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新和朱子豪他们等人走了半天才怯怯地围拢来:“胜哥…”

罗胜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眼神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脸上刮过去,停在朱子豪身上,咬牙道:“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就废了他!”

几个人噤若寒蝉,他又是一声暴喝:“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

海宁跑回家去,关上门,虚脱般坐在沙发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周昊正好来找她问题目,看见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不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我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院?”

她还是摇头,把他往外赶:“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先回去,我晚点再跟你讲题。”

“姐…”周昊感受到她的无力,其实她根本推不动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昨晚没回来吧,你去哪儿了?”

“你知道我昨晚没回来?”

“嗯,那个钱阿姨又来了,带了各种吃的用的,可能看你不在就送我们家去了,我晚上想给你拿一点来,看你十一点都没回来,以为你跟同学出去玩儿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没告诉我爸妈,他们不知道。”

他读懂了她眼里的惊惧,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家里来了好东西,他妈巴不得海宁不在呢,他也只是揣测,寒假要到了,她只是跟同学出去玩得比较晚,这会儿见她这样子才感觉不对。

“是不是罗胜啊?他是不是欺负你,对你做什么了?”

少年的直觉准确得惊人,海宁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叮嘱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千万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周昊,她已经是筋疲力竭,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着,又冷又饿,却又打不起精神去弄吃的。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也吓了一跳,难怪周昊刚才反应这么大。她昨晚没洗漱,一身酒臭,又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打算先洗个澡,收拾干净,有精神了再想别的。

狭小的浴室里,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空气热乎乎的,她的身体跟着回暖,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想了很多,关于罗胜,关于自己,关于四中,关于高考,明明都很想得很清楚了,可是到后面却又全都记不起来了。

这个澡她洗了很久,可能是太留恋那种热气腾腾的温度,渐渐丧失了意识,晕倒在浴室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氧化碳中毒,只想到人果然是不能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的。

不过在记忆的尾巴上,她看到了爸爸和妈妈,比任何一次梦里的会面都要清楚…

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周昊,他认定姐姐是被人欺负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又不敢告诉家里,就打给了钱淑华。他们一起去敲的门,没有人开,却有浴室的水从门缝里流出来,他们才撞开门闯进去。

后来医生说,再晚一点点,人可能就没了,家里那种老式的热水器可不能再用了。

是热水器的问题吗?在周昊看来,这完全是罗胜的问题。少年的冲动无法遏制,他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纠集了借钱给他打台球的那帮人去跟罗胜他们算账,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旧仇新恨一并结算。

反正那帮人上回被罗胜扫了脸面,早就想掰回一局了。

结果是周昊他们完败,大概是罗胜看在海宁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没把他揍得太狠,但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学校和家长。

很快的,四中高三年级学霸为情自杀的传闻就传得甚嚣尘上,都说她是被教导处主任的侄子霸凌玩弄,失身又失心,才会这么想不开。

周昊才初三,倒是一战成名,被说成有情有义、为了替表姐出头连衙内都敢揍的英雄好汉。只是当崔佳玉听说他可能要得处分,甚至被四中开除时,在校长办公室又哭又闹,差点昏厥。

罗胜没有看到这些,打架加上之前“作弊”的事,他被数罪并罚关在家里,老爸罗世全放狠话说不到开学都不会让他踏出家门一步。

等他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已经太迟了。

他赶到海宁家里去,握起拳头使劲地砸那扇门,始终没有人来开。邻居们指指点点的,却还是忍不住探出身来告诉他:小姑娘搬走了,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这场意外,她在四中那边也办理了休学。

休学,而不是转学,他根本查不到她去了哪里。

她连志在必得的高考都要放弃了吗?她一个人,又能去哪里?

“彭海宁!”他不甘心,在门口用尽力气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无人应答。

住在楼上的周富生被惊动了,拿着扫帚下楼,追着他拼命打:“…你还敢来,还敢来!你害得我们家两个孩子还不够啊,滚!滚的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

“彭海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回来,坐在她家门前的楼梯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小声地叫她名字,每一次听到远处的脚步声都以为是她回来了,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没有人会告诉他,她去了哪里,这辈子,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烟抽完了,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夜好像也黑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说,就此完结好像也不错,啊哈哈哈~~

明天换地图!长大了!

第四十章

“Nobody move!Money!Give me the money!”

黑暗中,彭海宁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耳边一片兵荒马乱。

抢劫的人在他们没有任何预期的时候冲进来, 她起身时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滚烫的咖啡溅出一些在她身上, 还好没有烫伤,不过这条白色的裤子她挺喜欢的, 怕是要报废了。

她放下拿在手里的手机, 将身上所有的钞票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然后就地卧倒,听从他们的指令趴伏在地上。

没有了灯光的咖啡馆很暗,但还是可以看到人影崇崇, 劫匪至少有三个人,或许更多,全都高大健壮, 手中握有手/枪和半自动步/枪, 戴着黑漆漆的面罩,只露出眼睛, 显得比一般国内所见的抢劫更可怖。

趴在地上, 不会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存在感。桌上那半杯打翻了的咖啡从桌面滴落, 一点一点落在地上, 像数秒的声响。

抢完东西,劫匪很快撤离,咖啡馆里的九位客人, 无一受伤。

啪的一声,有人按下灯掣,灯光重新亮起,地上趴着的人们全都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互相调侃祝贺。

“恭喜大家,这轮实操考核通过。等会儿我把表格发下来,请大家在各自那一份上签名,然后交上来。”

海宁领到自己那一份,拿起笔要填写的时候,又看到了桌面的狼藉。

旁边有人扶正歪倒的咖啡杯,用纸巾擦掉咖啡渍,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头:“我没事。抱歉,差点就拖后腿了。”

“不,这样反而真实。如果真的遇到抢劫,慌乱中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小状况,应对得当,是保障自身安全的关键,刚才你做的很好。只不过我们刚冲进来就看到你的咖啡倒了,担心你会被烫伤。学员还没外派就在我们的培训基地受了伤,这样可不好交代。”

左时是负责这堂海外安全培训实操课的教官,扮演的是抢匪的角色,在这个被模拟成咖啡馆的空间里,不仅要营造出抢劫事件发生时的紧迫氛围,还要暗中观察各个学员的表现。

他高大魁梧,身高大概超过185公分,帅气却不苟言笑,扮演抢匪时戴的面罩被拉下来堆在脖子上,仿真□□也还握在手里,似乎早已习惯拿枪,枪口始终向下。

恍惚中,海宁想起自己似乎也认识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只是八年时光荏苒,一切都褪了色。

作为中国企业派驻海外的员工,派遣前的安全培训已经成为硬性要求,只有拿到这个培训课程的合格证,才能到企业外事部门办理出国手续。海宁三年前已经参加过类似的培训,这回在国内晋升后又要重新再来一次,因为不同的职位和地区,意味着面对安全问题时的视角也不一样。【注】

这回培训结束,她将被派往非洲南苏丹,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

“明天还有最后一堂实操课,加油。”左时很温和,或许因为她是这回参加培训的九个人中唯一的女性。

“谢谢,明天上课的内容是应急手语?”

“嗯,还有紧急救护,都是复习,结束后就出考核成绩。不会有问题的,放心。”

从培训基地出来,旁边就是CBD。海宁先去商场买了套新衣裤换上,然后又随手买了杯咖啡,把刚才翻倒的那杯补上。

她现在像有咖啡依存症,一天照三餐地喝,少一杯都难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在苏城生活时几乎没接触过咖啡,顶多也就知道个雀巢。可去美国念书之后,就爱上了,一开始还嫌苦,喝不惯,直到咖啡帮她熬过了无数温书和写论文的漫漫长夜,才变得杯不离手。

她烫了头发,穿了耳环和脐环,用Facebook经营自己的社交圈,英文说得几乎没有口音,essay的文法比有些nativespeaker还要好,活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

然而只要回到国内,她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些年里,她回过一趟苏城,满街找从小爱吃的哪家汤包馆,早餐只吃豆浆油条,看到面包和三明治就想吐。

汤包馆搬家了,最后还是表弟周昊带她去的,排了半小时队才吃上。

“好满足。”她边吃边笑。周昊只是看着她吃,然后问:“姐,你想不想回四中看看?”

汤包馆搬了,她家的早点铺拆了,住过的弄堂已经被铲平,起了新的高楼。家乡日新月异,她只看到结果,回来倒像是客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算了,时间挺紧的,就不去了。”

她用筷子无意识地拨了拨面前那碗清汤里浮着的葱花,却听周昊低声道:“四中的老校区也要拆了,新校区在高新区那边。你不去看,今后都看不到了。”

心头像碗里的热汤那样起了涟漪,她又要了一笼汤包,没吃完,打包带回去做了夜宵。

四中直到最后也没去。

她给舅妈送了名牌香水和护肤品,给舅舅送了皮夹子,又悄悄塞给他几包万宝路香烟。周昊本来说好了让她什么都不用给他带,怕她行李超重,但最后她还是带了最新款的游戏机回来给他。

她还记得当年陈嘉木就是买了美国新上市的游戏机回来给罗胜做生日礼物。

这个地方真的有太多回忆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

所以她并没有在苏城待太久,也没有跟任何老同学联系,蜻蜓点水似的,来了又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刚毕业进公司,公司就要往非洲派人,她递交了申请。面试的时候领导问她为什么愿意到那么遥远的国度去,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没有牵挂。

这个理由很好,而且她早在美国念大学时就做过NGO的志愿者,参加过非洲的项目,很顺利地就被公司选中,派往坦桑尼亚。

她在那里待了一年,被调回国内总部,工作两年之后升职,再度被派往海外。

钱姨调侃她:“不是挺好的吗?咖啡可以喝个够了,顺便给我也带点回来。”

派驻非洲的事,她只跟两个人说过:一个是表弟周昊,一个就是钱淑华。

这些年,钱淑华亲自开车送她去大学报道,帮她办生日party,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参与了她生活中所有最重要的时刻。她们不是母女,却已经像母女一样亲近,去美国以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抽烟喝酒都很厉害的大姨。

这回听说她要去南苏丹,钱淑华特意从巴厘岛赶回来,约了她在她公司附近的饭店吃饭。

“这身衣服真好看,新买的?”一见面她就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还是那把沙哑的烟嗓,海宁却倍感亲切。

“您是真的火眼金睛还是派人跟踪我了?”海宁笑着坐下,要了一瓶巴黎水,“我今天参加安全培训把衣服弄脏了,出门现买了一套,总不能穿脏衣服来见您啊!”

钱淑华哼笑:“我们娘俩也过了□□年了,还用得着派人跟踪你么?”

“你也说是娘俩了,不用特意回来送我的,好好的假期都给打断了,金大叔不生气?”

“呿,别给我提他,想起来就生气。”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你们又闹别扭了?”

金闵国是钱淑华的男朋友,朝鲜族,会说中韩英法四国语言,早年也是做倒买倒卖起家的,后来事业重心放在韩国。钱淑华嘴上说喜欢小鲜肉,但其实自从离婚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固定伴侣,俩人没有婚姻登记,关系却比有的夫妻还要长久了。

最初她找到海宁家说要收养她的时候,海宁就考虑到她有自己的家庭,十七八岁的孩子突然插足他们的生活,肯定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恐怕双方都很难适应。然而事实上,钱淑华常年满世界到处跑,金闵国也跟着她跑,海宁跟他们像一家三口般相处的日子一年不过两三个月。

金闵国是看起来充满威严感,实际却很温和细心的人,他自己没有孩子,对钱淑华和海宁这两个身边的女人都像看待孩子一般,非常包容。

海宁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缺失多年的父爱,三人的相处十分融洽。

只不过钱淑华有时候会跟他闹别扭,像这回,肯定也是拌了嘴,她正好想回来见见海宁,就把老金一个人扔在海岛了。

“算了,不提他。你看看想吃什么,你来点。”她把菜单推过来,“多吃点儿,马上就要到一穷二白连肉都吃不上的地方去了。”

海宁笑笑,她在坦桑尼亚那一年,因为非洲常常停电,冰箱都没法用,气温一高肉类就无法保存,能吃肉的机会确实少之又少。回来之后,她又黑又瘦,虽然健康指标都没问题,钱淑华还是挺心疼的,大鱼大肉给她补了几个月,才补回原来的样子。

“你呀,不是我说你,这回可要当心点。”钱淑华摁灭烟头,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上次去坦桑尼亚还年轻,身体素质好,瘦成那样回来居然还没病没灾的。现在又老了几岁,营养不良瘦得太厉害,小心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我还没结婚呢,上哪儿生孩子啊?”

“是啊,我就想问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对象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注】参考自《财经》杂志封面文章《“海外中国”的隐秘侍卫》——文中关于海外安保行业的现状分析、构成和部分理论均参考该封面文章。

打酱油的左时哥哥是另一个文《婚碎》的男主角哈~~

第四十一章

毕竟情同母女,到了一定阶段, 钱淑华像普天之下所有父母那样开始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我啊…我不急的。你和金大叔都还没结婚呢!”

钱淑华啧了一声:“别想岔开话题啊, 我们老皮老脸的, 结不结婚这辈子就这样了, 你才几岁,能一样吗?”

海宁笑笑:“那也得有合适的人啊!”

“没有我给你介绍啊!”钱淑华又拿了一支烟, “老金还认识挺多韩国的青年才俊的, 有些还真像你们年轻人喜欢看的韩剧里那些男主角, 下回我带你去扫货,顺便见几个吧。要不我们今天就去?反正你去非洲的手续还没办完。”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海宁也习惯了:“我明天还有安全培训课呢, 走不了,下回吧,等我从非洲回来你再给我介绍, 正好, 久旱逢甘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钱淑华生活的日子久了, 她有时说话也很放得开。

“小妮子, 净敷衍我。”钱淑华笑骂, “先不说这个, 点菜吃饭吧, 下午你不还得去公司吗?”

“嗯。”

她的工作电脑还放在公司,有些资料要去下载。公司的同事大多是做技术类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平时都挺安静的, 今天一去却很热闹,原来是有之前派往南苏丹的同事回来了,大家为他们搞了欢迎会。

领导一见海宁就冲她招手:“小彭啊,来来来,你也马上要走了,来见见我们这几位先锋。”

“陆工,赵工,你们好,好久不见了。”

她走过去,恭敬地跟几位前辈握手打招呼。她刚进公司时也跟过项目,后来专注于财务工作,跟公司里很多人打过交道,谁是谁她都认识的。

本来以为前辈们未必记得她,几位工程师却笑道:“小彭就是这回要派往南苏丹的CFO吧?我们还没回国就听说了,巾帼不让须眉啊!”

“以前在坦桑尼亚的时候我就觉得小彭经理很了不起,在那种条件下年轻女孩子能坚持一年,真的很不容易。”

海宁谦逊道:“那是应该的,都是本职工作嘛,我们支持部门还是没有赵工你们在前线的人辛苦。”

赵工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话不是这样说的。非洲那种大环境你也是知道的,哪里都潜伏着危险,前不久邻近我们的一个工地还有职工被抢劫了。你们跟钱打交道的部门更是要格外小心啊…”

有些话真是一言难尽,没有设身处地经历过是不能体会的,但当着领导的面又不好说得太多太直白,怕把小姑娘给吓到了。

欢迎会准备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海宁没吃,只倒了一小杯咖啡。赵工走到她身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刚说的那些希望没吓到你,不过要注意安全是真的,尤其是女孩子。好在现在公司都请了专业的安保公司负责保护海外员工的安全,也不用太紧张。”

“嗯,我知道,谢谢。”

“南苏丹的分公司那边都是新鲜血液,总经理也派了新的过去,好像也是海归,我们也不清楚为人怎么样,是什么样的风格,但有什么事应该可以互相照应一下的。”

“是男是女知道吗?”

赵工摇头:“不确定,应该是男的,那边除了当地请的工人之外,只有一位女同胞,比你还年轻,整天战战兢兢的,胆子很小。听说邻近工地有人被抢,都吓得吵着要跟我们一起回来了。”他笑了笑,“你过去,也算跟她有个伴。”

“嗯。”

后来又聊了些当地的现状,南苏丹比坦桑尼亚还要穷,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赤贫,当地很多人买不起一双鞋。赵工跟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带一些闲置的衣物、文具和生活用品过去,当地人很需要这些,尤其是孩子。

海宁在坦桑尼亚的那一年也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后来也反思过,这样的施舍对当地民众来说是不是就是真正的慈善,会不会让他们认为你来自发达地区做这些就是应该的,从而养成不劳而获、伸手就要的恶习?

答案是很复杂的,她也曾经贫穷,但内心的标尺在那种更为极端的情况下都失效了。她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因为个人的力量在生命都如草芥的地方实在太渺小,她改变不了更多。

她没有孩子,事先向做了爸妈的同事搜集了一些孩子们不穿了的衣服和鞋子,又买了点绘本书和文具,然后回到家,开始收拾整理自己不会再穿的旧衣物。

这些年,从苏城到美国费城再到北京,她有点四海为家的意思,身边究竟有多少行装竟然都不是很清楚。

钱淑华说,自从在浴室发生了那次意外,昏迷醒来之后她对有些事就变得有点糊涂,还好脑子还是聪明的,才能顺利从常春藤学校毕业。

床下有个边缘都磨得发白的旧箱子,没有多少积灰,大概打扫卫生的阿姨常常都在擦拭清理的,她却到现在才留意到。

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启程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去,都是钱淑华帮她整理大件,带不走的就给她寄,都不在乎国际运费的。

这个箱子她有点印象,就是当初她跟着钱淑华离开苏城的时候拖的那一个。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早在洛杉矶就被扔进垃圾车的东西原来还放在她的床下。

密码锁是坏的,她也完全不记得密码是什么,生掰硬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打开。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主要是习题集和试卷,全都摞在一起,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书名:《高考英语作文范例88讲》。

发黄的书页在手中翻过,空白处稚嫩又熟悉的笔迹仿佛把她带回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年代。

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像她这样复读高三的尖子生,最终还是无缘高考的人大概也是没谁了。

用过的书包被压在箱底,装过零钱的小钱包、放卫生棉的小布包、带饭的便当盒、笔袋…大概当初书包里放着的所有东西都被一股脑收进来了,钱淑华知道她换一个新环境会多没安全感,把对她可能最重要的东西都带上了。

可惜她后来适应得很好,宛如新生,这些东西都没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