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摊手:“可肖铮不想让他女朋友知道,他是偷偷告诉楚珺的。这个楚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头就给人家说出去了。”

“这是无意间造成的误会,她只是没有经验和自我保护意识,年轻大夫常见的问题,不能算故意泄露隐私。”

“但即使是误会,也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我承认她很努力很善良,但是资质一般,又不够谨慎,本来因为你秦老师的缘故,我是想多照顾她一点,点拨点拨,现在看来,她是真不适合干这行呀。”杨帆摇头,站起身道,“我得去医管科开会了。”

医管科办公室气氛沉重,长桌两边分别坐着医管科领导、肖铮父母和肖铮女朋友曹月的母亲。

曹月母亲气咻咻地先开了口:“说我们扰乱医院秩序,损坏公物?我们是受害者,是正当维权!就算是损坏了,也得记到他们…”她指住肖铮父母,“头上!他们还得赔我们呢!”

肖母不理曹母,一边哭一边冲着医管科科长说:“你们当大夫的不好好看病,瞎挑拨什么呀?要是闹得我儿子学都上不成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

肖父一边示意肖母不要说这么过激的话,一边对医管科科长道:“我们可认识记者,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大夫干的好事,不救人还害人!”

一团乱中,陆晨曦走进来,声音清朗压住两边的嘈杂道:“楚医生抢下他手里的玻璃,是救了他的命,怎么不是救人了?”她大步走到桌前站着,继续说道,“至于害人的,是肖铮自己的不诚实、不老实,对感情不忠诚。还有,”她对着曹月的母亲道,“就是您女儿的虚荣心,把感情用条件来等价交换。你们尽可以大闹特闹,闹得人尽皆知,肖铮咎由自取失去学位,您女儿也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们想要这样吗?”

众人被她说得蒙了,无话反驳。

医管科科长有些紧张,赶紧起身道:“陆大夫,请冷静一点…”

陆晨曦不理医管科科长,啪地打开幻灯机,把几张幻灯摆上,对面片墙立刻投映上教学幻灯片,题目是“自发性气胸的诊断,鉴别诊断流程”。陆晨曦平静地说:“我先给你们科普医学知识,解释一下气胸是怎么回事,你们才知道,面对气胸病人,有哪些是必须要做的问诊,为什么我们会涉及病人隐私!”

陆晨曦口齿清晰,配合着幻灯片讲述完毕,总结道:“所以说,引起自发性气胸的原因从身体高瘦、长期咳嗽到恶性肿瘤都有可能。问清相关原因,排除最差的可能,是我们作为接诊医生必须为患者做的,绝不是去八卦患者隐私!”

众人静默,这时庄恕拿着一份病历推开门,轻轻走到陆晨曦旁边。陆晨曦发现他,停下解说,庄恕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陆晨曦有点吃惊,庄恕示意她继续。

陆晨曦走回桌边,关上幻灯,道:“医学知识,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的,但楚大夫究竟是探听病人隐私,恶意挑拨,还是尽最大可能获知病人信息,以利于做出判断,我想大家都清楚了。”

医管科科长也松了口气,冲肖母道:“陆大夫解释得很明白了,您看,昨天楚大夫其实是对工作负责,对病人关心才那样做的。”

肖母此时已不像开始那样气愤,但依旧红着眼睛,嘟囔道:“说是这么说,但她怎么能不搞清楚关系,就胡乱沟通呢?不管怎么说,错的也是她…”

庄恕从袋子里抽出几张片子,对肖母道:“我是心胸外科主任医师庄恕,楚珺医生刚才请我看肖铮的病历、胸片,我发现肖铮的气胸,不仅是因为外力,目前不能排除…肿瘤的情况。”

肖铮父母一下站起来:“什么?肿瘤?!”

急诊科,杨羽正在给一个点滴即将输完液的病人换药,看见薛峦走进急诊。

薛峦问身边经过的大夫:“陆大夫在吗,陆晨曦?”

大夫停都没停回他一句:“没看见。”

薛峦又拉住旁边的一个护士问:“你看见陆大夫了吗?”

护士直接道:“什么病啊,拿号后面等着。”

薛峦被噎得有点儿不自在,继续在急诊里找陆晨曦。杨羽也没搭理他,拿着空瓶子正往回走,听见薛峦在后面叫她:“杨羽,等一下。”杨羽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回头。

薛峦赔着笑:“你是叫杨羽吧?我上午听陆大夫这么叫过你。”

“管我叫什么呢,有事说事。”杨羽也没给他面子。

薛峦尴尬地道:“我找陆…”

“陆晨曦去医管科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杨羽打断了他。

“你知道她在哪儿办公吗?我等她。”

“办公室不是接待室,你不知道啊?”杨羽白他一眼,听到护士台在呼叫她,应了一声“来了”,转头冲薛峦道:“急诊空间有限,有病取号,套瓷不接待啊。”说完转身就走,薛峦无奈地往门外走去。

杨羽到护士台前接起电话:“急诊杨羽,什么事?”

对方是ICU护士,说道:“是昨天多处骨折那男孩的事,想叫陆晨曦来一趟。”

“哦,是他,叫林森的是吧,手术情况怎么样?陆大夫不在,您先跟我说吧。”

“他的手术很成功,就是今天做全面检查发现了新的情况。”

杨羽担心地道:“新的情况?好的,陆大夫一回来我就告诉她。”

陆晨曦在医管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剩下的事都交给庄恕,自己回到急诊科,看看时间也错过了饭点,刚好看到一碗泡好的方便面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得她口水都出来了。连忙三步两步地走过去一把端起面,先就不管不顾地喝了两口汤,烫得直吸气还不放下,伸手向杨羽道:“筷子,筷子。”

杨羽刚从抽屉里拿出方便筷叫道:“那是我的面。”

陆晨曦再喝一口汤笑着说:“我口水都进去了,你再泡一碗。”

“你现在没空吃面,先去趟ICU吧,那边打电话找你呢。”杨羽催促。

陆晨曦问:“林森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嗯,这孩子查出纵膈肿瘤了,听说近期就要手术。”

陆晨曦边想边说:“他妈妈几年前就是这个病做过手术,之后一直胸痛。”

杨羽猜测道:“那会不会是她知道孩子也患了肿瘤,所以就崩溃了,才带着孩子一起自杀的?”

陆晨曦挑着面,不可置信地说:“什么道理啊?有病就治病呗,自杀是解决办法吗?”

“哎呀吃两口得了,你赶快去ICU吧。”

陆晨曦恋恋不舍地扒了最后一口面,起身要走,杨羽叫住她叮嘱说:“别坐电梯啊,走楼梯。”

陆晨曦停下脚步问:“为什么呀?”

“薛峦刚在这儿晃悠半天了,说是要找你,这会儿肯定在电梯口堵你呢。”

“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他?”陆晨曦说得硬气,心跳却有些加速。

“这种都分手了,还带女朋友在你面前显摆的渣男,你跟他还有话呀?”

“谁规定分手了还不能交女朋友了?还守节啊?”陆晨曦忍不住较真。

“那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啊?”杨羽犀利地问。陆晨曦被她一噎,瞪她一眼:“吃你的面吧。”匆匆走了出去。她先是大义凛然地直奔电梯方向,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已经离开了杨羽的视线,立马扭头走向楼梯。不料正上着楼梯,一抬头看见薛峦站在拐角处,她一蒙,扭头往下走。但薛峦已经看到了她,叫道:“陆晨曦!”

陆晨曦脚步没停,反身又上楼梯,一边走一边口中不停:“你女朋友的妈妈心内科已经接诊了,你有任何问题直接去找赵老师,我现在有事,没空跟你说。”

“分手就是分手,你至于吗?”薛峦在身后问。

陆晨曦一回头:“什么叫我至于吗?”

薛峦又要跟她吵,陆晨曦赶紧挥手打断:“得得得,我忘了,咱们是和平分手,不合适,选择不同…我就是说…我祝福你,行了吧?”她说着再次想走。薛峦却冲她直接地说:“心梗的朱老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她女儿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陆晨曦停住脚步问:“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就这件事。朱老师看病的事儿,我会像对我妈一样尽心,但她女儿不是我女朋友。”薛峦重复一遍。

“说完了?”陆晨曦问。

薛峦回答:“说完了。”

陆晨曦扭头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不是女朋友…关我屁事。”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探头往楼下看看,发现薛峦也正探头看着她,陆晨曦一惊,赶紧缩回头,快步往楼上走去。

庄恕在肖铮的病床前,给他们解释肿瘤的问题:“这个三厘米大小的肿瘤,我更倾向是在胸内的畸胎瘤,还要进一步做核磁共振成像检查,你们不要紧张。”

肖母担忧地问:“那这个瘤是良性的吗?”

“畸胎瘤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良性的,不会转移,但也有极少数是恶性的。”

肖母急切地说:“那您就赶快给安排检查吧。”

“这种检查是由管床大夫安排的,应该是由楚珺大夫负责,但是她说话不够谨慎,造成你们对她的不满,她现在不方便继续负责肖铮了,你们可以提出换管床大夫。”庄恕说道。

肖母犹豫地看着肖铮,肖铮把头低下。

庄恕道:“不过我还是想替她解释一下,这件事不能全怪她,我们作为上级,只强调要治好病,没有好好培训他们如何与病人更好地沟通,我也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肖铮扭头看了看妈妈。

庄恕继续说:“楚大夫只是单纯地关心病人,想把工作做好,但是经验不足,有些鲁莽——包括鲁莽地为了救你,自己也受伤了。”

肖铮有点过意不去地问:“她的手没事吧?”

“还好,不会影响她做外科大夫。”

肖铮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庄恕问:“你也希望她继续做大夫吗?”

肖铮垂下眼承认:“她当时确实没有恶意。”

“那…能不能再给她一次学习的机会?我来监督指导,我相信她会是个很尽心尽责的大夫。”庄恕看着他问。

肖铮终于点点头,庄恕微笑:“谢谢。”走出病房在走廊安静处给楚珺打电话。

楚珺从来不敢不听陆晨曦的话,陆晨曦让她在急诊科值班室睡觉,她就乖乖待在这里不敢出去,直到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缩在窄小的值班床上,靠在墙角,接起电话意外地发现对方是庄恕,听到他温和好听的声音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珺鼻子一酸,轻声回答:“刚才陆大夫给我缝的,就是皮外伤,三天后换一次药,下周就能拆线。”

庄恕应道:“哦,那现在就不能上手术了,但是还可以管病人,查检验结果吧?”

楚珺一愣,略显结巴地问:“我,我还能工作吗?”

庄恕温和地问:“左手外伤需要彻底请假吗?”

楚珺赶紧说道:“不不不,不用请假,我什么都能干。可是…庄老师,我还能在仁合心胸外科…进修吗?”

“你的进修期是一年,还有好几个月呢,为什么不能继续?”

楚珺黯然:“我惹了这么大的祸,还能留下吗…”

“谁告诉你只要犯了错,就不许进修了?要是都那么完美不会犯错,还进修干什么,你去带教好了。”庄恕平静地道。

楚珺抹着眼泪笑了:“我立刻就来心胸外科。”

楚珺在去胸外的路上,却被曹月叫住了。这小姑娘看着柔弱纤细,性格倒是爽利,先代表肖铮和自己父母向她道了歉,然后就拽着楚珺在走廊上疾走,要带她去肖铮病房接受道歉。楚珺一个劲地劝她:“曹月…曹月,别去了…别去了,这件事确实怪我,领导都解决了,你放开我!”

曹月不管不顾地拽着楚珺走到肖铮病房外,一把推开门,拉着她冲进去。曹月走到肖铮床前,冲肖铮大声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咎由自取,早晚是瞒不住的。做错事的人是你,怎么能怪人家楚大夫呢!”

肖铮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道:“曹月,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

曹月打断他:“先别管我,你应该先向楚大夫道歉!”

肖铮赶紧说道:“对对对,楚大夫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的错!”

楚珺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有不严谨的地方。曹月,你看这不都没事儿了吗?算了吧。”

曹月语气缓了一些道:“肖铮,今天我家里人来闹我并不知道。这一天多我也想清楚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世和学历。你骗我也好,吹牛也好,我都不生气,我生气的是,你把自己的错误推到无辜的人身上,这样一点都不爷们儿!”

肖铮愣了:“你…不生气我骗你?”

“我、我跟你说的也不都是实话,比如我根本不会毛线活,送你的围巾是我在地摊上买的;比如,我最喜欢吃的不是草莓蛋糕,是熘肥肠;还有,我说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其实你是第六个…”曹月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肖铮一把抱住了她。肖母倒是蒙了:“什…什么情况这是?”

庄恕笑道:“大姐,咱让他们年轻人单独聊,好吧?”说着,扶着还在愣怔当中的肖铮妈妈出了门。

楚珺也走出病房,关门之前笑着说:“别忘了请我喝你们的喜酒。”

病房门关上,玻璃窗中可以看到曹月用手指头一个劲戳肖铮的头。

解决了楚珺的事,庄恕在食堂赶着吃饭,中途接到陆晨曦的电话,说的是林森的事,陆晨曦在电话里说:“这个孩子的家人不在身边,也不太配合治疗,刚给打了一针镇静剂现在正睡着呢,你能来看看吗?”

庄恕道:“好,我知道了,吃完饭我就过去。”他挂断电话,端着盘子起身往外走,走过不远处独自吃饭的钟西北身边,一直微微皱着眉头似有心事的钟西北叫住他:“庄大夫。”

庄恕停下,回头问:“钟主任,有事吗?”

“你之前说过,很关注利多卡因致敏性的研究,想看一下院里相关的资料。”

庄恕点头:“是啊钟主任,方便吗?”

“方便,资料室的同事已经找出来了,我去翻了翻,还是值得一看的。今晚就有人值班,你去吧。”钟西北道。

庄恕却看着他说:“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有些问题我还想跟您讨论。”

钟西北没有回答。

庄恕静了静道:“…那就谢谢钟主任了。”转身要走,钟西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庄恕停住,看向他。

钟西北的眼睛却不看庄恕,顿了顿才道:“…这些资料,只能看,不能带走,也不能复印。”

庄恕点头:“我明白。”

钟西北缓缓放开抓着庄恕的手,看着庄恕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有些担忧。

庄恕来到ICU和陆晨曦会合,拿过林森的病历看了看道:“纵膈2×3×1厘米,强回声,高密度区,提示肿瘤。检查时间…”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昨天?”

“是的,这是昨天上午中心医院的检查结果,当天下午,他妈妈就抱着他跳楼了。”陆晨曦叹口气。

庄恕不解:“仅仅是纵膈肿瘤,也不至于就想自杀吧?”

“我查了他母亲的就诊记录,她开胸手术后一直在治疗胸痛,一定是胸痛无法缓解,导致了严重的抑郁症。现在孩子也得了同样的病,她是怕孩子未来跟她一样痛苦。”陆晨曦皱眉。

“孩子母亲现在怎么样?”

陆晨曦轻轻摇头:“昨天抢救了很长时间,已经脑死亡了。”

庄恕轻叹一声,沉默。

不远处,林森躺在病床上,轻轻地叫:“叔叔。”

陆晨曦和庄恕连忙走过去,陆晨曦伏下身柔声道:“孩子,你应该再睡一会儿的。”

林森却说:“我不想睡了,总是做噩梦。”

庄恕从手边袋子里拿出一个穿着棒球服的泰迪熊,温言道:“这是送给你的,它叫豆豆。让它陪着你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可爱吧?”

林森看看娃娃,又看看庄恕,没有接。

陆晨曦劝道:“拿着吧,不用不好意思。”

林森摇摇头。

庄恕问:“怎么?不喜欢吗?”

林森不服气地道:“我六岁半了,不是三岁。我在幼儿园都谈过女朋友了,才不会搂着布娃娃睡觉呢。”

庄恕愣了,陆晨曦扑哧一笑:“对不起啊林森,这个叔叔刚从美国回来,他不知道我们中国的小男子汉玩什么。”

林森骄傲地发表评论:“美国小孩玩的东西真幼稚。”

“那你想要什么?跟叔叔说。”庄恕问。

林森轻声道:“我想见我妈妈。”

陆晨曦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低声道:“你妈妈她…正在治疗当中。”

“林森,你要乖乖的,快点好起来,让妈妈放心,好吗?”庄恕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

林森懂事地说:“那好吧。”

陆晨曦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是急诊在找,庄恕道:“你去吧,我再多陪他一会儿。”

林森看着陆晨曦出门,转而问庄恕:“叔叔,你能让我看看妈妈吗?”

庄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