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看看天色不早,得赶到桃源镇投宿吃饭,将天玑重新放回旺财背上,我回首对土匪大王道:“桃花坞的那位老先生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乌烟瘴气不清不静,建议你们去离这不远的清都山,那里有钱人多,你们只要不害人性命,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对了,你的这些属下只是晕过去,片刻后就能醒转。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你们好自为之。”

山大王叩头拜谢:“嗯我们一定转移去清都山。”

我们一行继续赶路,走出两里后,千岁忧道:“清都山,这么耳熟。”即将到桃源镇时,千岁忧跳过旺财来掐我:“你娘的慕小微!清都山不是老子的老子致仕养老修道的地方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是这个意思么?老子的老子要是被这帮土匪打劫了受了惊吓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把你的桃花坞拆了!”

我摘下头顶芭蕉叶抵挡,“令尊一心向道且爱劝人出家做道士,定能感化这帮小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千岁忧把我的芭蕉叶撕烂,“放屁!道士怎么能成佛?”

“令尊不就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得东南采花大盗弃暗投明做了令尊的道童么?”

“那是老子的老子用了一种跟你的桃花阵法差不多功效的奇药,逼得那采花大盗不得不委身做道童三年,才能拿回解药!”

“原来令尊炼的丹药如此神奇。”

“呸!你给老子闭嘴!”

桃源镇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镇,不大也不小,徒弟们时不时带我来镇上采买些甜食,是以我对本镇还是有些熟悉。向晚时分,我领着千岁忧与小徒弟,根据清晰的记忆路线,走了很长一段路程终于寻到了本镇唯一一家客栈。

千岁忧跟天玑一起趴在旺财背上喘气,“前面那个巷口,老子明明记得走过了十二次,慕小微,老子以后再也不要你带路!”

我把天玑从旺财背上抱下来,准备进客栈,顺便教育小徒弟:“不要像你千叔叔那样,太过注意细节,知道么?”

“知道。”小徒弟纤细的小眉头抖了一抖。

本镇唯一的客栈自然是叫桃源客栈,此时客栈外已经挑起了红灯笼,停驻了不少车辆马匹,显见生意兴隆。

我们三人加上旺财一起走近客栈,果然见楼上楼下人来人往。

掌柜的十分热情:“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我道:“吃饭,住店。”

“好嘞!两位客官一间房,带客人看房!”吆喝起来。

“等下。”我打断,“我们一间房不够。”

掌柜的将我与千岁忧看过来看过去,试探道:“你们难道不是……”

“可以是。”千岁忧一手搭上我肩头,挑眉,“一间就一间吧,省钱。”

我弯腰抱起身高在柜台以下的天玑,出示给掌柜的看,表示一间房不够。谁知掌柜的一声惊叹:“孩子都有了?”

无法,我只好放下天玑,再抱起旺财出示。掌柜的身子一软,好在没晕过去,“本店一律不得带巨型猛兽入住……”

千岁忧掏出一锭银子,搁到柜台上,“这是家养宠物。”

掌柜的对着银子看直了眼。我把银子扫进袖子里,重新取出一串散钱摞到柜台上。记得大徒弟说过,在外面动不动出手银子的,都是没有江湖经验的阔少,不知民间货币流通的情况,这种不是傻缺就是大傻缺。

见我偷梁换柱,千岁忧十分想从我袖子里把银子抢回,苦于面对外人不好做如此没风度的事,忍得颇为艰辛。

我把柜台上的散钱拨到掌柜的面前,“唔就是这样,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一只宠物,三间房。”

掌柜的收回失望之情,“没有三间房。”

我把柜台上的一摞铜钱拿掉一小摞,“两间房。”

“没有两间房。”

我又摘掉一小摞,“那就一间房吧,可以给加个床铺么?”我又放回去两个铜板。

掌柜的看我的眼神显示了他极大的克制力,“床铺床板板凳都没有多余的了。”

我把加回去的两个铜板收回,十分踌躇,打算跟千岁忧商量一下。转头过去时,发现这人已从柜台上抄起老板的算珠把脸挡住。

万般无奈,只好三人一兽挤一间房。

简单用了晚饭,又简单洗漱后,三人一兽对着小小的一张床注目良久。天玑打了个哈欠,“困了,觉觉。”

千岁忧脱下自己的长衣,安排:“小可爱睡里边去,我同你师父睡外边。”

我安排:“天玑睡中间,你千叔叔睡里边,为师睡外边。”

千岁忧要反驳,天玑已然踢掉了小鞋,爬去了床中间躺下,拉过被子搭在肚子上,闭上眼就睡了。不好吵醒小孩子睡觉,千岁忧终于没有反驳,不满意地睡去了里侧。我灭了灯,在外侧躺下。原来挤一挤还是可以睡的。旺财在床边趴着,勉强也认了这个不如桃花坞豪华狐宅的地铺。

夜里不知时辰过,睡到半夜,我被身上搭着的一只手压醒了,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体积庞大,不似小徒弟,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千岁忧,再找小徒弟,已经被放到了床里侧。我把腰上搭着的手丢回去,转个身继续睡。

又不知睡了几时,被窗外的月光照醒,感觉身边又睡了个体积小的,不似千岁忧。睁眼一看,睡中间的又成了天玑,千岁忧则被挤到了床里侧。

只醒了片刻,我便又睡去了。睡到半梦半醒间,额上好像有一只小手拂过。

远如鸿蒙的天音:“师父,一定不可以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选花魁

清早醒来,卧榻之侧没人,终于清静了,我准备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榻上空间,便随意地翻了个身,面朝外间。朦胧的视线仿佛捕捉到什么,有什么近在咫尺将我凝视,我顿时彻底醒来。视线清明,原来是天玑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桌边高椅上,托着两腮,盯着我看。

见我醒了,且注意到她了,小徒弟一个眨眼间,表情顿换,“啊,师父醒了。”

我总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幻听幻视,一个小孩子哪那么多表情换来换去,定是我最近糖吃得少了,头晕引起幻觉。

天玑从椅子上蹦下来,颠颠跑去给我取外衣,踮着脚好容易够着衣角,再半蹲下,以便使劲把整件外衣扯下来,最终抱着一截,留一截拖地上,给我取来了。

我捞起外袍掸掸灰,“什么时辰了?你千叔叔呢?”

天玑睁着水溜溜的眼睛,望住我,“要吃早饭的时辰了,千叔叔在楼下等师父起床,一起吃。”

我穿好衣,梳好发,二徒弟不在只好自己动手,固好发簪时,天玑不知从哪个角落抱来一只大水盆,晃悠悠向我送来,一盆水荡得波澜壮阔。我赶紧给接了来,见她小衣裳还是打湿了大半,小孩子受凉可不得了,我又赶紧去桌边翻包袱找她的换洗衣物。

选了一套小衣裳,就去给小徒弟换,这孩子淘气地绕着桌子跑,就不让我逮住。我反方向直接将其摁住:“不要调皮,快些换衣裳。”扒掉打湿的外衣,立即给她套上新衣,期间这劣徒就没停止过手舞足蹈各种想逃脱,挣了我一身水。

最后把她放了,瞬间溜得没影。

我洗漱完毕,下楼寻千岁忧。楼下大堂内坐满了人,吃饭的,聊天的,很是热闹。一眼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一张木桌旁,大的假装斯文在啃馒头,正是千岁忧,小的百无聊赖,在那脸滚桌面,正是小劣徒。

我寻摸过去在一条空板凳上坐了。千岁忧撩我一眼,“怎么不睡到中饭时候?一把年纪了还赖床?”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明知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把老夫挤得几次险些掉下床去。”

“肿么可能?”千岁忧捏着馒头又咬一口,“老子睡里侧,挤得到你才见鬼!自己睡觉不老实,翻到地上去,还怪谁?”

我把咸菜碟拖到自己跟前来,馒头就咸菜,“夜里手脚再不老实,别怪老夫直接踹你去地上睡。”

千岁忧把咸菜碟抢过去,猛夹了一筷子塞嘴里,“你才不老实,动手动脚,把老子拖来拖去占便宜!”

“老夫补觉还来不及,谁爱去拖你?自己梦游拖自己玩可以随意,但不要吓到我们师徒俩。”

“明明是你慕小微轻薄了老子!”

“老夫对你没兴趣。”

“口是心非!老子睡着了都能感觉到被你心怀不轨地摸了!”千岁忧那嗓门,力压群雄。

四周食客纷纷循声望来,视线里不无期待,看清真相后不无失望加鄙视。我继续吃我的馒头,咸菜已经被千岁忧全倒进自己碗里了,化悲愤为食欲,“无知村夫!鄙视你大爷!老子弟兄俩断袖情深关你们一文钱事?”

我想重新找个桌子吃饭。

做了许久背景的小徒弟侧脸搁在桌子上,溜溜的眼珠瞥着我。我撕下一块馒头片,裹着从千岁忧碗里拈来的咸菜丝,喂到她嘴边。天玑视线不变,张嘴一口咬住,给我手指留下几颗牙印和濡湿的水泽后,包着嘴里的馒头,又将脸转到另一侧,继续脸搁桌面。

千岁忧依葫芦画瓢,也这般喂过去,却没有收到预期的结果,“来,乖宝宝,快吃喔!”

天玑又把脸滚到我这一侧,眼睛里居然藏有一点不屑,见我看过去,又一点点消解。

我又啃了大半个馒头来化解自己的幻觉。一定要适时补充糖分。

见小徒弟不怎么吃馒头,虽然挑食不利于长身体,但这客栈的馒头确实不怎么好吃,于是我退一步,“去包袱里拿糖吃吧,吃完饭要赶路,会没力气的。”

天玑终于肯把脑袋从桌面抬起,小胖身体滑下凳子,走出几步,矮个头就消失在了人海。我半个干馒头没吃完,天玑重新出现在了板凳上,同时把手里的一碟咸菜捧到了我的半边桌面上。千岁忧羡慕嫉妒又悲伤。

忽然,一个盖过千岁忧的大嗓门怒喊:“谁偷了大爷的咸菜?”

我停了夹菜的筷子,千岁忧也停了悲伤,与我一起看向天玑。天玑伸了小手自盘里摸了个馒头,捧着小口小口地吃,不时挑几根咸菜放馒头上,再小口小口地吃。

店小二迎上那个大嗓门,“鸡大爷息怒息怒,这几日人多手杂,您谅解一二,我们掌柜的免费附赠您两碟咸菜!”

大嗓门哼哼两声:“大爷我就不跟你们为难,不过在座的都听着,小偷小摸大爷没空管你们,要是有谁想趁着这几日人多就谋财害命乱生是非,那可就撞到大爷的刀口上了!”

食客们唯唯诺诺忙称是。

千岁忧把店小二扯过来,八卦脸地问:“诶,那什么鸡大爷是哪派锄弱扶强的大侠么?武功怎么样?”

“锄强扶弱。”我继续吃咸菜。

千岁忧白我一眼。

店小二手遮嘴边,压低声音:“那是六扇门的姬神捕,最热衷办命案,缉拿罪犯了,千里追踪踏雪无痕好生了不得,武功那当然是万里挑一,上月江湖榜排名第八!”

千岁忧吃了一惊,思量一番,低调地问:“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紫阙轻侯?江湖榜排名第几?”

店小二茫然片刻:“没听说过。”

我忍笑,千岁忧捞起一个馒头偷袭,我拿筷子把馒头串了。

千岁忧眼珠一转,邪恶一笑,继续问店小二:“那个,你还有没有听说过桃花坞老不修?江湖排名第几?”

店小二略茫然。

千岁忧补充:“就是叫慕太微那个老不修。”

店小二哦了一声,神采飞扬:“就是画中仙啊,上月排名江湖恶人榜榜首了,不过这话一定不能让姬神捕听见……”

“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提大爷偶像的名讳?”姬神捕拍案而起,雄视四方。

店小二闭嘴溜了。

这样嘈杂的客栈中,尚能分辨出关键词来,不知是对偶像名讳的敏感,还是内功卓绝。千岁忧又把我的咸菜抢去了,羡慕嫉妒恨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很快又回过味来,拨了小半咸菜到我馒头上,大方笑道:“好歹你也上了个榜首不是,来来吃几根咸菜庆贺一下。”

这厢桌上抢来夺去一顿早饭吃得婉转迂回,那厢神捕风卷残云后跟客栈掌柜的打探情况。

“掌柜的,昨夜投宿的可有可疑人士?”

“姬神捕,这有可疑人士,小的也看不出来啊。”

“掌柜的,用你的直觉,可有不合常规投宿的?”

“唔……不合常规……啊有了,昨日傍晚有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一起投宿,还拐了个小孩装作一家子,更过分的是,还带了个巨型动物。他们以为伪装成走江湖卖艺的小夫妻,就能骗过老朽。”

“可是长得很美貌?”

“正是正是!”

“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爷追捕了这么久的拜月教余孽,看来就在客栈中!掌柜的,快说,他们在何处?”

“姬神捕,就在那边桌上吃饭,两个男人一个孩子!”

姬无常一个大挪移,人就到了我们桌边,从天而降一把大刀砸到桌面上,几只馒头一蹦老高:“你们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们有权利在接受捕快询问之前委托状师,如果你们付不起状师费,六扇门可以免费为你们提供一名状师。你们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分属拜月教什么分舵,任教中什么职务,来到中原有何企图,所犯命案几条?”

千岁忧嘴边衔着一块馒头,天玑嘴边衔着一根咸菜,我嘴里咬着一根筷子,三人一齐望着瞬间漂移而来的神捕。

半晌的等待依旧是沉默后,一身便服的神捕姬无常抽动着泼墨一般的剑眉,爆声:“册那!大爷问话你们不答,藐视本神捕就是藐视衙门,藐视衙门就是藐视朝廷,藐视朝廷就是藐视当今圣上,你们活腻歪了!”

满堂食客见捕快追凶,当场缉拿凶犯,一阵丢碗扔筷,哗啦啦全跑光了,只剩咸菜在空中飞。

千岁忧拿掉贴到脑门的一根咸菜放嘴里,莫名其妙望着神捕,“你不是说我们可以保持沉默?”

神捕拔刀出鞘,刀光闪瞎人眼,我们三人抬手遮光。

“那就跟本大爷去六扇门走一趟!”

我掏出袖中小镜,刀光一片闪耀反射,晃回神捕眼前。我一手捞起小徒弟,一手捞只馒头,“快跑!”

三人一起出逃。

逃出客栈,我忽然想起来:“旺财呢?”

千岁忧也想起:“包袱还在客栈!”

天玑在我胳膊下抬起头:“还有糖糖。”

逃到十字路口,千岁忧道:“慕小微,老子不要你带路。话说,我们为啥要跑?”

我脱口:“他是江湖榜排名第八的神捕。”

千岁忧瞪着我:“你还恶人榜榜首呢!对了,你不是他偶像么?”

我恍然:“忘了。”

千岁忧泄气:“现在怎么办?”

天玑指着十字路口外墙上的一张画,“漂亮的姐姐。”

“在哪在哪?”千岁忧激动地一阵扭头。

我们习武之人视力都是极好的,十几丈外便看清了墙面上一排美人图,每幅美人图下标注小字,某某镇花魁,所有美人图最上方一行大字——

我要选花魁。

同时我们发现,路上人潮都是涌向一个方向。

“慕小微,本公子有个风雅的提议。”

“要去你自己去,老夫还要去蜀山镇追查拜月教下落。”

“包袱银子都落在客栈了,你带着小可爱一边睡街头卖艺一边跋涉去蜀山?”千岁忧扼住命脉。

天玑抱着我手臂,闪动眼珠:“师父,我要糖糖。”

千岁忧再提议:“所以当下之计,还是寻个熟人借点盘缠,你有没有什么青啊楼的什么相熟的红啊颜的知啊己什么的?”

我寻思半晌:“没有。”

“玉嵌。”小徒弟吐出两个字后吸着手指头,一派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

遭遇百花楼

顺着人潮,被千岁忧硬拽着去了百花楼。正常的青楼都是晚间营业,由于今晚要选方圆百里十个镇上的第一花魁,因此全天候不打烊,花门大开,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进去。

我在门口踌躇,跟千岁忧商量:“天玑还小,不能带进去,还是我来看孩子吧。”

千岁忧抱起天玑,一副成竹烂在胸中的老江湖面孔,“借到银子是重点,去见老相好,怎么可以带孩子?这不是找死么?小可爱交给我,放心吧!一会见到人家千万要把你那张白痴脸收起来,可以花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