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站起来收碗。

宁至谦按住了,“我自己去吧。”

“我来。”温宜把碗抢走,进了厨房。

宁至谦坐了一瞬,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他跟了进去。

“对了,宁想这个星期要开家长会,你看看你的安排,能抽出时间来就你自己去,不能的话,还是我去。”温宜洗着碗,道。

“好,是星期几?”

“星期六上午,有亲子活动。”温宜洗好碗,要洗粥锅。

他上前帮忙,被温宜赶开,“行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过洗洗碗,刚跟你爸结婚那会儿,提倡节俭,什么事儿不都是我做?”

提起宁守正,她又是一声冷笑。

“妈,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幼儿园吧?”宁至谦没有再提这件事。

宁守正和她之间的这个死结,不是他当儿子的能解开的,九年前,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便劝过她,是不是结束这段痛苦的关系,至少,换做他是她,他不会认为还有原谅的可能。

但是老一辈人的想法和他不同,温宜一句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人,结束了这个问题的讨论,再者,温宜也说了,两大家族,这么多年来,太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离婚,就算他们俩自己愿意,家族也不会赞成。

tang是不是只有丢不起人和家族利益两个原因,让父母的这段婚姻维系下去,他当儿子的,并不能完全参透,但是,他也明白,当年父母都没有离婚,如今两人都已经步入晚年,更加不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让妈妈开心,温宜喜欢宁想,喜欢孩子,提起这些温宜心情会好一些。

“好啊。”温宜脸上的神情果然轻松了些,还露出些许笑容来,“每次去幼儿园接宁想,都会想起你从前上幼儿园的情形,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幼儿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大致的轮廓还是没有变的,虽然扩建了,但旧教学楼再怎么装修粉刷还是从前那栋,你曾合影的小树苗长大了,却也还是那棵树。”

宁至谦听着,微微地笑。

说到这里,温宜还是叹息了声,“如果流筝能再生个孩子,就完美了…”

“妈…”宁至谦忙道,“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

温宜回首,“你别急,我也就这么一说。我是想说,能有个孩子当然更好,流筝不是不能生,可是,如果实在是没这个福分,也只能罢了。只不过,我跟你,还有流筝,自问都没有伤天害理,老天应该不会这么亏待我们吧?”

“妈,我觉得老天最我们最大的厚待就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其它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温宜点点头,“嗯,你的意思我懂,放心吧,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不至于这时候挺不住。对了,你上次委托我弄的那个老兵基金,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自己也填补了些资金进去,找了人管理,你可以放心了。”

“谢谢妈。”他道,“果然有困难找妈妈,妈妈是超人。”

温宜被他逗笑了,只是这笑一纵即逝,“你啊,你是太忙了,我能为你分忧的,顺手就做了,只不过,不知道还能帮你多少年,现在有了流筝,我也就放心了,没什么可再牵挂的。”

“妈!”宁至谦心里一揪,“您别胡思乱想!我和流筝都不能没有您啊!还有宁想,宁想不是说还要生宝宝给您玩吗?”

温宜把厨房收拾好,擦干了手,回头轻柔地道,“傻孩子,你以为我想不开啊?别傻了!我好着呢!睡觉去吧!不早了!”

说完,先他一步出了厨房,回了房间。

宁至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可名状。

第二天,医院。

阮流筝忙完手上的事之后跟宁至谦请假,“我离开科室一会,今天小雨来做化疗了,我去看看她。”

“你去吧。”他道,“还有,她那个老兵基金已经成立了,你跟她说说,我这走不开。”

“好!”

她匆匆离开科室,去找朱雨晨。

朱雨晨是沈夫人陪着来的,她赶到的时候,化疗已经开始了,朱雨晨躺在床上,脸色是大病后的苍白和憔悴,正在和沈夫人说话。

“晨晨,你少说点话吧,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夫人心疼她。

“没有,妈,我挺好的,我怕闷嘛,才和您说话。”

流筝是这时候进去的,正好听见这句话,她太了解朱雨晨,哪怕再疼再痛苦,朱雨晨也一定会说她没事。

“小雨。”她进去,尽量带着些欢快的语气。朱雨晨不喜欢悲伤。

“姐姐!”朱雨晨对于她的到来十分开心。

“小雨…”她打量着朱雨晨,近看之下,比远看时更加显得憔悴,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了,头发长出短短发茬,黑色。

“姐姐!我好想你啊!好几次我都想回医院来看你!可是妈妈总说我没恢复好呢!”朱雨晨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愈加显得小脸骨骼分明,“妈妈太忧心了,你看我恢复得多好!”

“是啊。”阮流筝抑制住内心的酸疼,笑容温柔,“小雨恢复得真的很棒!加油!”

“谢谢小雨!大家都还好,也挺挂念你,谭雅姐姐,丁意媛姐姐都托我问候你,她们也想来看你的,只是走不开。”

第224章

她想起宁至谦说的老兵基金,把这事儿也说了,让朱雨晨放心。

“放心!哥哥姐姐们的事我怎么不放心呢?”朱雨晨笑着说,“帮我谢谢哥哥,他费心了。”

沈夫人却不知道这事,诧异地问,“什么老兵基金?颏”

阮流筝不知道该不该说,朱雨晨自己却坦坦荡荡地回答,“妈,我…当时怕自己进了手术室就出不来了,把积蓄交给医生哥哥,请他帮我成立一个老兵基金…夥”

说完又调皮地吐吐舌头,“妈,您放心,我还有点钱的,可以孝顺您。”

沈夫人含笑抚摸着她苍白的脸,“你这孩子,我还稀罕你那点钱?我在想啊,如果你爸爸现在是正常的,知道儿媳妇做了这么有意义的事,不知道多骄傲呢!”

阮流筝看着沈夫人含泪的眼睛和朱雨晨夸张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心里酸疼不已。

最怕便是看见病人这样的表情,为宽慰身边人强作的坚强,小雨,可以不要这么笑了吗?适当的时候哭一哭好不好?

科室里没有来电话,她便一直陪着朱雨晨,直到帮着沈夫人把朱雨晨送上沈家的车,触摸间,觉得朱雨晨已经枯瘦如柴了,衣服穿在她身上宽大得不像话,整个人纸片一般,随时会别风吹走。

她莫名想到了四个字:油干灯枯。

她恨这四个字!

她更恨自己想到了这四个字!

不!小雨不是油干灯枯的灯草!她是晨曦中的栀子花,白皙,清新,芬芳!

她一定能战胜病魔!挺过这一关!一定能和沈归白头到老!

关车门之前,朱雨晨枯瘦的手指握着她的,轻声说,“再见,姐姐。”

阮流筝摇头,“不说再见,不和医生说再见!”

“你不是医生!是姐姐呀!”朱雨晨笑道,挥挥手,车门关上。

她看着沈家的车离去,怅然回了科室。

“看过了?怎么样?”宁至谦问她。

“说了。”她无精打采地说。

他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我问你什么?”

她以为他说老兵基金的事,拍了拍额头,“我糊涂了。”说完叹了声气。

他摸摸她的头。

“不知道哪里有栀子花。”她小声道。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科室里电话响过,护士来叫他,“宁主任,电话。”

“56床,刚新收的病人,你去看看。”他给她安排了一件事,让她不用胡思乱想,自己去接电话了。

来电的人是副院长,“小宁,院长从美国发来一份传真,你过来看下。”

“好。”他二话没说,挂了电话,往行政楼而去。

中午,宁家。

温宜收拾了一番,打算出门。

拎着包,刚到门口,门却从外面开了,宁守正回来了。

她忍不住眼圈一红,不过,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恢复自如,如同没看见宁守正,自他身边擦肩而过,准备推开门。

“温宜。”宁守正抓住她手臂。

温宜淡淡的,“有事?”

宁守正怔了一会儿,“你去哪?”

“出去有点事。”继续淡淡的语气。

宁守正却抓着她的手没放。

“有话快说,别耽搁了我的事。”温宜皱眉。

宁守正僵持了一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走出家门,倒是衣着得体,只是看起来比前阵子瘦了些。

他无奈地往里走,餐桌上午餐已做好,保姆叫他,“宁先生可以吃午餐了。”

“太太吃过了?”他见这菜并没有动过的迹象。

“吃过了。”保姆回答。

“这是吃过的样子?”他指指一点没动的菜。

保姆忙道,“太太自从上次生病

tang以后都是喝蔬菜粥,这些她没吃。”

宁守正没有再说话,上楼了。

温宜出去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回来,宁守正打她电话,她却没接,再打司机电话,倒是接了。

“太太在哪?”他问司机。

“啊?”司机懵了。

“我问你太太在哪?”

“我…我不知道啊…”司机吞吞吐吐地道。

“不知道?你没跟太太一起?”宁守正提高了声音。

“没有啊!太太没让我送她,说自己开车。”

宁守正怒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先生,我…”司机话没说完,那边电话就已经挂了。

司机有些慌,赶紧打温宜的电话,可是也一直没有接。

他锲而不舍地打,终于接通,开口就问,“太太,您在哪?先生找您啊!”

“叫先生今天下午去接宁想,我有事。”

就这么一句话,电话又挂了。

司机张着嘴,想说的话还没能说出口。

只好再给宁守正回电话,把温宜的话传给他,结果又遭到宁守正一顿斥责,“打通了你还没问到她在哪?”

司机哑口无言。

宁至谦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见到的是这样的情形,宁想一旁写着字,宁守正黑着脸坐在客厅里,一见他回来,宁想就怯生生就跑了过来,轻轻叫了声,“爸爸。”

“怎么了?”这情形一看就不对啊,“奶奶呢?”

宁想摇摇头,“不知道,奶奶不见了,是爷爷来接我的。”

“…”他猛然想到了昨晚的谈话,心中大震,不过不敢在宁想面前暴露出来,只镇定地叫来保姆,“给宁想洗澡,洗完澡该睡觉了。”

“好。”保姆把宁想牵走。

“宁想,我出去接奶奶去,你在家乖一点。”他交代一句,立刻又往门外走。

“你去哪?”宁守正站起来,急问。

他往外的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抑制住愤懑,“我妈昨晚说,世上没什么她可以牵挂的了。”

“…”宁守正大骇。

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冲向门外,各自上了车,各自分头漫无目的地开始寻找。

宁至谦找到快半夜了,也没找到人,电话联系,温宜那边已经关机了。

家里的电话,他也打了无数次,保姆一次次地告诉他,没回来…

他再次拿起了手机,再次往家里拨电话,这一次,他还没说话,保姆一接就道,“宁医生,太太回来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开车往回赶。

回到家里,宁守正还没回来,大概也没人告诉他人已经回来了,他径直去了温宜房间,门关着,他敲了敲门,“妈,是我,睡了吗?”

门开了,温宜妆还没卸,想来也是刚回来不久。

“妈,您上哪去了,急死我们了。”他站在门口问。

温宜在梳妆镜前坐下,拆头发,“没上哪啊,去把小想接回来了。”

“那用得着去这么久?”

温宜轻道,“跟几个朋友约着打了会牌。”

他一颗心彻底落了地,能打打牌消遣一下也是好的,几个女人还能说说话,比闷在家里强,“打您电话您倒是接一下啊。”

“输了钱,哪有心情接电话?”

“…”他失笑,这自然是借口,不过,人回来就行了,“那您休息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去吧,你也早点睡。”温宜道。

宁守正比宁至谦后回来半个小时,也知晓了温宜已经回家的消息,所以回家就直奔房间,一开门,发现从里面反锁了。

他敲了敲门,“温宜。”

没人回应。

“温宜?”

还是没应答。

他将门拍得咚咚响,“温宜,我知道你没睡!我在外面就看见你房间亮着灯!”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温宜的确没睡,斜了妆,放下了头发,脸色还是一样的憔悴,和下午出门时判若两人。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冷着脸问。

他手撑在门框上,呼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又不是女鬼?有什么可怕的?”她嘲讽地一笑,“你怕人上来找你吗?”

第225章 自己长大

“我以为你…”宁守正没在意她话里的嘲讽,伸手抓住她肩膀,虚惊一场后的虚软,“还好…”

“以为我什么?”温宜冷笑,“以为我也想不开?”

宁守正的确是这么想的,惊吓不小,他也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温宜,“温宜,我只是…颏”

“我死了你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用顾忌了…”温宜冷冷地道。

宁守正脸上痉挛般抽搐,“温宜…夥”

温宜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你恨我?”宁守正凝视着她。

温宜淡淡的,摇头,“没力气恨了,只是不想看见你。”

彼此沉默。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整个世界窒息一般安静。

“晚安。”温宜轻轻一句。

门关上,将黑夜隔成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