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自己提前多了个心思,贵重首饰交给舅舅保管,十一两私房银子只留了二两和一些铜钱在外面,其余九两藏在插花的粗瓷瓶里,上面盖一层小石子,再灌上水,谁也想不到。

至于银票,她从晋阳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包袱,一只包行李衣物,一只缝进了银票然后塞箱子底下了,他们大概以为自己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转移,所以只在自己带回来的包袱里寻找,倒叫他们落了空。

周王氏骂了一通仍觉得不解气,两个媳妇听到声音不对吓得不敢出来,周厚纯父子还没回来,一肚子的火实在没处可发,就要去找长媳论理。

慌得长生和玉生慌忙拉住苦劝:“爹爹和哥哥做的事,与嫂嫂何干?她还在月褥期,别吓着小侄子!”

提起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子,周王氏叹了一口气忍住了:“你娘不是糊涂人,你大哥两口子根本就是一路人,不是娘袒护他们,他们爷俩都是男人家,如果不是你大嫂出主意,如何想得出在包袱边角和衣襟里查找银票的主意?”

长生却摇摇头,也真许如娘所说,在包袱边角和衣襟查找银票的主意是嫂子出的,但是搜她包袱一定是父亲和哥哥的意思,她没那个胆。

回来不过三四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心寒?自己给家里那么多,他们并不满足,若怀疑自己藏私,或者遇到急事,张口要都行,一家人怎么都好说,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偷偷搜包袱行礼,这成了什么行径?

自己千方百计出了宫,不留恋京城之繁华,不就是为了回家寻找一份安宁和亲情,可目前,还有安宁和亲情可言吗?

一时怒向心头起,恨恨地对周王氏说:“娘,我知道你和玉生对我好,可这个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哪有亲爹搜查自己女儿包袱的?这次我一定要离开家!”

第26章、渐生离意

周王氏吓得一把抱住她:“你一个大闺女家,不在家呆着能去哪?你放心,等你爹回来,娘一定给你要回镯子,好好地和他们闹一场!”

玉生也慌得拉住她:“姐姐不要走,小时候你走了,娘天天忙,大哥和大姐嫌我爱哭,天天骂我,都没人管我了,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让你再走了!”

周王氏想起长生小时候,也抹着泪说:“那时家里穷孩子多,娘忙得都没睡过囫囵觉,你大姐嫌玉生爱闹人,又要帮我做活,不肯正眼瞧她,她生下来你才六岁就天天照顾她、护着她,你走时她也才六岁,不见了你整整哭闹了好长时间,也因为再没人好好看顾她,还常常被责骂,才养成了这幅胆小绵软的性子。”

长生想起她们对自己的实心实意的好,心里一软,怒火去了大半,这个家有让她无法忍受的人,也有让她丢不开的人。

她擦净玉生脸上的泪,又拉娘一起坐下,喝了一口茶,无奈地说:“娘,不是长生不孝,你们觉得这个家我还呆得下去吗?在宫里八年的积蓄全贴了家里不说,那一百两银子也全给了家里,他们还不满足吗?不是我多在乎一只镯子,而是天下哪有当爹和当哥的搜自己家女儿和妹妹的包袱?万一有女儿家用的私密之物,让我有什么脸再见人?娘可知道,在宫里,女儿的衣箱和住处也曾被多次搜检,那是仇人为了陷害我设的局,差一点点就没了命。今日女儿逃得命回家来,还要被人自己亲爹搜包袱吗?”

周王氏想起长生受的苦,恨不得和丈夫儿子大闹一场,只恨他们此时不在家,又怕气坏长生,只得忍着气苦苦劝她不可任性。

长生坚决地摇摇头:“我再不想受气了,一百银子的返乡费一半留给家里算是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另外一半我等会就要回来,然后在云州或晋阳租间房子先住着,再做些时新的香囊买,养活自己还不成问题,何必留在这里碍别人的眼?”

其实气亏气,到底要不要走,她心里一直在犹豫,虽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目前还没有好的出路,就是离家在外,凭着私蓄也只能坐吃山空,香囊能卖几个钱?即使不在乎花费,她一个单身女子,身负些许钱财和姿色,安全就是最大的问题。

周王氏和玉生以为她立刻要走,吓得拉住她:“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定会给你讨回公道,可你听娘一句劝,一个孤身女子离家在外,且不说别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爹和你哥虽不是人,但你总要出嫁,在这个家住不下一辈子,千万别胡乱跑坏了自个的名声。你年龄这实在不小了,好歹收了性子,把你的条件降降,找一户实在人家嫁了才是正理,娘尽量给你找个可心的,好好过自个的日子!这几天如果不想见他们,就去你舅舅家住上一段时日,我让玉生陪你去,你外祖母可是天天念叨你!”

长生摇摇头,她并不想去舅舅家,因为直觉地不喜欢精明势利的舅母和不安份的表妹金花,可家里又实在不想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周王氏的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碰到这样的父兄,家里不可能一辈子住下去,自己的年龄也不能再拖了,一个孤身女子更不可能独住外面,还是早点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理。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田园生活?自己的一百两银票和厚礼并不能换得暂时的安宁,满打满算,今天才是回家第五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家还能住吗?

顿时心灰意冷至极,并不是有多么在乎那只镯子。上百两银子的镯子,也就在乡里稀罕些,在宫里有些地位的主子都看不上戴,交给舅舅保管的那只价值是这只的五六倍都不止。

她气愤的是被亲人偷偷搜包袱这件事。回宫第五天就被亲人搜包袱,如果可以的话,会不会连身也要搜?真没想到,在宫里仇人如此待她,回家后亲人也如此待她!

正待对娘细讲自己在宫里几次被人搜检屋子,又几次从生死关头活下来的事情,又忍住了,这些话,还是等周厚纯父子俩回来再说,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她不是在乎镯子和财物,而他们搜她包袱的行为有多么让人心寒。

看着周王氏和玉生紧张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娘放心,长生不是小孩子,做事自然考虑周全,就是要走,也一定要安排妥当了才向娘辞行,绝不会偷偷走掉。你走了一天亲戚也累了,还是去歇会吧,我也累了,等他们回来再论理!”

周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怕长生气头上趁她不注意走了,污了声名不说,万一吃了亏可不毁掉一生,见她还虽然没打消离家的念头,但承诺一定辞行了再走,就寻思着以后慢慢再劝,暂时放下心来,丈夫和儿子尚未回来,想计较也没处计较,就嘱咐玉生照顾好姐姐,自己先去歇了。

玉生并没有劝长生,只是诉说着小时候的记忆中长生走后,自己有多想她,又受了多少委屈,长生根本不知前事,怕露出破绽也不敢接话,只一个劲地安慰她,暗自佩服她貌似胆小柔弱,实则心思灵巧,懂得软化自己。

天擦黑时,尤自坐在炕上生气的长生听到外面传来爹爹和哥哥的说话声,忍不住要去责问,却听周王氏怒冲冲地对他们喊:“你们俩进房来,我有话问!”

长生想了想忍住了,他们名上总是父兄,自己如果直接去责问,有理都成没理,还是等先娘问了再做理论。

玉生明白她的心思,小声说:“姐姐想知道他们怎么说?我每天这时候要给爹娘烧火炕,正好借这个去听听。”格子窗棂是纸糊的,双开的窗扇可以从里面关上,白天窗扇打开,薄薄的白麻纸根本不隔音,存心想听当然听得到。

长生喜她乖巧伶俐,点头应了,她很想知道他们怎么对周王氏解释,但愿那只玉镯只是被他们贪占了,而不是被卖了。

第27章、怒气难消

过了好大一会儿,玉生沮丧地进来了,长生心里一凉,玉镯保准被他们卖掉了,就暂且耐下性子听玉生讲她听到的情形。

周王氏把丈夫和儿子唤进房里后,把门从里面关上,就听到屋里传来两记响亮的耳光,她自然不敢打丈夫,只能打儿子。

然后就是喝骂声:“你们把长生的玉镯呢?快拿出来!这是当爹和当哥的做的事吗?我看你们是掉到钱眼里去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居然去搜长生的包袱!她这些年给家里的还不够吗?连返乡费都给了,你们怎么还不满足?你们看看,这房子、这家俱还有买的田,哪样不是长生的血汗钱?今天你们不交出镯子我就跟你们没完!”

然后是周厚纯的低吼:“小声点!喊什么喊?把她养这么大,不应该回报家里吗?再说咱小户人家,戴再好的首饰也是干粗活的,玉镯金贵易碎,不能吃不能喝,万一碎了不是可惜?,不如戴个便宜的倒方便些!”

“你们倒有理呢!就算你们怕糟踏好东西给玉生戴只便宜的,也应该把那只还给长生,那可是她在宫里的干娘送的,这些年长生多亏她照料才能活着回来,要不然哪还能再见她一面?做人可要讲良心!”

沉默了一会,是大哥周安生的声音:“娘,长生和玉生不是还有首饰吗?再说长生和玉生总归要嫁人,衣料首饰男方自会送来,难道把那么珍贵的玉镯带去婆家?你莫不是傻了,不为儿孙打算,倒为闺女打算?女儿再好总是人家的,将来还不是我们弟兄俩养你和爹!”

“啪”地又是一声,大概是周王氏又打了儿子一耳光后骂道:“真不要脸,哪有你这样当哥的?听说长生要出宫不能再给家里银子就狠心不去接她,她回来不但不计较,还没亏待你们任何一个!镯子是她自个挣的,又不是你们给买的,如何不能带去婆家?这跟巧取豪夺有什么区别?你不为妹子着想,整天和你婆娘俩个想着怎么算计长生,你还是不是人?快把镯子拿出来!”

“娘!这些年家里啥不靠我?良生整天只知道读书,他下没下过地?眼看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不抓住机会多买些地,难道让你孙子喝西北风去?儿子说的有什么错?好东西是不能带到别人家,而且庄户人要那玩艺只能招祸,实话告诉你,镯子我和爹已经卖了,和长生给的银票一起买了地!”

这句话连周厚纯也激怒了:“你是长子,难道不应该养家?良生考取功名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是谁当初说宁愿上山搬石头也不愿读书?还有你,不看看孙子多大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难道是拿玉镯换银子嫖了赌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周王氏又哭又骂:“什么?镯子换成银子买地了?你这个杀千刀的,一辈子都掉进钱眼出不来,连自家闺女都算计!”

周厚纯大概发觉自己做的确实太过份了,放低了声音好言相劝:“家里有两个媳妇,你这么大声不怕人笑话?我这么做也是被逼的,今天恰巧有人贱卖平处的田亩,一共十几亩整地,咱们这山沟到哪去找这么大一块平地?可人家二百两银子一分不少,谁先筹得银子谁先买,若略有些法子谁都想要,长生给的一百两银票不够,你们又出了门,我这才着了急嘛!”

“娘,你别气了,我们也是担心地被别人买去了才着了急,要不怎么也会告诉长生一声,我想长生就是在家也会答应的,大家都是为了家里的日子不是吧?再说镯子已经换了地,你小心气坏身子”

“为家里的日子!为家里的日子!别口口声声跟我说为家里的日子!这个家的日子不是长生早就过不去了!一个当爹的,一个当哥的,去搜她的包袱,传出去不怕被人骂死!长生现在气得要走,她若真走了,我看你们的脸往哪搁?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还不快去向她道歉,让她消消气!”

周厚纯喝斥到:“我看你是傻了,就是我做错了,哪有当爹的给闺女道歉的?再说她现在还未嫁人,什么东西不应该归父母?”

又听到周安生推门走了,刚回家的周良生听到吵闹声进来询问,被爹给骂走了。

然后就听到娘亲周王氏嘤嘤地哭声,玉生不忍心再听下去,赶紧跑来告诉长生。

末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长生,软语相求:“姐姐,算了,玉镯我不要了,你也别生气了,不要再提走的话好吗?你想做什么玉生都陪你,你真的走了娘亲会难过死的,咱们去劝劝她,别让她再哭了!”

长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半晌无语,这还是每次会亲时在宫门口见到的父兄?她的眼光怎么这么差,愣是没看出他们是这样的人。

其实早在他们狠心把她扔在京城不来接,她就对父兄起了疑心,却以为她回家奉上一百两银票,再给一家大小买了厚礼,就会买得暂时的安宁,没有想到他们会自私无耻到这种地步。

幸亏自己早有戒心,提前把贵重首饰和银票收拾妥当了,要不然全被他们侵吞了也只能吃哑巴亏,未嫁之女,自身都是父兄的附属品,何况身外之财?

其余财物一定要收好了不能让他们知道,那可是自己的退路,长生不认为自己有身无分文就能生活下去的本事。

镯子她可以不要,但是有些话她一定要说清楚,要让他们知道,今天的行为有多令人不齿,有多伤她的心,搜检包袱,在宫里是仇敌和死对头才会做的事。

不由分说拉起玉生来到父母的卧室,如豆的灯光下,周王氏看到两个女儿俏生生地站在门口,长生脸上平静无波,停住了哭声又背过去抹眼泪。

周厚纯也愣在那里,他大概以为长生是来问罪的,张张嘴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全无在老妻面前强词夺理和霸道的样子。

第28章、且退一步

长生平静地喊了一声爹,又喊了一声娘,回头对玉生说:“你去喊大哥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玉生应声出去,长生扶过娘亲,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娘可是为镯子的事生气?娘别气了,什么也没娘的身子要紧。爹和哥哥说的对,就是长生在家,他们要我也会给的,何况镯子已经送给玉生,就该由她做主。太平盛世,买房买地最划算,有这么好的事哪能错过?镯子再贵重也不比吃饭事大,田地可是要供一家大小吃饭的!”

周厚纯愣住,脸上有些挂不住,迟疑了一下问:“你都听到了?”

对于这个离家八年只见了聊聊数面的女儿,他一向并不亲近,今天又做出这等事,虽然巧言为自己辩解,但若闹将开来让外人知道,他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骂一辈子,本来他今天筹到二百两银子买了那块整地,许多人都妒恨的不行了,恨不抓住他一点错大肆诋毁一番才舒坦。

长生仍是波澜不惊:“是玉生给爹娘烧炕时无意中听到的,还请爹娘不要怪罪,也幸亏她告诉我,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爹娘为这点事闹不愉快。”

周王氏看着女儿受了莫大委屈却隐忍的样子,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拉她坐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周厚纯没想到长生不但没有问罪,还给他台阶下,倒真的羞愧了,装模作样的地说:“安生这该死的东西半天不见过来,我去看看!”

长生按他坐下:“爹不用去了,大哥会来的。不是长生太在乎一只镯子,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过爹娘的养育之情,只是这只镯子是宫里的干娘送的,她对长生有莫大的恩情,没有她我早死在深宫了,所以才舍不得。事已至此也就算了,干娘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就行。长生还记得小时候饿肚子的痛苦,全家人吃饱饭才是重要的。”

其实饿不饿肚子,她也是猜的,听周嬷嬷说自己进宫时面黄饥瘦,那些年刚好兵荒马乱,大多数穷人都吃不饱,周家孩子多又都年幼,肯定要挨饿。

正说着余光瞥见周安生悄悄地进来站在一角,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激动:“对对,长生说的对,那些年因为战乱,常常吃不饱,有一次我带你和巧生去挖野菜,挖断了一只又粗又大的长虫(蛇),你俩吓得大哭,我本来也很害怕,却实在饿得发慌,觉得死物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剥皮剖腹找来些水洗干净,骗你回家取来火折子,就在野地里把蛇肉用棍子穿着烤熟我们三个饱饱吃了一顿,虽然没油没盐,但是味道香极了,到现在也没告诉爹娘,你还记得不?”

长生当然不记得,只做感动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记得!当然记得!大哥对长生的照顾,我都记得!”

周厚纯终于找到了缓和关系的切入点,呵呵地笑了起来:“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砸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忘不了的过节?我和你娘辛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把你们都拉扯大了,你们已经娶的娶嫁的嫁,玉生也聘了人,以后大家留意给长生好好找个婆家嫁了,也算我和你娘了结一桩心事。”

周王氏也想起了小时候养儿育女的艰辛,看着三个齐整的儿女,心里略好受了些,瞪了丈夫一眼:“你现在才想起长生的终身大事?我前些天带她走亲戚拜族人,就是想让人看到咱们长生是个多好的孩子,好女百家求,提亲的人多了才能挑到好的!”

周厚纯得了大便宜又成功化解了风波,父慈子孝,心情极好:“好好,一定要留意挑好的,别委屈了长生,现在都去吃饭吧!”

“且慢!”

长生发话了,周厚纯父子俩不安地看着她,以为她改变主意不肯善罢甘休。长生淡淡地笑了:“一只镯子虽不算什么,却太亏玉生了,现在说起来,家里人人我都送了见面礼,只有玉生没有,这怎么行?”

说完摘下金耳环,拔下金钗,就要给玉生戴:“姐姐的首饰里,就只有这两样值钱的了,送与妹妹权当补偿吧,以后嫁人也风光些,爹!娘!哥!你们说是不是?”

周厚纯和周安生同时愣住了,他们以为长生不肯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大度如此,一时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温顺的玉生却固执起来,坚决不要,周王氏眼圈又红了,拉住长生的手:“你总为别人着想,那你呢?玉镯子换了地,金的再给玉生,你只有银的,你以后嫁人怎么办?这个家不能太亏你了!这些你留着,你送我的那对金耳环给玉生就行,娘老了,不用戴这个!”

长生坚称那是她给娘亲的一点心意,不许她送给任何人,正相持不下,周厚纯插话说:“你的耳环是闺女孝敬的,就留下吧,长生的心意若不领,她又不依,这样吧,金钗长生自个留下做陪嫁,耳环送给玉生,人人都有份,不是最好?”

长生点头同意,却坚持把金钗给玉生插上,金耳环自己留下,因为金钗份量要比金耳环重得多,玉生是她心爱的妹妹,没什么舍不得,她若真的出嫁,还要暗地里送她几样好东西压箱底。可玉生坚决不要,两人一时相持不下,最后周王氏只得发话,金耳环给玉生,金钗长生自个留下。

周厚纯羞愧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正待招呼一家人去吃饭,被骂走后一直未露面的周良生义愤填膺地出现在门口。

“人人都有份?二姐的东西,你们凭什么人人都有份?我站在门外听半天了,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太亏二姐了?只知道把她留在宫里赚银子,谁管她的死活?她捎信要回宫,你们没一个人去接,还死活拦着不许我去,要不是老舅,止不住她现在什么样,抢她的东西倒一个比一个积极!”

刚刚平息的风波又被良生挑起,周厚纯恼羞成怒:“你这个不孝子!胡说什么?你姐姐孝敬爹娘的东西,怎么叫抢?一家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什么粗活也不让你做,让你专心读书光宗耀祖,你还如此指责我们?”

说着耳刮子就要抽过去,被周王氏和周安生死死拉住。长生心里欣慰极了,有良生这句话就足够了,周家的男人总算有一个靠得住的。

第29章、有言在先

长生上前一步隔开良生和周厚纯:“好弟弟,自家人莫要计较,就按爹说的办,我的心意确是如此。这件事以后再不要提了,你是块读书的料子,以后好好读书。”

说着拉过玉生:“你和良生先出去,我有话要对爹娘和大哥讲!告诉嫂子孩子们挨不过饿先让他们吃了去睡,咱们等会再吃。”

良生点点头,愤愤不平地瞪了爹爹和大哥一眼,拉着玉生出去了。长生转过头看着父兄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既然做了,还怕人责问?镯子她不追究,但是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搜衣箱和包袱的行为有多让人寒心。

“爹、娘、大哥,长生回来好几天,怕犯了皇家忌讳给家里招祸,一直没有对你们讲我在宫里一些事,有些事其实应该让你们知道。”她在三个人好奇的眼光中慢慢开口了。

深宫为奴八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最难忘的是八年来她的包袱被搜了不下五六次,其中有两次是仇敌为了陷害她设下的局,都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虽然侥幸逃生,可是那种恐惧和生死一线的感觉却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一次是和她一起入宫的黄天香为了陷害她,弄来她暗中投靠宇文昭仪的死对头马婕妤的物证,设法藏在她的箱子底下,其实不过是一只荷包装着一只金镯而已,只是这只荷包上绣着马婕妤的心腹掌事宫女秋娟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马婕妤赏她的。

做主子的,能够容忍奴才贪婪懒惰嘴馋等小毛病,却最恨奴才不忠。何况宇文昭仪因为马婕妤比她更年轻漂亮,夺了李渊的宠,恨不得食其肉剥其皮,如果被她发现,根本不容辩解就会活活打死她。

她那时还不知人心险恶至此,绝不会想到黄天香会为了小小的过节就设下这样的毒局取她性命。几天后,黄天香向宇文昭仪暗中告发说春华宫里有人不忠,给马婕妤私下传递消息,想捉住宇文昭仪的错在皇上面前诋毁她。

宇文昭仪大怒之下,喝令细细搜检春华宫,幸亏极得宇文昭仪信赖的掌事姑姑画琴心思缜密,明白很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就巧言劝住,并私下告诉关系亲厚之人细细检查自己的屋子,莫被人放了东西。

长生开始不信,见别人都如临大敌,这才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等到发现藏在箱子里的罪证,方才明白,自己已在生死关头打了一个转。

虽然有怀疑的人,她还是不能相信对方为那么一点事就会置她于死地。为了查个清楚,她和关系最为亲厚的菊香商议之后,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把荷包复又照原样放好,暗中盯紧动静。

几天后,发现果真是和她一同进宫的三等宫女黄天香悄悄取走了东西,当时非常震惊。因为她和黄天香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同乘一辆车入宫时,她看到黄天香头上爬了几只虱子,从未见过此物的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没想到便被黄天香恨成这样。

黄天香极善于掩饰自己,人前待她一团和气,她还以她早就忘了此事。谁知她却趁自己不防备的时候,抓住宇文昭仪的心理设下这个毒局,幸被画琴无意中化解。

她暗中细细调查,又知道黄天香曾经也看中司寝的位子,下了许多功夫却败给自己,后来同菊香争司妆的位子又败了,到现在还是三等宫女,就恨死了自己和菊香,千方百计要值她们于死地。

她和菊香直觉这种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就处处严密防备,叮咛信得过的人盯着。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事情平息后,有人看见黄天香又寻机进了她的房间,细细一搜,居然在床底下搜出一个诅咒宇文昭仪的布偶,顿时又气又怕,宫里极为忌讳这个,宇文昭仪尤甚,若被发觉必死不可,她们居然再一次想置自己于死地。

看来不除了她,自己和菊香在春华宫永无宁日,指不住哪日稍不小心就被害死,而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的,除非去杂役局做苦力。和菊香商量之后,两人暗中设法把布偶复又塞到黄天香的床底下,然后静待事态发展。

三天后,黄天香观察她神情无异,以为无人发觉,暗中使人向宇文昭仪告发,宇文昭仪怒极搜检整个春华宫,却从黄天香的床底下搜了出来,严令立即杖毙。

黄天香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不容辩解就被堵住嘴拖到当院就打,打的血肉模糊昏了过去又被泼醒,长生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二等宫女司膳李茹,恨不得吃了她,就假做上前探她有没有气,取出她口中塞的布团。黄天香无比怨毒地指着李茹,只说了句“都是你害的”就咽气了。

别人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有她和菊香看着李茹恐慌的样子明白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她,她一直极为妒忌自己和菊香生得美貌又深得主子倚重。正当她和菊香寻思着如何对付李茹的陷害,黄天香的惨死吓坏了李茹,没多久变得精神恍惚言语混乱,被宇文昭仪厌弃发落到冷宫服侍罪妃,后来疯颠而死。

长生多少年也忘不了她们惨死的样子,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如果惨死的不是她们,就是自己和菊香,她们不过害人不成反害己罢了。

也是从那以后,每当她听到搜检哪宫哪院或者谁的屋子,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要说她怕什么,莫过于怕这个。

乡里虽穷,民风纯朴,人心简单,哪里听过这个,周厚纯父子三个满脸的惊惧,周王氏惊混不定地含着泪一再说长生受苦了。

长生满意地看着父兄的表情,他们确实是被吓到了,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长生的用心。“爹、娘、大哥,此事涉及皇家宫帏私密,你们听过就可,万不可说漏了嘴,小心给咱家招来大祸!”

看着他们连连点头,长生话一转:“爹爹和大哥听了之后可否明白长生为什么最怕被人搜包袱行礼?因为在长生在宫里受够了,虽然每次都侥幸从阎王殿里打个转回来,却实在是怕极了,一听到这种事就几天几夜睡不着,好不容易挣得命出来回了家,只为在自个爹娘面前平平安安的不再受这种罪!长生有言在先,若以后在家里还受这种罪,我哪怕讨饭也要离开这个家!”

父子俩这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过份,周厚纯狠狠扇了自个一个耳光,周安生流下了痛悔的眼泪,长生目的达到,也就原谅了他们,毕竟是骨肉亲人,何况这个家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

第30章、村姑生活

第二天早上,外面天还黑着,长生已经习惯性地醒了,温热的火炕、柔软的被褥,粗瓷瓶里的菊花散发着浓郁却不张扬的香味,这个家还是很温暖很安宁的。

那件事说过去就过去了,相信父兄二人绝不会再做同样的事,长生也绝不会再提,总是一家人,总不能揪住不放,玉镯再贵重,也比不上一家和睦来得重要。

但表面上的平静无事不等心里没有芥蒂,长生决定以后会牢牢看住自己所剩不多的财物,万一家里住不下去,这些财物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即使父兄是贪婪的,即使他们曾经绝情到不肯去接她,冲着娘亲、冲着玉生良生,还有外婆和舅舅,她还是很愿意在这个有些荒凉落后的小山村先住下去再慢慢打算,可如今,她若不愿随便嫁人,却不得不考虑出路了。

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玉生在摸黑穿衣服,长生有些好笑,她还怕吵醒自己,倒是个细心的孩子。

“玉生,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呀,姐姐,你醒了,吓我一跳!”玉生说着下炕用火折子点燃如豆的油灯,揉着眼睛说:“这会爹和哥哥已经起来做豆腐了,我要帮助娘给他们准备早饭,等他们走后,还要帮嫂子们照顾两个孩子,安顿好孩子们,又要喂猪喂鸡。”

长生有些羞愧,坐起身来穿衣服,她已经回来第六天了,该走访的也走访完了,该适应的也适应了,总不能老把自己当客人,让娘和玉生处处照顾自己。无论以后是不是要离开,她在这个家里一天,就是家里的一员。

“姐姐,你怎么也起来了?”

“今个我已经回来六天了,歇也歇够了,还能在自己家一直做客人?再说以前在宫里也是这时候起床,也习惯了,以后我们一起做事吧!”

玉生犹记幼年时二姐对自己的疼爱和照顾,所以短短几天就对她十分亲昵,也十分崇拜,能时时在一起,再开心不过了,就欢喜地应了。

两人穿戴好,长生帮她梳了一个京中少女流行的麻花双环髻,又辫进从晋阳买的红色绸带,根部再扎上蝴蝶结,娟秀的玉生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妩媚娇俏。

梳洗好走出屋门,才发现多个房间都透出昏暗的灯光,人人都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他们平时都起得这么早吧,只有她回来后天天睡到自然醒。

厨房里热气腾腾,周王氏正和二媳妇赵宝珠烧饭切菜,看到玉生的新模样和长生主动下厨帮忙,周王氏心里一阵感动,这孩子倒底从小善良大度,昨天的事这就么放下了。面上却掩饰地笑着对玉生说:“你姐回来了看把你美的!”

又责怪长生不多睡会,总觉得太亏欠了她,长生笑着说:“娘,今天都是第六天了,我也歇够了,以后就跟你们学做家务吧,饭食也和家里平时一样就行,再别把我当客了!”

周王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她再疼女儿,长生也老大不小了,如果聘了人家很快就要嫁,再不适应点,嫁过去以后怎么办?公婆可不比爹娘。

接下来的日子长生很认真地学做各种家务活,又跟着娘学纺线织布裁剪,不用再穿宫女的定制衣服,学会了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好好打扮自己。

她在宫里学的那点针线活,不是绣花堆纱打络子就是做香囊,要么就是替宇文昭仪设计款式花色新奇的枕头和宝帐,顶多摸索着做一些和前世接近的内衣穿上,这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在乡间无全用处,乡间要学的是实实在在的纺线织布做衣服。

饭食恢复了正常以后,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来客,周家早餐以豆渣饼和杂粮饼子为主、佐以腌咸菜、酸菜和豆浆羊奶,中午是手擀杂面面条或黄米干饭,再加上白菜烩豆腐或酸菜炒粉条,偶尔会有腊肉炖萝卜或炒豆芽,晚饭和早饭基本一样,不过把豆浆和羊奶换成了杂粮粥。

还好,虽然以耐旱的粗粮菽豆为主,但没有经过现代化加工的东西原始而纯净,有一种食物原有的香味,周家婆媳茶饭手艺都好,简单的饭菜都能做得有滋有味,饭食比普通农户要好些,特别不缺豆浆和羊奶,虽然没有加蔗糖,但纯粹吃野生青草长大的羊,奶汁非常香浓纯正,也没有什么膻味,长生倒很满意。只可惜她的宫里偷师学的点心和前世记忆中的饭菜,因为偏远乡间食材调料和炊具不齐备,也几乎全无用处,生生埋没她的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