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落英晚上睡不着,见月色好出来走走。想起自己虽为翰林之女,却是家境清寒,费尽心机在众姊妹中脱颖而出,这才让姑妈看中带她进安平侯府。哪知两个月过去,越发前途未卜。她连裴元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姑妈也没个具体安排,就这么不清不楚吊着她,日子过得甚是煎熬。正想对月伤怀一番,忽然听见奇怪声响。丫头绿绮有些害怕,小声说:“小姐,可别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咱们还是回去吧。”

黄落英横了她一眼,“自家园子,还能有鬼不成!”提着灯笼过桥来看究竟。见树下有个黑影,拿灯照了一照,认出是裴元,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二爷,你怎么睡在这里?”

裴元打了个盹,好受了些,挥手让她走开。

黄落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灵机一动,天赐我也,她正愁不知怎么接近他呢。把灯笼交给绿绮,凑过去说:“二爷,我扶你回去睡吧。”裴元只是喝多了心口堵得难受,意识还是有的,知道她是谁,厌恶地说:“滚!”黄落英恍若未闻,撑着他胳膊想扶他起来。裴元喝醉了反应迟钝,一时竟推不开她。黄落英没想到他身子这般沉重,使出全身力气,不但没把他扶起来,反而把自己带倒了,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绿绮想过来帮忙,黄落英使了个眼色。她突然明白过来,忙把手缩回,退后几步,远远站着。裴元吃痛清醒了些,骂道:“贱人,你干什么?”挣扎着要爬起来。黄落英见他如此,心想这样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拼得名声不要,也要把事情定下。把心一横,装作扶裴元,却是引着他往水边去,故意绊了他一下,两人身子一歪,双双掉进了湖里。

冰凉的湖水涌上来,裴元立马酒醒了大半。绿绮适时大叫:“快来人啊,我们小姐和二爷掉水里了!快来人啊,我们小姐和二爷掉水里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掉水里的人是谁似的。

守园的下人仆妇忙赶过来,七手八脚把裴元和绿绮救上来。裴元半醉半醒,浑身湿淋淋的,正在那里骂人。黄落英冻的脸白唇青,浑身发抖,见人来了,这才装作昏死过去。

好一通忙乱,众人把裴元送回去。玉珠得知他落水,忙让他去泡热水澡,又亲自煮了姜汤喂他喝下。裴元身强体壮,第二天醒来只有点头疼,没什么大碍。黄落英就惨了,一介弱质女流,伤风受寒,当晚便发起烧来,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安平侯府经过昨晚一番热闹,流言四起,什么版本都有,说黄落英勾引裴元的有,说裴元霸王硬上弓的有,说两人半夜私会的也有,说的绘声绘色,如亲眼所见一般。黄落英名声尽毁,裴元亦是处在风口浪尖上。

裴元头疼不已,他明明记得自己坐在岸边,怎么会掉进水里?一定是黄落英那贱人捣的鬼。玉珠进来说:“二爷,黄夫人来了。”裴元脸色大变,他还没找她们黄家算账呢,竟敢来兴师问罪!玉珠小心说:“二爷,你真要娶黄小姐?”那个黄落英这么算计二爷,心术不正又厉害,娶回来哪有她们这些下人好日子过?

裴元恨恨不已,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来传话:“太太请二爷过去一趟。”裴元知道是黄家姑嫂联手逼婚来了,他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逼他就范!一时也没好主意,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对玉珠说:“就说我不在,进宫当值去了。”带上观竹从后门一溜烟走了。

主仆立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观竹问:“二爷,咱们去哪儿?”总不能就这么遛大街啊。裴元想去钱粮胡同,却想起跟言悠悠吵架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发烦躁,半天说:“去魏王府。”

三皇子楚朗倒在家,见他来了,说:“总算想起我了,你小子守个宫门守的影儿都没了。”裴元摸着肚子说:“有什么吃的没?我还没吃早饭呢。”楚朗让人上茶上饭,问:“怎么了这是?饭都没吃,逃难来了?”裴元苦笑道:“差不多。”把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楚朗说:“嗐,我当什么事呢,不过是个女人,娶回家就是了,喜欢就多看几眼,不喜欢就扔在那儿。”裴元心道,说的容易,我又不是你,天塌下来有个当皇帝的老子顶着。黄家倒好办,不理就完了,就怕黄氏在他爹耳边吹枕头风,逼着他娶黄落英。别说明媒正娶了,就是纳妾他都不愿意。

裴元叹道:“我可能要在你这儿先避避风头。”楚朗大手一挥,说:“想住多久住多久,空屋子有的是。你来了,我也不无聊了。”见他心情不好,说:“咱们也别在屋里闷着,出去逛逛。”裴元提不起精神,说:“逛什么?青楼我可不敢再去了啊。”楚朗呵呵一笑,“哪能呢,要不去城外骑马?”裴元抬头看了看外面,“这么大的风,出去骑马?”楚朗说:“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吗?我早起还没出过房门呢。”推开窗户听见呼呼的风声,只得作罢。过了会儿又说:“干坐着有什么意思,也得干点什么才好。”裴元哪有玩乐的心思,歪坐着不动。

楚朗忽想起一事,问:“上次宋里护送东西进京,搭的一个人的船,那人叫什么?”裴元知道他指的是押送十万两金子那回,说:“叫程明,是泉州的大商人。”楚朗说:“前儿宋里说他得罪了什么人,求到他那里,我不好直接出面,你得空问问什么事,看能不能趁机收为己用。”裴元答应一声。说起程明,他想起藤原能信来,说:“我在泉州认识个东瀛人,他这回来了京城,说要见我,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朗来了兴趣,“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东瀛人呢,反正今儿没事,走,瞧瞧去。”两人在太白楼要了个雅间。等了半天藤原能信匆匆赶来,操着生疏的中国话赔罪:“在下来晚了,死罪死罪。”怪腔怪调引得楚朗笑起来。他身边跟着的通事忙低声纠正:“是恕罪,不是死罪。”又抱歉说:“我们主人中国话说的不大好,二位见笑了。”

裴元忙表示没事,介绍说:“这是我们三皇子。”藤原能信和裴元身份类似,是东瀛国的王侯贵族,没想到楚朗身份这般尊贵,竟是大周国最受宠的皇子,准备的礼物顿时拿不出手,忙客套一番,自我介绍说自己所在的藤原家族是东瀛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楚朗好奇问起东瀛国风土人情,他详细说了,又说东瀛国盛产白银和刀具,听的楚朗眼睛一亮。一行人边吃边聊,倒也热络。楚朗问:“藤原公子在大周生活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藤原能信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这个三皇子,也不客套了,说:“我们在大周只能待三个月,很快就要回去了。不知殿下能不能让我们待久一点?我们来一趟大周国很不容易,光是准备都不止三个月。”楚朗做出为难的样子,“这是朝廷规定的,我也没办法。”见藤原能信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说:“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不一定能成。”藤原能信见他答应帮忙,忙举杯笑道:“不管成不成,在下都感念殿下的恩德。”

几人酒足饭饱,临别前藤原能信奉上给楚朗的礼物,因没礼单,楚朗也不知送的什么,笑纳了。藤原能信对裴元说因不知三殿下驾临,准备不足,改日再将礼物奉上时,裴元丝毫不以为意,倒是问起他跟言悠悠是怎么遇上的。藤原能信说:“我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当地通事,鸿胪寺的一个大人便举荐了言姑娘,一见之下没想到竟是认识的。请你转告言姑娘,就说我多谢她帮忙。”裴元忙问:“鸿胪寺那个大人,他可是姓徐?”藤原能信回头问那通事,那通事点头说:“我听到大家都叫他徐大人。”

裴元暗怒不已,竟敢骗他!说什么在街上碰到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狼心狗肺的女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成日在外面招蜂引蝶!还有那姓徐的,一对狗男女,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楚朗回到王府,让人把藤原能信送他的礼物呈上来。只见下人搬上来四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其中一箱是十多把长短不等样式不一的倭刀,一箱是成套的精美漆器,另有一箱具有东瀛特色的绸缎和折扇,最大的一箱是白晃晃的银子。楚朗有些惊讶,说:“这个藤原能信出手倒是大方。”拿着那些倭刀把玩,拣出其中一把朝桌子砍去,轻轻一送,桌子便一分为二,一点力气都不费,赞道:“好刀。”

裴元皱眉说:“他送这么重的礼,除了求殿下帮他在京城多待些日子,只怕另有所图。”楚朗说:“一个没根基的东瀛人,怕他什么。”选了一长一短两把心爱的倭刀出来,又让裴元挑,裴元说自己有,他便算了,喊来宋里:“把剩下这些刀给李青云送去。”如果说裴元是他发小,李青云便是头号心腹。李青云在五军营任职,宋里还得跑一趟丰台大营。

裴元这边焦头烂额,言悠悠却是悠闲自在。这日徐佑派书墨告诉她:“有个从泉州来的大食人到鸿胪寺打听她的消息。”言悠悠得知他甚是年轻,只有十几岁时,知道是蒲希密来京城了。

不期而遇

言悠悠照蒲希密留下的话去找他。蒲家在京城开了家香料铺,位于地段最繁华的王府大街。王府大街寸土寸金,一路走来,皆是绸缎、香料、银楼、首饰这些铺子。蒲家是泉州第一大香料商,京城根基却不深,铺子靠近街里面。门面不大,进去地方倒很宽敞,曲尺形柜台后面一整面墙高的大货柜,当中放着桌椅,边上另有一排博古架,放着装了香料的荷包、扇坠、挂件、枕头等物。

言悠悠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招呼她。她说找蒲希密。那伙计忙把掌柜的请出来。冯掌柜四十来岁,戴着顶瓜皮帽,矮矮胖胖的,一脸和气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找我们少东家有什么事?”自从他知道蒲希密要来京城历练,便提心吊胆的,也不指望他吃苦耐劳有所作为,只要他不惹是生非平平安安的就烧高香了。言悠悠说自己是蒲希密朋友。他忙把言悠悠引到后面,上了二楼。

二楼放贵重香料,有四五间房,收拾了一个套间给蒲希密住。他正坐在外间摆弄香料,又是称又是量的,见言悠悠来了,很是高兴,跳起来手忙脚乱收拾桌子,请她坐下。冯掌柜倒茶去了。言悠悠问:“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他说才来不到十天。言悠悠又问“怎么来的,路上用了多久”这些话。他说跟送货的伙计一道来的,过完年就上路了。言悠悠讶道:“你一个人来的?没跟你爹一起?”听说蒲寿禄就这一个儿子,他怎么放心?

其实蒲寿禄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却耐不住儿子一番死缠烂打。心想他又不是女儿家,没有关在家里的道理,迟早要出去闯荡,吃点苦头也好,事事安排妥帖这才点头。蒲希密说:“怕什么,不是有冯掌柜和伙计们吗?再说我也大了,也该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冯掌柜送茶上来,见言悠悠跟少东家用大食话相谈甚欢,很是惊异,有点摸不太清她的来历。

言悠悠说:“我还是头次来王府大街呢,想去逛逛。”蒲希密尽地主之谊陪她一块去,说:“你看中什么,先不要买,回来问冯掌柜,他知道哪有又便宜又好的,这里他熟着呢。”言悠悠知道王府大街租金比别处高出一大截,卖的东西自然也便宜不了,打定主意只看不买。走了几步是一家首饰铺子,三间门面,上下两层,到处珠光宝气,璀璨生辉,甚是气派。

蒲希密说:“这里老板跟我一样,也是大食人。”言悠悠仔细一看,点翠烧蓝这些传统工艺制成的首饰比较少,多是镶珠嵌宝,尤其以戒指头簪手镯最多。二楼都是比较贵重的,那些红蓝宝石祖母绿猫儿眼等,颗颗至少都有尾指那么大。一楼就比较普通了,黄豆大的、绿豆大的都有,宝石净度也不怎么样,多有瑕疵。言悠悠指着一个绿豆大蓝宝石戒指问多少钱。伙计说八十八两。她讶道:“这么贵?”那伙计见他们一男一女,以为有戏,拿出戒指,卖力推销:“姑娘你看这颜色,蓝的多么干净多么好看,一点杂质都没有。另外边上镶嵌的这一圈钻石,可不是那些碎钻,粒粒都有米粒大。这样的品质这样的做工,这个价很公道啦,一点儿都不贵。”

言悠悠心道,说的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主石还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大!口里说:“我们再看看。”又晃了一圈,出来说:“这些石头卖的也太贵了!”蒲希密知道她手里有姬玛送的珠宝裸石,说:“一地交易一地价,不能拿京城跟泉州比。同样裸石不能和成品比,成品除了镶嵌的费用,还得算上店铺租金伙计工钱,况又是在这么个地方,价格自然不菲。”

言悠悠沉吟说:“自从来了京城才发现这里物价高昂,居住不易。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样样要花钱。给人做通事一时有一时无的,单靠那点子收入,不是长远之计入。最近手头紧,我不是有一些裸石吗?不知道镶成首饰便宜卖,有没有人要。”蒲希密说:“你便宜卖干嘛啊?该卖多少卖多少,不然其他同行该找你麻烦了。”他年纪虽小,到底出身商人世家,生意场上的事情比言悠悠这个门外汉懂的自然要多些。言悠悠叹道:“先不说卖多少,问题是我没地方卖啊。”她哪有钱租铺子!蒲希密想了想说:“你可以寄卖啊,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又不占地方。”

言悠悠看着他,好一会儿试探地问:“放在你铺子里寄卖吗?”

“我家铺子是卖香料的,也不知道行不行。这事还得跟冯掌柜商量,我是个不管事的,做不了主。”蒲希密实话实话。言悠悠忙说:“没事儿,不急,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想着那些裸石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镶嵌出来,卖不了就自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回到蒲家香料铺,她向冯掌柜打听哪有镶嵌首饰的。冯掌柜说:“这条街上有不少卖珠宝首饰的铺子,连带着后面的东二胡同,一条胡同都是做镶嵌加工的。”她问:“不知镶一件首饰大概要多少钱?”冯掌柜说:“这哪有准儿?手艺好的费工夫的就贵些,简单的就便宜些。”言悠悠又问哪家好。他说:“最好的当然是斜对面的唐记银楼,他家的师傅做出的东西出了名的精致好看。”言悠悠忙说不用那么好的,想也知道有多贵,她手里那点银子还不够付镶工的。冯掌柜说:“那就去东二胡同,具体哪家好,我也不太清楚,你打听打听。”

言悠悠谢过他。第二天揣着一小袋裸石去了东二胡同,一路看一路比较价钱,心里大概有了底。最后找了个门面不大的小店,他家要价不高,做出的东西多是简单大方款。她倒出石头给老板看。那老板姓杨,是家传的手艺,问她要怎么镶。她挑出几颗,“这几个小的镶戒指。这颗海蓝宝比较大,简单镶一下就成。这颗祖母绿比较小,外面恐怕得再镶一圈钻石。”杨老板说可以,拿起石头对着阳光仔细看,说:“这颗祖母绿底下有一点瑕疵,最好包镶。海蓝宝可以爪镶。”两人对比着样品讨论,定下大小款式。言悠悠又挑了些红蓝宝石和钻石配着镶了几根簪钗,见里面有两颗蓝宝石,一大一小,像是一对,又定了一对同心戒。

不过十来件东西,连工带料算下来竟要一百多两银子,她直呼太贵。杨老板说:“光是金子的费用就不便宜,这还是看在你镶了这么多件的份上,手工都没赚什么钱。要是散客单个拿来镶,价格要贵一倍呢。”她只得把剩下的石头收起来,等以后有了钱再作打算。

因还有一半裸石,加上那颗收藏级蓝宝石,那个可是重中之重不敢胡乱镶嵌,言悠悠本着借鉴学习的目的,这几天尽在王府大街逛珠宝首饰铺子了。参考别人的款式做工用料,对自己没镶的那些宝石慢慢地也有了些想法。

这日她在唐记银楼看他家新出的花丝金凤点翠钗,华美精致的令人叹为观止。王府大街上有那么多的首饰铺子,有大食人开的,有西域人开的,也有南方人开的,她最喜欢的还是京城唐记,有文化有底蕴,其构思不落俗套,其手艺巧夺天工。有一对水滴珍珠祥云烧蓝耳环,耳钩竟然是弹性机关扣。她爱不释手,问伙计能不能便宜点。

正在讨价还价,千钧走过来捅了捅她,用手指着外面。她转头,恰好看见裴元一行人走过,见他没发现,哼了声低头继续看首饰去了。观竹眼尖,老远见千钧在门口一晃而过,凑到裴元跟前,指着唐记小声说:“二爷,千钧在那儿。”裴元停下脚步,心里做了好一番挣扎,对楚朗说:“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说着掉头就走。楚朗忙拉住他,“你去哪儿?”裴元回头说:“碰见个人,说句话就来。”小跑着进了唐记。楚朗追过去,对宋里说:“碰见谁啊,这么火急火燎跟要他命似的。”

裴元一眼便看见言悠悠,有些尴尬,离她不远不近站着。这么些天不见,委实想念,若不是拉不下架子,早去钱粮胡同找她了。言悠悠装没看见他,只是拉着伙计还价。那伙计被她磨怕了,说:“价格都是掌柜定的,实在不能便宜,要不我送你一个荷包吧。”裴元听的他们价格谈妥了,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不想言悠悠眼疾手快,掏出一大一小两块银锭付了钱。裴元讪讪收回手,若无其事说:“你还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好不好?”

言悠悠瞟了他一眼,招呼千钧走,把伙计送的荷包递给她。在门口碰到楚朗一行人正要进来,她和千钧靠边站着让道,见后面跟着那人认识,惊呼了句:“宋里!”言悠悠不再是灰扑扑的灶房厨娘,衣饰齐整,身边还跟着个伺候的丫头,变化有些大,宋里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言姑娘,是你啊!”接着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你怎么来京城了?”言悠悠笑道:“京城乃天子脚下,我也来沾沾龙气,好升官发财啊。”说的宋里笑了,“言姑娘说话还是那么风趣好玩儿,像我们京城人。你住哪儿呢?我可惦记着你做的那些大食东瀛国的吃食呢。”言悠悠说:“那些算什么,真正好吃的你还没吃过呢。”说的宋里心痒难耐。

楚朗问裴元:“你碰见谁了?”见他不说话,黑脸看着宋里那边,“啧”了声,“宋里这小子,见了个漂亮姑娘便走不动道儿。”

裴元恼怒不已,见了我一句话没有,见了宋里倒是有说有笑的。走过去狠狠瞪了宋里一眼。宋里见他神情不对,忙让开位置,躲到楚朗身后去了。

无事殷勤

裴元上前,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言悠悠见有外人在,不好落他面子,冲他微微示意算是打过招呼,扭身便往外走。千钧忙跟上。裴元待要追,看了眼楚朗,有所顾忌,又停下来。楚朗是游戏花丛的高手,见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你这样急吼吼的,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为了女人。你要喜欢,纳回家就是了,凭她是谁,我也有办法帮你弄到手。”

裴元却不想他插手,自己的女人自己搞定,不接话,只说:“去吃饭吧,沈令只怕早来了。”一行人往太白楼去。楚朗向宋里打听:“刚才那女子是谁?”宋里说:“她是上回去泉州时认识的,叫言悠悠,会说番邦话,帮了我们不少忙。”楚朗抚着下巴沉吟道:“没想到子纯喜欢这样的。”宋里忽地一笑,压低声音说:“听说她救过裴公子的命。”楚朗点头,“原来如此。”

汝阳侯世子沈令早等的不耐烦,不敢说楚朗,只好埋怨裴元:“怎么现在才来?”裴元说路上耽搁了,问:“李青云呢?”沈令说出去了。酒楼小二很快上了菜。几人边吃边聊,说的都是跟朝廷有关的人和事。李青云对楚朗说:“殿下上回派人送来的那些倭刀很不错,又轻便又锋利,属下手底下那些校尉参将见了,一个个眼红着呢。”楚朗说:“这是一个东瀛人送的,再想要可没有了。”顿了顿说:“这倭刀用着确实不错,不知道能不能问他买一些。”李青云来了劲儿,他们刚从太子那里弄了一大笔钱,正好添些军备,立即磨着楚朗要倭刀和铠甲。楚朗只好说:“子纯,你跟那东瀛人熟,倭刀的事你去办。”

裴元应承下来,见李青云和楚朗在说军中的事,拉着沈令小声说:“我有个私事要托你办。”沈令喝了口酒,斜眼看他,“什么事儿?太难的可不行啊。”裴元说:“帮我打听一个人。”沈令说:“我才进职方馆,人还没认全呢。”职方馆隶属于枢密院,主掌地图测绘、军机档案、情报收集等职,俗称包打听,京城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裴元直视他不说话。沈令被他看的心虚,忙问:“什么人?”裴元把言悠悠的事说了,谎称她失忆,“你打听打听,京城有哪户人家不见了姑娘的。我去顺天府查过,没人报官。”

沈令摇头说:“听你这么说,这姑娘能读会写,见识不凡,又会说番邦话,那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户人家都好名声,闺中小姐不见了,捂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报官自曝家丑!我且留心帮你问问吧。这找人可是大海捞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裴元说:“不急,不管找不找得到,我承你的情就是了。”

裴元一心惦记着言悠悠,瞧她临走时那一瞥应该是不生气了,吃完饭借口回侯府拿东西先走了。到了钱粮胡同,言悠悠竟然还没回来。来兴赔小心说:“言姑娘像有什么事儿,这些天总往外面跑,一大早出去,半下午才回来,也不让小的跟着。”裴元进去等着,等了好半天言悠悠主仆才回来。

言悠悠手上提了只鸡和一些鸡蛋,千钧手里则拿满了鱼肉果菜等物,看来是买菜去了。裴元见了,刚刚那股闷气消下去许多。观竹忙帮千钧把东西送去厨房,留他们二人在前厅说话。言悠悠也不招呼他,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打开,顿时满室华光,里面包的是才镶好的戒指头簪。言悠悠一个一个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兴奋不已,忍不住同裴元说话,“好看吗?我自己找人镶的。”

裴元见她主动开口,顿时受宠若惊,忙说:“好看,你戴上试试。”言悠悠瞟了他一眼,“戴上我自己不就看不到了吗!”叫来千钧,把那些簪钗插到她头上,围着看了一圈,点头说:“还行,简单款就是这样,不出彩也不难看。”又试戴了那些戒指,喜欢的恨不得全部留着,找了个木盒装着,这才出来吩咐千钧整治饭菜。

裴元见她这般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了,凑过去说:“既然喜欢,怎么不戴着?”言悠悠哼道:“我得择菜啊,要不晚饭你别吃?”坐在那里拿着小刀削荸荠。裴元跟过去,见篮子里有一把树叶,问是什么。言悠悠没好气说:“果然是侯门少爷,连香椿都不认识。”裴元讶道:“这就是香椿?吃还是做什么?”

“当然是吃啦,好吃着呢,啊——”她忽地一叫。

裴元见她差点削到手,接过小刀,刷刷几下就削好一个荸荠,得意洋洋问她怎么样。言悠悠见他抢着干活儿,自己则在一边闲坐着,心里暗乐,抿着嘴赞道:“不错,好身手。”裴元连削了好几个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成奴才了,喊来观竹,让他把剩下的荸荠都削了。观竹苦着脸去了。

千钧如今很会做菜,像荸荠炒肉、红烧鱼、韭菜鸡蛋这些菜都是她做的,栗子蒸鸡则是在言悠悠指导下做的。裴元咬了口言悠悠亲手做的炸的金黄酥脆的香椿鱼儿,说:“这就是香椿?怎么想出这么个吃法来?”言悠悠说:“这是仿照东瀛一种叫天妇罗的吃食做的,趁热吃最好,新鲜的鱼虾也可以这么做,吃的时候蘸酱吃,鲜嫩美味,香而不腻。”

说到东瀛,裴元想起藤原能信来,楚朗还想问他买倭刀呢,自己少不得要跑一趟。因这事不宜声张,也没跟言悠悠说。

吃完饭,言悠悠泡了茶上来。裴元喝了一口,说:“铁观音还是不如龙井清香。我新得了些龙井,回头给你送过来。”言悠悠便说:“你自己留着吧,我喝茶容易睡不着觉。”她还是喜欢喝那些酸酸甜甜的饮子。裴元不能理解竟有人不喜欢喝茶,想了想说:“普洱茶茶性温和,暖胃养身,我那里还有一些,你要不要喝着试试?你不喜欢喝清茶,也可以混饮。”不过是点茶叶,言悠悠不欲跟他起争执,说了句“你看着办”,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元见左右没人,把凳子挪过来挨着她坐着。言悠悠不做声。裴元见她灯下俏脸莹白如玉,眉目如画,忍不住伸手去摸。言悠悠偏过头去,嗔道:“有人呢。”裴元嘻嘻一笑,拉着她的手不放。言悠悠挣了挣,没挣脱便算了。裴元见她如此柔顺,心情甚好,在桌子底下摩挲着她的手,问:“这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言悠悠被他摸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忍着痒说:“你不都看见了?忙着镶嵌那些石头啊。”裴元暗骂自己笨,怎么就没想到送她些珠宝首饰,光想着送吃的了!

言悠悠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慢慢说:“我还没谢谢你呢。”裴元挑眉看她,问为什么。她笑道:“我才知道,那次你拿了我三千两银子,并不是打点去了。”裴元恍然,取笑道:“怎么,不搬家了?”言悠悠很不好意思,猛地抽回手,背对他说:“你怎么瞒着人家不说?”裴元见她似乎不高兴,忙说:“我开始是逗你玩儿,后来就混忘了。”言悠悠横了他一眼,“安家立户这么大的事儿,你倒好,跟玩儿似的。我乍听观竹说,还以为他哄我呢。房契呢,你拿来我瞧瞧,见了白纸黑字我才信。”

裴元说:“哪个会带这些在身上。”言悠悠晃着他胳膊撒娇道:“我就要看。我还没见过房契长什么样儿呢,你给我瞧瞧嘛。”裴元被她晃的心都酥了,对观竹说:“你去把房契拿来,另外再拿些茶叶,龙井和普洱都要。”观竹看了看外面天都黑了,问:“现在就去?”他点头,“快去快回。”言悠悠忙说:“不用那么多茶叶。”裴元看着她问:“你不喝,我不喝啊?”观竹见状去了。

言悠悠站起来,殷勤地给他倒茶,说:“我唱个歌给你听怎么样?”裴元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真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笑嘻嘻说:“你对我好,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啊。”裴元侧过来坐着,“且唱来听听。”她厚着脸皮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唱完裴元评价:“词写得不错,调儿也好听,就是唱的差了点儿。”言悠悠娇嗔着打了他一下,不满道:“那你唱个我听听。”裴元挑眉,“你不要房契了?”言悠悠忙说:“那我讲个笑话儿吧。”酝酿了半天才说:“小明玩火不小心烧了头发,哥哥姐姐见了他惊奇地说‘小明,你长得好像风筝啊’,小明哭着跑了。第二天村里的玩伴见了他也说‘小明,你长得好像风筝啊’,小明哭着跑回家,问他娘自己是不是长得像风筝。他娘说‘以前没注意,别说,长得真有点像风筝’,小明大哭跑到外面。他一直哭啊跑啊,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

裴元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见她不说了,才诧异地问:“完了?”言悠悠尴尬地拍了拍手,自我解围说:“呵呵,冷吧?有没有冻着?我说的是冷笑话。”裴元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言悠悠只觉屋里一阵寒风吹过,干笑说:“有点冷,我进去加件衣服。”裴元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慢慢地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哎,真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又喝了碗茶,观竹回来了。言悠悠拿着房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舍不得放手,说:“既然这宅子是我的,房契还是由我收着吧,这才名正言顺。”说着便塞进怀里。

裴元没有阻拦,“看在你刚才又是唱歌又是讲笑话的份上,算了,你拿着就拿着吧。”

他没料到言悠悠过了河便拆桥,转头便把来兴送回来。

过河拆桥

言悠悠手里捏着房契,才真正觉得这宅子是属于自己的,有种扬眉吐气当家做主的感觉。以前以为这宅子是裴元的,里面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不敢移动,如今她可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布置一番。

不过布置屋子可是耗费钱财的事儿,她先得赚钱去。她翻出珊瑚手链宝石头箍等自己不戴的首饰,和那些镶嵌好的珠宝一起拿到王府大街给蒲希密看。蒲希密说:“你要放在我铺子里寄卖不是不行,只是我家是卖香料的,就怕没人买呢。”言悠悠也知道不大合适,“可是除了你,我在这里又不认识哪个开铺子的。我一来京城就受牵连关进了大理寺,用尽积蓄好不容易出来,正缺钱得紧,你就帮帮忙吧!”

冯掌柜听了倒是很同情她的遭遇,再说少东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给,答应在博古架收拾个空格给她摆放首饰。言悠悠早打听清楚了,提出按照规矩每卖出一件给他们铺子两成的抽成。冯掌柜看了眼一边的蒲希密,忙说:“你是少东家的朋友,不过是一时救急,哪能要你这个钱。”言悠悠想的是自己那里还有好些石头没镶嵌呢,一件两件可以说是帮忙,多了人家就不乐意了,给了抽成便不一样,那是生意合作,说“这不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虽说东西不多,到底占了地方,卖的时候也得您费心,还要劳动伙计们跑腿招呼。您要不收,我也不好意思放在这儿寄卖。”冯掌柜只好说:“那等卖出去再说。”

蒲希密翻看她那些珠宝首饰,问:“你打算都怎么卖?”言悠悠说:“我早想好了,每件东西下面吊个价签,这样就不会弄混价格了。”

“价签?”蒲希密表示很稀奇。

言悠悠用硬纸裁了十几张指节大小的纸条儿,用细线拴了,挂在那些饰物上,然后用细细的鹅毛笔把价格写上,价格定的比别家低一些,也不敢低太多,怕人家说她破坏市场秩序,笑道:“这就叫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蒲希密看的直点头,说:“这倒方便,不用找人问价了,省了不少事儿。”他本以为香料铺寄卖珠宝首饰,应该不好卖,没想到第二天就开张了。一个来买香料的客人顺带买了那对蓝宝石同心戒和一根红碧玺簪子。

言悠悠得知消息很高兴,光三件东西扣除抽成就得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比做通事赚多了。言悠悠找到伙计,问他怎么卖出去的。那伙计说:“来的是个年轻女客,先是买了些冰片麝香,后来看到姑娘您寄卖的首饰,一眼就相中了那对戒指,二话不说要了,又挑了根簪子,还说价格比唐记便宜多了呢。”言悠悠很高兴,赏了他一两银子。那伙计乐得合不拢嘴,一两银子抵他一个月的工钱了,后来见有客人问珠宝便主动上前招待。

言悠悠有了银子,兴冲冲去了东二胡同,把剩下那些裸石全都镶嵌了。

珠宝首饰是贵重东西,虽然卖的慢,可是只要卖出一件便够她吃好几个月的,大大缓解了经济压力。她见珠宝利润高,想着去哪儿再弄些裸石来,这日正要出门,却见来兴追上来问她去哪儿。言悠悠心说我去哪儿要你管,面上淡淡问:“怎么?”来兴硬着头皮说:“二爷说外面乱的很,再碰上像上回那样的泼皮无赖就不好了,让我跟着姑娘。”言悠悠见他怎么都不肯走,估计是得了裴元的吩咐,只好让他跟着,心里却恼怒不已。她又不是他的所有物,怎么时时刻刻派人盯着,连她去哪儿都要管!

到了蒲家香料铺,她故意把来兴晾在外面,待在铺子里不走。下午的时候来了个女客,少妇打扮,不看香料,而是问伙计:“听说你们这儿有珠宝首饰卖?”得了言悠悠赏的那个姓韩的伙计忙上前说有,引她到博古架前。她看了一遍,问:“同心戒呢?”韩伙计抱歉地说:“卖完了。”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一对都没有了?”韩伙计正要说没有,言悠悠上前,笑道:“夫人想要同心戒?”她瞅着言悠悠不说话。韩伙计忙机灵地说:“这是老板。”

言悠悠说:“同心戒暂时没有现货,如果你想要,可以定制。现货是活口,定制的话可以按照你们手指大小来做,款式也可以自己选择。”那少妇回娘家注意到哥哥嫂嫂戴着一样的戒指,也想给自己和相公买一对,专门跑来,听说能定制独一无二的同心戒,越发喜欢,当即便给了定金。言悠悠用戒指量了她手指大小,记下来,又让千钧跟着她回家取她相公戴的戒指做样子。

看来同心戒很受欢迎嘛,要多做几对才是。

她给那少妇定的期限是一个月,此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来兴打发走。她实在不喜有人监视自己。

她先去牙行看了,小厮可比丫头贵多了,毕竟太平年月舍得卖儿子的人不多,她想要的身强体壮会点拳脚功夫的一个都没有。这日书墨来了,说:“我家老爷新得了些莼菜,让我给姑娘送来。”言悠悠谢过他收下了,想起徐佑是个稳重可靠的,决定问他讨主意。第二天炸了些用鲜虾做的天妇罗,亲自送过去。徐佑听了她的烦难,笑道:“你到底是要小厮还是要护卫?”

言悠悠猛地醒悟过来,怪不得她找不到呢,原来自己要的是护卫!徐佑说:“护卫的话,牙行自然买不到,不过你可以雇啊。”言悠悠苦恼地说:“我上哪儿雇去?镖局吗?”徐佑想了想,说:“你要是不介意外貌,我倒是有个人选。”言悠悠忙说:“护卫又不是用来看的,长什么样儿有什么要紧?只要能看守门户,打退地痞无赖就成。”

“这人原本在礼部当差,后来伤了一只眼睛,有碍观瞻便赋闲在家,端的一身好武艺。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找到营生,明天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徐佑派人来传话:“江护卫说,姑娘若是肯出五两银子一个月,他就来。”一般护卫一个月只要两三两银子。言悠悠急着打发来兴,同意了,心想他若是个好的,那就长久留用,不满意用两个月找借口让他走人就是了。

言悠悠第一次见江一鸣的时候差点没被吓坏,左眼带着眼罩,满脸疤痕,甚是可怖,怪不得徐佑说他有碍观瞻。不看脸的话,倒是人高马大,气势凛然。

江一鸣的到来使得来兴无所适从。言悠悠说:“我本是借你一用,如今找到人看门了,你回侯府吧,这些天辛苦你了。”说着拿出一锭银子给他。来兴见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立足之地,只得接了银子回去。

裴元一下值,观竹便把来兴被撵回侯府的事说了。裴元顾不得是晚上,骑马直奔钱粮胡同,头一次被拦在门外进不去。江一鸣问他是谁,说:“公子有什么事请在此稍候,容我进去通报一声。”裴元不理他,抬脚便闯。江一鸣不让。两人在门口动起手来。观竹见势不好,忙进去喊人。

言悠悠听见动静出来,见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吓得直喊:“别打了,都是自己人!”江一鸣见雇主来了,收手站在一边。裴元本是带着怒气而来,现在连个看门的都没打赢,越发恼火,盯着言悠悠,恨恨说:“好得很,真是长能耐了你!”

言悠悠知道自己撵走来兴,裴元定要来兴师问罪,笑说:“怎么这么晚来?吃饭了没?渴不渴?”裴元见她这般笑脸迎人问寒问暖的,满身的火气顿时发不出来,重重哼了一声。言悠悠指着江一鸣说:“这是我新请的护卫,姓江,是不是很厉害?”她见裴元一脸不善盯着江一鸣,生怕两人再打起来,忙把他拉到一边,柔声说:“来兴是你的小厮,没有我一直用着的道理。江护卫一身的本事,我这里有他守着,你也放心不是?”裴元又是一声重哼,倒没有再说什么。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裴元脸一沉,“你得了房契便赶走我的小厮,现在又要赶我走?”整个一白眼狼!

言悠悠也不高兴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让左右街坊怎么想?我一女孩家,还要不要名声?”

裴元冷冷看着她不说话。以前怎么不见她这么说?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比谁都快!

言悠悠只求把这尊菩萨送走,他不要名声,她还要做人呢,只得哄着他说:“你先回去,听说城外桃花开了,明天咱们去踏青怎么样?”

裴元得了她这句话乖乖走了。因有事要问来兴,当晚便回了侯府住。

动之以情

一夜无话。裴元一大早起来,十分期待和言悠悠一起踏青,忙忙地让人准备车马,早饭也不吃就走。快到二门时,裴迪的小厮追上来,气喘吁吁说:“二爷,老爷找你。”他只恨自己溜得不够快,不得不往上房去。

裴迪才起来正在洗漱,见了他哼道:“十来天没见你人影,好容易回来,一大早的又要去哪儿?”裴元说:“儿子有事。”裴迪“啪”的一下把手巾扔在脸盆里,骂道:“全天下的人就你忙!你眼里还有没有侯府,有没有父母?想回就回,想不回就不回。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那才厉害呢!”

裴元见父亲发火,忙垂首说:“儿子不敢。儿子,儿子也是逼不得已啊!”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出了事就知道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你今儿要再敢出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元还在说“儿子委实有事”,裴迪气得抓起茶碗就往他身上砸去。裴元忙一躲,连茶带碗摔的满地都是。黄氏见状,忙过来说:“老爷息怒。儿子们有错,好生教导就是了。”又对裴元说:“还不快跪下,跟老爷认个错儿。”裴元白眼瞟了她一眼,撩起衣袍直挺挺跪下。满地的丫鬟婆子见他下跪,也忙跪下了,齐声道:“老爷息怒!”黄氏在旁边柔声说:“老爷先去吃饭吧,今儿有糖蒸酥酪。”扶着裴迪去了前面。

裴元闷闷不乐回了行思院。吃过早饭,有小丫头来传话:“太太请二爷过去一趟。”裴元到了上房,黄氏正在陪客,来的是黄落英的母亲谢氏。裴元忍耐着问了好。谢氏不阴不阳说:“二爷近来贵人事忙,一味躲着我们,想来是没把我们这些亲戚长辈放在眼里。”见裴元不说话,哼道:“英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可怜我女儿,大冬天的落水,病的半死不活。二爷,英儿可是为了救您连命都不要了,您就一句话没有?”

黄氏见裴元仍不吭声,忙说:“嫂子别生气,你也知道他在宫里当差,不能时时回来,并不是刻意避着嫂子。英儿是个好孩子,嫂子放心,我们定给嫂子一个交代。”

裴元烦躁不已,这姑嫂二人一来二去竟是要把他婚事定下,冷笑说:“我是不知道什么交代的。我还纳闷呢,那晚不过喝了点酒,又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一个人好好坐着,怎么会掉进水里?也不知是中了谁的算计。太太一定要给黄家交代,不如让三弟娶了黄姑娘,你们黄家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一席话直把黄氏和谢氏气了个倒仰。

谢氏恨得说:“好好好,我要叫你们老爷来看看,看他生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裴元不理她的威胁,赶在黄氏告状前到外面书房找裴迪,跪下说:“父亲,黄落英算计儿子,儿子绝不娶她为妻!”裴迪气得要抄家伙打他。裴元忽然问:“父亲,咱们侯府到底姓裴还姓黄?”问的裴迪一愣。他又说:“儿子再娶姓黄的,岂不是要侯府全部落在黄家人手里?”裴迪骂道:“胡说,难道你以后就不娶亲了?”

“儿子就算娶,也不娶姓黄的。黄落英为了达到目的,连名声都可以不要,这般有心计不要脸,娶了她,父亲难道就不怕她害的儿子家宅不宁?”

裴迪啐了他一口,“孽障,你不愿就不愿,怎么满嘴胡吣诋毁起人来?为父又不是没见过落英,是个美貌柔顺的,哪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事情已经发生,你还想逃避不成?不管事实如何,总跟你有关。一个女儿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大病一场,名声尽毁,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不娶她,叫她以后怎么活?难道要她去死?”

裴迪心道那就去死好了,省得祸害别人。口里自然不敢这么说,晓之以理不行,只好动之以情,“听说太太在给三弟说亲,看的不是尚书家的姑娘就是公侯府的小姐,黄家姑娘这么好,太太怎么不说给三弟?不好的就塞给我,就知道欺负我这个没娘的!”

裴迪见他嫌弃黄家门第低,又提起前妻,倒不好再说什么,免得他又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只好说:“你既不愿,怎么做出这样的丑事来?事情都做下了,还想抵赖不成?”

裴元被逼不过,说:“我怎么也是原配嫡子,黄家女儿失了名声,家世又低,要我八抬大轿娶回家那是不可能的。顶多纳妾,这还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知道黄家是,最重名声,嫡女给他做妾,那是不会同意的,因此才这么说。

果然气得裴迪直说:“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你是谁!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过问你一声,你就当自己能做主了!别说黄家女儿没委屈你,便是给你娶个无盐丑女,你又能如何?作孽的畜生,还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滚!”

裴元不甘就这么离去,走到门口,忽然说:“清明节要到了,儿子准备了许多物事,回头好去坟上祭拜母亲,父亲要和儿子一起去吗?”

问的裴迪愣住了,许久不语。

中午裴迪回内院用饭。谢氏迎上来,把裴元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又说:“从来没见过这样顶撞长辈的,侯爷也该好好管教一下儿子。”黄氏听到动静过来,暗中扯了下她,告这样的状,这是要结亲还是结仇?笑道:“已经备好饭了,嫂子去用饭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黄氏打发了嫂子,伺候裴迪用饭,席间问起裴元和黄落英的事怎么办,叹道:“英儿今儿又请大夫来看了,可怜见的,这一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看的人心疼不已。这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说着抹泪。

裴迪问:“都病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好?要不请个太医来看看?”黄氏说:“大夫说了,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外面都不知把她传成什么样了,她听了岂有不伤心的?成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这病怎么能好?”裴迪沉默半晌,说:“你好生安慰她,年轻女孩这么重的心思可要不得。无论什么,先养好病再说。”黄氏见他没有立即答应婚事,有些失望,笑说:“那是,什么都没有自己身子重要。老爷既知道,怎么也不知道保养?天还冷呢,就换上夹的了,快喝口热酒暖暖。”殷勤的倒酒夹菜,把裴迪伺候的通体舒畅。

裴元回去后坐立不安,把观竹叫来:“你去钱粮胡同看看悠悠在做什么。就说我今儿有事,去不了。”末了又加了句:“请她别生气。”

言悠悠并不是真心想去踏青,因此只管睡着,千钧做好早饭才起来。吃完饭太阳都晒到窗子上了,裴元还没来。她也不急,出去买了菜。快做午饭时观竹过来,把裴元的话说了。她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吃过饭她拿了银子带着江一鸣去西四大街,千钧留下来看家。她打听到那儿的丰盛胡同云集了许多珠宝批发商,其中最大的是薛家,动辄交易上万两银子。她带着几百两银子去,是门都不让进的。她逛了一圈,选了家门面小的,挑了两对蓝宝石裸石和一对红宝石裸石。好说歹说,老板就是不肯降价,说:“批发有批发的价,零售是零售的价。你要挑几十个,我还能给你便宜。你就拿这么几个,我还不如零售呢!你去别家瞧瞧,人家要知道你只拿这么点儿,理都不理你。”

她只得又挑了两对,一共凑成十个,那老板才给她便宜了点儿,把带来的两百多两银子花了个精光,若不是老板抹去零头,差点连钱都不够。她没想到裸石这么贵,苦笑想:倾家荡产换了几颗石头,若是卖不出去,回头连江一鸣的工钱都发不出来,那可就惨了!

路上去了趟蒲家香料铺,幸好卖出去一根红蓝宝石簪子,得了五十多两银子,暂缓燃眉之急,不然明天她就要吃不起肉了。她去东二胡同杨老板那儿,挑了一对蓝宝石、一对红宝石和一对祖母绿镶同心戒,一对是上次客人定制的,有手指大小,另外两对只好做活口。剩下的裸石她想回头得了钱找别人镶的华丽精致些,杨老板要价便宜,镶的款式也简单。

她急等着钱用,催着杨老板赶工。只过了两天就立等着来取,把杨老板催的直报怨,等到天黑才拿到戒指。

第二天她去黎家送货,千钧去过一次,因此认得路。能买得起珠宝首饰的至少是殷实人家。黎娘子家住在鼓楼大街,夫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奴仆成群。黎娘子试戴了下她送来的蓝宝石同心戒,大小合适,痛快的付了钱。又看见另外两对同心戒,挑了对红宝石的,说:“我家小姑就要成亲,同心戒同心戒,夫妻同心,夫妇和顺,意头吉利,红色的也喜庆,买来给她添妆正好。”

如此一来,她立即入手两百二十两银子。心想既是要结婚,想必还要买别的首饰当嫁妆,说:“除了珠宝首饰,我还新得了一套黄金头面,这个是东瀛匠人做的,跟咱们大周匠人做的很不一样呢。”黎娘子一家正忙着置办嫁妆,想了想说:“回头你带来我瞧瞧,有什么别的也一起带来。”

次日言悠悠把家里能卖的都搜刮出来,又回蒲家香料铺拿了寄卖的珠宝首饰,用包袱装了去了黎家。这次除了黎娘子,她婆婆、小姑并众妯娌都来了,不仅卖出了藤原能信送她的那套黄金首饰,珊瑚手链、宝石头箍这些海外来的东西也全都卖出去了,连那柄东瀛折扇都有人买,顺带卖出了那对祖母绿同心戒和几个戒指。

她突然对珠宝生意有了极大的热情。

勃然大怒

言悠悠有了近千两银子,信心大增,决定大干一场。她去丰盛胡同挑了三十多粒珠宝裸石,亲手画了设计图,拿去东二胡同找人镶嵌。因这次要求较高,镶嵌费用相对的要贵一些,那些石头还没镶嵌完,她钱先花完了。可是她再没有碰到像黎娘子出手那么大方的客人,更糟糕的是,放在蒲家香料铺寄卖的那些首饰这么些天一件都没卖出去。她看着手里仅剩的几块银子,抱着一堆的首饰成品欲哭无泪。果然,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每日的柴米油盐都要钱,出行雇车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还要付江一鸣的工钱,言悠悠只觉花钱如流水,没钱的恐慌使得她连日来心情抑郁。眼看珠宝生意打了水漂,她决定还是老老实实赚血汗钱比较靠谱。

她带着千钧做的腌萝卜和黄豆酱去隆福寺街找徐佑,问他有没有什么活儿干。徐佑说:“最近有西藏和蒙古的使者来京。”言悠悠失望地说:“那有什么用?我又不会说他们的话。”缠着他说:“我最近穷得很,急需差事养家糊口。”过了两天徐佑把她叫到鸿胪寺,说:“因要招待使者,衙门里人手不足,这里有一些暹罗国来的文书表章,你能不能翻译?”

言悠悠拿起一封信看了看,好像不太难,硬着头皮说能。让千钧回去拿她惯用的鹅毛笔和墨水,逐字逐句翻译起来。好半天徐佑过来看她译得怎么样,拿起草稿见是跟海外文书一样的横排,先是一愣,读了几行,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问:“你写得是汉字吗?我怎么有一大半不认识?”言悠悠尴尬地说:“当然是汉字,只是,只是这是有点特别的汉字。我念给你听。”说着叽里呱啦念出来。

徐佑听得直摇头,“这是书信,怎么能用口语表达?你得再把它转化成书面语才行。”言悠悠蔫了,她哪会写文言文?可怜兮兮看着他说:“我写不好。”朝廷用的文书表章都有特定格式,大都需要专业人士修饰辞藻再次加工,才敢呈上去,来回多次修改那是常事。徐佑只得叹道:“你先把这个译出来,回头我帮你润饰一下。”

因那书信只是暹罗国例行恭请圣安,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言悠悠便带回家做。短短一张纸,她遣词用句熬了两天总算把它翻译出来,又誊写成竖版,把自己会写的繁体字全都换上了,瞧了几遍似乎问题不大,这才去隆福寺街拿给徐佑看。

哪知徐佑一看,眉毛都快皱在一起,把她写错或不认识的字一一圈出来,足有二十多个白字。整封信总共也不过四五百言,还是大白话,忍不住问:“你的字哪个先生教?”他还没有见过有人能写这么多白字的,今儿也算长见识了!换了他,早被先生打死了。

言悠悠羞愧不已,先前是有多自大,认为徐佑这下总挑不出错儿来了吧?幸好是徐佑,心性宽厚,要换了裴元,被他抓住这个错儿,早笑话得她没脸见人了。她咳嗽一声,干笑说:“大食人教的,徐大人原谅则个哈。”说着作了个揖。看来她得罚抄《千字文》了。

徐佑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将原文和她翻译的放在一起,自己则另外取了纸笔,把她翻译的转成文言文。时不时问她一句原文什么意思,有疑问的地方则停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务必使文辞妥帖优雅。

言悠悠看着他埋首案牍全神贯注的样子,有点移不开眼睛,怪不得人家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徐佑做事耐心细致又严谨,言悠悠偶尔说的不详细他还一再追问,短短两百字的信来回改了七八遍。直到书墨进来说:“老爷,饭菜都凉了。”他本想一鼓作气把它做完,想起言悠悠在一旁,饿着自己没事,饿着她却是不好,只得把纸张收起来,用镇纸压住,这才请言悠悠一起用饭。

本来言悠悠一个未嫁女子,是不方便和徐佑同桌吃饭的。无奈徐家没有女眷,言悠悠又是客,不好扔下她一个人用饭,再说徐家也没有多余的桌椅可以分案而食,只能一起吃了。两人说了些翻译上的事情,倒也言谈融洽,想象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言悠悠问:“平时休沐,徐大人都怎么打发?”书墨在一边代答:“我们老爷不是窝在书房里,就是去城外察看农作物。”她想了想说:“冬天地里不是空的吗?”这会儿应该还没播种吧?有什么可看的?

徐佑看了眼她。书墨笑说:“一听这话就知道言姑娘不通稼穑,这会儿麦子长势正好呢。”说着取笑了几句,还问她见过麦子没。言悠悠尴尬不已,她还真没亲眼见过。徐佑见状帮腔说:“言姑娘是从南方来的,麦子是北地作物,不知道也很正常。”言悠悠得知他在城外有个二三十亩地的小庄子,雀跃地说:“那下回你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也看看麦子到底长什么样儿。”省得别人笑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徐佑忖度着她是想去踏青,他那庄子跟富贵人家的田庄可不一样,直言说:“庄子上简陋得很,景色也不好,路上又辛苦,不适合游玩。”言悠悠忙道:“谁说我去玩的?我也是去察看农作物。”徐佑见不能打消她的主意,只得答应下来。

这日言悠悠拿了本字典对看翻译出的贺表有没有白字,千钧喘着粗气跑进来,指着门外又比又划说:“有人…找…找…”言悠悠出来问江一鸣,“谁啊?”江一鸣很讲规矩,从来不进内院,只在二门外听候差遣。

江一鸣说:“是个年轻姑娘,问她是谁也不说,只说要见姑娘。”言悠悠还以为是哪个熟客找上门来买珠宝,凡卖出的首饰她都留了住址,兴冲冲过去,见一不认识的美貌姑娘扶着个丫头站在那里,巷子边上停着辆马车,犹疑地问:“姑娘是?”

那姑娘上下打量她不说话。她身边那个丫头不客气地问:“你就是言悠悠?”言悠悠说是,“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贵干?”那姑娘轻声细语说:“听说姐姐精通番邦话,特来请教。”言悠悠以为生意上门,忙把她们领进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吩咐千钧去泡茶。那姑娘瞟见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笔,忽然说:“姐姐既是熟读诗书,也该懂得礼仪道理才是。”言悠悠见她话说的奇怪,问:“这位姑娘,你什么意思?”

绿绮不屑地哼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小声骂了句“不要脸”。

来人正是黄落英。自来兴被撵回侯府后,一次酒后失言,裴元在外面金屋藏娇的事儿便在下人中间流传开来。绿绮听到后来回黄落英。黄落英对来兴好一通威逼利诱,知道裴元自去年年底起便被言悠悠绊住了脚,又是安排住处又是送东西的,每次休沐都要去她那里,气得银牙差点咬碎。怪不得裴元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原来是外面有人了!

她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钱粮胡同,想要当面会一会言悠悠。这会儿见言悠悠脸色大变,忙训斥绿绮:“不得无礼!”又道歉说:“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出口无状,姐姐莫要生气。”言悠悠本要发作,见她如此,不好再说什么,态度冷下来。黄落英说:“不是妹妹挑姐姐的错儿,实在是这事说出来不好听。姐姐这般品貌,合该进府锦衣玉食才是,怎能住外面吃苦受罪?被人笑话不说,也连累了姐姐的名声不是?”

言悠悠一头雾水,“姑娘,你找错人了吧?”什么姐姐妹妹的,她怎么听不明白她的话?

黄落英叹道:“姐姐莫要装糊涂,妹妹知道此次上门不应该,还请姐姐体谅妹妹一心为二爷着想。姐姐一看就是个蕙质兰心的,怨不得二爷喜欢。只是这样在外面住着,大不成体统,叫人看着也不像话。姐姐还是进侯府去住才是正理。”她打算先把言悠悠弄进侯府,回头等她过了门再好好收拾她,也省的裴元被她拐着天天往外跑。心想这言悠悠不过略有姿色,父母俱无,靠着会点番邦话辛苦谋生,听见接自己进侯府过富贵日子,岂有不愿意的?一进侯府便好办了,由得自己搓圆揉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