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牵起嘴角浅浅地笑:“周某是第一次来还不是很懂规矩,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胡当家海涵。”

胡江是个直爽的性子,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说好。

混到他如今的地位,自是不用再看谁脸色。近来几年胡江更是将直爽性子使得更甚,看谁顺眼才会跟谁好好说话。他观周斯年相貌好气度好,也不自恃身份,巴巴地就跑过来跟世子爷搭起话来。

聊着聊着,发觉周斯年看似高傲实则很谦逊,他便更觉得这年轻人顺眼了。

大掌拍着世子爷肩膀,他直接称兄道弟:“没想到周老弟年纪轻轻,见识还真不少。”胡江哈哈地笑着,有些奇怪他一个古董商人怎么来了商船的宴,“赵大人发帖子素来是很慎重的,也不知你是怎么叫他看中?”

周斯年当即一脸惭愧,摆摆手一副不便提及的模样:“碰巧罢了。”

胡江感兴趣:“哦?碰巧?”

“恰巧前些日子与赵大人闹了些误会,不是大事。”周斯年一副避重就轻的姿态,轻描淡写带过,“大人为人和善,便递来了请帖叫某前来见识见识。”

“哦…”

这儿的人谁都不是傻的,前些日子赵府女眷闹得那传言,偏厅里的宾客就没谁不知晓。见周斯年竟实话实说,胡江眼中一闪,面上笑意更真诚了些。

他没否定周斯年的话,只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赵大人啊,确实和善呢…”

周斯年也笑,不继续评价。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他只把话头转了方向:“实不相瞒,周某私心里很感激赵大人的慷慨。这次过来,正想寻一条隐秘的水路帮着运些贵重古董。”

胡江挑了挑眉,招手叫丫鬟斟茶。

“古董这些货,走陆路更省事吧?”

茶水斟满了,胡江也端着吹了吹茶末,随口一提道。

周斯年笑着摇了摇头,解释说:“古董生意不抢日子,不拘水路陆路。在周某看来,陆路走得急又颠簸,路上易损耗不若水路更稳妥些。”

胡江一想也是,水上确实比路上安稳。

“不知胡大哥是做那块的水路?”

胡家帮的名头挺响亮的,周斯年若是佯装不认识他才是坏事,干脆直言感慨:“方才听门童报了名头,吓了一大跳呢。没想到这一小小幽州城,竟然回有这许多的巨贾齐聚一堂。赵大人好本事…”

胡江闻言眸中一闪,哈哈笑着没搭话。

周斯年瞥了他一眼,眸子暗了暗,当即不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胡江突然开口,却是在沉声回答方才周斯年的提问:“胡家走的是闽州这一代水路,过了赣州便不会再往上去。再往北,更是不行。”

周斯年恍然大悟,当即歉意拱了拱手,直说太遗憾。

转又压低了声音,他拧着眉头一副困扰的模样,“走陆路盗匪太猖獗了,古董字画等物又是贵重之物,稍有不慎便是大损失。周某家族做了古董生意多年,早就想换运货的路子。偏又寻不到稳妥的船帮合作,着实为难啊。”

胡江目光炯炯,片刻不离地打量他。商人之间,最忌讳浅交言深,胡江看着周斯年,只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太过单纯了。

世子爷却八风不动的,继续道:“也是无法可想,这次机缘巧合遇上了这么些有名头的船帮,若是谈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胡大哥这边熟,不知可有稳妥的船帮引荐引荐?”

“周兄弟想往哪儿运?”

周斯年顿时面露欣喜:“周家的生意日前还在京城,过几年就要往祖籍地沧州迁。就是不知胡大哥可知有哪家做通往京城的船运的?古董贵重,不便路上随意换乘,否则丢了一两样都是大损失。”

胡江见他神情不像作假,犹豫了片刻,凑到周斯年跟前说了实话。

“幽州城内就有一家专门往京城运货的水路线。”胡江瞥了眼笑嘻嘻招呼宾客的杨明志,眼神示意,“就那杨家,说是运送稳妥又隐秘,从未有过失误。”

“杨家?”

周斯年仿佛不信,“不是说杨家做得玉器生意?”

胡江嗤笑,年轻人还是年轻人:“玉器生意做的再好,能挣到几个钱?赵府的摆设这般奢华,幽州城管制的这么严,靠那点钱财能办得到?”

周斯年心中一动,面上不信。

他笑看着他,四下里看了看突然小声说道:“再告知你一个消息。就这幽州城附近,可是藏着精品盐湖的…”

说罢,他一口饮尽了茶水,笑眯眯地回他自己位子坐下了。

世子爷垂下眼帘,眸子渐渐深不见底。

这一代有盐湖,这是周斯年知晓的。只是这个胡江,这般轻易把这话说与他听,到底什么意思?且,这些消息又是真是假?

回去座位的胡江正举杯喝茶,借着袖子的遮挡,他不错眼地打量着周斯年的神情。

聊了半天,胡江也觉得周斯年有问题。

为了运货找水陆而来?

呵!他才不信!借着赵府女眷搞出那种名头逼的赵芳拿请帖补偿,定是也冲着盐湖来的!他心中冷哼。不过,私盐这个肥肉够大啊,若是能分一杯羹,谁还去做那等累死累活的船运…

世子爷思量了许久,猜测有九分可信。

他微微笑了下,接下来的事情怕是简单了。没想到,幽州私盐的这事儿,在船帮这些人眼里竟是个不公开的秘密呢…

修长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世子爷笑意越深,这个胡江,倒是启发了他。既然私盐有这么多人盯着,不好好利用一下都是浪费呢。

另一边,终于在客房呆的发霉的夏暁,第二次决定出门玩。

因着上次侍墨护主不力叫登徒子缠上夏暁,世子爷这次留下了侍剑。侍剑倒是比侍墨好相处多了。虽然两人都是冰块脸,但侍剑莫名给她一种好欺负的感觉。

“夏姑娘,要去哪儿?”

夏暁原想走着去,但李嬷嬷觉得她的相貌容易招祸,硬是叫侍剑架马车。

马车就马车吧,夏暁是无所谓的。

侍剑把马车赶来,一路走的奇慢。夏暁抻着下巴坐在窗边,掀了帘子往外看。

这幽州城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它地界不大,又不比京城繁华又没有平坦宽阔的马路,马车穿过街道走了一个时辰就从南走到北了。夏暁想了想,总不能把马车赶回去,于是就叫侍剑继续往前赶,出城去玩。

说不定城外有寺庙,她也好上个香,感谢老天爷保佑她!

李嬷嬷一想世子爷大约很晚回来,夏暁出去玩玩不碍事的。她这几日与她熟了,也挺喜欢这好养活的姑娘。想着朝晖堂里那个不好,这个勉强凑合着也不算差,于是提议她给世子爷求个护身符。

夏暁牙一龇,笑眯眯应了。

天气不错,出了城心情更放松。

李嬷嬷一边给夏暁讲着周斯年的生活小习惯,一边给夏暁煮茶。两人一人说得起劲一人默默听着,一路倒也和谐。

城郊外三里地处有座山,确实有做香火不错的庙在。

不巧的事,夏暁在寺庙遇上了被她毁了名声的赵府嫡姑娘——赵明珠。

那赵家嫡姑娘站在马车下,见着有马车慢慢过来。掀了帘子发现是夏暁,顿时瞪着她,凶狠的像要夏暁的命!而此时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立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四周还围着六个身高马大的护卫。

夏暁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侍剑顿时憋屈,哦豁,冤家路窄了!

第30章

寺庙半遮半隐地坐落在半山腰, 有青石板一层层铺设拾级而上,四周静得只剩风声。两辆马车各停在山脚下, 隐隐对峙。

对面车帘掀了又极快放下, 赵明珠冷笑, 躲?以为躲就逃得掉?既然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她心狠。

赵明珠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周家娘子,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下车来叙一叙?”

歪在软榻上的夏暁坐直了身子,车窗边李嬷嬷还在安静地煮茶的,似乎听不见外头烦扰。于是笑了下, 开口道:“那还真没什么好叙的,我一个内宅小妇人能与府尹家姑娘有甚缘分?姑娘莫要取笑。”

清甜的嗓音传出来, 莫名有些嚣张之意。

赵明珠脸一冷,气着了。

车椽子上, 侍剑垂眸看着对面的人,冷硬的面容上, 不见一丝表情。夏暁听不见声音,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一个给过路的客人歇脚的凉茶棚子,只剩夏暁与赵明珠两方人在,赵明珠脸上恶意毫不掩饰。

李嬷嬷也凑过来看, 忍不住鄙夷, 赵府规矩松散才会将嫡出的姑娘教导的如此跋扈。

周斯年出门, 只带了侍剑侍墨,夏暁是完全不怀疑侍剑武力的。但事有万一,若是对方谁趁乱子打到她跟前,她还是提前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

夏暁眼睛四处看,瞄了瞄案几上的茶壶又瞄了瞄车厢壁上挂着的剑。茶壶质地细腻从盖子到底座都透露着‘它很贵’的气息,拿剑的话,她闹起来保不准误伤了人命,想想只好放弃。

李嬷嬷见她这看那找的,有些好笑:“…姑娘莫不是担心她们人多势众?您别慌,侍剑在即可。”

夏暁看她一眼:“我不慌啊,你不还稳稳坐着呢吗?若真有事,侍剑不早就将车驾走?”

李嬷嬷眼角一抽,既然晓得没事那你这是找什么?

外头,赵明珠盯着那八风不动的车帘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自那日她母亲去找过这周家娘子后,她的头上便莫名盖上了个‘跋扈,不知羞耻地夺人相公’的名头。虽说她看不上幽州的人家,没想着从城中择婿,却是绝不能容许旁人看不上她嫌弃她的。

这些日子,走哪儿都少不得被窃窃私语,赵明珠真是恨不得撕了这周家娘子!

“茶煮好了。”李嬷嬷执起茶壶,取了个小指高的杯子给夏暁斟茶,“若是动起手来,侍剑一只手就能收拾掉。”

夏暁对茶没什么研究,轻嗅了下觉得很香便一口饮了。

之后,捏着茶杯子便没放下。

那神情,摆明了就是要拿杯子砸人。李嬷嬷无奈,笑着安抚道:“侍剑武艺高着呢。您人在马车里他们上不来…”

李嬷嬷还没说完,夏暁想起好像角落软榻边有个暗格,她之前只当是周斯年用来装书的。现下突然想起来,她忙去翻,果然装了些书。不过旁边另有个黑色的细长盒子,夏暁有些好奇,打开了看了下,顿时抱在了怀里就不放。

木质的箫,拿来当棍子恰好。

打过这几次交道,夏暁也算是摸清了赵府女眷的想法。大底顺风顺水惯了,那母女两只要事不合她们意,你好言好语说破嘴都行不通。

见了夏暁这一番举动,李嬷嬷心中复杂,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姑娘竟有这么重的防心?然而,不等她有他想,看清见夏暁怀里抱的盒子时,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李嬷嬷扑过来伸手就要拦下,那谨慎模样吓了夏暁一跳。

李嬷嬷此时很严肃:“姑娘您快放手,这盒子里您快放回去。里头的东西脆着呢,可经不住摔打!”

夏暁眨巴了眼不解,不就一根长箫么,这么大惊小怪?

李嬷嬷却不想,只叫她赶紧放下。

夏暁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李嬷嬷,有些无语。箫她又不是没见过,木质的挺经摔打的呢。而且她是防身又不是杀人,就那点子力道还能把东西打坏了?

李嬷嬷没空想其他,眼睛盯着拿盒子,生怕夏暁一个不留心给摔了。

真这么贵重?

夏暁斜眼瞥着李嬷嬷的脸色,见她都恨不得过来夺,突然觉得盒子有点沉手。

思量了下,夏暁悻悻地撇了撇嘴,她不用好了吧。

见她把盒子放回暗格,李嬷嬷才终于放心。

车厢外头,赵明珠等了许久不见马车里头人的动静,脸都气红了。

这不知教养的粗俗妇人,竟然敢不把她放眼里?!

“周家娘子,本姑娘说得话你莫不是没听懂?”

赵明珠哼地一转身,新仇旧恨挤在一起,她瞪着那垂着死活不动的车帘子子,冲自己身后的护卫一摆手道:“哪儿来那么多墨迹?本姑娘叫你下车,你就得下车。护卫,请周家娘子下车!”

话音刚落,立在她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围住了夏暁的马车。

侍剑手握着马鞭,面上冷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李嬷嬷面上有些沉,她不曾想过这姓赵的姑娘竟真猖狂成这般:“姑娘您坐着,老奴下去看看。”

说罢,李嬷嬷便掀了车帘下来。

那赵明珠见下来个婆子就没动静了,顿时又觉得受到轻视。她的护卫都已然上去团团围住,里头那女人还敢坐着不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本姑娘叫你们请人都不会吗!”

赵明珠嗔着脸,高声呵斥,“周家娘子两耳失聪,你们就都不会请了?!”

此话一出,下不去手的护卫们当即动了,上前就想强掀。

侍剑稳稳坐于车椽子上,眼眨都不眨地一马鞭抽飞一个。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出一刻钟就被他抽了个干净。

夏暁惊了,侍剑居然这么厉害!

赵明珠看着自己的护卫倒地一片,气得眼圈都红了。怪不得这贱女人有恃无恐,这是仗着有高手护着,明目张胆地欺辱她!

自小便顺心如意的赵明珠哪受得了这个?

左右看了地上没能站起来的,她一跺脚,干脆自己扑上去扯那车帘子。

贱女人夺她良人,毁她名声,现如今还打她护卫,这是要站在她头上撒野。她就不信了,这个冷脸的护卫敢跟她动手!!

果然,赵明珠飞扑过来,侍剑便下意识地闪身跳下来。

赵明珠心中一喜,扯开了帘子就要抓里头的人。她的指甲十分尖,冷不丁抓到了夏暁的胳膊,一抓就出血。

夏暁疼得小白牙一龇,没成想,眼疾手快地开了暗格便抓出了那盒子。她心中还记着李嬷嬷的话,没敢拿箫砸。

取了盒子里的箫,眼疾手快地往软榻上一放。只见那长箫在软榻上一滚,滚进了搭腿用的毯子里。夏暁没注意,抓起用那空盒子,啪啪地就去砸赵明珠挠人的手。

别看她生的娇小,大底因为吃得多力气大。夏暁那几下子,就差点没打断了娇娇姑娘家赵明珠的手指!

听着赵明珠嗷嗷地叫,报复心极重的夏暁又极快地探出头,照着赵明珠的脑袋就狠狠砸了几下。然后根本不等众人眨眼有个反应,刷一下缩了回去。

一番动作极快,看得众人都傻了眼。

赵明珠疼了便没再伸手抓人了,站在车外扯嗓子叫骂。

夏暁没理她,胳膊上被抓的出血,她蜷着腿往软榻上旁边坐。只是哪知没注意,一屁股下去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夏暁顿时一僵,掀了毯子看看,里头的长箫断了。

她:“…”完了!

外头人还在闹,她心一慌便连忙装好断箫,极快地塞回了暗格中。

等收拾好,夏暁掀了车窗帘子看。

外头的赵明珠,捂着脸哭得可伤心。

夏暁那几下子刚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鼻梁骨上,额头迅速肿了包不算,赵明珠那鼻子里,血更是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捂着鼻子,赵明珠大呼小叫:“我鼻子断了,我鼻子断了!都是死的吗,还不快送我回城找大夫!!”

主子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

远远看着的赵府下人们吓破了胆,踉踉跄跄地过来,扶着赵明珠就往马车上架。

她们也顾不上抓住打人的夏暁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害怕。若是赵明珠破了相,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一个也跑不了!

于是,驾着马车飞快地往城中赶,只留下仓促的背影。

李嬷嬷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有些忧心:“姑娘又惹祸了,会不会耽误主子的事儿?”

侍剑冰块脸,有点不理解她的担忧:“…这不是那女人自己找茬?”不动手抽,难不成站着让她打?

两人对视一眼,侍剑满脸不以为然。

李嬷嬷:“…”

碍眼的人都走了,夏暁也不用在车上缩着。

几人将马车寄放在山脚下的凉茶铺子里,徒步往半山腰爬。

李嬷嬷跟在夏暁身边,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姑娘,赵家那姑娘怕是又要闹了,您不若夜里跟爷好好说说。”

“说什么?”

“跟爷说说今儿遇着的这事儿啊。”李嬷嬷想着她才十六的年岁,怕是还不懂人情世故,语重心长,“您对她动手,且还伤着她了。若是您也受了伤还好,偏您没事儿。这若是要对峙了,您就是占理也是错。”

说得有道理,夏暁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她说我打她,我就打她了?”

李嬷嬷一愣:“啊?”

“不是她打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