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墨墨让我害怕,她的沉静比失聪初期的寂寞还让我可怕,我刻意营造的失聪氛围都比不过她的寂静,假如我伏案批阅签报,几乎察觉不到她在同一间屋子的存在。可谁又能想到,气息微弱的她,身体羸弱的她,居然蕴含那么大的力量,总能在我故意施加的压力下挺直脊背。

甚至还会发些小脾气来反抗。

我该相信她么?

她会帮助我么?

或者可以说,她可以留下来么?

我刻意带她去不同的饭店,审视她亦步亦趋跟随我的动作,我还喜欢逗弄她,观察她因为拿错酒杯喝掉白兰地红透了双颊,熟悉的表情,不熟悉的面容,看得我心摇神荡,几乎忘记她是个习惯默默无声的女人,只想征服她身上投映的背叛过我的影子。

她变成我的女人后,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怕她像方静一样选择离开,更怕她选择投靠的是孟屿暮,我不想生气,可看到走廊那头孟屿暮频频回望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发泄。

我掐住她的脖子,我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如果要走,趁早,不要当我是傻瓜耍弄。

在孟屿暮第一次替她要房间时,我就已经察觉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宁墨墨这个女人居然傻到为敌人数钱的地步。也许她说的对,她只是我们买回来的女人,换个买家一样会死命效忠。

母亲说,她弟弟还需要手术费用,她也还需要学费。我甚至准备好了一笔钱,只要她不离开,我愿意付钱。

但她表明态度说不会离开时,我竟然高兴不起来。

今天不会离开,明天呢?明天不会离开,后天呢?永远都不会有离开的那天了么?可有什么方法让她永远无法离开?

我想,找到她不会离开的方法也不难,再等等,我一定会找到。

她欠我的,还没偿还,所以,在还清之前,休想离开!

如烟往事(下)

凌棠远在凌翱掐住我脖子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我脖子上还遗留的青紫印记,一切似乎都是我混乱的错觉。

我们平静的下班,平静的吃晚饭,平静的读报纸,平静的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抱着枕头又睡回地毯上,他迈下来拉我上床,我偏拗着不去,来回挣扎了几次,凌棠远便不耐烦了,摔了手睡过去,留我一个人躺在地毯上,再不管。

我真的有点心寒了。就算是猫阿狗阿被主人踢一脚,呵斥一声还会记仇,更何况是我?昨晚旖旎缠绵,今天痛下毒手,不管怎么说,心底是不能不恐惧的。

谁知同床共枕日子多了,他又换什么手段折磨我?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着睡衣仍能感觉地毯一下下扎腿。

人不能惬意太久,久到忘记自己最初的根本。来那日,我睡在地毯上,并没觉得不舒服,今天睡下来,反而不适应这样的委屈。

好不容易睡着了,到夜半时分,腿竟然不痒了,身子下面换成了暄软的床,翻个身扑进暖呼呼的胸膛,舒服的让人想叹息。迷蒙中感慨,原来自己已经眷恋这个熟悉的宁静怀抱,其他的选择都忽视不见。看来,人都是喜欢留在熟悉环境里的,女人更甚,我慢慢贴在他的胸口蹭蹭,继续熟睡。

头顶却是谁咬牙的声音:“口水蹭我身上了!”

迷糊中,我嘟囔句:“自己擦擦,又不是没长手!”

就感觉有人把下颌埋入我的颈窝换了个姿势抱着我。

第二天清早起床惊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还没等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就见凌棠远沉着脸皱眉说:“你自己怎么爬上床了,不是使性子呢吗?”

不对,昨晚似乎不是我自己爬上来的。

我刚想反驳,他又说:“想我了?知道我想就好,下次听话点!”

我还没说话,他又紧跟着堵上一句:“别说了,起来吧。”

眼看着我一句话没说,凌棠远说了一篇子的话,实在找不到话题,我只能仰头问他:“那今天还去公司吗?”

“去。”他心情不错,下床后去卫生间洗澡。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衣柜前给他拿干净衬衫,镜子里,我露出锁骨的吊带睡衣掩不住脖子上青紫的印记,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显示他昨日的力道之猛,我愣在镜子前,轻轻用衬衫擦擦瘀痕,有些刺刺的疼痛。

水声停止,镜子里他突然从我背后袭来,环住我的腰,被吓住的我手中的衬衫几乎拿不稳掉在地上,他完全不顾我身体的僵硬,咬住我的耳朵,凶巴巴的说:“跟我一起去,但不许见孟屿暮。”

我对镜子里的他,无奈的说:“好,你说不见就不见。”

“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他见我神色不对,赶紧许诺道。

“嗯。”懒得说话,胡乱答应一声。

“如果你不听话,你什么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大概觉得我会因为他的许诺得意忘形,有加了一句威胁。

“嗯。”我还是不想多说。

“好,走吧。”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

“嗯。”我默默跟过去。

凌棠远睨了镜子里有些不自然的我,阴阳怪气的开口:“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艰难开口:“没,嗓子疼。”

听到我说嗓子疼,他才从镜子里瞥到我脖子上的伤痕,沉默了片刻,拿了领带给我,脸扭向一边,“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他是想让我用领带勒死他?

真是的。哪敢阿,亲手勒死他会被认为是谋杀债主的。

我搭上他的肩膀给他系领带,右手还没等勒紧,他已经急了:“你居然勒我!”

天地良心,我才搭了一个扣儿。

我默然看看自己手里的领带,又无声的用眼神控诉他的无妄指责,凌棠远看看我手上的动作,自己也有些赧然,故作凶恶的掐住我下巴吻过来,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真是个孩子,被人戳穿了行径就急吼吼的掩饰心虚,他的行为我毫无遗漏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相处的时间久了,我越来越发现他行为的诡异,一会儿高傲无礼,一会儿娇气撒娇,往往撒娇的不到满足时,便会摆出凌蔑世人的架势来掩盖失落,可不可一世后,又会渴望身边的人能不怕他,贴过来继续逗他笑,听他心声。

这样的人委实不好找了。被踹了窝心脚还能蹲在原地守候的人除非另有他求,否则谁会心甘情愿委屈求全看他一辈子脸色?就像我,也是希望顺他心些,能给我足够支钱物支持而已。

一想到钱,我才记起八月底快要开学了,不得不仰起头对他说:“我要开学了,得去北京。”刚说完就感觉自己面前的人身子有些僵硬。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我?”他冷声反问。

这又是什么推论方式?我镇定的说:“是瞿阿姨允许的,她说会让我读完书。”

“她说的不算。”凌棠远断然否定,不等我纠缠,沉了脸套上西装,留个背影给我,在此先行出门。

刚刚腻在镜子前的甜蜜笑意全部消失殆尽。看上去竟像是厌恶我的提议到极点,无法忍受再讨论下去。

我回到床上静静躺下,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自以为读书是理所当然的条件之一,贸贸然提出,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可事实上,凌棠远不会放我离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就像孟屿暮说过的那样,他怕我不在眼前,无论是读书,还是离开,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他不会让同样不稳定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

没想到,我的百般退让到最后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我早该明白,在提出上学请求的时候就该明白,读书只是海市蜃楼的空想,悬在嘴边的甜蜜。

真傻,居然以为我们之间是场平等的交换。其实在我决定用凌家钱时,交换天平上的砝码已经失衡。他们可以随心思无条件的勒令我,我却不能刻意主动去提出要求。

没想到阿没想到,更不敢想的是我如果因为上学的事翻脸了,他是否会继续弟弟的后续费用。

应该不会的,只要我违抗一次,就等于单方面撕毁合约,债主们可以随意毁约,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会舍得离开,而我不敢毁约,因为我还指望他们接下来的扶助。

午夜,凌棠远回来了,身上又浮现了消失一个月之久的酒气,也不说话,就按我在床上,撕掉蔽体的睡衣压上来,我除了顺从就是顺从,连声音都变得讨好。

面对难得的顺从,他冷笑:“怎么,不想上学了?”

我忍着心中全部不适,双腿缠上他的腰,搂住他的脖子,“不去了。”

他停在我的身上,很久,我疑惑的借着月色看他,竟是阴晴不定的一张脸,“怎么又不想去了?”

我冷了心说:“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我不能痴心妄想。”

没错,想了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读书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途。我有了吃穿不愁的去处,我有了身价显赫的保靠,读与不读,都没了实质意义。当年挣扎着想要考研无非是准备挨两年辛苦找份高薪工作能帮忙家里填补些,现在,这个目的也不必实现,那读书对我来说还有怎样的意义?

不过是当年选择的求生手段,又不是毕生光辉而伟大的梦想。去不了,略有些遗憾,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从我明白那刻开始已经不怨恨凌棠远了,无论他因为什么样的私心要求我不读书,我都会答应。

他突然搂住我,咬住我的胸口,嘴里呢喃着什么,听不甚清。这是我们第二次亲热,我的身体依然僵硬,心却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也许,我是放弃了最后的梦想才会变得如此顺从,我只想沉浸其中让自己淡忘自己究竟舍掉了什么。

沉沦的绝望铺天盖地般笼罩了我,我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再何方。曾经算过的未来,曾经憧憬过的日子如今都变了味道。以后,我要学会坐在沙发上等他下班,我要学会在寂寞里打发自己所有的时间,直到他将我抛弃,或者是死掉。当然最后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那就是我主动离开,可,我舍得么?

有钱有势的家族,英俊潇洒的男人,挥金如土的日子,除了像只生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随时任由主人呼来喝去,一切都是再好不过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千军万马般的掠夺引发我最后的悸动,他一边驰骋一边咬牙切齿的问。我战栗的抱住他强劲有力的窄腰,摇晃了身子,无法回答。

是阿,我该满足的。

我闭上眼睛,再不看似深夜出笼猛兽的他。

既然他觉得我应该满足,那我就满足好了。

又是一个清晨,被子再度被他大力掀开,蜷缩在床上的我只听见有人故作凶恶的说:“起床,咱们去北京!”

好事多磨(上)

从这里到北京开车才四个小时,凌棠远执意开车去,我也不好问为什么,只听从命令拎了书和小东西,连一件衣服也没带,匆匆上了车。

我和他并排坐在车后。上车没多久,他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我想想,从身上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恍惚中,在衣服下他握了握我的手,又睡了过去。

能重新得到读书的机会,对我来说已经难能可贵,所以我不敢问他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的主意。生怕再惹他动怒,机会又丢了,也是说不定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车内醒来,发现身上反被盖了两件衣服,凌棠远则穿着衬衫气定神闲的坐着休息,时不时还会和司机说两句话。

这辆车只有我们三个人,再回头,后面载着刘阿姨和范阿姨的车却不见了踪迹。突然,凌棠远命令停车,我正差异不知什么情况,手就被他拖住,推开车门,带着趔趄拽出车才发现路旁居然有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地边是成片的小碎花迎风盈盈摇曳,看我们两人的脚大咧咧踩上去,被蹂躏的模样让人万分心疼。

“干什么?”迎风我几乎说不出来话,只能狠命拽他的手。

他听不见,所以依然往前走,我只能抱着他的胳膊往后坠,这才被他发现我的无声抗议,嘴唇上扬,指着前方的林子朝我笑着:“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好看。”江南水乡很少见到这样大片玉米地,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的疑惑,我会很乐于流连一番,可他拉我来玉米地干什么?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笑了,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台相机,“来,摆个姿势,给你照张相。”

我愣住,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兴致勃勃的拍拍碎花摇曳的土墩:“坐,我给你拍照。”凌棠远脸上雀跃的表情让人不忍拒绝,我顺从的坐下来,他笑着说:“你也可以给你母亲寄回去一张,说你在这儿生活很好,我对你照顾的不错。“

他提起母亲,我的姿势立即变得顺畅,连笑容都真实了许多,露出牙齿,眼睛眯起来,看上去确实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举了照相机很久,没有按快门,我的笑容渐渐累了,就狐疑的看他,他望望我背后的阳光说:“太刺眼了,不好照,换个角度。”

我听话的转个身,他走了半圈绕过来,接着照,照完给我看屏幕,笑的果然开心,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趁他们还没追上来,咱们正好玩会儿。”

说完又拉着我走,两个人就在玉米地旁走了一会儿,只听见相机喀嚓喀嚓的在耳边响,他却总是皱眉嘟囔,“角度不好,再来一张。”笑久了,我懒得理他,自己看着摇碎金光的玉米叶迎风飞舞,享受秋高气爽时难得的惬意。

在宁家的时候,觉得空气都是安静窒息的,去凌翱又要万分小心避讳各类人物各类场合,唯独此时能放下心理负担,轻松的坐下来看看自然景色,享受微风拂面的清爽。如果有一天能安静回到老家做个农妇,秋日里憧憬丰收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嘴角含着笑,目视远方。

当然,这种设想,身边是没有凌棠远的存在的。

见我很开心,他趾高气昂的探过身子,高大的身影笼罩上我的视线,得意的说:“以后听话,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的。”

我觉得好笑,别开脸不回答,他伸手掐着我的脸蛋,不悦:“别光笑,说话!”

我还是想笑,实在忍不住了,只能用手来掩住嘴,笑完了再抬头,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黑了脸,粗声粗气的说:“走,回车!”

我笑着跟他一起走,他的手往后抓了两回,我都没跟上,发现自己没抓住我的手,他扭头看我,我偷眼看他,两个人对视两秒,我又想笑。他愤然转过身,“我就这么好笑?”

我笑着摇头,就是不说话。憋久了凌棠远也开始无奈,只能别扭的说:“笑什么笑,再笑,小心下巴笑掉了。”

我拢住嘴,说:“好。”

“是不笑了好,还是听话好?”原来他还记得,刚刚对我说过的话。我抿嘴说:“都好。”

这才平息了凌棠远的气愤,把我送回车里,关上门,等他坐上来,才撇嘴:“你敢不听话,我就不让你读了。”

我继续笑,脸却有点酸。

到了北京,我们住进了凌家另一栋房子里,对于北京东南西北还不熟悉的我只能分别房子相对于那边房子的大小,其他一概不知。

这里房子没那边的大,上下两层,凌棠远的卧室一贯是在寂静的边角,刘阿姨和范阿姨则住在楼下。餐厅书房客厅,都缩小了许多,却更像个住家。这里大概是他们经常住的,很干净整洁,我在卧室拉开衣柜,不仅有凌棠远的衣服,还有很多新的女装,全部带着价签,有的连包装还没拆。

不用问,这是他准备好的东西。

他说过这是一次重新开始,所以连我的衣服都换成了新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也到了晚上,我和凌棠远默默在餐厅吃饭,他似乎有心事,我也不讨人嫌开口,各自低头忙自己碗里的东西。

凌棠远吃饭比我快许多,所以他先放下碗。范阿姨见他吃完坐起身,才说“棠远,瞿姐说,她明天中午到。”

我的筷子碰在碗边,铛的一声脆响,凌棠远也没了胃口,他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问:“昨天她还在欧洲呢,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阿姨畏缩了一下,我看在眼里,她嗫嚅说:“瞿姐正好来电话,我就说了一下。”

我抬起头,正看见凌棠远别有深意的看着她,面沉似水。

他站起身从我身边离开,没有说话,我已经自觉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楼。

“瞿阿姨会不会不高兴我们来北京?”我关上房门第一时间就是想说这个。

凌棠远睨了我一眼:“不高兴咱们就回去。”

他是什么意思,他带我来北京就是为了旅游的?

“那我读书的事……”我不确定他的意思,只能说半句。

“我说过我答应了吗?只不过凌翱北京有个重要会议需要我出席,顺便带你来的。”他表情淡淡的走道床边,歪个身子靠上去。

一瞬间,我被从云端跌到泥土里的落差打败。失落是难免的,今天上午在田边嬉闹的喜悦心情一扫而空,随后填补上的,大概就是对某种名叫凌棠远的雄性动物充满了愤恨之情。

我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拿东西去洗手间洗漱,他察觉我的表现不对劲,追到洗手间门口,见我平静的站在镜子前刷牙洗脸松了辫子,他又抱着胸说,“你出去,我要洗澡。”

我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反手拽住我的胳膊:“你真不生气?”

我勉强压住心中怒火说:“不生气。”

“为什么?”他眯起眼睛注视我的表情,似乎想要把我心底真实的想法看透。

“反反复复已经把我心中的气折磨光了。”我说完,挣开他的牵制回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在那变幻着表情,不进不退。

债主愿意追加投资是他的人情,是他的高尚道义,不愿意追加是他的本分,是他的理所应当,所有的东西都有衡量标准,他不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夜里,他抱紧我,从背后伸过来的大手,揉着我的胸口,我挣了一下,随后就不再动弹。

其实我很讨厌他这样,不想做就不做,做过了就别对我愧疚。如果他能学会残忍一点,至少我的失落也会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