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

“熊熊!”后院口,那位胖大妈厉声厉气的叫自己家小孙子。小家伙吃着正高兴没理会自己奶奶,胖大婶很生气的走过来一把夺过小孙子手里的点心丢到一边,拉着小家伙就向外走,孩子哇哇大哭,胖大婶还在那里指桑骂槐的说“给你啥吃啥啊?给你耗子药也吃啊?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乱吃东西!赶明儿来个卖老鼠药的,药死你个小王八犊子!”

盛意跟唐远面对面的苦笑,不管他们做什么。,何努力的与人为善,前院周围的人都当他们这样的是病人,变态,不正常的。那些人好似先天地位就高自己一等般,说话的语调也往往的带着一丝丝的优越之气。

隐约着前院又有人招呼麻将哒子声音传来,唐远他们听到有人在叫胖大婶,那个女人大嗓门的声音传到后院。

“等着,给我留位,我给这个小王八犊子哄睡就过去…”

一群鸟雀扑啦啦的惊飞,唐远冲着盛意苦笑了一下举起篮子:“要吃吗?耗子药。”

盛意倒是扭脸笑了下:“得了,为个老婆娘生气,犯得着吗?你家还是我家。”

唐远笑下:“我才没生气呢,你家。”

盛意:“那不成,我刚拖了地板。不能进。”

唐远歪嘴:“那问个屁啊?”

盛意:“那是礼貌。”

兄弟俩互相调侃着进了小飞机之家。

五月的时令终于想通了,它符合标准的慢慢暖了起来。小飞机之家的电视声缓缓传出来:“用这串七彩泡泡珠洗澡,可以美白肌肤,滋阴壮阳…”

就在这个清净的午后…

“着火啦!!!!!!!!!!!!”成群人大喊着,前院一栋楼房火焰夹杂着黑烟冲天而起。

第41章 不善良

盛意吃着点心一窝酥,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唐远家沙发上看电视。唐远光脚盘腿坐在地上,盯着家里的泡茶壶等它冒泡泡后冲一杯桂花茶就点心。他们的眼睛看着无聊的下午场电视剧。

猪八戒:“大哥,给个面子别吃我好不好。”

妖怪:“不给。”

唐远:“给哥剩两块。茶就要好了。”

盛意语气有些得意:“不。”

屋子里,唐远家的家味四处弥漫着,每个人的家都有属于这个家的独有的味道。盛意一边吃一边看着唐远家唯一的那个不配套摆设,一座老式座钟摆放在上万元的台柜上。

唐远家有一台非常古老的老式座钟,那是他从故乡带出来唯一的东西,据说当年唐远从故乡跑到大城市卖包子,他阿姆在他临上车的时候拿着一块破床单包了那钟去车站送他。

他阿姆说,如果没有钱就把这个在阿姆看来是传家之宝的东西卖掉。唐远就那样一边哭,一边抱着老座钟来到都市生活。后来唐远遇到很多事情,人说苦难造就伟人,他有诸多苦难,却始终依旧是一个小人物。那座钟陪着他走了许多地方。没事的时候,唐远喜欢听它秒针铮铮的声音。它总在一下一下的提示着唐远,你就是个乡下孩子,你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对所有的人好,他们才会对你好。你就是个乡下娃,要对每个人尊重…那座钟就像死去的阿姆,她在唐远的心里捆了链条,唐远这一生都在围着那个准则转。

盛意很少跟唐远交谈,他觉着唐远不喜欢打开摊开自己的内心。这个人的生长形态是很有趣的,当然盛意没打算去研究谁,跟唐远在一起很舒服,每个人都喜欢靠着欺负他,逗逗他来达到某些满足自我的目的,唐远从不反抗,永远憨厚的笑着。他善良,懂得爱,这是盛意看来唐远最高尚的地方,当然,盛意也能透过一些唐远办的事情看到他的本质。所以他在找机会跟他交流。

“远哥。”盛意放下茶杯,想跟唐远摊开来去述说一些内心问题,魏醒那个笨蛋,虽然他们一起生活,但是那种截然相反的两种世界观令盛意总能萌生出无力感,盛意想了拉拢一个盟友听下别人的想法。

“恩?”唐远回头,拿起遥控调小了猪八戒的憨傻的语调。

“我不喜欢丁茗,他对魏醒目的不单纯,那个人的眼睛,我害怕。”盛意咬咬下嘴唇,他不认为唐远是傻得,他确定他什么都知道。比自己清楚的多,这一点也许大家忽略了,但是盛意和别人看待他人的角度不同。唐远没有仇人,没人恨他。就这一点,如不是有着一定的聪慧睿智,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唐远慢慢点燃香烟吸了一会,他看下盛意,这一刻他的脸上的表情非常正常,那种正常时每个人都必然有的,但出现在唐远脸上,这就很别扭。

“盛意,我们都不善良,你知道吗?”唐远这样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另外一个唐远,一个陌生的唐远。

盛意看着他,他不懂。

唐远拿起盛意咬了一半的点心咽下去,想了好久才说:“知道吗?我看不起城里人,他们也看不起我。从乡下来的时候,阿姆,就是奶奶说,要做好人,要踏实。别人就会对我好。开始我一直那样做,但是,他们却认为那是傻,那是笨。知道吗,叫唐远前,我原来叫满囤,就因为这个名字,他们总是在讥笑我。满囤就必须吃亏,满囤必须跟随在他们身后被胡来呼去,满囤就必须把自己赚取的钱财分给别人。因为我叫唐满囤。

后来我回到家里跪在阿姆面前求阿姆答应我改了父亲给的名字,我成了唐远,但是他们依旧看不起我,我的骨头里依旧流着乡下人血液,必须憨厚,必须吃亏。那种鄙视是很痛苦的,它能把人逼迫成一个同性恋。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但是,我希望有个家,有个人疼,有个人爱,有个人抱我。有个人能够帮助我。在意我。这就是我。”

唐远说完,苦笑下看着盛意的眼睛,盛意却呆了。

“我们都不善良,知道吗,每个人都很自私,没有人是善良的,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这是人。认识辛华明,还有魏醒那段日子。却是我最开心的。两个那样的城里孩子,住进我家。他们身上有的自信,那股子巨大的能量却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刻意的去模仿他们,刻意的和他们亲厚,一来二去的竟然真的有了感情。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盛意点点头。唐远无所谓的笑了下:“全世界都带着同情的眼睛看我。其实我自己早过了那个阶段了。所以,盛意没有什么是必须就规定属于你的,魏醒有魏醒的性格。那个丁茗,他比你聪明。所以…我要是你,我就要学会软弱。别什么都闷到心里,你不喜欢就要直接告诉他。就像我跟丁磊,我不喜欢,我都会说。虽然大家都觉得我们不合适。可是合适不合适,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真的。别给别人机会毁了你的家。”

盛意显然不明白唐远的软弱到底是什么意思,像这样正经的唐远竟然令他有了一丝丝畏惧,他不懂什么是不善良,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学会软弱,他刚要开口继续问询一下。外面却传来无数的呼喊声。

“着火了…!”

“救命啊!!!!!!!!!!!!”

“救火啊!!!!!”

唐远跟盛意对视了一下,两人连忙穿了鞋子跑出家门。

小区前院的一栋房子里,滚滚黑烟向天上翻滚着,就像一条黑色的烟龙慢慢升腾,它将前院的天空都染成了黑色,盛意他们在家里也许是聊的太过专心,这么大的火,他们一点征兆都没感觉到,

盛意跟唐远一路小跑的来到那里,现场早已是乱成一锅粥。

着火的小楼正在丁茗家那栋。当盛意到达那,他看到许多小区的邻居都在忙着救火,但由于火势太大,很多人无法接近。盛意他们住的这个小区,在郊区,许多退休的人在此养老,此刻正是上班时间,壮年都不在。

“我的熊熊,我的孙…我的孙在里面,谁来救救他!!!!!!”

这位在竭尽全力嚎哭的老大婶,盛意认识,唐远也认识。正是那位多嘴多舌的彪悍大婶。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啊!!!!!!!!”此刻,这位大婶已经瘫软无力,几次要冲进去,都被邻居按下去了。

唐远跟盛意呆了片刻,他们转身向家跑去,每个车上都有小型的灭火器,就凭着现场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有几位保安拿着那几盆谁根本不顶事。

这雨水这几天压根没断过,但是当真的需要一些雨水的时候,老天爷却放了晴。

现场的火势越来越大,那种酷热燎烧感令人不敢接近,也无法接近。那位哭喊的大婶已经软到地上了。开始拿脑袋磕地面。盛意他们抱着灭火器跑回来,对着窗户还有门那边的方向开始喷,小区的保安从那边拖来长长的水管一起开始救火。盛意的眼睛被熏的强睁,一次一次的接近被一次一次的逼回去,他皮肤被撩烤的发疼,身边一直有人在大叫,纷乱中,有人裹着被子从那间屋子里跑了出来…

盛意和唐远拿着灭火器对着那个披着被子冲出来的人一直喷,那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蹒跚了几步后摔倒在楼口,唐远甩开灭火器,过去踩那个即使已经浇湿依旧被火熏着了的被子,盛意也跑过去跟他一起连拉带扯的向外拽那个人。火焰席卷的火苗烧的他跟唐远的胳膊生疼,生疼…

一连着盛意吸进去好几口烟,他觉着自己的眉毛都燎烧没了,昏昏沉沉的他们拽出那个人,有人往他们身上泼凉水,盛意打个激灵坐在了地上喘气,但是随之的一阵轰天巨响,一股子巨大的又将他们猛地扑倒在地…

后来,消防车来了。

后来,有人打开那床被子,盛意竟然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那被子里裹着的是丁茗,这个人即使化了灰他都认识,丁茗浑身黑黢黢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再然后,盛意很彻底的晕了过去。

仿若一个世纪那么久,盛意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他是被疼醒的,那种大火燎伤表皮的伤口疼的他浑身发抖。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先是看下自己裹好的右手和胳膊,那里突突的在一跳一跳的发疼。他观察下四周,这里,恩,是病房。但是为什么他是独自自己躺在这里吊水?

缓缓的伸出手,盛意拔去针头,慢慢坐了起来。为什么是一个人?魏醒呢?他希望看到魏醒。他却不在这里。

他一个人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胳膊疼的难以忍受。魏醒不知道吗?一股子隐约的不安感从盛意心底泛起来。他穿好拖鞋,走到门那边拉开门。走廊是昏黑的,但是在那边的尽头,隐约有哭声传来。他缓缓的走过去,越来越近,最后当他走进那一抹亮光的时候他看到了魏醒,魏爸,还有魏妈。丁磊也在那里。小区的许多人都在那里。还有好几位警察也在那里,这里拥挤了几十人。

魏醒看到盛意连忙走过去扶住他:“你怎么出来了?”

盛意看下他:“…”

魏醒的表情很沉痛,声音沙哑:“有人死了。”

盛意失声问:“谁?”

魏醒看下身后那些人,有人已经哭晕。他抱起盛意:“我们回房间说。”

盛意拉住他衣服的前襟问:“谁死了?”

魏醒走了一段之后看看后面才压低声音说:“丁茗那栋楼,死了三个人。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还有一对老夫妇。煤气管道爆炸了,他们没来得及跑出来。”

盛意安下心来,他突然想起唐远那句话,我们都不善良。那些人死在别人家的话,就只剩了同情与无感同身受的悲伤以及同情,他又问:“远哥呢?”

“唐远没事,就是吸了几口烟,和你一样胳膊烧伤了。只是…丁茗就严重了,现在还在抢救。”魏醒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真的很难过,很替丁茗难过,他打了无数电话,丁茗没有朋友,家里人说就是死了也不认他。

盛意没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来到病房躺好,后来小护士进来抱怨了几乎,魏醒发火还把人家还骂哭了。

盛意没说话的,他在想丁茗,想着那样一个人,冲进大火救人的样子。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是丁茗,在他的眼里那个人就是伪君子。就是一个破坏自己感情的未来坏人。可是他又清晰的看到那床黑色的被子里,丁茗将那个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后来他睡着了。

再次清醒,则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多。盛意睁开眼。胳膊依旧突突的跳得疼。烧伤病房这边弥漫的烧伤药那股子特殊的难闻味道也令他不舒服。

“醒了?”魏妈带着一脸担忧盛意,盛意点点头却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他喊了一声:“妈。”

魏妈顿时哭了起来,一连串的唠叨从嘴巴里跑了出来:“你说我,平时没少去吃斋,今年这是怎么了,一会子车祸,一会子火灾的,好在人没事,没事就好。”

魏爸笑了下,过来帮盛意倒了一杯水:“行了,行了,哭什么。你没看那边呢。有人都救不回来了。”

盛意呛了一下,连忙四下看看:“丁茗死了?”

魏妈帮他拍后背:“没啊,就是可怜见的,医生说丁先生后背深二度烧伤,以后就是植皮,也不知道能恢复,我昨儿去看了下,头发全没了,脸颊也烧了一块。现在还昏迷着呢,可怜哦。”

盛意看下四周:“魏醒呢?”

魏妈叹息下:“你们那个朋友不是没有亲人吗。也没有朋友。盛意去帮忙打个下手。魏醒也在那边呢。他说你醒了立马叫他。”

盛意脑袋轰隆的一声,顿时炸了。一些远离的镜头突然回到他的脑海,只是胃部穿孔如今换了烫伤。他慢慢的靠在枕头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隐约着他也期盼魏醒只是单纯的帮忙。是啊,只是去帮忙的。

魏醒接了母亲的电话,连忙从抢救室往病房跑,昨天他忙里忙外的打下手。盛意,唐远都没事,他要感谢上天所有的真神。小意虽说胳膊受伤,但是医生说了,治疗得当疤痕会很浅,他是开药厂的,他会叫下面整最好的去疤药物。就算是有疤了又如何?他才不在意呢。可是抢救室这边的丁茗真的就很凄惨,整个背部大面积烧伤,脸上也有大约半巴掌的深度烧伤,还有那位叫熊熊的小朋友,脸,胳膊,肚脐以下全部深度三。救不救得回来还是两说。现在警察对起火原因还在鉴定。但是初步估计是孩子睡醒看大人不在在家点火玩引起的。要不说水火无情呢。

推开门,魏醒看到坐在那里看他的盛意,他心里那股子因为他人的哀伤感染的难受,就这样缓缓的放下来。

太好了,他最最珍惜的人安安全全,睁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虽然眉毛没了,却也依旧耐看,他在就好。那个地方的风水实在不好,等盛意好了就带他搬家。看他一脸哀伤的看着自己,是啊,他也一定听说了那些邻居的事情,还有那个小孩。对啊,这么凄惨,是个人就该伤心吧。他家小意真善良。帮着救火,现在还对别人的哀伤感同身受。

他走过去,当着爸妈的面抱住盛意:“没事了,没事了,你尽力了,我知道你想救他们,可是。不说么,水火无情。你看,你跟远哥都尽力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刚才我跟医院谈了的。医药费魏氏全包,一定会全力挽救他们的。”

盛意没说话,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深深的扎进魏醒的怀里,他贪婪的吸着这个人的味道,这个人是他的。他的…只能是他的。

第42章 渐变的人们

盛意家小区的那场火灾成了这个都市最大的新闻,三死,十伤。这个城市的人民群众整个的为这个陌生的,他们以前未曾在意过的小区全城沸腾了。

电视、报纸、公车,甚至就连晨练的那些婆婆妈妈都要聚拢在一起说说这件事情,虽然嘴巴里都是满嘴的同情,个个义愤填膺,可刘艳芬老太太却成了全城公敌。

那位胖大婶,盛意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全名,刘艳芬。因为电视机上一连串的轰炸着的就是这件事情,这位刘艳芬老太太为了打麻将,将小孙子锁在家中,孩子醒了之后玩打火机点燃了家中的沙发,她的小孙子现在还在医疗室,一天的医药费将近八千元,未来这个毁掉的孩子,还需要将近几十万元的后续治疗经费。那些电视上的社会名流们,聚集在那里为了这起火灾,说了许多有关社会、家庭、安全,还有未成年儿童保护法的论题,甚至场外还有有奖问答。

一场对于刘艳芬大婶的锥心刺骨的痛,就这样成了大家的某种菜碟,每个人都在指责着这位老太太。指责完,大家各过各的日子。

走廊里,大声争吵和哭泣声再次传来,魏醒从沙发上动了下,这几天他真的是累坏了。住在刘艳芬大婶家楼上的救人英雄丁茗一度昏迷,甚至差点见了死神。魏醒作为朋友忙里忙外的,这一次盛意无法指责,甚至无法阻止大家一起去同情这位因为营救小孩儿而献身的小区英雄,他保持了沉默。

住院第二夜,医生下了两份病危通知书,丁茗跟死神几次擦肩而过,他体质不好,一身的病痛。啊,每个人都同情这位先生。开始,盛意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丁茗他要死了?真的吗?他甚至想起自己以前一直很反感的这个人,他一直针对他,对他并不友好,尽管丁茗对自己也似乎真的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虽然在梦里,他罪大恶极,但是在现实,他又似乎什么都没做。这一次盛意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魏醒,而魏醒也并没有所谓的因为爱上什么的想法去帮丁茗,他对这个人只有深切的同情,这一点盛意还是放心的。

后来丁茗被抢救过来,醒过几次,但是不是很清醒。魏醒还帮他擦过一次身,也算不上擦身,就是拿着消毒的东西给走了一次。回来之后,魏醒表情沉痛的对盛意说,丁茗的后背需要最少五次大型植皮手术才能修补好,他甚至对盛意说:“丁先生那么好的人,不该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我们一定要好好帮帮他。”

盛意没说话,却也没反对,他保持沉默。

慢慢坐起来,盛意扶着胳膊缓慢的走到门口,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这间独立套间距离那边公众病房并没有多远,熊熊就在病房过去的重症监护室,一起住在那边的还有丁茗。魏醒从厂区调来一些人帮忙打下手,丁茗被照顾的很好。为了令他能够恢复的很好,魏醒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监护室,用了最好的药。但是熊熊那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魏醒是个孝子,他看到那对失去父母的夫妻在走廊嚎哭的样子,他莫名其妙的有些感同身受的愤怒,所以他没有去管那个孩子。

熊熊这孩子跟五个病人拥挤在一个集体重症监护室,他的父母刚刚在城市里交完房贷,又从乡下接来母亲看孩子,所有的幸福生活都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份对一个普通家庭无法承担的大祸事便从天而降。这几天,社会各界的捐款也有一些,但是没有一份是指定给罪魁祸首的刘艳芬老太太的孙子熊熊的。一天八千,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面对如此大的开销,熊熊爸爸只好到处借贷。将来他还要面临着未来对邻居们的赔偿起诉问题,三条人命啊,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才能救得回来呢。

医院的走廊上,看热闹的人依旧不少,他们聚拢在不远处被保安拦截着。盛意擦着走廊边慢慢走到丁茗的病房外,他看着浑身插着管子,裹着纱布的丁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他,那是丁茗吗?不像。

“还我熊熊!都怪你!都怪你!我说送孩子去幼儿园,你非说你妈看,叫你妈看啊!看啊!”熊熊妈妈又跟熊熊爸爸打到了一起,她拉扯着那位可怜的这几天背负了所有责难的男人的头发狂叫着。有人拽走了她,医生不客气的骂了几句后给了这家人一大叠子的医药费单据。

熊熊爸爸一声不吭的拿着那叠单子看了会,喃喃的开口:“不是,不是…说魏氏要替大家出医药费吗?”

站在走廊的另外的伤者家属顿时找到了出气口:“人家魏先生凭啥给你们出?凭啥给你们出?就你们家这场火,烧了人家朋友的房子,人家一家人,在这里躺着三个呢,人家丁先生现在还在抢救呢。人家的钱再多也不能给仇人花,还有脸提魏氏,呸了,我有脸往墙上拱,你们还敢说魏氏了?”

不是我家的好不好?盛意心里对这种说法很是抗拒,却无从解释。

男人想张嘴说下什么,他看下四周,大概从医生到这些个病人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人们冷漠的迁怒着这个男人,男人无助的靠着墙缓缓坐在了病房地板上。

“我去,我去给他们磕头,去赔命,只要…只要他们能救熊熊。”一直不吭声的刘老太太从角落站起来,她穿着的衣服依旧是那天在火场边上的那套。几天没洗脸,没梳头这些都是小事,她的代表福气的双下巴,就在几天之内奇迹般的没了。

盛意又想起了熊熊,他想起熊熊的儿歌、“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耐(爱)吃梛(罗)卜,耐(爱)吃菜!!!!!!”

那孩子,再也不能那样蹦跳着玩耍了,昨天晚上他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切除了。

“妈,妈…我的妈,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您就别去了,别添乱了!”熊熊爸爸也找到了爆发点,他猛地跪倒给自己的妈妈磕了起来,他想发泄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几下子,这个男人的脑门已经满是鲜血,顿时,走廊一片安静,他哭泣的妻子,喧闹的邻居,都不再说话了。

“这些单子给我吧。”盛意走过去伸出手,男人停止了磕头看着他。

“单子。”盛意跟他要。

“这不合适…我们…我们是实在对不起大家,要是死了能挽回,我就死了陪给大家。”男人显然也是有些骨气的,他喃喃的说着,单子并不给盛意。

盛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蹲下冲他笑下:“谁也不想的,你妈也不想,熊熊也不想,先救孩子吧。”

厚厚的一叠单子,盛意挨个的站在走廊全部签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他扭头看着躲避在一边看热闹的会计,问他:

“魏总说了不给熊熊交医药费吗?”

会计脸色有些发白的走过来,“盛助理,也不是魏总说的,是我们看到您和您朋友伤成这样气不过。”这位助理是盛意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盛意的亲信。

盛意无奈的摇头,他把单子递给他:“那孩子花多少都算公司的,魏氏还负担的起的。要是你们魏总不愿意,就算到我的帐上。”

会计立马摇头:“魏总没说不给。”

“那孩子才五岁。”盛意盯着他眼睛说。

会计先生还没说话,耳朵边,那位刘艳芬大婶却嚎叫了一声跪下了,她双手连连的扇着自己耳光,数落着自己:“我打这张老脸啊,做人做到这么大,做的没良心了,我不该说您坏话,这么老算是白活了,报应啊!盛先生,我来生做牛马还大家,熊熊没事,我立刻碰死,投胎转世,我做牛马…”

她儿子不忍心自己的妈受这样的委屈,他走过去搂住自己的妈:“妈,都怪我,怪我,您在乡下说不来的,我非要您来,您可不要想不开啊,妈…”

现场又像一场人间惨剧一般闹腾了起来,盛意没心情看这些,他对那对母子说:“你们别闹了,我家魏醒刚睡下。”

顿时现场安静了。

盛意向病房的方向折返,病房两边,有着无数的赞慕的光线在他身上扫射,盛意不喜欢大家这样看他,别扭,尴尬。他心里说:我不是好心,我一点也不善良,我只是担心他们干扰到魏醒睡觉,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心,但是脑袋里却翻滚着熊熊的歌声,一次又一次的。

“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耐(爱)吃梛(罗)卜,耐(爱)吃菜!!!!!!”

有人死了,那个孩子再也不能走路了,人真的好脆弱,盛意想要回自己的预知,对,要是有预知就好了,那样熊熊还会唱着小鳖兔仔的歌儿在院子里蹦跳,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邻居也许就能活下去,他们只要活着,他们的亲人就不会割心撕肺的在这里哭泣着,他原本可以帮这些人的,就像帮魏大哥那样。

他站在那里,脑袋蒙成一团浆糊,这几天来自走廊的哭声,就像指责着什么,盛意莫名其妙的有了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负疚感。要是他能早点闻到烧着了的味道就好了,要是他和远哥再努力一些,再早发现一些,也许就不会那样了。正胡思乱想着,丁磊提着一保温壶子招呼他:“小意,想什么呢?站在这里干嘛啊?过来喝汤。”

盛意抬起头,冲他别扭的笑下,跟着他进了对门唐远的病房,病房内唐远还在酣睡,这个人这几天娇贵无比,他在别人在的时候就坚强无比,自从丁磊请假陪床开始,他就成了爱哭宝宝,咬着下嘴唇,眼泪是一串一串的,那是无法抑制的委屈之泪啊!!!!

偏偏丁磊那个面冷的家伙还是就吃这一套,这人一声不吭的忙前忙后,盛意甚至看到他帮唐远洗脚丫,当时盛意跟魏醒就给吓到了。他以前以为丁磊这丫在家就是一位太上皇,现在看来,恩,世界未必就是像我们看到的表面上的那样,尤其是关起门来的夫妇,不对,夫夫也是一样的。

“小远,乖,起来喝汤。”丁磊轻轻摸着唐远的头发呼唤着。

盛意麻的想掐死那一个,他转身就走,半刻都不想呆了。看丁磊哄人,对正常人类的脑细胞是一场残酷的扼杀,盛意走出去,缓缓关闭了房门。

“丁先生醒了,丁先生醒了。”一个小护士,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她的语气就像报喜一般。

盛意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护士点点头,冲他眨眼:“丁先生醒了,医生说他危险期过了。”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鼻尖都兴奋的冒汗滴。也是,像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对丁茗这样的人,总是带着奇妙的同情与崇拜。盛意这几天见过好几次这丫头,她混迹在唐远跟自己的病房里,没事就进来检查体温,她眼睛里的目光古怪极了,有一次他还听她唠叨。“别扭受,一准是个别扭受…”

啥是别扭受?盛意觉着这是一个奇怪的词汇。

“我过去就好了,尽量不要打搅魏先生,他累了。”盛意冲她笑下,慢慢地走向重症监护室。

丁茗趴卧着在病床上想事情,此刻他还没有刚从鬼门关归来的清醒思维,他在寻找着自己的记忆。医生对他说,他没有多重,丁茗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他很疼,最初的时候,他哀求大夫能否给他来一些麻醉剂,大夫却叫他坚持。

“醒了?”盛意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丁茗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些失望,但是很快的,他盯着盛意的包扎着的胳膊,一脸的问询?为什么盛意会包着纱布站在这里?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和远哥,你现在和熊熊早就死在楼口了。我们刚把你们拖出来,煤气管道就爆炸了。”盛意打个哈哈,拖过病房的椅子坐了下来,这几天他早就熟悉了烧伤科的味道,所以对这屋子里的味道,完全可以忍受了。他俯看着丁茗,这一刻,盛意原谅了这个假想中的敌人。当那卷焦黑的被子打开,盛意被丁茗怀抱孩子的样子所震撼,他做不到丁茗那样,他确定他不能。所以,他想跟这个人好好谈下,也许可以做个朋友,人生是能改变的,就像现在,梦里就未曾预知到。

“熊熊…没事吧?”丁茗想了一会问他。

盛意想了下,取过放在案头的温水,沾一棉签水后帮丁茗润了下嘴唇:“截肢了,就在昨晚。”

丁茗的身体猛的抽动下想坐起来,盛意连忙按住他训道:“你不要命了?”

“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哭呢,不会的。”丁茗很激动的说着。

盛意更加惭愧,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在人格上不如这位丁茗先生,直到这刻,他还惦记个可爱的孩子。

自己之所以在梦中失败,那确实有原因,他不如丁茗,在大义上,他做不到这样。

他安慰着丁茗,劝阻到:“没事的,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熊熊还小,一切都可以来过,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装假肢一样能走。活着就好,活着一切都会有的,你好好养伤,你和熊熊都是幸运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对门那对老夫妇,一场爆炸生生是死无全尸呢…”

丁茗挂着水的手突然挣脱针管,他猛地紧抓住了盛意的胳膊,这股子爆发力是强大的,完全不似一个昏迷五天的病人。他双眼盯着盛意,发着骇人的光芒,就像地狱翻上来的恶徒一般嘶声问:“谁、爆炸?死人了?谁死了?只是一场小火灾不是吗?怎么能死人呢?怎么会死人呢?”

盛意那只受伤的胳膊剧痛,他大叫了起来。

第43章 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