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东应,她的思绪又有些杂乱,整理了一下心情,才问道:“秦先生,你究竟为何而来?”

秦望北起身走到她面前,明亮而清澈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以往的狡猾善变,也不带丝毫侵略的意图,他将所有的心事袒露在她面前。只见他单膝点地,虔诚地低喃:“殿下,我正是为你而来!”

瑞羽自小便处在权力争斗的中心,见惯了钩心斗角,因此她不像寻常女儿家对儿女私情有着美好的向往。虽然她偶尔也有心情烦躁的时候,却一直没有找一个可以相许之人的想法。且她位高权重,等闲之人根本无法接近她,能接近她的人,却又未必有那份胆量在她面前表露爱慕之意。

秦望北是第一个向她表露爱意的人,也是第一个在她明白地拒绝以后仍然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的男子。这样直白的表达,这样执著的追求,哪怕她对他没有丝毫情意,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瑞羽心头一动,百般滋味交错,轻叹一声,“秦望北,我要多谢你的心意。然而,我不能像闺阁女子一样安于家室,因而也就无法与你结成秦晋之好。”

这已经是瑞羽第二次正面拒绝他,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再次听到瑞羽的拒绝时,他的眼神还是黯淡了下来,不禁低下头去。

蓦然间,瑞羽喉头涌上一股浓厚的苦意,她的声音却更显清冷,缓缓地说:“五年前,我选择了这条路,立誓继承我父遗志,至死不悔!儿女私情虽然温馨甜蜜,但那并非我所需,也并非我所愿!”

秦望北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殿下,问鼎河山,千秋大业,这本是男儿之事,你终究是个女子,无论如何惊才绝艳,要得到世人的认同,就要比常人辛苦千万倍。这条路如此艰难,你若坚持走下去,将会多么孤独寂寞?”

“我在选择之初,就已经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不需你提醒。”瑞羽淡淡地一笑,悠然道,“秦望北,你说问鼎河山是男儿之事,那你何不留下来参与其中,看我究竟能不能成就大业?”

秦望北也再次拒绝了瑞羽的邀请,摇头回答:“不!殿下,你幕府里的幕友和臣属已经很多,我不愿像他们一样站在你的身后,只能仰望你而无法接近你。”

瑞羽垂下眼睫,起身而立,道:“既然如此,恕我这府邸不接待外客,请先生自便!”

她当真不留半分情面,也不要他的航程志了?这可不是理智的举动,或者说在她心里,他的地位终究与旁人不同,可以化解她对儿女私情的淡漠?

他望着瑞羽准备离开的身影,微微一笑,扬声道:“殿下!”

瑞羽微微侧首,问:“还有何事?”

秦望北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殿下,你身边有最尊贵的亲人庇佑,最博学的老师引导,最忠诚的下属护卫,却没有一个能够为你抚琴解闷、让你偶尔也能放松心情的朋友。望北斗胆自荐,愿为殿下之友!”

他这提议委实太过异想天开,瑞羽错愕无比,愣愣地反问:“朋友?”

第四十三章苦肉计

东应将身上的薄衣脱了,趴在床榻上,不耐烦地说:“孤令你执笞竹打孤十下!”

东应延揽林远志入幕,对其礼遇有加,处理完节度使府的政务后,亲自将林远志接到王府旁的紫气东来院安居,并待之以师礼,又陪他一起吃过晚膳,才告辞回太后宫。

东应本来以为瑞羽必然在陪李太后闲聊解闷,不料到太后宫一看,李太后却是在和常侍李浑等人猜谜。李太后见东应进来,连忙冲他招手,“小五快来,红云这丫头出了个怪谜,我猜了几次都没猜中,你也来猜一次看看!”

李浑等人陪李太后猜谜,无非是想讨李太后欢喜,出的谜当然也不会太难,东应略微一猜,便中了。东应陪着他们玩了几次,见李太后心情极好,便忍不住问:“太婆,姑姑没来你这里?”

“阿汝呀,午时来了我这里,报了晚膳不在这里用,想来她有什么事吧。小五,你用过晚膳没?”

东应连忙道:“吃过了。”

李太后看看他的脸色,笑道:“瞧你这样子,是不是昨天跟阿汝赌气了?难怪你们两个没有一起来我这里。小五,你也真是的,你是男子,阿汝又是你的姑姑,就是有什么事,你也要多让让她才是。”

东应垂头听训,好在李太后也不啰唆,说了两句就挥手道:“你要去找阿汝,就去吧。晚了,我也要安置了。”

东应只恐她详问二人究竟为何闹脾气,见她不问,便连忙请了安置,去找瑞羽。瑞羽不在公主府,东应问了周昌,才知道她下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再问到秦望北居然是和瑞羽一起出的门,东应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周昌见他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话。他踱了几步,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姑姑去哪里了?”

“殿下没说,不过殿下叫了府里的两名文书,带了两箱纸,料想是要去抄写什么东西。”

东应心中一动,令周昌给他备车,带了乔狸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问:“那个秦望北在没有赖进公主府之前,住哪里?”

“这秦望北曾借住在善见坊长安巷一户姓孙的人家,据消息称,那孙姓人家并非秦望北的亲友,秦望北只是在那里租借。”

乔狸早有准备,回答得十分详细。东应点头,挥手道:“去善见坊看看!”

齐州城没有宵禁,夜里人来人往,店铺也开张,很是热闹。善见坊离太后宫和节度使府都不远,正处于繁华地带。他们找到那户姓孙的人家时,只见院门紧闭,透过门缝看见院子里停着辆油壁车,一看就知不是这样人家用的东西。正房和东西厢房都亮着灯,人影绰绰,说话的声音却还不如隔壁那家响亮,显然说话的人有所顾忌,怕吵到别人。

乔狸先下了车,然后去叩门,叩了许久,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东应踏前几步,亲自走到院门前,扬声道:“院公,听说秦望北先生在此借住,我是慕名拜访他来的。劳烦院公通报一声,就说城东林远志来访。”

老院公拿了盏灯出来,望了望东应一行人,略带歉意地说:“小郎君有所不知,秦先生昨日就已经不在我这里借宿了,现在西厢住的是他的四个从人。”

东应皱了皱眉,指着院中的油壁车问:“院公,既然秦先生不在此居住,那车是何人所乘?”

老院公呵呵一笑,道:“这是两位来抄书的先生拉纸的车。”

“秦先生今日没有回来?”

“他带着两位抄书的先生回来了一趟,但没有停留,很快就走了。”

“他去哪里了,老院公知道吗?”

“秦先生没说。”老院公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道,“不过秦先生与一位光彩照人的小娘子同行,想来去了东市一带吧!”

东应愣了一下,拱手谢过老院公,便转身离开。

乔狸小步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主上,这里去东市路途遥远,您还是乘车吧。”

东应“嗯”了一声,御者于是把车赶了过来。东应没入车厢,而是直接坐在了御者的旁边。

那御者知道他在找人,便放慢了车速,驰车悠悠地驶着,转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临近东市的南湖。东应的目光还在湖边来往的行人身上打转,旁边的乔狸突然叫道:“停!停车!”

东应拿不准乔狸究竟是什么意思,叫住车后,乔狸才压低声音说:“主上,长公主在那边的船上。”

仲春时分,南湖新柳疏影,湖光潋滟,在东应等人对面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船上,瑞羽和秦望北相对而坐,正欣赏着歌伎的舞乐。灯光灿烂,灯下对坐的二人,男的儒雅潇洒,女的风神隽秀,恍若一对相映生辉的璧人。

春风拂过瑞羽的鬓角,只见她丹凤回首,金步摇颤颤悠动。水面倒映的湖光从步摇的滴水圆晶坠上流过,在她光洁如玉的面庞上欲走还留,光影明灭不定,却更显得她沉静巍然。即使她不言不语,也没有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无论是谁看见她,都会有压力,只要她在,没有人不看她,没有人不为她怦然心动。

远远的,东应看见瑞羽好像听了句什么话,眉梢微动,明眸略弯,红唇上翘,宛如春光、春色、春意、春情都浓浓地聚到了她的眉梢眼底,唇边靥上。这满湖的风景,天地的精华,好像都被她占了去。

秦望北凝视着她的笑脸,也灿烂地笑了。他执起酒壶给她斟了杯酒,然后举杯相邀,她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浅浅地抿了一口,笑着和他继续说话。

东应看着看着,胸中一股灼热开始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灼伤。他猛然握紧双手,闭上了眼睛,低声下令道:“回府!”

驰车掉头离去,经过公主府门口时,东应却又令人停下,乔狸惴惴不安地问:“殿下,是不是今晚借住公主府,等长公主回来?”

东应摇摇头,沉吟片刻道:“你去把长公主身边的女史青碧给我请来,说我有事相询。”

青碧自幼跟在瑞羽身边,知道东应在主人心里的分量,听到东应的召唤,她不敢怠慢,连忙过府请安。

东应把青碧叫来后,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问:“青碧,姑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肯理我?”

青碧心里早有准备,立即回答:“殿下,您与长公主是至亲,情急斗气只是一时,她怎么会不理您?”

东应心中烦躁,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道:“那个秦望北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好像跟姑姑很熟悉的样子,而且姑姑对他似乎也跟对旁人不同?”

青碧随瑞羽从军也有三年有余,深知军法严苛,所以不敢妄自揣测主上的心意,向别人透露。东应得不到答案,索性便问得更直白一些,“那个秦望北,究竟是不是姑姑的……姑姑的心上人?”

青碧吃了一惊,“殿下,奴婢身份卑微,如何知晓这等私密之事?”

东应连连被她搪塞,得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吼道:“你只说你看着像不像!别在这里假模假式地敷衍孤!”

他在人前一向温和谦让,极少当众发怒,此时怒吼一声,把青碧吓了一跳。此事涉及她主上的隐私,在没有得到主上允许之前,她不敢外泄丝毫,虽然挨了东应的斥责,青碧诚惶诚恐,却依旧硬着头皮说:“殿下,奴婢如何敢擅自揣测主上的心意,然后四处乱说?”

无论东应如何动之以情,诱之以利,青碧总归还是不敢开口多说一句有关瑞羽私事的话。东应无可奈何之下,更感觉到了在他与瑞羽之间横亘的沟壑,那几乎是无法跨越的距离——无论幼时他曾经与瑞羽多么亲密,而如今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终究要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他们也会越走越疏远。

此时青碧已经离开很久,乔狸悄悄地走进来,轻声回禀:“殿下,长公主殿下回府了,您要不要现在过去一趟?”

东应指尖一颤,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连忙握紧了手,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不去!”

乔狸偷看了他的脸色,又道:“殿下,夜已深了,您也累了一天,让人侍候您沐浴就寝吧。”

几名内侍准备好了兰汤,请他宽衣沐浴。他自当年西内宫变,侍女背叛他之后,对侍人的戒心就重了许多,所以他不喜有人时刻在侧窥视,便只留下乔狸一人给他按摩。他心绪悠然飞出很远,喃道:“我还记得我被太后领养的前几年,虽然她们待我很好,但我总觉得她们待我的好都不可靠,因此我经常故意做些出格的事,看她们会怎么样。”

乔狸已经习惯于在给东应按摩的时候,听东应说说烦心的事,因此他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默默地听着。

“有一次,我和姑姑一起去珍岛看鸵鸡,回程的时候,我们刚好遇上海里的鱼群溯流产卵,我想去看,姑姑不同意。于是我就趁侍从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不曾想岸边的石头都长满了青苔,我一脚滑进了湖里,差点淹死。好在姑姑发现得早,赶紧跑过来,跳下水救了我。那时候我八岁,她十一岁,她哪有那么大的力气背我上岸?何况我又抓着她的手不敢放。当时两个人一起往水里沉,如果不是侍从来得及时,我们就没命了!”

乔狸是在东应十一岁时被调来服侍东应的,所以他对东应以前的事不是很清楚,这件事他是头一次听东应说。主上回忆往事,他不敢插嘴,连呼吸也放轻了些,听到东应继续喃道:“事后两人都生了场病,姑姑怕太后怪我,只说是自己贪玩,不小心才落水的。等她病好以后,她藏了笞竹,然后骗开我的侍从,狠狠地在我背上抽了十下,并且勒令我不许胡闹任性。”

东应说着,又叹了口气,脸上不自禁地浮出一抹幸福的微笑,轻声道:“我那时候被打得睡觉都只能趴着睡,心里却不恼怒,反而觉得欢喜。欢喜的是有个人不计个人的安危,在生死关头,能够救我。我知道,她打我是关爱我,这说明她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至亲,而不是……而不是……”

东应说了两句“而不是”,就再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乔狸这些年近身服侍他,得到他的信任,对这位主上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他知道东应城府深藏,表面待人温和,实际上极难信人。

当年东应的祖父和父亲都死于皇权争斗,所有亲族无一幸免,大难之际,李太后没有出手援救,却在全家仅剩东应一人时,才将他带入西内抚养。恐怕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李太后未必没有别的想法,这句“而不是”,实际道出了他真正的内心感受。

这样的真实感受,乔狸就算听了,也会恨不得自己没听到,听到东应居然自己住嘴不言,不禁暗中庆幸,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水凉了,您快起身吧。”

东应不动,却道:“你去拿根笞竹进来。”

乔狸奇怪问道:“殿下要笞竹干什么?”

“你去悄悄地拿来,莫惊动了旁人。”

乔狸联想到他刚才说的往事,暗猜他必是为了让瑞羽消气,所以才准备负荆请罪。乔狸连忙答应,退出去寻了个借口,悄悄地找了根笞竹,回来复命。

待乔狸回来,却见寝殿门窗大开,所有宫人侍者都被逐得远远的,而东应只披了一件单衣,正站在风口里吹风。仲春的夜间寒意犹重,东应已被冻得脸青唇紫,连打喷嚏。

乔狸大惊失色,慌忙将殿门掩上,一个箭步扑过去,取下屏风旁挂着的大氅,想给他披上,“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呀?”

东应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推开乔狸的手道:“你先去将窗户关了!”

乔狸连忙奔过去,将大开的窗户关紧,道:“殿下,奴婢先去叫人烧两个火盆!”

“不用,东西拿来了没有?”

乔狸这才想起他刚才的任务,连忙将笞竹拿出来,道:“拿来了!”

长二尺、宽寸余的笞竹是府中用来惩罚犯了过错的侍者的,用的时间久了,表面的竹纹也变得光滑起来。东应看了眼那笞竹,吩咐道:“你过来,在我背上打十下。”

他这吩咐令人匪夷所思,乔狸傻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道:“什么?”

东应将身上的薄衣脱了,趴在床榻上,不耐烦地说:“孤令你执笞竹打孤十下!”

乔狸这次听得真切,顿时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东应瞪了他一眼,怒道:“这是孤的命令,你有什么不敢的!大惊小怪的,想让殿外的人知道?起来!”

乔狸虽知东应这是在向瑞羽施苦肉计,要他配合,但他实在没有胆量,便哭丧着脸道:“殿下,奴才宁肯自己挨板子,也不敢对您动手!您就饶了奴才吧!”

东应知道乔狸的顾虑所在,冷哼一声,道:“你随侍孤这几年,知道孤多少私密之事,若孤是那种只为自己谋算,不肯饶人的人,你就是有十条命,也早没了!今日要你做这么件小事,比之你听闻孤的私事又算得了什么,起来动手!”

乔狸心下一寒,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自己随侍他这么些年,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侍者,也已闻他许多私事,若他真是那种杀人灭口的主,自己即使有十条命,也早就没了。

昭王之尊身遭笞责,那是极损威严的事,当然要秘而不宣,除去他之外绝不会再让任何侍者目睹耳闻,他既然参与了,想不沾手,那是在做梦。

“殿下,奴才……奴才……实在……”

东应见乔狸还在畏惧犹豫,大怒喝道:“狗才,你也敢不听孤的命令?”

乔狸见东应动怒,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道:“奴才不敢!不敢!”

“不敢就起来动手!”

乔狸无奈,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个响头,哭道:“奴才遵命!”

他虽然迫于东应的命令,拿了笞竹在东应背上打了一下,但此时心惊胆战的他哪敢真用力,他那一下跟挠痒痒差不多。

东应恼怒,厉声低斥:“你没吃晚饭是不是?给孤用力点,十道印子,事后要看得清楚!”

“是……”乔狸狠了狠心,抹了把眼泪,执起笞竹,用力地打了下去。

东应背上吃力,不自觉地抽了口气,但他咬紧牙关,将那声痛呼咽了下去。

瑞羽随秦望北外出,尽兴回到公主府时,已近未时,她摘了首饰,沐浴更衣,然后正准备就寝,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青碧连忙进来回报,“殿下,是昭王的近侍大黄门乔狸,看样子昭王殿下似乎出了什么事。”

“快让他进来!”

乔狸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只见他满头大汗,汗水滚滚下来,将衣领都打湿了,眼眶发红,嘴唇煞白,满脸惊慌地叫道:“长公主殿下!”

叫了一声,他涕泪俱下,竟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

瑞羽一见乔狸那神态,心一沉,霍然站起,迅速穿上挂在床头的衣裳,一边束腰着履,一面冷静地吩咐:“乔狸,你慢慢说!”

乔狸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抽抽噎噎地叫道:“殿下,昭王殿下突发急病,您快去看看他吧!”

“可传了大夫?大夫如何诊断?有没有禀告太后?”

瑞羽虽然还能冷静地询问详情,但见到乔狸这等情状,不禁吸了口气,也顾不得梳妆打扮,便大步往外走。

第四十四章春已深

东应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舌尖仍在她脖颈上舔舐,并且往下移动,然后在她左乳侧上的一颗小痣上咂了一口。

东应心情郁结,虽然他故意施苦肉计,让自己着凉,但外冷内热,加上那十板笞伤,病情来势汹汹,却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他居然头重脚轻,脑袋迷糊地发起热来。

瑞羽赶到他的寝殿时,他已经热得满面通红,嘴唇发干,身上的肌肤烫手,却不见出汗,大夫开了药方,正急匆匆地去煎药。

瑞羽细问了东应的病情,见东应趴在床上已睡着,待要将他翻转过来,略一动被子,却见他露出来的肩颈上有条青肿的印子。她心中大惊,连忙掀开他的被子,扒开他的衣领,只见他背上十道青紫的印子纵横交错,显然他是受了笞杖。

齐青等十二州,他是说一不二的至尊,就连太后也不会在这重孙已经长大,主政一方时,还这么教训他,他身上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惑之余,瑞羽勃然大怒,回头厉喝:“乔狸!东应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乔狸被瑞羽瞪上一眼,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嗫嚅道:“长……长……殿……殿下……恕罪!这……这是昭王殿下自己……自己……下的令……令……”

瑞羽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俊眉一锁,盯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乔狸已被瑞羽吓得体若筛糠,瘫软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是真……真的……奴……奴才……不敢说……说谎……”

瑞羽见乔狸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于是怒气稍退,但她对东应这荒谬绝伦的命令却十分不解,疑惑道:“好端端的,东应为什么要下令鞭笞自己?”

乔狸振作了精神,大着胆子道:“这都……都是……为了长公主殿下……您您您……”

瑞羽错愕无比,想了想才猜到其中的缘由,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诧异自问:“我?”

瑞羽和乔狸在旁边说了这么久,床上的东应才稍微清醒过来,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姑姑……”

瑞羽听东应有气无力地叫唤,心里一紧,连忙道:“我在这里,小五,你乖乖的,大夫已经去煎药了!”

东应一直努力想让瑞羽觉得他已经长大,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受她庇佑,围着她打转的孩子。此时此刻,他见瑞羽依旧将他当成孩子一样轻声哄劝,温柔抚慰,眼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姑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要不你就还像小时候那样,打我几板子,不要不理我!”

他是她最关心爱护的人,就是她再怎么恼怒,对他的怨愤也是有限的。何况他此时的样子尤其可怜,这么轻轻地一说一哭,早就让她心里酸软一片,连忙道:“小五,这世间除了王母之外,你就是我最亲的人啊!我只说说气话,怎么可能真的不理你?我不理你,我还能理谁呢?你好好地养病,别胡思乱想!”

东应见苦肉计生效,却还怕她只是随口哄骗自己,仍旧抓着她的手不放,喃道:“姑姑,你不生我气,就在这里陪我吧!”

瑞羽的手被他抓得紧紧的,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好,我在这里陪你。”

说话间,大夫已经拿了治外伤的膏药进来。瑞羽让乔狸将东应上身的衣服褪到腰下,自己亲自拿了药抹在他的伤痕上,然后双掌慢慢地在他背上推拿,将药力化进去。

东应初时吃痛,渐渐地背上的药力化开,挨打淤伤的地方损坏积压的血气被她掌中送过来的劲力推散,他既感到热辣辣的微痛,又有一种气血活泛的舒服,身上的不适感消除了许多。然后他吃过大夫端来的汤药,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他仍恐瑞羽弃他不顾,孩子气地抓了瑞羽衣裳的一角,以防瑞羽趁他睡着的时候走了。

这样的情景,与当年还在京都,他被唐阳景所伤时的情形类似,这让瑞羽好笑好气之余,又不禁心疼。瑞羽也不忍拂逆了他的意,令人抬了张竹榻摆在他的床边,自己和衣而卧,守在这里。

夜已深沉,她倦意涌上,很快便入了梦乡。她潜心学武,郑怀便教授她最精妙的养生之道,因此她的饮食起居皆有规律。如今武艺有成,她只需少量睡眠,就可以抵过旁人整夜的安寝。醒来后,她摸了摸东应的额头,发现东应的热已经退了不少,正表情安详地沉睡,她不愿惊动东应,便又闭上眼睛,以五心向天之势运气,修习早课。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应到身外气息有异,睁开眼睛一看,便见东应一头扑了过来,将她抱住。

她初时以为东应是在向她撒娇,所以也不推拒,任他抱着,偶尔拍拍他的肩膀取笑,“好了,已经行冠礼了,还这么孩子气,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快起来!”

东应没有回答她的话,身上的热力却透过她身上的衣裳,直直地传过来。东应含糊地喃了句什么,便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唇上的两抹髭须蹭着她柔嫩的肩窝,舌尖不停地在她锁骨上游动,痒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嗔怪道:“小五,你又不属狗,舔什么,快放开我!”

东应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舌尖仍在她脖颈上舔舐,并且往下移动,然后在她左乳侧上的一颗小痣上咂了一口。

刹那间,瑞羽全身一颤,身体里隐藏着的一股热流陡然骚动起来,猝不及防之际,仿佛雷电当头劈下,将包裹这股热流的重重外壳击得粉碎,让她一时战栗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