此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对他简单又温柔的微笑,永远不曾后悔,永远不会埋怨。

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不敢深想下去,他忙用别的事打算思绪:“你可知道,这金狗几时从你门边巡逻一次?”

听君偏头想了想:“白天是半个时辰,门口还会有四人看守,夜里只一个时辰一次,听着门外好像没人。”

“有的。”昔时皱眉摇头,“不过是离得比较远,金狗也狡猾,多半猜到我们会来,那夜间的守卫比白日还多上一倍。”

“啊?”听君讷讷摆首,“那你们还是别来了……”

“不来怎么行,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昔时无奈地笑了笑,“他们又不给你送吃的,真等上五天,你不是要饿死?就算……我不心疼那孩子,却也心疼你……”

说到最后他渐渐住了声,垂眸没再说下去。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呆着。

直到头顶的月亮被云层遮住,抬眸已见不到她的脸,昔时才轻叹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安稳睡一觉,明日,就是我死,也要把你救出去。”

她听得喉中莫名一紧,哑然摇头:“其实,你不必……”

“我该走了。”不等她说完,昔时就不动声色地打断,“呆太久毕竟不妥,一会儿巡视的人还要过来。”

知道他不愿听,听君歉疚地低首:“嗯……”

临行前,为了以防万一,昔时还是把那帕子又塞回她口中,仍旧从屋顶跃出,并仔细将瓦片一一放回。

四下里又再度陷入黑暗,而听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回到客栈时,天边已渐渐吐白,秦书几人靠在椅子上皆是一夜未睡。

一见他回来,秋亦便起身问道:

“人怎么样?”

昔时皱着眉摇头:“很不好,今日必须得把她救出来才行。我看那金人压根没打算给她留活路。”

“依我之见,最好是午后去。”秦书捏着白须略一思索,“那帮金狗多半料到我们会夜里去劫人,自想不到我们大白天里就去。”

“听君的位置在荒村正中一个小院子的仓库内。”昔时伸手在图纸上指了指,“这地方不太好,左右守着人,视线空旷,要是按昨儿定的计划而行,只怕有些困难。”

“嗯……”秦书想了想,“看来买的那几匹马还不够用,一会儿得再置办几匹。”

“马?”昔时犹自不解,“你们买马来做什么?”

曲无名闻言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的拿手好戏就是耍诈,那马儿能跑能跳,古有田单火牛阵,我们倒可以来个火马阵。”

秋亦听着就皱眉:“要用火烧?”

“别听他胡说八道!”秦书无奈地摇头叹气,“我这马当然不是拿来放火的。”

“既然是要青天白日去劫人,若没有雾气烟气掩护,岂不是当个木桩子站着让人打么?”

昔时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不过近来风大,烟雾也散得快。”

“这个自然。”秦书提笔在那图纸上画了画,“马匹一共有十,我会从村口赶进去。少夫人处在中央,虽是在敌军眼皮子底下,可烟雾中我们要找也方便许多。

“适才我大致算了算,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王随安喃喃自语:“还是在微风之下勉强坚持一炷香,一炷香之后,烟雾会薄许多。”

“正是。”

秋亦肃然沉眸,知晓其中利害:

“也就是说,必须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将人救到?”

秦书点头:“嗯,不仅如此,安子和无名要分别带人在村东村西两处造出声势,届时你们还得全身而退才行。”语毕,他转头问昔时:“君少侠那边具体能带几人?”

“有十二,我已命他们在镇上等候。”

“那就好,村东村西分别六人。”秦书神色认真地看着秋亦与他,“至于少夫人那边,就要靠少将军和君少侠了……成败与否,至关重要。”

秋亦淡淡应道:“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