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样的“适应”终会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是她动了真心,才更难以演出假戏。他会邀她出演这个角色,也正是因为看出了她喜欢他,会甘愿为他付出吧。那么他有没有那么一丁点料到她感受到的苦楚?

他忽然闲聊般冒出一句:“你跟隔壁的方应鱼……走的太近了吧。尽管他是你的师叔,毕竟年龄相仿,还是注意些好。”

他居然知道了方应鱼是她的师叔。那么他也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吧。他调查过她。他是不是也知道她跑到京城来开珍阅阁,全都是为了接近他?

于是这样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利用她的感情。

心中极不舒服,冷冷的回道:“王爷,我可以把您的这句话理解成吃——醋么?”

他扫她一眼,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却仍是平淡的回答:“不可以。”

“很好。”她拉着脸,不客气的顶回去。

两人随后陷入沉默。手虽然仍拉在一起,却是一个在阴着脸看书,一个在阴着脸发呆。

这诡异的情形被砚儿走进来的声音打破。她慌张调整自己的表情,强做出一付温柔的面目。袭羽目睹她变脸全过程,忍俊不禁。见他笑她,她好不容易做出的温柔脸顿时维持不住,控制不住的化做一脸怒意。

于是砚儿端着药碗绕进帘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羽王爷一脸轻佻的拉着染掌柜的手,而染掌柜面带微怒,仿佛刚刚被冒犯了一般。

于是砚儿的眼中八卦星一闪,拥有了广大的想象空间。她微笑着将药碗捧过来:“王爷,该喝药了。”

袭羽看一眼药碗,目光幽怨的转向方小染:“我不要喝……”那种撒娇的语气,闻之令人心肝乱颤。

方小染心中默念两遍“注意演技注意演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乖啦,喝药病才能好哦~”

他不情愿的扁扁嘴,勉强道:“那,染儿喂我。”

“好,喂你啦。”她从砚儿手中接过药碗,作势向他嘴边递去。

他的唇边刚挨上碗沿儿又闪开了,锁起眉:“好难闻……”

“忍忍啦忍忍啦。”

他忽然媚笑一下:“染儿愿与我同甘共苦么?”

“当然当然。”

“若是染儿用嘴儿喂我,此药再苦,也必甘之如饴……”

“……!!!”

女人遇到女人

他忽然媚笑一下:“染儿愿与我同甘共苦么?”

“当然当然。”

“若是染儿用嘴儿喂我,此药再苦,也必甘之如饴……”

此言一出,岂止是方小染承受不了,砚儿也被雷得外焦里嫩。她看一眼方小染爆红的脸,拚命忍着笑,丢下一句:“染掌柜您慢慢喂,奴婢告退~”

撒开小脚丫子奔了出去……

方小染仍是捧着碗一动不动,她已然石化了……

袭羽轻咳了一声:“染掌柜,可以把药倒掉了。一会儿砚儿该进来收碗了。”

她木木的站起来,端着碗原地转了几圈,也不知是找不到适合倒药的地方,还是根本已经糊涂了。

他提醒道:“你没有带水囊吗?”

她这才记起水囊的事。从腰间摸出水囊,把碗里的药汁尽数倒进去,塞好塞子,再小心的藏回衣裙底下。做好这些事后,偷偷瞄一眼袭羽,见他已经在看书了,局促的感觉这才缓解了些。坐回到床边一个人玩着衣角,脑子里却是不可遏制的浮现着用嘴巴喂药的香艳场景。

该死……难道除了这一招,他就没有别的办法把砚儿支出去吗?

“你在想什么想得面若桃花?”突兀的一声问话惊想了她的想入非非。

“唔……哪……哪有?1眉毛一竖,就要恼羞成怒。

“谢谢你。”他忽然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什么?”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难得能够逃避掉喝药。”

听到这句话,心中酸软了一下。“……砚儿不像是有心计的人,也信不过吗?”

“她虽无心计,却是个竹筒子,什么话也存不住,她看见的事,等于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倒是……“那为什么不换个可靠的人在身边?”

“没有谁是完全可靠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涩涩的问:“那为什么……信得过我?”

他看她一眼,浅浅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她也不再追问,却猜到了答案。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她如此迷恋他,所以会甘愿的为他做任何事,而绝不会出卖他?他这样信任她,她该感到庆幸吧,该感到受宠若惊吧。可她偏偏是满心的苦涩。

为什么有种心被践踏的疼痛?

可是她竟没有足够的力量抽身而退,只有这样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出演一个她梦寐以求的角色。

只是演得越久,就越真切的感觉出自己离这个角色其实很远。远得像一个梦境,仿佛永不可及。

转眼又到了董御医前来复诊的时辰。袭羽掐算着时间,又取出毒针,在左臂臂弯一下,很快出现了浑身无力、脉象虚浮的症状,但并没有像昨天那样严重。然后告诉方小染,扎针处略偏离穴位,带来的症状便会轻声,他按照“发病的规律”,每次所扎的位置略有不同,症状也轻重得当,使得这场病来得惟妙惟肖。

还真是做得天衣无缝埃

董御医到来后诊脉,说病情已有所好转,叮嘱了些“注意休息、勿食冷食”之类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董御医走后,病征还要维持一个时辰之久才会缓解,袭羽合眼卧在床上,唇线绷得紧紧的,隐忍着不适。方小染在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眉睫漆黑如墨。这时的袭羽卸下了眼角眉梢的轻佻,抛却了披挂在身上的伪装,是如此的真实,如此让人心疼。

如此的孤单。

下意识的,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黑发上,想给他一点安慰的抚触,却不敢有更多的越礼,就那样小心翼翼的把手指停歇在他的发上。

感觉到那轻盈胆怯的接触,耳廓处传来她手指的温存温度。他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也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病征消失。甚至在听到有人进了门,穿过层层帘子走近时,也维持着这样的姿式没有动弹。

方小染本以为砚儿有事进来禀报,不料来人直接掀开了最后一层幕帘,一声焦虑的软声呼唤传来:“羽哥哥,你……”

话语中途残落,方小染抬眼看去,只见一名身着淡雅浅绿罗衣的女子停滞在手撩帘子的动作,一对美丽的眸子看着他们,满眼的错愕神情。这女子身材纤长,容姿美,瓷白的肌肤在两颊处透出浅浅蕴红,乌发如瀑泻在肩头,发间别了一支点翠蝶簪,映得眸色如水;整个人儿散发着清逸脱俗、冰清玉洁的韵味。她的视线落在方小染搁在袭羽发际的手上,一张清淡的朱唇微微颤抖,颊上的洇红失了颜色,琉璃般的墨瞳迅速被水雾包裹。

这女子的神情分明的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她喜欢他。她受伤了。

在这样哀婉的注视下,方小染不能顾及她要演戏的任务,也不能计较这样一名绝色女子亲密的称他为“羽哥哥”是多么的让人嫉妒,只是忙忙的把她的爪子收回来,免得这位美女当场崩溃。

然而她的手刚刚收到一半,就被袭羽一把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暧昧的轻轻揉捏,狭长的眸子带着凉凉的笑意,看向那女子。

“清茶,你来了。”他微笑着招呼道,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温度。

被称做清茶的女子眼神惶惑的左右游移了一下,不肯落在两人相执的手上,颤抖着嗓音回道:“嗯……你……病得……好些了?”

“其实已是好了。只是有佳人在旁疼惜,倒让人眷恋起这病,真不情愿好起来呢。”他以极端自然的语气说着极端肉麻的话,目光离开清茶,溺溺的缠绕到方小染有些木然的脸上。

清茶低垂着头,语调中有重重的鼻音:“羽哥哥身体大好了,清茶就放心了。清茶先行告退……”一扭身,快步离去。

方小染分明看到,清茶离去之时,两颗大大的泪珠跌落尘埃。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他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也浸凉了她的手,冰冷的温度一直传至了心底。

随着外面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甩了一下手腕丢开她的手,抑郁的阴云压抑在眉间。

她看着他,一语不发。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默默注视也触怒了他。

“你可以走了。”他的声音低哑,却分明压抑着怒气。“出去。”

方小染忽的站起来,急急的向外走去,脚步混乱又僵硬。

走近门口的时候,听到一阵对话声,似乎是一名丫鬟在跟砚儿打探着什么八卦。

“刚刚哭着跑出去的,不是林小姐?”

“可不是嘛。定然是看到那位染掌柜在王爷卧房里……王爷也真是的,堂堂相府千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哪里不比那乡野女子强?”

方小染手臂加力,哐的推开门,一步迈了出去,冷冷打量着两个小丫鬟,面色铁青,目光不善。

两名小姑娘见状吓得不轻,怯怯得头都不敢抬。

方小染狠盯他们两眼,沉着脸就向外走去。身后传来砚儿小心翼翼的询问:“染掌柜要去哪里?要奴婢让人备轿吗?”

“不必1

头也不回的离开。带着一身杀气,雷厉风行的穿过王府,所遇之人无不退避三舍。

用急促的脚步渲泄着充斥心间的复杂滋味。

拿她当盾牌也就罢了,那是她答应他的。可是凭什么拿她当武器?

拿她武器也就罢了,可是凭什么在借她伤人之后,自己又做出一付不甘不愿的样子,然后冲着她这个武器发火?

有没有谁顾及到武器本身的感受?她扮演的这个角色究竟有多可耻,有多可怜……

暴躁的情绪被疾速的奔走消磨,却有更大的悲哀潮水般弥漫而来哽咽了咽喉。

穿过一道假山下的拱门时,突然一阵劲风从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侧面扑袭而来,同时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她还没有看清是什么,就被扑倒在地,一对巨爪按上她的肩头,一只硕大如巨兽的黑毛脑袋张着血盆大口,悬在她的眼前,一对金色的眼睛凶狠的盯着她,她都看清了锋利的利齿和鲜红的舌头,张口对着她的咽喉咬下来!

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没命的尖叫起来。

那大脑袋似乎被某种力道扯住了,利齿停滞在距她咽喉几寸处,发出凶猛的吼叫。同时也响起另一人的惊叫连连:“黑豹,回来,回来,回来-…”

黑豹?!

听到这样的呼声,方小染绝望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孩拚了命的扯住巨兽颈子上的皮带,他的力气却显然不能与巨兽抗衡,根本不能将它拉开。而巨兽之所以没一口将它的猎物咬死,也根本不是因为男孩阻止了它,而是它暂时还没打算咬死她,只是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威胁的低吼。

方小染像一只落入猫掌的老鼠,浑身哆嗦着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觉得自己的性命今天交待在这里了,然而她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王爷府的优美园林中,死于一只丛林巨兽的爪下……

荆棘遇到护翼

方小染像一只落入猫掌的老鼠,浑身哆嗦着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觉得自己的性命今天交待在这里了,然而她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王爷府的优美园林中,死于一只丛林巨兽的爪下……

这只按住她的巨兽,分明有极强的攻击经验,她直觉的感觉最好的选择就是别动,而不是反抗。反抗必定会招来猛烈的撕咬!

旁边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一声断喝:“黑豹!退后!”

“黑豹”立刻松开了按住她的爪子,乖乖退到小厮的脚下,然而颈子上的鬃毛还是兴奋的乍起,喉咙时滚动着压抑的吼声。

已被吓呆了的方小染依旧躺在地上,保持着原有的姿式没有动作。迷迷糊糊的被人扶起,被揽入一个淡淡幽香的怀抱,焦虑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染儿,染儿,你怎么样?”

“染儿,你没事吧?”

脸颊被轻轻的拍打,她慢慢的回神,散散的眼神聚焦,这才看清抱着她的是袭羽。他乌发松散,身上只穿了中衣,赤着双足,眼睛里满是担忧。显然是听到喧闹声,急忙赶来的。

她被惊散的魂魄回聚了来,却暂时没能找回发声的能力,心有余悸的望向刚才攻击她的“黑豹”。

这时距离得远了,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只体型十分庞大的黑毛大狗,足有半人多高,毛发漆黑蓬松,威风凛凛。一对金色凶眸此刻还是满怀敌意的盯着她,利齿威胁的半露。这种充满野性的凝视让她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袭羽感觉到她的恐惧,紧抱住她,对小厮斥道:“还不快将黑豹牵走!”

小厮急忙应是,牵了黑豹离开。直至黑豹摆动的大尾巴消失在视线之外,方小染才松一口气,紧张到僵硬的肩膀松垮下来。

“染儿……”耳边又传来一声呼唤。

“我没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罢便推了他一下,想将他推开。他眼中闪过一丝责怪的神色,固执的搀住她的手。她也没再推拒,最终还是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子。站在原地稳了稳神。

袭羽用歉意的口吻道:“黑豹每日这个时辰要在园中遛的,是我疏忽了。它是头獒犬,遇陌生人闯进家中,就会扑咬。它的年纪也很老了,性情却还这样暴烈。不过它只要能控制住对方,便不会轻易真咬。”

切!她是不是要赞一句“真是条好狗”呀?伸手拍打了一下裙上沾的土,看也不看他,道:“没什么。我走了。”转身便走。

他紧跟上来:“我送你出去。”

她停住脚步,回头盯着他的赤足,蹙眉道:“你鞋也没穿,还是回去吧。再说你还在……养病呢。”故意的把“养病 ”二字咬重了些,提醒他还在装病期间,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说罢便低头离开。而他果然也没有再跟上来。

出了王府的大门,腿脚渐失了力气,变成了慢慢的拖行,终于走不下去,一转身拐进一个没有的小胡同,靠着墙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

回到珍阅阁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时分。方应鱼正坐在算命铺子前的凉棚下,对着一名富态的老太爷忽悠得天花乱坠,抬眼瞥见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慢腾腾的脚步,颈子微微前倾的曲线,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无一不透露着失意和落寞。

他心头微微一沉,对着老太爷丢下一句“您老能活到至少八十岁”,就匆匆站起来迎了上去。

方小染感觉有人迎面走来,抬眼,看到方应鱼关切的眼神。

“小师叔……”疲惫的声音,疲惫的眼神。

他打量一下她红肿的眼睛,瞥一眼粘染了尘土的裙脚,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拉着她走进算命铺子。扶她坐在座位上,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先喝口水吧,嘴唇都干裂了。”

她接过茶碗捧在手中,清香的温热雾气熏着酸涩的眼睛,舒适了不少。轻啜了一口,热流滑过胸口,几乎温暖了凉透的心。

他的手指疼惜地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鬓发,轻声问:“丫头……踩到荆棘了么?”

她苦苦的一笑:“或许,是个过不去的坎儿。”

“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的手笃定的按在她的肩上,掌心温暖。

“伪桃花还不如没桃花呢……”

“什么?”他没有听明白。

“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知道他喜欢别人的时候,这么难过……”

方应鱼的眸光寒意闪动一下即隐去,仍柔声道:“染儿,小师叔说过,如果走不下去,回来便好。没有谁值得染儿这样难过。”

“回去么?”她的眼睛里闪过迷茫。就算是她想回去,心却回的去吗?

看着她坐在椅上微微蜷缩的样子,他心疼不已。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小鹿做些饭吃了,就快去歇息吧,那么远的路步行回来,累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