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看到他手里拿的游戏机,就不好意思把自己书包里那双手套拿出来了。同样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相比之下,她的礼物实在又寒酸,又老套,几乎是因为他先买了条围巾给她,又点明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她才准备了这个,想他骑摩托的时候手会冷可以戴,但其实一点新意都没有。

罗胜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就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撵她走了?海宁道:“要我回去可以,你先答应我…”

“我什么都答应不了你!”他忽然拔高了声调朝她吼,“我他妈不仅是个学渣,还是个人渣,跟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要考清华北大为学校争光的,何必跟我这种人搅合在一起?我连留在四中复读都是沾了你的光,考个试都被当做作弊,这种窝囊气我受够了,你少来管我!”

两个人都站着,海宁身后是白底金色暗纹的巨幅窗帘,窗外天色暗的早,屋里没开灯,这别墅里挑高五米的大厅显不出金碧辉煌的颜色来,只剩寡淡的白和黄,孤寒空旷,像个活死人墓。

难怪他一个人待在这里,锦衣玉食,也没有变得开心一点。

同理,他朝她吼完,心里的冤郁还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你不走我走。”他拿出手机来,“郭世新刚打电话让我出去吃饭,这会儿时间正好。”

又是他那些朋友…海宁拉住他:“你不要去,去了就是喝酒骂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她还不知道他们那群人吗?凑在他周围不是争强斗狠,就是溜须拍马,他的委屈被他们顺毛一说,十分得变成十二分,更加不愿意回学校去了。

“放手。”他沉着脸命令她。

“我不放。”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他伸手来掰她五指,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在这装了地暖的屋子里半天都没暖和起来,透着微红的血色,关节处还是用力得发白。

她力气没有他大,他又下了狠心似的硬来,手指被掰得生疼,让她想起他们初见时他的大脚踩住她的手,也是这样钻心般的疼痛,可就是没办法,她奈何不了他。

“罗胜!”她崩溃地喊了一声,语调带着哽咽,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罗胜呼吸咻咻的,手却软下来,换他拉住她往沙发上拽:“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你愿意好好说吗?!”她也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说,“你也不想想我都到这里来了多少次,我们一起努力了多久才有这样的成绩!就因为被怀疑就自暴自弃,连辩解都不为自己辩解,充什么英雄好汉?学习是为了别人的看法吗,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啊!”

她难得这样慷慨陈词,倒把罗胜唬住了。他向来最烦女生哭哭啼啼的,可彭海宁不一样,她轻易不掉眼泪,这回却是为了他的事,有了感同身受的委屈。

“我知道,你别哭了…”他反过来安慰她,“你把眼泪擦擦,你说的我都听着。”

其实要说的她已经说完了,就怕他听不进去,那说多少都是白搭。

又好一阵沉默,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两人窝在沙发里几乎是互相依偎的姿态。海宁脸红得发烫,吸了吸鼻子推开他道:“我要回去了。”

“现在?”

海宁看一眼表,现在都五点钟了啊。

罗胜不高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刚才不是说留下来吃饭吗?”

她说过吗?仔细回忆了一下,她想起来,好像是说过。

“你不是要出去吗?”她怄气道。

他抓了抓头发:“家里有得吃干嘛跑出去。”

海宁猛地站起来,他连忙跟着站起来,扯着嗓子道:“你非得现在走吗?”

“喊什么,我去看冰箱里有什么菜!”

罗胜笑了,这么多天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散了。

是啊,他绝望个什么劲儿呢,最该相信他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防盗还是要做起来,明天开始吧,v章订阅比例不足50%的小伙伴要12小时后才能看到新章内容哈~反抄袭反盗版是原创作者无奈又不得不做的事,望大家谅解~~

第三十八章

就像上回她生病时他给她家冰箱里塞满食物一样,田阿姨临走之前也给他的冰箱塞满了各种吃的和冰鲜, 大概也是怕他一个人会饿死吧。

这样就不用买菜了, 海宁拿现成的食材做了三菜一汤, 满满一锅米饭。

罗胜倚在门边看她忙碌, 宽大的围裙紧紧圈住她的腰,不盈一握的软和细, 要不是怕吓到她, 他倒是想从她身后抱一抱, 看看是不是跟想象中的感觉一样好。

情难自禁是不是就说的是他现在这傻样?仅有的一点理智,还是从她那里借来的,他自己的, 本来就没多少,早就已经透支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海宁转过来看他:“你饿了?马上就能吃了。”

他其实不饿, 不过正儿八经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他还是很期待的。

别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可能也会做饭,都像过家家玩儿似的, 可海宁不一样, 她手艺好, 做盘煎饺都能让他馋半年, 更不用说又是虾又是肉做出来的“大餐”了。

饭菜上桌, 圆形的大理石餐桌还是冷冰冰的,但多了个人,就不显得冷清了。

他拿了两罐啤酒出来, 海宁连忙说:“我不能喝酒的。”

“啤酒也能算酒吗?就是喝个气氛,过生日都不喝酒那还过个屁!”

“可你的生日是明天…”

“我乐意提前过,不行啊?我说哪天就哪天。”

海宁还是犹豫,她没喝过酒,不知自己酒量深浅,万一喝多了失控怎么办?

罗胜却已经把酒打开了,给她倒了一杯,边倒边说:“一看你这样就没喝过酒,没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喝。还要我提醒你吗?你跟我一样,已经满十八了,成年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尝试的?”

他这话听着总有些怄气的成分。事实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也真的是在怄气,并不是针对彼此,而像是对周遭的一切,对命运,对这无常又无聊的青春。

啤酒很好入口,没有她认知中酒的苦涩和辛辣,绵绵的,带着粮食和啤酒花的香气,很解腻。

“好喝吧?”罗胜拿手里的啤酒罐跟她碰了碰杯,“祝你以后顿顿有酒,餐餐有肉。”

“你这是咒我长胖吧?”海宁好笑地说,“还是祝我们都考个好大学吧,还有,生日快乐。”

“那考完以后呢,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

“不是去看海吗?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是哦,他们曾经说过的,原来他都还记得。

“没忘。”海宁也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好考,然后一起去海边玩。”他笑起来,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海宁也学他的样儿,喝完了自己那一杯,酒色渐渐浮上来,脸上像映着晴日里的霞光,眼睛也更生动好看了。

罗胜其实挺久没放开怀抱喝酒了,前一段时间用功的劲儿如今想起来都不像他自己。今天难得,吃着海宁做的菜,跟她斗斗嘴、喝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还有吗?可不可以换一种酒啊,这个啤酒喝得好撑…”

号称不会喝酒的人喝到开始自己要酒喝,一般就喝得差不多了。可十七八岁的时候要知道节制,那就不叫年轻过了。所以各自喝完两听啤酒之后,罗胜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喝了一大半,海宁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罗胜话说到一半,没人应声,这才发现她已经醉了。他酒量好,没喝醉,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偷偷摸摸看她被酒精染红的耳廓和不知呢喃着什么的嘴唇。

他想偷个香,跟喝没喝醉没关系,纯粹是体内荷尔蒙作祟,当然酒精是很好的催化剂,所以等他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亲了。

他有点慌乱,幸亏她没醒,只是身体稍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周遭的不安稳因素。

他虚惊一场,胆子又大起来,重新凑近的时候听到她轻喊了一声:“罗胜…”

这回他没能亲下去,骂了声靠,定了定神,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来,慢慢走到楼上去。

他把她放到自己床上,她挨到枕头只轻轻哼一声就睡得更沉了。他不敢脱她衣服,胡乱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怕她又着凉。

他坐在床沿想了想,觉得他们俩真不容易,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题,也就走到这一步了,手没好好拉过,连亲也不敢去亲。

不过呢,他是挺想让她留下来陪陪自己的,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下她喝多了,自然也就不用回去了吧。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也挺焦躁似的,毕竟这房间里躺了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子…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最后他也累了,冲了个凉,换了干净的衣服爬上床来,紧挨着她的后背睡下去,都没来得及挣扎,就睡熟了。

被冤枉作弊到现在,这么多天,就属今天睡得最安稳。

早晨睡到日上三竿,罗胜一睁眼就看到海宁亮汪汪的眼睛在枕边看着他,其实她也才刚刚清醒,反应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就醒了。

她立刻把被子拉过头顶遮住脸,啊地叫了一声,声音在被窝里,闷闷的。

罗胜尴尬地抓了抓头,撑着床头坐起来:“那个…你、你还难受吗?”

他这话问的…明明问的是她宿醉过后的感觉,听起来却像是别的意思。

海宁没吭声,其实心里是害怕极了。身上衣服裤子虽然都还穿戴得好好的,可她对这个也没什么经验,同床共枕过了…算是发生过什么了吗?

罗胜喉咙发干,听到她也在被子里咳了两声,自告奋勇地说:“你要不要先起床洗把脸,我下去倒点水来给你喝。”

哎,老天爷,他也没经验啊,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

可他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守着她睡了一夜,万一说话没说对,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他走到房间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海宁也从被子里探头出来看他走了没,这一看像触了电,两人都难为情地赶紧别开眼。

罗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下走,努力回想昨晚喝酒前后的各种细节,又忍不住去想她刚刚睡醒时又惊又羞的小模样,心里慢慢回过味儿来了,有种甜滋滋的感觉涌上来。

他害羞个什么劲儿呢?他是男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他可以对她负责的。

这么一想就身心开阔了,倒杯水上去,跟她好好谈谈,告诉她,他也不打算倔了,回学校好好读完这半年,至少考个离她不要太远的大学,今后的路虽长,不也靠他们自己走吗?

热水壶里的热水没有了,他哼着小曲,拿电水壶接水去烧。水刚接满,海宁就从楼上下来了,头发还有点微乱,衣服也皱巴巴的,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我想先走了,下周就放寒假了,老师布置了很多题…你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吧。”

她这都说得什么呀,简直语无伦次。

然而罗胜已经想明白了,所以又恢复了常态,痞气地伸手一拦她:“哎,睡过就想走啊,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海宁呼吸一顿,有些急促地问:“我们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吧,对不对?”

“唔,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觉得呢?”

海宁被他逗弄得面红耳赤,眼睛都红了。他不想弄哭她,只能适可而止:“你别想多了啊,我说的是生日礼物,我们说好了的,你还没给我呢!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他知道她带了,就等她亲手拿给他。

海宁有点难为情:“我的礼物不好…”

“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呢,礼物不就是个心意嘛,有什么好不好的?”他像这样伸手向人要礼物,还真是头一遭。

海宁没办法,从书包里拿出手套给他:“织的不好,你别嫌弃。”

她是照着编织书上的花样来的,跟之前他买给她那条围巾的花色有点像,但颜色不同,如果她也有双手套,那就是情侣款。她很花了些心思,特意把收口那一段加长,可以护住他的手腕,骑车的时候就不会冷。但时间有限,几乎是她从刷题看书的时间里硬挤出来的,那么仓促肯定不够精细别致。

罗胜却很喜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你可真行,这真是你织的啊?”

多么难得,四中第一的学霸肯花时间为他织一双手套,他简直是占用了人家最宝贵的东西。

他把把手套戴上,像螃蟹挥舞钳子那样比划两下,问她:“好看吗?”

她点头,嘴角漾开笑。

送礼物嘛,他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电水壶里的水开了,同时门外响起门铃声。海宁心里咯噔一下,罗胜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欢喜中,大咧咧道:“别怕,肯定是陈嘉木,叫我去吃饭的。”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上午十一点,差不多该吃午饭了。自从他上了高中,这一天都是到陈家去吃的,姑妈罗月华也会去,人多热闹一点,好像就可以让他忘记父母压根都不记得他生日这码事儿。

他跑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的并不是陈嘉木。

“Happybirthday!”郭世新把手里的蛋糕举高冲他喊,兴高采烈地冲进门,看到他戴着手套,还哈哈笑道,“胜哥你这打扮什么鬼?怎么在家穿睡衣还戴手套,很冷吗?”

不会啊,这屋子里烧了地暖,明明就很暖和。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进门,身后还跟着黄毛他们一群人,包括朱子豪。

他参加完艺考回来了?罗胜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不妥,一回头,发现郭世新已经看到了海宁,惊讶地指着她:“咦,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海宁也愣住了,是啊,真的很难解释呢,她为什么在这里——而且衣冠不整的,罗胜还穿着睡衣,一看就刚刚起床。

“有什么好奇怪的,别在这儿瞎哔哔!”罗胜反应过来,连忙挡住他们,把人往外赶。

他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么急吼吼的倒真让人想歪了。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从错愕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起哄道:“噢,胜哥,不错哦,已经睡过了啊?”

“啊,我知道了,是生日礼物吧!”郭世新开始抖机灵,“胜哥你今天生日,她这肯定是送上门给你惊喜来了吧?还是你厉害啊胜哥,睡学霸成就达成,还是你赢。”

“怪不得我说胜哥今天过生日怎么不声不响呢,原来是暗度陈仓啊!”朱子豪笑着捶了他一拳,“我艺考结束就赶回来了,早知道应该等雅雅一起,让她看看你怎么替她出气的。”

“出什么气?”海宁终于开口了,有些惶惶地看向罗胜,“罗胜,他们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朱子豪故意抢白道,“胜哥是为了把你赶出四中才故意耍你的,他跟我们打了赌,一定可以追到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谁让你害雅雅受处分呢?难不成你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啊?”

现在他们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只要再宣扬一下她被罗胜给甩了,她哪还有脸在四中继续待下去呢?

他语气里的轻蔑并没有立刻打倒她,事实上海宁只听到罗胜是耍她的这一句,耳边就已经是嗡嗡的,他又说了些什么她就已经听不清了。

第三十九章

“是真的吗?”她问罗胜,声音低得她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看到她煞白的脸色, 罗胜突然慌了:“彭海宁…”

“是真的吗?”她固执地又问一遍。

“嗯, 是真的。”他低头没有看她。

他宁可低头, 也不愿再骗她了。

一个谎言出口, 就要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但往往还是兜不住, 就是这样的道理。

海宁紧绷的肩膀软软地塌了下来, 这样的事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以前也问过的,他到底是不是耍她,他都说不是, 她也就信了。

他演技太好,而她不仅跟着入戏太深,还过于轻易地相信一个人。

从认识到现在, 她几乎每次都相信他, 都站在他的立场,最后也都证明她是对的, 就这一次…

然而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一件事中的某一个环节是假的, 就整件事都是假的。

是假的吗?付出的真心, 其实都是假的。

她的表现跟想象中不同, 没那么悲情和歇斯底里, 所以朱子豪他们也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面面相觑的,都等着他们两人接下来的反应。

海宁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拎起书包往门外走去。她步伐很快, 擦肩而过的时候,罗胜甚至感觉她其实是跑出去的。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们这群人。

“彭海宁!”他追出去,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在院子里拉住她。

可就算拉住了,也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他觉得自己其实嘴很笨,尤其在看到她眼睛里蓄满眼泪的时候,简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如果真的再油滑一点该多好,随便捏造一个理由,至少能让她没那么气他吧。

“你放开我!”她挣脱他,“我不想再跟你这种无聊又低级的人来往!”

“我无聊,我低级?”他也气极了,指着自己,“我无聊低级会背你去医务室?会帮你那个弟弟还钱?会圣诞夜陪你去看灯还买东西送给你?”

他满脸怒容,手上还戴着她刚送他的手套,那样子实在有点滑稽。

海宁哭了,把书包里自己的那条围巾翻出来扔还给他:“还给你,我不稀罕!”

“还有笔呢?两千八的钢笔,我不要笔,只要你还现金!还有帮你弟弟还上的那五百…这些钱不还清,你哪儿都别想去!”

人言可畏,她真的会离开四中吗?他不敢想象。

海宁咬着嘴唇拼命忍耐,眼泪却更加汹涌了:“你真是无耻!”

他再拦她,她的挣扎就很激烈了,回身动作大了点,一耳刮子就直接甩在他脸上。

他愣了,长这么大,挨过不少皮带、衣架、鸡毛掸子,还真没人往他脸上甩巴掌的。

趁他愣神的这一会儿工夫,海宁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杵在那儿,双脚像生了根,没法再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