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骏跟上,问道,“庄主这是要去看什么?”

元昶的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去看看一个武功被废之人是如何混进我麒麟庄练武堂的。”

仇骏一愣,看向陈堂主,陈堂主皱着眉,向他道,“是以前的侍卫曜菡。”

两人随着元昶来到麒麟庄后的一块空地。

远远就见场地中有不少人围了个大圈子,圈子中间有两人在拳来脚往的对练,令有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在不停指点,“小五,下招腿再踢高两寸…矮身时头也低下…一飞冲天式,下劈偏左一尺,成了!”

中间一个穿黑衣的小个子随着指点纵身而起,在半空舒展手臂直劈下去,果然偏左一尺,只好击中对手后肩,将他打得一个踉跄,退开好几步,这便算是输了。

元昶几人看得分明,出声指点他的人正是曜菡。只见他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衫,姿态闲雅地坐在几丈外一把掉漆椅子上,手边一张破木桌,上面摆了粗瓷的茶壶茶碗,还有一个浅浅的小箩筐,有点像女人放针头线脑的小筐子。

从椅子到茶碗都是一色的破旧,一看就是庄子上不要的东西,被人搬来这边临时用用。

东西虽破,但因用着它们的人实在风采出众,气度闲雅,便也不显寒碜,只觉着舒服随意。

黑衣小个子赢了之后甚喜,乐呵呵跑到曜菡面前,恭恭敬敬双手捧上一个小荷包,“周大哥,你指点的真灵,明天靠这一手我定能通过武堂的二等试炼。”

麒麟庄是武林门派,虽没有开山收徒但也有个很具规模的武堂,里面的教习师傅都是个顶个的厉害。凡是被收进练武堂的,通过初等试炼便能被留下,再通过二等试炼便可入麒麟庄做护卫,三等试炼便是庄主和几大总管手下的侍卫。

周寅接过荷包,顺手放进桌上的小箩筐,一脸令人心折的亲和之意,温言道,“这套伏虎拳法大开大合,很有威力,只不过小五你的身材比旁人小有不同,所以动作间不能完全一样,稍稍变换效果会更好。”

小五不好意思摸摸头,“周大哥和我说话不用这么客气,你直说我个头矮小就是,我不介意。”

周寅微笑,“哪里,你这算是灵活精干,而且你悟性甚好,我只提点几句你就明白了,日后用这套拳法时记住今日学会的这几处变化,保证事半功倍。”

小五练练点头,“一定,一定,周大哥多亏了你不吝赐教,否则我这套拳练来练去总练不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

周寅一指桌上的小箩筐,里面除了小五刚拿出来的那个荷包外还有几只类似的,笑道,“我不是收了你们束脩,一人五两银子呢,自然应该尽心教导。”

小五脸红,“那点银子算什么,周大哥你教得可是真好,定然不比那些大门派里的师傅差,那些有点名望的人物,选徒弟时挑剔着呢,就算送一千两银子去,人家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

一旁围着的众人也都纷纷称是,都道可不是,好多门派别说拜师不易,就算费老劲拜进去了,不在里面熬个三年五载也别想得师傅悉心传授什么,哪似周大哥这般痛快又不藏私。

方才那个和小五对打的人也走过来,一把拍开他,“五子你少啰嗦两句吧,有这功夫还不去帮周大哥拿壶热茶来,他在这里指点大家半日定然说话说得口干,桌上这壶都凉了,周大哥身子弱,不能喝凉茶。”说完又对周寅谄笑,“周大哥,接下来轮到指点我了吧?”

五子得他提醒,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去取热茶,却见一个圆脸丫鬟捧着个裹了棉布围子的大茶壶凑上前,“我这里有刚取来的热茶,周大哥趁热喝两口,润润喉。”说着动作娴熟的把他那杯残茶倒了,又从自己壶里斟出杯热的。

周寅斯文道谢,“小秀,多谢你给我送茶,只是你这个时候不在厨房帮忙,跑来这里,只怕顾大娘知道了不能乐意,你还是快回去。”

小秀听他关心自己不由高兴,有点扭捏地道,“没事,今日不轮我在大厨房当值,我干完早上的洒扫活计午后可以歇半天的。我想着周大哥你身子不好,得喝点热的,所以就…”当着众人不好意思,越说越轻,声音好似蚊子叫。

周寅很体贴,立刻端起茶杯喝一口,“恩,果然喝热的舒服,我正需要这个,多谢你了。”

那边等着周寅指点的人有些心急,又不好意思催,小心翼翼问,“周大哥,你觉得等下我和谁练比较好?”

周寅抬头四顾,正想给他找个水平相当,适合喂招的,却看到了元昶身后跟着陈,仇两位总管正朝他走过来。

微一怔后便不紧不慢站起身来,“庄主来了。”

余人也都发现了元昶,连忙一起拜见庄主。

元昶走到周寅跟前,先四顾一圈再看看他,“怎么,我麒麟庄讲武堂的教习师傅不够用了,大家要聚到这里跟曜菡学武?”

周围众人听他语气平平,分辨不出其中是否含有不满之意,都有点紧张,全部不敢出声。

周寅神态自若,还是那一脸温和的微微笑意,“回庄主的话,不是教习师傅不够,是大家伙这会儿无事,便聚在一起切磋切磋,想着多练练总有好处。”

口中说着是回庄主话,但态度不卑不亢,自若得好似和同窗朋友叙话闲聊,偏偏无比的温润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

元昶不知道周寅现在正开在大师兄模式,对谁都和煦得如三月春风一般,只觉得他这模样很让人舒服,穿着舒服,姿态舒服,神情舒服,语调舒服,那张漂亮的脸更是看着顺眼,应该是比从前消瘦苍白些,但气质如玉,有股说不尽的翩翩风姿。心道原来曜菡不做侍卫打扮时是这样的,早知道初带他回麒麟庄时便不能让他做了侍卫。

陈总管看元昶半天不开口便斥道,“乱说,我们刚才明明看见你坐在正中指点他们,还借此收束脩,这成何体统!”

周寅一看到陈总管,身体便条件反射的一阵剧痛,这是那些日在刑堂留下的后遗症,因此便不看他,只对元昶说话,斯斯文文道,“我确实是以此挣了些银两,不过想着总是帮着庄中的人练武,也不是坏事,就……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让庄主和两位总管见笑了,不过我有尽心指点,没有滥竽充数,敷衍了事。”

元昶挑眉,“没办法的事儿?”

周寅为难笑笑,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是我近来身体不好,有些不足之症,吃燕窝羹能舒服些,所以想法挣些银子买燕窝吃。”

元昶和陈,仇两人都是经见过大世面的,颇能做到处变不惊,但听了周寅这话也忍不住一起脸色古怪起来。

元昶顿一顿才道,“怎不让秋兰帮你准备?难道她敢私自苛待你。”

周寅摇头,“当然没有,秋兰姑娘一向秉公办事的,只是燕窝到底是稀罕物事,庄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这个份例,况且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又怎好意思总为这个去劳烦秋兰姑娘。”

元昶轻抚下巴,眯起眼睛道,“这么说倒是庄中对你照顾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周寅好脾气笑,“庄主明知不是这么回事。”

元昶微微诧异,没想到曜菡会这样和他说话,一路的轻柔温文,最后一句更像是有点无奈后发出的调笑之词,听在耳中竟然感觉颇为受用。

第四十二章 卿本佳人(四)

元昶其实还是喜欢女人多些,只不过经常出门在外,带着侍妾总是不方便,这才收了几个长相清秀情性温顺的少年,委以侍从护卫之职,平常也都当他们是麒麟庄的属下,不去多理会,实在有需要了才拿来用用。

说到底还是觉得男人做缠缠绵绵的小鸟依人状看着不舒服,若要找人陪伴消闲那自然还是真正温香柔软的女子最好。

只不过此时他却想和眼前这个温润男子多待一会儿了。

对周围的人摆摆手,“你们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转身带着林总管与仇骏也准备走,又道,“曜菡跟上。”

周寅开着他如春风般的大师兄模式在短时间内倾倒了麒麟庄从丫鬟到厨娘再到讲武堂的一干弟子们等诸多人,自己知道这个样子是很招人喜欢的,因此元昶让他跟上也没有意外,不过先不忙走,歉然对那等着他指点的人道,“不好意思,看来只好明日再教你了,你早些来,排在第一个可好。”

那人自然不敢和庄主争,周寅又说得这般客气,连庄主在等也要先安抚他一下,并不因他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就忽视轻慢,自觉十分有面子,连忙点头,“没事,没事,我不急。周大哥你快跟庄主去吧。”

周寅快步跟上元昶,看他侧脸示意,就越过林总管和仇骏两人,大大方方地和元昶并排而行,嘴角噙着点很和煦的笑意也不多说话。

元昶是临时起意叫上曜菡的,还没想出来要干点什么,见他十分体贴的并不多问,就越发看着顺眼,想了想道,“曜菡对拳法很有研究?我方才看你指点小五的那几处都是关键所在。”

周寅点头承认道,“还好,是有些研究。小五的问题不是习练不勤而是他身量不够,按照惯常的打法将刚才那套拳使出来,碰到身材高大的对手便要吃亏,武堂的师傅要带众多弟子,定然是无暇一个个去关注这些小地方,所以我便帮他将招式改一改,正所谓武无定法,当因人而异,找对了方法那套拳的威力自然就不一样了。”

元昶看他一眼,“你倒不谦虚,我听老林说,连他手下人都去找你请教过,不过好似请教的是剑法,曜菡对剑法也很有研究喽?”

周寅不为他语气中隐含的质疑所动,依然温润亲和得好似在和朋友闲聊一般,“嗯,也算是吧。不怕庄主见笑,我自觉得对剑法的体悟还要比对拳法更多些,其实殊途同归,武学之道虽然分拳法,剑法,内功,外功,还有掌法,脚法等等繁多种类,但其实都有共通之处。”

侧头对元昶一笑,神情是标准的大师兄对同门中的自己人,十足耐心又有点狡黠玩笑之意,“庄主要不要看看我教陈总管手下的那一招,我自认为还颇有些新意呢。”

元昶心中一动,虽不认为曜菡能使出什么了不起的招式,却不由自主答道,“好啊。”

回头想让人取剑来,却被周寅拦住,“不用。”说着抽出腰间的长笛,随手刷刷刷轻挥了几下,然后凝目问元昶,“庄主觉得如何?”

林总管和仇骏在后面几乎没看清他舞的是什么招式,就觉得是随手比划了几下,均暗道这是什么?逗庄主玩么,胆子也太大了!

元昶却比他二人眼光要高,加之是与周寅并排,看得更清楚,略一思索神情便认真起来,手向后伸出道,“剑。”

仇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低头看看,自己和林总管身边都没有佩剑,便飞身而起,轻轻巧巧在头顶树上折了根不长不短的树枝递过去,“庄主先用这个。”随后和陈总管两人退开几步,看元昶和曜菡过招。

元昶见是根树枝也不介意,手腕轻轻一抖,枝上的叶子便纷纷掉落,可见是被灌注了极强的内力。

周寅保持着他的大师兄风范,不偏不倚,先礼貌夸赞仇骏一声,“仇堂主好功夫。”然后才对元昶道,“庄主这手内力当真了得,能够做到落叶而不伤枝,当今武林之中只怕没有几人能做到。”

元昶对周寅一点头,周寅便又对着他使出了刚才那招。

这次仇骏与林总管都看清了,他使的是一招‘高山流水’,这在剑法中是十分普通的招式,一般门派的剑法中都会有,就算有些名目不同,但模样都差不多,只不过他使出来的明显有了方位变化。

元昶随手拆解,用的也是大家惯常用来应对‘高山流水’的一招,名叫‘横扫千军’。

这些招数因为太普遍,会剑的都学过,所以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套路,就好像人家下象棋,当头炮一般都会对屏风马一般,练剑的人一见‘高山流水’就会用‘横扫千军’拆解。

只是周寅这招‘高山流水’出手方位不同,元昶再用惯常套路去应对竟然被带出了破绽。

两人动作快,晃眼间便停了下来,周寅的笛子直指元昶的小腹,而元昶的树枝搭在他右肩,成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仇骏和林总管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惊讶之色。

要知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之所以会成为惯例就是因为它经典,特别是像‘高山流水’对‘横扫千军’这么普遍的,每个动作都经过了千锤百炼,而经过无数人习练,‘横扫千军’正好就能克制桩高山流水’也早就铁证如山了,谁知曜菡竟然稍加变化就破了这已成惯例的东西。

小小变动看似简单,其实其中难度之高只有懂行的才知道,仇骏与林总管自问都做不到。

元昶显然也明白,他素来自负练武天赋高人一等,觉得没道理曜菡能想出的变化他会破解不了,保持姿势不变,想了一下便道,“你这个变化确实妙,不过我只要用内力去震就能破解。”

说着便内力一吐,顺着树枝往周寅右肩撞去,他意在拆招,没想伤人,因此只用了两分力,谁知曜菡一点力都不受,立刻就向后摔了出去,好在后面的仇骏反应快,一把扶住。

元昶这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功力已经被他们废了,如今算得手无缚鸡之力,张张嘴,看向曜菡,竟有瞬间的内疚。

仇骏托住周寅的后腰问他,“你没事吧?”

周寅微微摆手,方才他一点防御的劲道都没用,非但不能用,还要压制着自身的御息功不要被人察觉端倪,被震得头晕眼花,靠着仇骏缓了一会儿才好,站直身子后先回头道谢,“不好意思,撞到了仇堂主,多谢你没直接把我扔在地上。”然后转向元昶,“庄主忘了,我现在没有内力,你这一下可差点把我震飞出去。”语气十分自然,仿佛在说天气不错,花儿很香之类的事情一样。

元昶凝目看他,“本庄主以前都不知,原来你武学上的天资这么好,你可有怪我?”

周寅耸肩,轻松答道,“庄主多虑了,怎么会。”

元昶牢牢盯着他不放,“为什么不会?凭你的资质只要有名师指点,自己能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必然有大成。”

周寅收起了轻松温和的神气,迎向元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放走的那个人在我幼时救过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眼睁睁看他被困死在聚仙阵中却不施以援手岂不是禽兽不如!我那时也是没办法,忠义难两全,我当时已经做好一命换一命的准备,只是到了最后庄主还是网开一面,没有杀我。一个是死,一个是今后再不能动武,这两者孰轻孰重我还是明白的。我现在多活一日便是赚到一日,庆幸还来不及,又怎会胡乱去怨这个怪那个。庄主,人生在世,最怕的便是不知足,将好好的日子都糟蹋了。”

元昶审视他半晌后侧脸一哂,摇摇头,转身继续前行,周寅犹豫一下便也跟上,果然没走几步就听元昶道,“可惜了,我早先不知你天资这么好,否则定不会那样处置。”

不一时几人又回到了元昶的书房,元昶拿过架上一个白瓷瓶给周寅,“玉露丹,定然比燕窝的效果好。难得你心思通透,不会怨天尤人,本庄主这丹药便给你补补身体。”

仇骏有事情要禀报,跟着走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机会说话,这时见庄主终于坐下了,便上前将自己的湘西听到的归藏宫忽然要立左护法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

元昶听了便让人去叫汪总管来一起商议,等乱糟糟地商议一整,将探听消息的人也派了出去,元昶才想起,“曜菡呢,我还没让他走,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林总管应道,“他刚才看庄主在忙,怕杵在这里影响您处理正事,便先回去了。我想着庄主的书房重地果然不宜让他这般有前科的人久留,便没拦着。”小心看看元昶,“您还要找他?那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叫回来。”

元昶微笑着皱皱眉,发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古怪,明明已经没事找曜菡了,却还是想把他叫到跟前来,摆摆手,“算了,也没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卿本佳人(五)

周寅站在水边,扬手想把白瓷瓶扔进水里,却又有些舍不得,犹豫一下后便决定还是不扔了。

心道元昶是元昶,丹药是丹药,丹药又没犯自私冷酷,践踏别人感情的错误,况且他现在也确实是需要这个。

水面上有阵阵清风徐来,带着清甜的花香气息。

周寅打个寒战,连忙紧紧衣襟,知道这身体太弱,连暖春的和煦小风都受不住。打开瓷瓶,倒出一枚丸药送进嘴里,觉着不是很苦,便嚼一嚼直接咽了下去。

不一会腹中便升起一团暖意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不少。

周寅见效果这么好,忙小心将白瓷瓶收起来,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一时意气用事把它扔了。

看来元昶说的不错,这什么玉露丹确实是比燕窝的效果好。不过听说炼制极不易,需要多味珍稀药材,每一味都不比燕窝便宜。

曜菡这身体现在已经彻底的变成了男版林妹妹,虽然还没到风吹就倒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矣。

前几日天气骤热,周寅在屋外晒太阳时穿得单薄了点,不小心着了那么一丝两丝的小风,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

幸亏他的大师兄模式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人缘不错,来送饭的小丫鬟发现他生病就去央了厨娘,厨娘又央了大厨房的总管事,总管事便去找了孔大夫。

孔大夫虽清高,但衣食大计,谁也不能免俗,厨房管事人的面子总要给,因此便来给周寅看了看。

随手开了副药之后又板着脸告诉他,以后万不可这般疏忽大意,他在刑堂待的那些日受伤太重,虽然硬撑着没死,但身体底子全毁了,今后须得把自己当成公主娘娘般娇养起来才行。

周寅听了这个比喻只能苦笑。

孔大夫仿佛嫌刺激得他还不够,又刷刷刷写了几个药膳丢过来,让让得空便吃点。

周寅拿起一看,上面净是些珍珠雪蛤,虫草老参之类的好东西,估计要是拿去给秋兰看,秋兰能直接扔到他脸上,迟疑道,“这些东西都较为难得,想要当饭吃只怕不易。”

孔大夫道那就不是老夫能管的了,你的外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但是身体内里已经破败不堪,若是严格按照我说的去保养,那便能活得舒服点,且能多活几年;若是做不到,那各种小毛病就会慢慢缠身,腰疼腿酸,咳嗽气喘之类,会越来越都多,越来越重,等耗到灯枯油尽时便提早去地府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看着办。

周寅这几天越来越觉得孔大夫所言不虚,的确是保养仔细了他就能舒服点,小有不慎就会发热害病,因此被小风一吹就不敢继续站在水边,立刻转身往回走。

走出没几步就听到左方花树丛后面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可爱声音。

自从养过小白和古力之后,这种还不会说话的小宝贝才会发出的声音就成了能牵动周寅神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顺着圆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转过个弯后就见到一株木槿花旁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在蹒跚学步,摇摇晃晃走得还不慢,就是很不稳,忽然啪唧就摔了一跤。

周寅仿佛回到了维斯首都星医院对面的草坪上,正在正在看着他的两个宝贝摇摇晃晃学走路,脱口而出,“小白!”

闪身上前,刚把小家伙扶起来就有个打扮娇俏的小丫鬟从另一条小径上小跑这转出来,嘴里还叫着,“小少爷,慢点!慢点!仔细摔着!…哎呀,真摔着了!”

忙冲上前从周寅手中接过孩子,脸带防备地看他,“你在干什么?”

周寅后退一步,摊开手道,“我走过来正好看到小家伙摔倒就扶他起来。”

说话间,后面又跟上来一个奶妈样的妇人,急急叫,“娟儿,快带小少爷回去吧!走太远了,等下二夫人看不到小少爷要着急。”

元昶虽然有数个妻妾,但只有二夫人给生了一个儿子,两岁不到,十分宝贝,被二夫人严不透风地养在身边,一般只让在她自己的院落里玩耍,庄子里的人平时根本见不到,看来这个小孩子便是元昶的儿子了。

娟儿答应一声,抱起孩子就走,临走前又再警惕看周寅一眼,“我认得你是伺候过庄主的曜菡公子,怎的恁没规矩,小少爷虽小你也当敬着些,怎能叫他小家伙,被庄主和二夫人知道了定然不饶你。”

周寅只当没听见,眼睛只盯着小少爷看,小家伙生得白胖圆润,小脸讨喜,十分可爱,也不知是哪里和小白有些神似,周寅对着他便移不开眼。

小少爷虽小但很是结实,刚才摔了一跤也没想起来要哭,只是被娟儿硬抱起来有点不乐意,嘟着小嘴朝周寅腰间探出手咿咿呀呀说话,仔细分辨是在说,“玩,玩。”

周寅发现他眼挺尖,目标竟是自己腰间的笛子,不由一笑,朝他眨眨眼。

娟儿和奶娘应该是得过嘱咐,带着小少爷出了二夫人的院子后便十分提防各色会靠近他的人,迈着匆匆的碎步,迅速离去。

周寅直到趴在娟儿肩上的小脸看不见了才长长出口气,轻抚胸口想要抚平阵阵失落,小孩子这种生物真是不能养,养过之后忽然离开了,心头就像被摘掉一块肉似的,他都要想死小白和古力了。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

周寅小屋中的桌上堆满了香囊,艾草,咸蛋,粽子,都是被他的大师兄模式折服的人送来的。送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足以证明当初他的选择正确,大师兄模式在这里十分吃香。

照顾周寅的小童儿兴奋不已,把玩一会儿各式各样的五彩香囊,又找出棉线将几捆艾草扎在一起,乐呵呵,“我去挂起来。”

一脚刚踏出房门就哎哟一声被人推了回来,紧跟着秋兰领着几个麒麟庄的侍卫进来,冷冷对周寅道,“曜菡,跟我们去见庄主。”

周寅早就听见有人气势汹汹朝他这里来,因此并不惊讶,只皱眉问道,“庄主找我派个人来叫便是,秋兰姑娘这么声势浩大是干什么?”

秋兰冷着脸道,“小少爷今日一早在二夫人的院子外被人塞了个毒香囊,亏得二夫人仔细发现及时才没出大事儿,有人说看见是你干的。”

周寅轻嗤,“有人说?谁说的,口说无凭,证据呢?”

秋兰道,“还要什么证据,他们便是人证,况且还有人看到你这些天隔三差五就要去二夫人门前的那个牡丹园转转,遇到小少爷也去玩时定要想方设法和他搭两句话,这么处心积虑,不是你还是谁,赶紧跟我走!”说着一摆手,跟着她来的家丁就拿了粗绳子上前,那意思竟是要把周寅捆走。

旁边忽有一人冷声道,“不用动粗,直接带他过去就是。”

周寅这才发现九幽堂堂主仇骏竟也跟着一起来了。最近好像经常能遇到仇骏,每次虽然都冷着脸说不了两句话,但都不含恶意,这次好像也是在帮他,便朝仇骏点点头。

转向秋兰叹口气道,“那我就和你们去见庄主吧。”

周寅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小憩一会儿,醒来正好喝药,这时正习惯性有些犯困,偏偏不能睡了,身上凉凉的颇不舒服,便顺手拿过床头的一件衣服,再叮嘱吓得脸色惨白的小童儿照常煎药,然后才神情自若地随秋兰去见元昶。

元昶的书房里十分热闹,梨花带雨的二夫人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他哭诉。

元昶被吵得有些不耐烦,见秋兰带周寅去了就打断二夫人,“行了,今日之事你自己也有错处,自己对宝儿照看得不仔细,方能被人钻了空子!”

二夫人刚忍住不哭,一听这话顿时又委屈得眼泪长流,“庄主责备的没错,是妾身的疏忽,妾身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麒麟庄中行此恶事!”转眼看到周寅,立时气得脸都狰狞起来,指他骂道,“就是这黑了心的恶人要害庄主的孩儿啊!庄主,你一定要替妾身做主,替宝儿做主。”

秋兰也上前一步道,“庄主,曜菡意图暗害小少爷,我已经把他带来了,请庄主发落。”

元昶看周寅,周寅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淡笑,只道,“不是我。”

二夫人怒骂,“你还敢狡辩!”二夫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也都忍不住出了声,“你这黑心恶人,敢害麒麟庄小少爷,庄主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元昶出声喝止,“都闭嘴!当本庄主这里是什么地方,乱吵什么!”

那几人吓得立刻噤声。

周寅将两条好看的长眉微微拧起,对元昶道,“庄主,我不和女人吵,不过此事确实不是我干的,还请庄主明察。”

一旁众人,包括仇骏在内,都觉得他这话说得稀奇,态度也淡定得古怪,都这种时候了自己不赶紧辩解,却只请元昶明察,如何明察法?眼前明显是二夫人有证人他没有啊,这种官司在哪里打他都要输。

仇骏脸板得更平,踏上一步就想毛遂自荐,再去查查此事,却听元昶说道,“此事的确与曜菡无关。”

第四十四章 卿本佳人(六)

元昶叫过两个贴身随侍,命他们和二夫人“说说”。

二夫人睁大一双原本应该挺漂亮,这时却又红又肿的核桃眼不明所以。

那两个随侍既然能够贴身伺候庄主,自然是一等一的亲厚可靠,在庄中地位非比一般。而二夫人虽然生了个儿子身份却依然只是个侍妾,并没因此就被元昶抬举成了正夫人,所以那两人对她也不怎么客气。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侍从踏上一步就直接道,“二夫人,按照你方才对庄主所说,小少爷是今日一大早被人在身上塞了一个有毒香囊对不对?”

二夫人定定神答道,“是,宝儿一般早起胃口都很好,我怕他积食,每日早饭过后必然会让人带他去院外玩一会儿。”

那侍从又道,“你说当时正好看护小少爷的两人都因故走开了?”

二夫人道,“今早是宝儿的奶娘和娟儿带着他,只是奶娘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发觉早上日头虽大但吹过来的小风还是有点凉就回来给宝儿拿衣服,可巧娟儿不知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忽然肚子痛得厉害,她想着奶娘马上就会回去,让宝儿自己玩一会儿应该不要紧,便急忙去了茅厕。”一指周寅恨恨道,“他就是趁这个时候下的手,奶娘过了辰时将宝儿领回来后宝儿的身上便有了那可怕东西,亏得娟儿鼻子灵,闻出不对!否则——否则——”掩口哭道,“宝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活了!”

那侍从道,“夫人说有人看到是曜菡公子所为,却不知是谁看到的,看到的是曜菡公子的正脸还是背景?是单单看着像他还是有十成把握确定那人就是曜菡公子呢?”

二夫人被问得愣了,收起眼泪,顿一顿才道,“这——这还有什么像不像的,有两个人都说看到了他,定然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