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悠悠慢慢听明白了,原来是裴元的女人找上门来了!气得脸都青了,冷声说:“我没有姐姐妹妹,姑娘还是请吧。别说进侯府,就是进皇宫我也不去!”

“姐姐何必动怒?我也是为姐姐好。你是二爷的人,还能一直住外面不成?回头开了脸,摆几桌酒席,那便是主子,从此穿金戴银,呼奴使婢,要什么有什么么,比在外面强百倍不止!这是其一。其二,姐姐万一有了一儿半女,难道要孩子没名没分跟着你?”她自认为言辞妥当,哪知一番话惹得言悠悠勃然大怒,指着她鼻子骂:“滚!”裴元就是八抬大轿抬她进门她还不一定愿意呢,竟然想纳她为妾!

黄落英还欲说话。言悠悠大声喊“千钧”,“把她们给我赶出去!”千钧手里拿着擀面杖跑进来,气势汹汹对着她们。黄落英舌灿莲花,面对千钧的擀面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绿绮见势不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忙扶着她走了。

言悠悠只觉自己从出生起还没受过这般羞辱,气得直骂:“裴元你个王八蛋,我与你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阶级之差

风柔日薄春犹早,言悠悠心情却有点不好。自从黄落英上门,她心里跟堵着什么似的,一直抑郁不乐。无论她怎么不在意,她跟裴元间的阶级之差永远都在那里。他是侯府嫡子,而她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份就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这种无力感使得她对他们之间的一切失去信心。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努力学习就有好成绩,认真工作就能升职加薪,用心做一件事怎么都会有回报,可是感情不是的,它最不讲道理。还未开始,她已经嗅到其中惨烈的味道。

她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朝代,这是冥冥中早就注定还是只是一场阴差阳错?裴元于她,究竟是归人还是只是过客?她回顾着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记忆最深的都是跟裴元有关的人和事。她头次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和她已经牵扯这么深了。

她有点哀伤。

她穷得连肉都快吃不起,还发生这等糟心事,这日子过得真是了无生趣。直到书墨把她这些天翻译所得的三两多银子送来,她才高兴了点儿。书墨说:“我家老爷明天休沐,要去城外的庄子上。言姑娘上次不是说要去吗?老爷让我来问一声。”言悠悠正愁没地方散心呢,忙说去,又让千钧准备出城的物事。

第二天徐佑到钱粮胡同接她时,言悠悠还没起床呢。她听见徐佑在外面等着,匆匆忙忙穿衣洗漱,出来见他站在马车边跟江一鸣说话,尴尬一笑,“好早啊。”

徐佑见她跑的气喘吁吁,黑鸦鸦的头发胡乱挽了个髻,头上光溜溜的一根簪钗都没有,像赶着应卯的学生,笑说:“不用急,慢慢来。”言悠悠见他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微笑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得展颜一笑,手脚并用爬上马车。

徐佑怕她跌倒,离她两步站着,等到她安全上去了,这才走开。言悠悠和千钧坐里面,徐佑和书墨坐外面。车子不紧不慢出了胡同,却在大街上停下。不一会儿,书墨买了包子豆浆回来,笑说:“老爷让我买的。”他们在家吃过了。

言悠悠一大早赶着出门,别说吃东西,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这会儿正饿了,平常吃着不怎么样的包子此刻吃得却很是香甜,豆浆热乎乎,喝下去让人从胃里直暖到心里。

出了城,视线突地开阔起来,天高云淡,满眼绿意,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堪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土路向前方无限延伸,路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左右两边是杂草树木,远处点缀着几处房子,炊烟袅袅升起,画面安静美好。言悠悠掀开帘子和徐佑说闲话,指着路边黄灿灿一丛花说:“那个迎春花开的真好看。”

徐佑看了一眼,“那是连翘。”

言悠悠默然,半晌指着一树白花问:“这个是梨花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梨花似雪,正是白色。徐佑摇头:“不是,这个应该是杏花。”她说:“杏花不是红色的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啊!徐佑说:“杏花有红有白。”她“哦”了一声,忽然说:“梨子甜,好吃,杏子酸,不好吃。”仿佛要借这个找回场子。

徐佑觉得她像个孩子,莞尔一笑,逗她说:“杏子做成杏脯,酸甜可口,生津止渴,好吃得紧哦。”言悠悠不服道:“冰糖炖雪梨,祛痰化咳,滋阴润肺,还美容养颜呢!”徐佑忽地拿出一包杏脯,“那这个你不吃了?”

言悠悠立即没原则的放弃立场,惊喜地问:“哪里来的?”书墨说:“我昨天特意跑去林记买的。”言悠悠拈了一个尝,“果然酸甜可口,甜的恰到好处。下回我也去他家买。”看着徐佑,轻声说了句“谢谢”。只有他吩咐,书墨才会去买。真是一个细致体贴的人呢,她自己都没想到要买点什么路上带着吃。

徐佑的庄子果然破得很。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几间土坯房,住着姓宋的一家人替他打理庄子上的事情。他一来就问占城稻的种子发芽了没,让宋老头带他去看。言悠悠在田埂上走了一回,入目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没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挖蚯蚓钓青蛙玩儿,颇觉无聊。她摘了片树叶,时断时续吹着。宋婆子见她无事可做,领着她到徐佑的房间,里面有几本书可供翻阅。

她没有看书,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架古琴,随手拨弄了两下,音色柔和,听着十分悦耳。房间里光线不好,她拿到外面,盘腿坐在一颗高大的槐树下,一根弦一根弦摸索着哪里是哆来咪法索。半个时辰过去,她连最简单的《送别》都弹得乱七八糟。她以前学过钢琴,古琴虽摸过,却不熟练。

徐佑从青色的麦浪里向她走来,含笑接过古琴,熟练地弹出她刚才弹的索米索哆拉索哆,索哆来咪来哆来,说:“这曲子很好听呢,不知是谁作的?”言悠悠不好解释,说不知道,按着一根弦问他:“这里是什么?”徐佑告诉她这是商音那是徵音,听得她头都疼了,忙说:“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徐大人奏一曲?”

徐佑有些羞涩说:“我琴技很一般。”问言悠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雅乐就行。”她听那个就想睡觉,“要好听的民间小调。”

“小调要用琵琶弹才好。”徐佑虽如此说,还是弹了首江浙一带十分流行的《鲜花调》。

言悠悠拍手说:“我听过这个!”虽然调子有些不同,大体还是一样的,开心唱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徐佑仔细听着,半晌笑道:“是你改编的吗?倒是比原来的调子好听。”

“我可没那个本事。”言悠悠要他再弹一遍,自己则在一边摇头晃脑哼着“茉莉花呀茉莉花”,甚是自得其乐。

如此一来,她心情意外好起来。

言悠悠是客,宋婆子满院子抓鸡,准备杀鸡待客。言悠悠知道庄户人家养只鸡不容易,还得留着下蛋呢,拦住她说:“不用杀鸡,我平常吃惯了鸡鸭鱼肉,倒是想吃榆钱饭柳叶牙儿什么的。”宋婆子说:“记得以前打仗的时候,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就靠吃榆钱饭过活,吃的脸都是绿的。”虽不理解她竟要吃榆钱饭,还是让大孙子上树捋榆钱儿去了。

言悠悠教她把嫩柳叶牙儿裹面粉炸。宋婆子尝了一点,酥脆酥脆的,心想用了这么多的油,就是炸石子儿只怕也是好吃的。

言悠悠吃到了久违的农家饭,和宋婆子的孙子孙女玩跳房子玩得很高兴,也不赶着回去了,表示要和徐佑一样,留下来住一晚。

徐佑却为难了,没有她住的地方,只得把自己房间让出来,和书墨挤去了。

言悠悠待到第二天吃过午饭才回去。进门见裴元一脸阴沉坐在那儿,那冷飕飕的眼神,差点能把人冻死。言悠悠看了很不爽,“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省得你表妹到时又找上门来。”

徐佑不理,径直问:“你昨晚没回来?”他一大早就来了,得知她去了徐佑的庄子上,一晚上没回来,气得饭都没吃。

言悠悠撇过脸去不说话。

“你竟然独自在外面过了一夜?你还要不要名声?”裴元压抑着怒气说出的话显得越发的阴森。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小姐,有一大堆丫头婆子跟着伺候。我得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就是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能啊。”她话说的轻飘飘的,一副不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你就能跟男人彻夜不归?”裴元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砸的上面的茶碗杯碟跳起来,叮当作响。

言悠悠瞟了他一眼,淡淡说:“你不用冲我发火。你是侯府少爷,金尊玉贵,只有名门千金可堪婚配。小女子蒲柳之姿,既无家世也无才貌,不敢高攀。”

裴元见她这样只觉心口一痛,满腔的怒火竟发不出来,好半天一字一句说:“所以你看上了那个姓徐的?”

言悠悠见他脸上神情复杂,似愤怒又似伤痛,不知为何鼻子跟着一酸,叹道:“不然能怎样?你还能娶我不成?若是想着纳我为妾,那你就错了主意!”

捉襟见肘

女人总是比男人想得多。裴元还没有想过谈婚论嫁这件事,他才弄明白自己喜欢言悠悠呢,更多的是想着怎么征服她。乍然下听言悠悠这么说,他有点愣住了,才察觉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问题。

他从言悠悠脸上看出她态度的坚决,除非明媒正娶,不然就要失去她。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就知道一味逼他,连退路都找好了。他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只要想起她跟徐佑在一起的画面,想起她跟别的男人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想起她从此为别人洗手作羹汤,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无法忍受!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娶她。按他们身份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士庶不婚。婚者,结两姓之好,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所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规矩严的家庭,根本没有子女置喙的余地,更不用说做主了!

当然也有门不当户不对的。兴国公出身将门,听说年轻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娶的夫人却是个猎户女,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提枪上马上阵杀敌倒是精通。不过那是战乱时期,兴国公跟着高祖打天下,枪林箭雨中来回,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存都没保障,有闺女愿意嫁你,祖坟上都冒青烟了。

他得想想办法。思绪如电转,半天说:“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想嫁我。”

言悠悠正伤感着呢,被他这么一说,气得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裴元拉住她,正色说:“我不会娶黄落英的。”言悠悠没说话。可是你会娶别人,总之不是她。裴元没得到回应,很不满,霸道地说:“不许再见徐佑,也不许见别人。”

言悠悠翻了个白眼说:“那干脆把我眼睛蒙起来好了!”她又不是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连人都见不得了!

裴元按着她的肩,迫使她面对自己,一脸认真说:“我会想办法的。”不等她反应过来,大步走了。

言悠悠轻叹一声,愁绪满怀,只觉进退不得。

人生如此艰难,所以她要努力赚钱!

她到王府大街找蒲希密,寄卖那么多首饰只卖出了两件小东西。她看着斜对面大食人开的珠宝铺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叹道:“我的东西比他家便宜那么多,怎么就没人买呢!”

蒲希密说:“寄卖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得有自己的铺子,生意才做得起来啊。”

言悠悠颓然说:“可是我哪有钱租铺子。”

“做生意的人谁不是寅吃卯粮,哪能个个手里都有钱?没有可以想办法啊,或变卖或借贷,总比货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好。还有,你小本生意,不要眼睛总盯着对面,王府大街租金贵,但是你可以在别处租个小铺子慢慢经营啊。中国不是有句话嘛,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东西好,不怕卖不出去。”

说的言悠悠真的考虑起开铺子的事来,不然这么些珠宝首饰全得砸在手里。她回家翻箱倒柜,除了那些珠宝成品,值钱的只有一颗指甲盖大的蓝宝石和一块拳头大的龙涎香。蓝宝石她能估得出大概价值,龙涎香就不知道了。她先去牙行问铺子出租事宜。打听到隆福寺街上的铺子,小小一间胭脂水粉铺,一年租金便要一千多两。做生意的怎么也要租个三五年,租金一般都是年付。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穷过。她拿着蓝宝石和龙涎香去当铺,结果人家只给当三百两银子,连租铺子的定金都不够。她只得去唐记银楼,想把蓝宝石卖给他们。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拿出东西跟掌柜讨价还价时,有顾客看中了这颗蓝宝石,出八百两银子买了。有了钱,她开始看铺子,然而不是太贵就是太差,没一个中意的。

这日牙行的牙侩领着她去看一间位于二楼的铺子。那铺子原本是卖茶叶的,一楼卖大众货,二楼卖贵货。后来被同行挤兑的生意冷淡下来,逐渐入不敷出,那老板便想着把二楼转租出去。二楼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雅致,撤下茶案换上桌椅便能卖珠宝,一年租金只要九百两。但是租期只剩一年,茶叶老板还要收三百两的转让费。

这家铺子是言悠悠这些天来见过的最好的,前几次看的不是烟熏火燎的食肆就是破败不堪的杂货铺,那样的还要一千两银子一年。只是三百两的转让费让她觉得有些不快。不过茶叶老板在装修上确实费了一番心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银钱一分都不能少,租金可以半年付。于是言悠悠在房东、牙侩、茶叶老板四方都在场的情况下,签了合约,付了半年租金加转让费共七百五十两银子。

言悠悠订了桌椅柜台,请徐佑写了“言记珠宝”的招牌,打了封爆竹就算开张了。然后给黎娘子等几个熟客挨个发帖子,表示自己开了珠宝铺子,欢迎光临。

黎娘子来捧场买了两件首饰,说:“怎么选在二楼?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还以为你改行卖茶叶了呢。”黎娘子那个即将出嫁的小姑也来了,问还有没有东瀛扇子卖,说大家都很喜欢呢。黎娘子说:“夏天要来了,扇子可是俏手货,你可以捎带着卖啊。”言悠悠心里一动。藤原能信还在京城吧?不知道能不能从他那里买些东瀛梳子扇子什么的。

当务之急是先立一个大招牌在门口,上面写着“二楼,言记珠宝”的特大字样,下面画着店铺主打产品:同心戒。红色箭号从大街上一直画到二楼。有了醒目的提示,比前几天门可罗雀的状况好了些,客人多了几个,不过下手买的仍是一个都无。

她守着清冷的柜台,决定去拜访藤原能信,总要有点新鲜东西才能把大家的眼球吸引过来啊!她厚着脸皮说明来意,没想到藤原能信十分爽快,二话不说以最低的价钱给了她好的次的共三百把扇子。听说她资金周转不过来,钱都没要,让她赚了钱再给他。原来不久前裴元从他那里定了五千把倭刀,一把倭刀赚的钱能抵数十把扇子,他这趟大周之行都够了。他看在裴元的面子上,哪会赚她这点小钱。

多了东瀛扇子充场面,铺子里总算有了点人气,连带着同心戒也卖出了几对。一有钱她就去拿货,因此手里经常性的缺钱,反而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且成天要守着铺子,哪里都去不了,日子过得又苦又累又无聊。

裴元去了趟天津出皇差,大半个月后回来便听观竹说言悠悠开了珠宝铺子,特地绕过去一看。言悠悠去东二胡同镶嵌去了,留千钧看铺子。楼上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博古架上零零碎碎摆着几件首饰,都没摆满,显得十分寒碜。千钧坐在那里串珠子。言悠悠买了些水晶珠子,自己加工成珠花手链什么的,挣几个小菜钱。他觉得这铺子开不了几天就要关门,说言悠悠是“不折腾不能活”,摇摇头进宫回话去了。

其实言悠悠的铺子没有裴元想象的那么惨,好歹有几个熟客,她还提供送货上门,扣除租金,吃饭的钱总是能赚到的。可是好歹是做珠宝生意,仅吃得起粗茶淡饭,连羊肉都舍不得吃,言悠悠自己都觉得凄凉。

言记珠宝蒲就这么捉襟见肘维持着。直到一天有人看中了那块龙涎香,出一千两银子买了,说是要进献给宫中某个爱香的贵人。言悠悠一下子缓过气来。铺子焕然一新,首饰也开始走华丽精致风了,货品种类也多起来,她总算不用走到当珠宝换米粮这样悲惨的境地了。

生意一好转,她开始想起裴元来。自从上次他说完“我会想办法的”,快一个月了,没见他人影,也没句话。真是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裴元最近忙得团团转,连侯府都没回。这天好不容易当完值,从宫中出来时,观竹领着太白楼的何掌柜在边上等着。何掌柜拿出一张欠单递给他。裴元见上面签着沈令的名字,说:“何老头,你是眼花了还是老糊涂了?”沈令欠太白楼一千多两银子关他什么事?何掌柜赔笑说:“汝阳侯世子让我把账单给您。他说您自然会替他付。”

裴元哼道:“我又不是钱多的烧手,谁欠钱你找谁去。他拿银子当饭吃啊?吃一千多两?”何掌柜苦着脸说:“前儿世子爷包下太白楼,请了一百多个人吃饭。小的本来也不敢来,可是世子爷一口咬定说您肯定会出这个钱,小的,小的只好来了。”

裴元想大骂沈令花不心疼的钱,拿自己做人情。突地想起自己求他办的那件私事,知道肯定是查到了,他才敢如此嚣张。让观竹带何掌柜回府拿钱,自己则去找沈令去了。

头大如斗

生意着实惨淡,有时候一天都没个人上门。言悠悠决定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想法子促销。她把桌椅搬到大街上,上面摆着东瀛扇子、同心戒、珍珠簪子、水晶耳坠等饰物,见有人上前便热情介绍。一上午下来,喉干舌燥,喉咙冒烟,差点没失声。天气越来越热,太阳也越来越毒辣。到后来她实在撑不住,扛了把伞蔫头耷脑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条失了水的咸鱼。

徐佑下衙回来,路过她铺子,见她趴在桌上,累得脸色发白,嘴唇起皮,买了酸梅饮给她。言悠悠咕噜咕噜一气喝完,打了个嗝儿说:“可算活过来了。”徐佑问:“就你一个人?”她指着自己:“本人身兼数职,既是老板也是伙计还是打杂的。”

“千钧呢?”

“她得洗衣做饭买菜打扫房间,有时候还得替我看店,顺带做手工,比我还忙。”当她的丫头可真不容易,以后要给她涨月钱。

路边有客人驻足,表示要上铺子里看看。言悠悠手忙脚乱把桌上东西一收,领着客人上楼,开了铺子门,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给她看。那客人说她在别处看见一对耳坠,上面镶嵌红宝下面蓝宝,一小一大,她想要那样的。言悠悠说没有,表示可以定做。她嫌定做慢,价钱贵,摇摇头走了。

徐佑在下面的茶叶铺子闲逛,等那客人走了才上去,摇头说:“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怎么不请个伙计帮忙?”言悠悠叹道:“一,出不起工钱;二,找不到合适的人。”招人哪有那么容易。招呼徐佑帮忙,把外面的桌椅搬进去。她忍不住抱怨:“虽说万事开头难,这开头也太难了吧?开张半个月了,只做过两单生意,还是熟人的。每天就这么干守着,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金钱,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全副身家投下去,这会儿就是想抽身退步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

徐佑安慰说:“珠宝首饰不像柴米油盐,每天都要吃,人人都需要,卖起来自然也不像柴米油盐那些那样走得快。不要急,做起来就好了,新铺子都这样,你才开张多久。”

这些道理言悠悠都懂,做生意,有时候拼的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可是架不住连着十多天不开张,她都快愁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日她在街上摆摊促销。有一客人拿着个玉坠左看右看,一时没拿住掉在地上,摔出了一条裂缝。言悠悠要她赔。她自是不肯,强词夺理说不关她的事,还说是言悠悠的玉坠不结实。双方吵起来。她相公在里面看茶叶,闻讯出来,对着言悠悠大声嚷嚷并揎拳捋袖,一副“我就是不赔你拿我怎样”的蛮横样儿。明摆着欺负言悠悠是年轻女孩,拿他们没辙。

言悠悠气得直咬牙,转身吩咐了千钧一句,拉着他们理论。小小的桌子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双方一个要赔,一个不肯,正吵得不可开交。突然人群被分开,江一鸣一脸煞气走过来,也不说话,往言悠悠身后一站。那对夫妻见他脸上疤痕遍布,不像善类,说话声立马小下来。围观的人也不吱声了,看他们怎么解决。

言悠悠说:“这个玉坠你也知道,卖十八两银子。我十五两银子来的,也不要你出十八两了,本钱总要给我。”围观者都点头称是,说砸了东西赔钱,那是天经地义。那女子见言悠悠没有坐地起价,反而酌情处理,又慑于江一鸣的淫威,最后还是赔钱了事。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哪知收摊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对珍珠耳饰,怎么找都找不到,定是刚才有人趁着她吵架不注意偷走了。言悠悠气得晚饭都吃不下,愤愤说:“我一定要请个伙计帮忙,不然这一摊子货迟早被人偷光!”她也委实忙不过来。尤其是有几个客人一起来的时候,她一边得卖货另一边还得盯着另外的客人。她烦恼不已,好伙计难找啊!尤其是像她们卖珠宝首饰的,怎么也要懂点专业知识才好忽悠客人啊。

千钧在一旁帮她想主意,居然真想出一个人。她把首饰放在蒲家香料铺寄卖时,有个姓韩的伙计总是很积极地帮她卖货。言悠悠犹豫地说:“这么撬人墙角不太好吧?蒲希密会不会不高兴啊?”可是她实在需要人帮忙,想了半天,对千钧说:“你明天去找一下韩深,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工钱三两银子一个月,另有提成,每卖出一件东西分他百分之二。”只要他自己愿意了,她就好跟蒲希密提了。天要下雨,伙计要走人,谁也留不住。

事情并没有言悠悠想的那么为难。韩深只是学徒,不是蒲家雇佣的正式伙计,一听言悠悠开出的条件,岂有不愿意的?再说他在香料铺子因为没有靠山,经常受排挤。两人一拍即合。蒲希密无可无不可,听言悠悠说想要他铺子里一个伙计,问过冯掌柜。冯掌柜见不过是个小学徒,不怎么放在心上,让韩深自己决定。因此韩深便卷了铺盖到“言记珠宝铺”来了。言悠悠连他住处都安排好了,和江一鸣住一起。

有了韩深的帮忙,言悠悠的铺子总算有了点样子。她也可以喘口气了,偶尔也能睡个懒觉,偷个空还能回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铺子有韩深看着,言悠悠又开始做起了送货上门的生意。这日她去东二胡同把镶嵌好的成品拿回来,放进漂亮的黑漆描金盒子里装着,摆着架子上。裴元来了,身后跟着个四五十岁仆妇模样的人。言悠悠随口问:“今天你不用当值?”裴元不说话。却见那仆妇一脸激动看着自己,上来就抱着自己哭,口里说着什么“小姐,老奴总算找着你了”,直把言悠悠哭得莫名其妙。

言悠悠猜着大概是跟这身体有关,推开她,指着自己一脸茫然说:“我失忆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那妇人不想是这么个结果,预想中主仆重逢抱头痛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见言悠悠一脸陌生看着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仔细打量起她来。言悠悠前后变化实在太大,整个人气质截然不同,段妈妈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天下这么大,重名重姓的多了去了,长得像的也不是没有。

裴元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言悠悠说的失忆的话,可是如今看来,她似乎真的不记得。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奶娘都不认,而且刚才她那惊讶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言悠悠听了段妈妈的叙述才知道,原来这身体原主也是叫言悠悠,一年前回老家福建探亲遇到山贼,从此下落不明。她不由得想,难道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而是天意?

言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是官宦人家。老太爷言平正乃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正儿八经一路考上来的,成帝年轻时亲手点的进士,实打实的清流名士。

段妈妈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疑惑越深,让言悠悠带她去如厕。避开众人问她左脚脚踝那里是不是有一小块圆形伤疤,那是小姐小时候留下的。言悠悠不说话。她有点生气,她又没有上赶着要认亲,倒怀疑起人来了!她一个人在外面,自食其力,无拘无束,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充实自在。当即露出礼貌笑容,“这位妈妈,您请自便。我先出去了。”疏远的态度弄的段妈妈越发不敢肯定。以前小姐对她可是亲热得很,从不曾这样冷淡过。

无论段妈妈问她什么,她一律说不记得。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对段妈妈防备很深,一句话不肯多说,也不肯承认自己是言家丢失的九小姐。

段妈妈无法,只得回去禀报此事。裴元今天之所以领她来,是来认人的。没想到她这般糊涂,自家小姐都认不出来。

从此,言悠悠平静的日子便被打破了。第二天来了一群人,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围着她,上下打量,窃窃私语,一会儿说像,一会儿说不像。弄的她满身火气,差点要赶人。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圆脸女孩儿凑过来,盯着她眼睛看了半天,指着她说:“这是九妹妹。九妹妹左眼眉毛里有一颗痣,她也有。”众人听说,都盯着她眉毛看,尾部果然有一颗小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于是众人嚷嚷着要接她回去。又有人问起她这一年的遭遇。还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她在外面丢人了似的。

言悠悠看着这些心思各异的所谓的亲人们,只觉心烦气躁,冷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们说是就是啊?万一是联合起来骗我呢?你们说够了没?说够了就请回吧,我这铺子是卖首饰的,可不是菜市场。我还得做生意呢。”

一席话把众人气了个倒仰。那个圆脸女孩儿还来劝说她。言悠悠油盐不进,客客气气把一行人送走了。

她只觉头大如斗,不知怎么办才好。

无奈回府

言悠悠把裴元拦在外面,不让他进门。

裴元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又生什么气?”

言悠悠冷脸瞪他,怒道:“你还问!言家的人是不是你找来的,你安的什么心?”

裴元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迁怒了,只觉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说:“我帮你找到亲人,这不是好事吗?”

“什么亲人?你看他们一个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样子,不够给我找事的!我要寻亲,也犯不着要你帮忙!你做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裴元长长“呵”了一声,没好气说:“敢情我这出钱出力,跑前跑后,还办错了?还真是好心遭雷劈!”他莫名觉得委屈,是她说他们齐大非偶,不堪婚配,现在虽不说门当户对,好歹不算差的太远,她又变脸了。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找出她的身世,本以为她会感激涕零,眼泪汪汪扑进他怀里,怎么都没想到她不但不领情,反而责怪起他来了。

言悠悠哼道:“我又没让你跑腿?好心办坏事!”横了他一眼走了。

他们吵架时,江一鸣一直躲在门房里没出来。他算看明白了,这俩不是冤家不聚头。从虚掩的门缝望去,只见言悠悠走后,裴元气得甩了下马鞭,对着空气骂了句“我招谁惹谁了”,也没进来,拂袖而去。

裴元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迎来了一拨车马。这次来的人甚有派头,跟车的小厮、仆妇、丫头浩浩荡荡十几二十人。来人乔氏三十多岁,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粉面含春威不露,身后跟着一大堆的人,当真是通身的气派。她自称是言悠悠的大嫂,无视言悠悠疏远的态度,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边走边打量:“这宅子小而精致,离街上不远不近,安静又方便。大隐隐于市,还是九妹妹有眼光,住的地方选的这么好。妹妹一个人住吗?”

言悠悠听出了她打探的意思,淡淡说:“还有丫头,门房啊。”

下人在乔氏眼里是算不得人的。乔氏想问这宅子是不是她的,口里却笑说:“这宅子虽好,到底不如自己家好。九妹还是跟我回家住吧。”

言悠悠突地停下脚步,说:“想必夫人也知道我失忆了的事。夫人既然说是我嫡亲的大嫂,那么敢问夫人,我今年多大,生在何日?什么时辰出生的?”

她这一问把乔氏问住了。她知道这个小姑今年十七岁,生在二月,具体哪一天却是不记得了。她身边跟着的大丫头瑞珠忙小声告诉她。乔氏见言悠悠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咳了声说:“妹妹是二月二十六的生日,具体时辰还要回去问母亲。是我这做嫂子的疏忽,连妹妹生日都忘了。”

瑞珠忙替主子解释:“大奶奶主持中馈,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还请九小姐莫见怪。”

言悠悠心想,这主仆两个倒配合默契,自己要小心应对才是。把乔氏迎进来,宾主坐定,吩咐千钧上茶。乔氏问:“这是妹妹在外面买的丫头?看着是个忠厚的。”言悠悠说了句“是”,再无别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问起言悠悠饮食起居来,说:“听说妹妹开了个珠宝铺子,好生能干,妹妹这一年来可真是大有长进。”拐弯抹角打听她失踪后发生的事。言悠悠只不应,沉默以对。

饶是乔氏再巧舌如簧,也拿一个不说话的人没办法,最后不得不挑明了说:“我这次来,是请妹妹回家去。妹妹在外面受苦了,以后再也不用抛头露面,担惊受怕了!”

言悠悠忽问:“我是怎么失踪的?”她总得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乔氏小心措辞说:“妹妹随七弟去福建舅舅家探亲,半路遇上劫匪,逃跑的时候失散了。”

“那七弟呢?他有没有事?”

乔氏纠正:“你该喊七哥。他先是被劫匪抓住,后又被放回来,倒是安然无恙。可怜妹妹,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言悠悠觉得这劫匪奇怪,抓了人又放走,先不管这个,只问:“我失踪后,就没派人找?”这是她最耿耿于怀的。

乔氏忙说:“怎么没找?舅舅接到消息,不眠不休带人找了十来天,后来也一直在找。妹妹那时去哪儿了?怎么大家都找不到?”事实是当时大家听说老七言怀被劫匪抓走,都在想法子救他。本以为兄妹两人遭遇不测,定是凶多吉少,众人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言怀还能豪发无伤的回来,对于言悠悠的失踪,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

她想起自己醒来时躺在乱葬岗里,然后被盗墓的胡不二救了,之前发生的事一片茫然,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答,问:“就我跟七哥两个人千里迢迢从京城到福建去探亲?”也没个长辈跟着?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乔氏语塞,这里面的事不好当着她的面直说,只得敷衍说:“母亲倒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可惜身子不好,劳累不得。其他哥哥嫂嫂不是有事,就是拖家带口的走不开,只有你和七弟得空。”

言悠悠听到这些排行头都大了,想到要过那种族人聚居的日子,踏出房门便要招呼无数亲戚,只觉头皮发麻,不肯随乔氏一起回去,说:“您先请回吧,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乔氏说:“九妹妹你也真是,回家有什么好想的!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吧!”言悠悠看了她一眼,慢漫说:“是啊,我在想,本应在家的我为什么会不在呢?”

乔氏无言以对,只得败退。出来后对瑞珠说:“这个小姑,以前就不好说话,总是冷眼看人。出去一年,经历了世情冷暖,越发难缠了。”

瑞珠烦恼:“没把九小姐接回去,怎么跟太太交差?”

乔氏说:“她什么都不记得,又不信任我,我是没这个本事请得动她。实话跟太太说吧。”

第二天言夫人在几个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亲自来了。言夫人年过半百,一共生了九个孩子,活下来的有六个,着实把身子掏空了,近年来一直卧床休养,连应酬都不出面,这回可是拼了老命出来的。

言悠悠见她病歪歪的,走两步路就要喘气,生怕动作大点她便要昏厥过去,大声说话都不敢,低眉垂首规规矩矩坐在一边。言夫人喝了自带的参茶才缓过气来,摸着她粗糙了许多的手,看着她长大了许多的容颜,半天叹道:“随娘回家吧。”

短短五个字便击溃了言悠悠的坚持。面对这个关爱她的人,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言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要她坐自己的车一道回去。言悠悠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吩咐,您请先回。”言夫人听她如此说,不听身边人的劝告,硬要坐下来等她。

言悠悠见她随时要晕倒的样子,拿她没办法,只得把江一鸣叫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好生看家,又让他转告韩深,把铺子看好了,和千钧匆匆收拾了一些衣服细软,上了言夫人的车子。

她掀开帘子,看着漆黑木门上贴着的对联,“惠通邻里,门迎春夏秋冬福;诚待世贤,户纳东南西北财”,横批是“吉星高照”。这是她请徐佑特地写的,凡见过的人都说这字写得好,赞有“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之态。短短几个月,她已经习惯把这里称作家了。想到要离开这里,她很是不舍。她看了眼累极正在闭目休憩的言夫人,心想若是在言府过得不如意,再回来便是。

她占据了这个身体,享受了新的生命,多少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言悠悠一路胡思乱想,不知失踪一年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进了言府是什么光景?是不是跟林妹妹一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就在她各种担忧惶恐中,言府到了。车子在二门外停下。一个高大的婆子半抱着体虚气弱的言夫人下来,上了一抬滑竿,其余人包括言悠悠扶着滑竿步行进了内院。

乔氏早带人在门口等着,先送言夫人回上房休息,然后才送言悠悠回她以前住的青橙院。言悠悠父亲言时乃是言家二房,妻妾子女众多,不能一人分一栋院子,因此都是两三人一处住着。言悠悠住惯了独门独院,听说要跟人合住,心里有几分不快,那以后一举一动岂不是全在人眼皮子底下看着?什么官宦世家,千金小姐,还不如她一个人在外面住得好呢!

还没进门,先冲过来一枚小炮弹,大声嚷嚷:“都是你把母亲累病了!”言悠悠被他冲的连退数步,亏得千钧眼疾手快稳住她,不然定要摔个狗啃泥。她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张牙舞爪瞪着她。

言悠悠站住脚,慢慢笑了,这是给她的下马威吗?

合理解释

乔氏忙拉住那小男孩,口里说道:“忻儿,不得对姐姐无礼。”言忻撇过头去,重重哼了一声。乔氏笑道:“怎么,连九姐姐都不认识了?还不叫人?”言忻不做声。言悠悠没想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小的弟弟,盯着他看不说话。乔氏见他们姐弟互不理睬,忙解围说:“母亲怎么了?”言怀愤愤说:“母亲一回来就倒下了,吃的药也全吐了出来。”

言悠悠觉得他小小年纪倒是很有孝心,瞟了他一眼,问:“有没有请大夫看过?”她镇定自若的神情、干脆利落的语调镇住了言忻,觉得这个九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乔氏在一旁说:“母亲回来时,大夫已经在等着了。”言悠悠知道言夫人没什么大碍,推开门进去,见言忻还傻站在那里,挑了挑眉说:“怎么?你想进来坐坐?”

言忻看了眼她和她身后拿着两个大包袱的高大丫头,好奇心使得他别别扭扭跟在乔氏身后一起进去。

言悠悠住的是东厢房,小小三间屋子,一眼便能望到头,远不如她在钱粮胡同住的宽敞。屋子收拾过了,帐幔寝具都是新的,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并没有什么精致贵重的陈设。只有靠窗桌上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桃花,使得屋里整个色彩一下子明亮起来。

乔氏见她弯腰细看桃花,笑道:“这是听雨一大早特地跑去花园里摘来的,她可是巴巴地盼着你回来呢。”想起她失忆了,解释说:“听雨是以前伺候你的丫头。”说话间,一个十四五岁穿着豆绿色衣裳的丫头进来,见了言悠悠,激动地叫了声“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说着几欲落下泪来。她随小姐一起去福建探亲,路上把小姐弄丢了,那段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幸好小姐回来了,不然她一辈子良心不安。以后她要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言悠悠一脸平静,“你叫听雨是吗?想必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先倒碗茶来,再帮千钧收拾一下东西。”听雨听了她的吩咐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下去烧水沏茶。乔氏说:“妹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晚上有家宴,到时我派人来叫妹妹。”拉着四处乱看的言忻走了。

言悠悠颓然坐在床上,思忖自己进了这里,眼前一抹黑,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清楚,就跟职场菜鸟进了世界五百强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想不露馅儿安安生生过日子,还是少说多看为好。因此定下了“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寡言罕语,沉默是金”的十六字方针。不知道不要紧,装哑巴总会吧!

言悠悠梳洗一番,在听雨的帮助下挽了一个穿到这里后最繁复的发髻,又是缠又是绕又是拧的,光梳头就用了大半个时辰。听雨打开梳妆盒,要拿首饰。言悠悠制止她,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只见里面是各种宝石簪钗,一时间珠光宝气,照的人眼睛都花了。这些是才镶嵌好的成品,还没送到铺子里去,她先戴一戴撑撑场面。她初来乍到,不能让人看轻了去。这种人家最是势利,向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她挑了最贵重的一根红宝石簪子,又剪了朵桃花斜插在鬓上,看起来甚是大方得体又不失贵气。听雨拿出乔氏为她准备的新衣。言悠悠瞧了眼,却从包袱里拿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出来,穿在身上极其自然服帖。她平日送货上门,很是置办了几身像样的衣裳,看着简单素净,料子却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