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开她的双腿,手指滑过她平坦的小腹,探入粉弯之中,拨开姜姜芳草,寻到隐藏着的花蒂,轻挑慢捻,温柔逗弄。

她惊得连头发也炸了起来,但全身的肌肤却更加敏感,阵阵酥麻在她体内窜动,令她惶恐至极,嘶声呵斥:“谁跟你是夫妻?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这样!”

在一个她一直当成晚辈的人身下婉转承欢,这是何等难堪的一件事,而更令她难堪的却是她居然对他的挑逗有反应,甚至这种反应比她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就仿佛人在明知故犯之时,会因为存在的禁忌而格外兴奋,也更容易丧失理智而情欲之于人,却又比任何一种欲望对身体的刺激都更强烈,更敏感,也更容易得到直接的高潮。

他炙热的唇舌和手指在她身体上抚触流连,摩挲挑弄,每一个细微的妙处都不肯放过。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的骚动,身体却不遵从她的想法,春潮泪动,阵阵战栗,本来就酸软的手脚,因为体内流窜肆虐、喷涌而出的热流失去了最后一分抵御力。

青纱帐内,因为她动情而愈发浓郁的体香熏入他的鼻端,令他心动神移,汗珠从他挺直的鼻端滚落,滴在她泛着红潮的胸前。他身上的肌肉紧缩,责张的欲望勃然而发,令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抓住,抵死缠绵。他双眸深邃如夜,幽幽黑暗,其中却又跳动着一点炙热的火星。随着他的进入,那点星芒倏然炸开,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身体交融处,彼此的汗水侵染了对方的躯体,也浸透了十几年来纠缠在一起的心结。身体的裸程,也令深埋的心事无处可藏。

她在他侵入时自心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茫然闭上双眼,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直欲从胸腔跳出来似的。她十指扣住身下的锦被,脚趾难耐地蜷着。她心里有着无穷无尽的罪恶感,却也有着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极致销魂快乐。躯体的战栗和快乐就像一块巨石,将她的心底击出了一个大洞,洞里暗沉沉的一片黑暗,里面无数复杂难辨的感情汹涌而出,纠缠勃附,仿佛将她彻底地拖进了地狱之中,令她绝望。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滚入鬓角,濡湿了她散落的青丝,帐外的龙凤喜烛突突地燃烧着,烛芯啪的一声炸了个喜花。

第七十九章册立礼

(自古夫妻一体无分,荣辱与共,从今往后,皇后与朕同朝称制,共执权柄,诸卿当善待皇后,一如伺朕。)

天子大婚,歇朝三日。

帝后安歇的万春殿在新婚的三日也不使人近身服侍,直到第四日,才唤人入侍,给新后理妆。

掌梳蓖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将瑞羽的满头青丝分缕梳顺,层层叠为如意宝髻。银镜妆台之前,东应挽高衣袖,手执朱笔,细细地在她额间点妆。

奉粉的宫人见东应绘了额妆,便待上前替她抹上额黄,敷粉施朱,却被他伸手阻住,“阿汝不爱这些胡粉妆饰,这东西免了。”

那宫人微怔,道:“今日要行册立礼,按礼应该盛妆的。”

东应呵呵一笑,心情舒畅地说:“什么叫盛妆?皇后喜欢的妆饰,仕女闻风追捧学画,盛行于世才叫盛妆。”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绿臂丛云、步摇凤钗掩映下的绝世姿容,呵呵一笑,“这些脂粉鹅黄用在皇后脸上增不了颜色,却是在明珠美玉上掩了层灰,反损了光彩。以后让少府掌内供的匠人多用些心思,把这些脂粉做好一点。”瑞羽闭着眼睛只当眼前没他这个人,没听到他说什么话,不理不睬旁边的宫人内侍有意奉承,听到天子的吩咐,却凑趣笑道:“陛下,少府内供的脂粉,已经是香、轻、浓、正无所不备,不是匠人不用心,而是皇后娘娘天生丽质,世间俗粉匹配不得。”

这宫人却也深谙新婚夫妇燕尔情浓时的心理,此时奉承了皇后,比奉承天子更能讨天子开心。东应果然对这人的话很是受用,哈哈大笑,俯身将瑞羽鬓边一枚华胜往上稍推了推,将妆台上安着的银镜取下来,捧到她面前,笑道:“阿汝,你看看,今天的妆扮如何?”

瑞羽嘴角牵扯了一下,却没睁眼,更不说话。东应受她冷遇,也不着恼,眉眼一弯,笑得邪恶,咳嗽一声,慢吞吞地说,“阿汝,你要是不爱白天说话,讨厌看到我,那晚上我就想办法让你多说说话、多看看我好不好?”

这几日的夜间风光,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旖旎浓艳。他话中所蕴的暖昧暗指,让瑞羽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一张脸又红又白,又羞又恨,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东应嘻嘻一笑,无赖而得意,将银镜往她面前一送,笑问:“你看这妆扮如何?”

瑞羽道:“甚好。”

东应皱了皱鼻尖道:“认真一点,不然……”

瑞羽气结,怒瞪他一眼,森然反问:“不然怎样?”

“那我就,我就……”他踌躇着想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说,“那我也不能怎样。”

瑞羽得到这么一句回答,真有万斤重力扫空的失重感。再看东应,却是一副皱眉苦脸的样子,似乎因此而烦恼万分。

这是他少年时在她面前耍赖使气常用的小花招,瑞羽一腔怒火都被他喳了回去,明知他这副模样十成是装出来的,却又无可奈何。好一会儿,她才怒极一叹,“你若要用强,那就一直强下去好了,何苦再做出这副模样来?”东应眉弯眼弯,对她的冷言冷语听若未闻,仍旧将那银镜举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问:“阿汝,你看这妆扮如何?”

瑞羽无奈何地看了一眼,只见镜中人长眉秀弯入鬓,双目流光激沌,玉颊红晕薄染,直鼻秀挺,丰唇丹艳,光洁饱满的额间绘着一道狭长的菱形胭脂,殷红如血。这一副妆扮,并未妆点太多胭脂,浑然天成,有种直指人心的艳光。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愣了愣,倒不是自恋,而是发觉自己眉宇间议这道胭脂一勾,居然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春色与妖艳。分明这桩婚事并非自愿,连行动举止都受制于人,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憔悴来,若让外人看见了,只怕还会在心里暗骂她妖孽。

这个念头稍微一动,令她羞愤大怒,真想将这银镜连同东应的笑脸一起砸个稀烂,“你绘的什么妆!让人给我按礼上胡粉妆饰!”

东应闪身一躲,避开她的手掌,笑道:“胡粉妆饰会毁了你的妍姿艳质的,册立大礼上你想把自己弄丑,那怎么行?”

瑞羽气得咬牙切齿,东应却好整以暇,让人扶着她,亲自动手将她的礼服一件件地穿好,然后在她脸上轻轻吻了吻,笑道:“阿汝,我熟悉你,甚至于比你自己更熟悉你的一切!那是因为我一直都将你放在心头,心心念念,珍重爱惜。而你对我不熟悉,以前是因为你忘了我会长大,以后是因为你不敢想。

瑞羽冷冷地嗤笑,“将我囚于深宫,禁制身体,不得自由,如果这就是你的珍重爱惜,那你的珍爱未免太过可怕,令人承受不起。”

东应哈哈一笑,却不回应她的挑衅,听到外间的宦官奏示吉时将至,催语圣驾起行,便令人传大夫进来听用。

瑞羽一听他传召的大夫姓名,便知他想干什么,惊怒交加,“你今天还想让我做哑巴?”

东应苦恼地叹气,道:“今天是册立大典,群官上礼为贺,有不少人是你昔日的故臣,为免临时生变,只好再委屈你一天了。”

瑞羽恨得咬牙切齿,“你若有本事,尽可用这法子让我做一辈子哑巴!”东应汕笑安抚,“今天真是最后一次这么做了,阿汝,你别生气了。”那大夫进来便被瑞羽杀气凛然的目光一扫,吓得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连忙告罪,战战兢兢地辩解,“殿下,臣只是奉命行事,万望恕罪,恕罪!”

东应在侧淡淡地提醒,“她现在不是公主,是皇后,你当呼她为‘皇后陛下’!”

大夫心知犯了天子忌讳,连忙谢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他这声讨饶却不知是对谁说的了,好在他胆子虽小,医术却着实高超,一面告罪,一面手脚利落地施以金针刺穴之法将瑞羽制住,退了出去。

瑞羽身上若只是被药剂控制,手脚还能稍微移动,但被这金针刺穴之法禁制,却是真的连手指也抬不起,连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气怒之盛,可想而知。东应初时还怕她生气,但随着行事越来越过分,心想事情再坏也不过如此,一股无赖劲上来,对她这点怒气倒也不放在心上了,反而爱煞了她这种既愤怒又无奈的表情,心情舒畅地张臂将她拦腰抱起,共登蜜驾,往前朝而去。宽阔的前朝大殿上,御座高居,满朝着朱服紫的群臣肃然凝立,礼乐声甲,新后在长御和侍中的扶持下,穿着绣有乾坤地理、山河社樱的袜衣礼服踏上通往丹埠的御道,长长的衣裳下摆曳地,又有长御和侍中巧妙掩饰,遮住了她并非自行前进的双足,一直将她送到丹握之前。

东应含笑亲迎,引她同安御座,笑道:“联得娶皇后,实乃一生大幸。自古夫妻一体无分,荣辱与共,从今往后,皇后与联同朝称制,共执权柄,诸卿当善侍皇后,一如侍联。”

满朝文武都呆了一呆,有谏官率先反应过来,出列反对,“陛下此举不可。

阴阳有分,尊卑有别,怎可令皇后陛下侧身朝堂,称制问政?”

东应一笑,道:“本朝有才女子尚可为官,何况皇后?且皇后未与联成婚之前,主理军政之事就已经习以为常,不足为怪:”

那谏官亦知他所言是实,在瑞羽积威之下,那牡鸡司晨之类的腐儒之言是不敢说的,但务实的谏言向来是天子所好,想了一想,那谏官再道:“虽然皇后陛下主理军务已久,但此时天下承平,日常都是庶务政事,与军政截然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且至尊位上,二圣同朝,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届时政出二门,岂不是大害国事?”

新朝复国之后,选拔人才必求务实精干,谏官也不仅是以言邀宠的空谈之士,此人的谏言虽然违逆天子意愿,惹人不快,但话语有条有理,恰是正切弊端。

瑞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将目光斜视东应,看他如何应对。

东应哈哈一笑,道:“卿多虑了,一应政务有宰相预先处理,存疑不决方奏请圣裁。皇后自幼敏慧善断,与联相契于心,仅做裁决,断不会有卿所虑之事发生。”

那谏官还要再说,兼任纳言的韦宣和陈远志同时出列,异口同声地赞同东应的决定。韦宣是因为这场婚礼蹊跷,瑞羽在军中的势力又极深,想仅凭一个皇后的名分将她完全阻断于朝堂之外,不仅会触怒于她,也将使军中那些向来将她视为主心骨的将领唯恐失去依凭,出什么乱子。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先以高位将她稳住,而后再徐徐图之,反正瑞羽也并不是对权势恋栈不舍的人,论及对帝位的威胁比他最初想象的要低得多。

至于陈远志,则是因为他秉承圣旨,另有所图,怕会打草惊蛇,横生枝节。且在册立皇后的朝会典礼上触怒天子,徒然惹天子不快,也完全没有必要。韦宣身为大纳言,耿直有名,在谏官中也极有威望,他一出面赞同,便有许多本来有意进谏的朝臣暂歇旗鼓,准备徐徐后图;至于陈远志,则是在朝臣中有名的既能务实又能投机取巧的精滑人物,很多人暗里瞧不起他的为人,却又不能不暗里佩服他的目光精准,不少朝臣看他如此表态,也不再多话。

朝堂上除了最初那阵一石击起千层浪的喧杂之外,随后的一段时间里,竟有片刻异常的静默。还是宗正卿唐拓操持了天子大婚之礼,知道其间纠结所在,内身出列,却不提这些政务歧见,而是赞颂天子和皇后的婚姻大吉,叩首恭贺,“两位陛下乾德坤义,阴阳相偕,实为我朝子民之幸。陛下延寿万岁,永受万福。”

满朝文官相视以目,虽然觉得皇后与天子同朝称制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劝谏。而武官多是瑞羽昔日的魔下将领,被她直接或者间接提拔上来的,自然高兴于她能获得这样的权柄,个个兴高采烈。

一时殿上的文武百官心态各异,却是武官先随着唐拓上前朝拜二圣,称颂恭贺。

册立礼热热闹闹地过了,便有太卜寺的少监上前奏报宜谒庙的吉日,请天子择定日子携皇后共同前往太庙告祭祖先。东应早就想好了,当即择定了六天后的吉日,令有司准备太牢等一应祭祖之物,听陈远志调遣,筹备褐庙之礼,

夫妇之际,是人道之大伦,故而礼仪之中婚姻之礼最为隆重。天子大婚的一应礼仪完备,就算因为瑞羽并无实际的娘家,不必回门,天子也没有直系亲长,免了许多繁文缛节,但时间跨度仍旧近月。

册立礼毕,东应携瑞羽回到后寝,取下禁制她的银针,嘻嘻笑着赔礼道歉,见她余怒不消,便出去了一趟,打了个转再回来,拉住她的手道:“你别生气了,看看外面,我都给你带谁来了?”

他不管带谁进来也不可能真让她舒心,她也懒得理会,侧头不看,耳中却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奴婶拜见皇后陛下。”

瑞羽受困的这些天,身边所有宫人内侍都是东应细心挑选出来的忠心侍从,她过往的那些侍人一个也见不着,此时听出这叩见的人竟是她原来的女侍青碧,不禁愕然,“你怎么来了?”

第八十章针锋对

(我倒要看看,为了那个姓秦的,你会不会真的完全不顾念我,一步顾念这个天下安定,当真起兵自毁江山!)

自瑞羽受困宫中,为防内外消息串通,她的臣属得知详情强闯救主,宫禁防卫明松暗紧,已经做足了备战之势。别说她的亲卫进不了宫,见不着她,就连昔日承庆殿服侍她的旧人,也被东应调了开去。

东应将她与旧属隔绝两个多月,今天突然将她的女侍带进来,不由得令她心生警惕,不知青碧怎能在这里出现,又是为何出现。

青碧看了东应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答道:“圣上十日前下诏,征诏公主府的十二青入宫侍奉皇后陛下,奴啤应诏前来,充任皇后詹事。”

瑞羽长眉微动,睨了东应一眼,问道:“青红他们呢?”

青碧面上掠过一丝愧色,汕汕地道:“因为安西都护府还有许多事务要与公主府交接,青红在西疆延宕了月余才入玉门关。按行程算,如今他们应该还在凤州。”

瑞羽唇角一挑,曼声道:“这么说,十二青只有你一人来了?”

青碧过了会儿才道:“奴婢……奴婢得知陛下大婚,便迅速了结手中事务,快马加鞭连夜赶来了。”

瑞羽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我要大婚的?你回京都时公主府的其余人等可知我要大婚?”

青碧深深地低下头去,却仍可看到她额头的汗珠一层层地往外冒,对瑞羽这句话却不敢直接回答。

倒是东应见青碧尴尬,在旁边打了个哈哈,干笑道:“阿汝,青碧为了能能奉你,连日连夜万里奔波,忠心可嘉……”

瑞羽倏地打断他的维护,怒喝一声:“你住嘴!”喝住了东应,她又看着青碧,缓缓地说:“回话!”

青碧猛一咬牙,居然抬高了头颅,望着瑞羽大声回答:“奴婢是在太后娘娘的丧讯传到西疆时知道您即将大婚的,公主府其余人并不知道您要大婚!”

瑞羽早预料她必是投靠了东应才能获得他的信任入宫充任要职,此时听到她亲口证实,仍然震怒,“青碧,你能在太后的丧讯传到西疆时就知道予即将大婚,因而万里奔波回到京都,你对予果然忠心可嘉!”

青碧脸色煞白,眉宇间却反而浮上一丝固执倔强的神态,强自镇定地说:“皇后陛下,奴婢一直认为您与圣上亲密无间、同心同德才是天下子民的大幸。如果您与圣上因为身份阻碍而不能结成夫妻,那也罢了,但既然你们之间的障碍根本不存在,那你们成婚不是于国于家于个人很好的事吗?”她顿了顿,又道:“皇后陛下,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理应誓死效忠。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您所掌握的权力太大,与圣上异心离德时,对已经饱受摧残的国家伤害也太大。大义所在,奴婢只好得罪您了。”

瑞羽觉得好笑,“何以见得予手握重权就将怀有异心,对帝位就有威胁?何以见得你所选择的就是国家大义?”

“因为您身居这样的高位,使得您的臣属和近人,都会因为骄功自傲而不自禁地怀有别样的心思,对圣上缺少必要的礼敬和畏惧,自然威胁帝位。”青碧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大声说,“皇后陛下,奴婢从小就在您身边侍候您,了解您的为人。您身居这样的位置,若是没有与圣上离心,为了圣上与唐氏国柞的安稳延续,您会宁肯终身不嫁,亦绝不会突然成婚,更何况是在太后娘娘和圣上都极力反对的时刻,仍旧固执己见,不肯更改。”

瑞羽为她的话而膛目,冷笑道:“所以你觉得,唯有拆散予的婚姻,促成予和天子大婚才是于国于家都好的事?因此你宁愿身负背主的恶名,也要成全国家大义?”

青碧默不作声,但她的沉默,分明表达她对此持肯定的态度。

私情与大义相违的时候,是忠于个人感情,还是忠于国家,这本来确实是个令人痛苦的选择,无数贤人勇士在国家面临危难之时,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为国为民。

然而,这一场违背瑞羽的意愿和尊严强行嫁娶的婚姻,与国家大义有什么相干?

这么多年来,为了不使魔下将领有骄矜之心,她压着臣属的不满,在军中施行文臣监军,以削武将权柄;为了不让秦望北有非分之想,她明知对他亏欠极多,却仍旧不让他沾染她手中的权柄;甚至为了不使东应日后为难,她已经与秦望北约好了,待李太后百年之后就放弃她在神州的身份地位、权柄财势,与他一起放舟四海,漂泊余生!

她的种种安排,都是为了东应的帝位安稳和唐氏国柞延续,但在今日,竟有人敢在她面前,用国家大义来贬低她的作为,从而开脱自己的罪名,这简直荒谬绝伦!

这样的荒谬借口,令她纵声大笑,“你在予身边侍候二十余年,予竟不知道,你在一夕之间有了这样的公心和博大胸怀!”青碧待要回话,瑞羽已然收住笑声,俯身看着青碧,满面嘲讽地问:“你操劳费心,难道真的是为国为民,而不是想邀宠悦己?”

东应听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微微一怔,不解何故。

青碧也一愣,迷惑地道:“奴婢不知道皇后陛下所言是什么意思。”瑞羽脸上似笑非笑,话里却字字带刺,慢慢地说:“你本就不是一个知道是非的人,这般辛苦奔波,却连自己究竟为什么这样做都不清楚,还在予面前大义凛然,自欺欺人,殊为可笑。只是你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予此时说破了,却是便宜了你!”

青碧的反应不算灵敏,但也绝不算不聪明,被她一语点破,猛然醒悟,惊恐抬头,与瑞羽讥消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只觉得她的目光犹如雪光银镜,将她深掩心底的那点连自己也没有勇气承认却又确实存在的秘密照得明明白白,令她无所遁形。

人最尴尬难堪的不见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尴尬难堪的事,而是这件事没有掩藏过去,竟被别人洞悉,完整地暴露出来,每一丝丑陋的印迹都被昭示于众。青碧在刹那间的明悟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死灰发黑。她自以为自己是为国为民,故此背主另投,除去对瑞羽有些微惭愧之外,对别人的低毁质问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份不惧身负恶名、为国为民的情操很伟大,足以自豪。

然而瑞羽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将她用以自欺欺人的盾牌击得粉碎,令她犹如平地失足,仿佛一念之间已经身在地狱,受业火烤炙。

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假的!她其实,不过是因为对东应怀有女儿情思,对他爱慕太甚却又自知无望,不敢明言,故此愿意为他自欺欺人、背主作恶而已!

这一场婚事,每个人的欲望或明或暗地在其中显露,只是借着国家大义这个名分,一逞其欲。

哪有什么国家大义?从一开始,就是私情私欲在作祟!

青碧被揭破心事之后面无人色。战栗不能言,全身都被汗水浸得透湿,瘫软在地上

东应一直驱使青碧为他的内应,许之以重利厚赏,也一直以为青碧所图者便是重利厚赏,直到今日瑞羽说破关窍,他才意识到其中别有隐情一瞬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呆坐旁侧,默然无语。

瑞羽的怒气发作之后,看到青碧犹如被人抽走了全身筋骨一般地倒在地上,便懒得再费丝毫精力因为她生气,抬手指着殿门,淡淡地说:“滚出去!别让予再看到你!”

青碧唇齿微动,却没有再纠缠不休地辩解什么,而是俯身行了个大礼,游魂野鬼般地退了出去。

东应反应过来,略带不安地对瑞羽汕笑道:“阿汝,你别生气,此事我并不知情。”

瑞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错,她本就不值得我生气,我早该将她杀了,不必心软。”

青碧在瑞羽面前无数次或有意或无意地为东应说话做事,早有背主迹象,她也不是不曾起意将她调离或者索性除去,但几番衡量,却还是任她留在身边侍候。

一方面是因为青碧是从她儿时就在身边侍奉的近侍,又随她转战万里,真对青碧下杀手,她于心不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屡屡拒绝东应,甚至为了避开他的纠缠与秦望北私自成婚,对东应有所歉疚。所以她将明摆着与东应有私下来往的青碧仍旧留在身边,任她偶尔给他传递信息,作为对他的一份补偿和安抚。

但说到底,她不除掉青碧的理由都是缘于心软不忍,若她当日一怒杀之,也就不会有今天被人当面背叛的恶心感觉。

然而,青碧的出现,除去带给她满腔的恶心感外,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为防消息走漏,所有她的旧属都被东应调开,固然是对她的囚禁,但同时免去了她许多难堪。那些不熟悉她的人在侍奉她时会畏惧惶恐,却不会时刻提猩她,她根本就已经与秦望北成了婚,她和东应的婚姻不伦而令她耻辱,无论东应表面上对她如何温柔,千方百计地讨好她,也不能掩盖他强娶强嫁的事实。

青碧来到京都,入为皇后詹事,几乎就是来见证她一生最狼狈、最耻辱也最心痛难堪的时刻,撕破了东应用重重手段伪装的融洽与幸福,露出这一场天下称颂惊叹的盛大婚礼下所隐藏的腥腹与狰狞。

那些她心知肚明却为了有个回旋余地,为了不使自己再增加心理负担而刻意不提的事,终于到了没有办法回避的地步。

她看着东应,长长地呼了口气,问道:“秦望北现在在哪里?”

东应的脸色一僵,但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中间,是迟早都要面对的,她不再顾忌,直言相询,他心里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回答道:“尚在凤州,和青红他们一起,由你的五百亲卫保护。”

这些年来,为了保护秦望北,不让他被东应下手暗除,瑞羽一直将亲卫轮班分派在他身边近身保护,军令如山,只要秦望北还在公主亲卫队的保护之下,哪怕东应派出千军万马,持天子诏前往诛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两方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皮,从而混战不休。

瑞羽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道:“我要你答应我,放他回琉球。”东应冷笑一声,“我若不放呢?”

瑞羽深知此生负秦望北良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为自己丢7性命,面色铁青地回答:“你知道后果!”

东应这些天一直对她着意奉承,少有拂逆,但秦望北夺去了瑞羽对他的关爱,是他此生的死敌,令他妒火中烧。他恶狠狠地瞪着瑞羽,怒道:“我就不放!我倒要看看,为了那个姓秦的,你会不会真的完全不顾念我,也不顾念这天下安定,当真起兵自毁江山!”

他一怒拂袖而去。瑞羽亦心中气极,好一会儿才扬声唤人,“备车,予要去南海避暑!”

第八十一章负恩情

(成为皇后或许是别的女子最美好最荣耀的事,但对于瑞羽来说,却成了她这一生最大的污辱!)

瑞羽身体受制,日常行动仍旧靠人扶持照料,但在册立礼过后,东应就已经除了不许她出万春殿的禁令。她下令要去南海避暑,主管万春殿的女长御柳妙便遵令而行。

南海是东内四个人工湖里最小的一个,因为水不深,便在水面上种了荷花、菱角、革莽一类的水生植物,游船也尽是仅能容三五人的扁叶小舟。柳妙本以为瑞羽避暑是想去湖心的水榭稍歇,没想到瑞羽下令开船游湖,她微有些吃惊,连忙道:“皇后陛下,乘坐小舟不安全,如果您实在想乘船游湖,莫如我们往东海那边去?东海烟波浩渺,清风凉爽,画舫舒适,乘船漫游,听着宫伎调筝弄弦,更宜消暑。”

瑞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予统率水师纵横四海,岂惧这小小一个湖泊?速去备船,休得哆嗦!”

柳妙服侍她这几天,已知这位主上日常虽然甚好说话,但她决定了什么事,却是真的说一不二,绝少更改。凭自己这几天的服侍,想以什么情面让她听从劝谏,却是休想。她心里发愁,但还是令人遵命行事,划了几条小船过来,令掌船稳当的老船工载运瑞羽,余者乘船跟在后面缓行护驾。

瑞羽由人扶着上了船,见柳妙也跟着上船坐到她对面,便盼了她一眼。只是清楚柳妙必然负有东应的密令,也不多话。倒是柳妙自己被她这了然的目光一扫,心里发虚,强笑道:“皇后陛下病体未愈,需要有人近身服侍,臣在此静侯盼咐。”

瑞羽轻嗤一声,哼道:“予有何事需要你近前服侍的?”

柳妙尴尬地四下张望,面上却仍旧笑容可掬,“比如皇后陛下想摘摘莲蓬,捞取菱角尝尝鲜,就可令臣代劳。”

“予想尝鲜,也不必你来动手。吃个野趣,你还想败兴?”

瑞羽刻薄地说了一句,见船身左面有丛莲蓬已经弯了头,便吩咐船家泛舟过去,拿了船上剪莲蓬的剪子,在身后两名侍人的扶持下,将莲蓬剪下,靠在船舷边上,亲自撕了蓬包,一粒粒地剥着吃。

荷花丛下躲着的一只打吨的野鸭子被船声人声惊动,扑棱一声拖泥带水地飞出几丈远,嘎嘎嘎嘎地乱叫。这一下动静比老船工掌船入湖还要响,激起无教躲在荷叶荫下贪凉的飞禽。鸳鸯、鹭鹭、翠鸟、野鸭等等或高飞,或低游,或远走,或藏身,繁忙一片,热闹得很。

瑞羽令人驶往藕花深处,也头顶一片硕大的荷叶遮阳,一面看着湖光花鸟,一面悠闲地剥着莲蓬,看上去逍遥仿佛世外神仙。

柳妙见她将荷叶斜放盖眼,一副随着小船的摇荡悠然入睡的样子,不禁心里暗自揣测这位主上的性情。瑞羽的名声之盛,天下无人不知,她自然也是知道的。而在获得东应的器重委任为皇后的中府长御之后,很是下了一番力气向宫中服侍过瑞羽的旧人探听过她的性情爱好。但服侍了瑞羽这几天,她深知探听得来的消息终究不准,想真正获取新主的信任倚重,还是得靠自己用心。

柳妙正打量着瑞羽细做打算,突然听得她在悠然间问了一句话:“你看着予干什么?”

柳妙吓了一跳,失声问道:“皇后陛下怎知臣在看您?”

“若被人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盘算都毫无感应,那予这么多年来,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柳妙只见过她被东应所制束手束脚不得自由的样子,却从没有在她正当声势煊赫的时候与她打过交道,本来对她颇有轻视之意,但这时被她说破心思,尴尬之余,却也顿生几分惧怕之意,干笑道:“臣少见陛下如此悠闲之态,一时失仪,陛下恕罪。”

瑞羽轻视地一笑,”予平生最恶有人自作聪明,有话不照实回答,却当着予的面动小心思。”

柳妙忙道:“皇后陛下,臣万万不敢。”

瑞羽淡淡地说:“这世间胆大包天的人多了,你敢与不敢,予懒得理会。只是你要记得,要耍什么小心眼,动什么小心思,最好都在背着予的时候,别当着予的面眼珠子乱转。”

柳妙这下子额头冒汗,情知是真的触犯了瑞羽的忌讳,连称不敢。她本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东应看重,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将她调来充当皇后长御。只不过她本是原来西内唐阳林手下的女官,再聪明目光也只及于深宫方寸之地,熟知的是寻常后妃的想法,却终究讨不了瑞羽喜欢。

也幸好瑞羽终究不是寻常女子,面对欲将她杀而后快的敌人她也能安之着素,柳妙这点小心思虽然犯了她的忌讳,却并不值得她放在心上,警示一句令她不敢时刻盯着自己也就罢了。

水风送凉,荷香沁人,瑞羽闭着眼睛一觉睡到金乌西沉。柳妙见她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她:“皇后陛下,皇后陛下,醒醒,醒醒,天晚了,该回去了。”

瑞羽早已醒了,只是盖着荷叶在想心事,不愿让柳妙看出来,故此一直静卧不动。以她行军打仗修养出来的耐心,装睡不动这样的小事寻常得很,柳妙没有丝毫察觉,连声呼唤催促。

瑞羽暗里叹气,等她喊了一阵才懒洋洋地倚靠着船舷,悠然道:“还早得很,你吵什么?”

柳妙赔笑道:“皇后陛下,已经到了申时,圣上应该正从太极殿那边往万春殿走,与您一起用晚膳。您若再不起身,时间就晚了。”

瑞羽哼了一声,眼睛微眯,却不答她的话,吩咐身后的船工,“把船撑进去一些,予还要采些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