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暁瞪大了眼,看了眼闷声不吭跟着的侍剑惊奇地问,“明明她带着六个护卫围我的马车,怎么变成我打她?你看见我打她了?”

侍剑浑身一僵,略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声音嗡嗡的:“没…”

夏暁一笑,歪头冲李嬷嬷道:“你看,我说我没打她嘛!”

“你说赵家的姑娘心怎么这么狠毒?我一个中毒颇深的娇弱女子,都下不来马车,哪有那手劲打得她头破血流?她非要这般污蔑?”

她皱了皱眉,一脸愤怒地冲李嬷嬷谴责道,“官家太太怕是觉得我们平头小百姓没权没势,不顺心了故意不放!真是欺人太甚!”

李嬷嬷:“…”

此次对话后,一路死寂。

三人相顾无言,很快登上了半山腰的寺庙。

夏暁跪在一尺高的佛像面前,闭着眼十分虔诚,并且长篇大论地感谢了一通。

李嬷嬷侍剑等人不知道她心里说什么,看她跪了那么久,心里还惊疑,没想到爱吃肉的夏姑娘竟还是个佛门信徒?

夏暁:…感谢老天爷给我一条命!感谢老天爷没将我送去肥猪地主老员外家!感谢老天爷夏家还没倒掉!感谢老天爷她家花儿还清白无暇!最后,感谢老天爷周斯年他真的长得超好看!

最后,求周斯年发现了她弄断了他的箫,别打人…

夏暁上了一炷香,便起身去找求护身符的。

护身符的案桌设在偏厅,夏暁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地方。她站在求护身符的案桌边,看着桌案上黑黄黑黄的东西,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断成两截的长箫。

夏暁默默心虚,不若她求两张吧…

第31章

揣着两张护身符, 一行人用了斋饭就回了。李嬷嬷陪着夏暁在马车内坐着,侍剑挥着马鞭,安静地赶着车。

马车上, 夏暁想想还是心虚。

虽然弄断了箫不是她有意, 但李嬷嬷对那盒子的态度, 着实叫她没办法不在意。瞥了瞥李嬷嬷的脸色,夏暁状似闲聊地问了句:“对了嬷嬷,方才那盒子里装的什么啊, 你那么紧张?”

李嬷嬷是一愣, 没明白, 转瞬才意识到夏暁问的什么。

赵明珠闹的时候,李嬷嬷背对着马车站,并未看清夏暁的动作。听她这么问以为夏暁起了探听周斯年私事儿的心思,抿了嘴角有些为难:“盒子里自然装得世子爷的东西, 姑娘突然问这个做甚?”

夏暁心一跳, 心更虚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嬷嬷的眼睛, 面上装的若无其事:“没什么啊, 就有点好奇。”

李嬷嬷斜眼看夏暁, 总觉得她神情有点奇怪。可一想, 那盒子她是亲眼看着夏暁放回去的, 李嬷嬷倒也不曾觉得箫会出了什么事。悄摸地打量夏暁的神色, 见她只问了两句也不追根究底, 李嬷嬷反倒为自己大惊小怪感觉讪讪。

夏姑娘难得好奇世子爷的事儿, 她这么一口回绝了也不太好。

其实那根箫, 也不是个贵重物儿,只在于送的人是大公子才这般珍贵罢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跟夏暁说,周斯雅战死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但身为周家仆人,顾忌着周家主子触景伤怀,于周斯雅的事儿上下意识就避讳。

心下几番纠结,李嬷嬷觉得还某些事该跟夏暁说一说。免得这心大的姑娘哪日触到世子爷忌讳,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叹了口气,李嬷嬷开口:“姑娘若是真好奇,其实也没甚好隐瞒的。”

夏暁本就心虚,听李嬷嬷这语气,小心脏都有些抖。

李嬷嬷没注意到她面上异色,神情略带着可惜地继续说:“…那根箫,是爷十二岁时,大公子送的。”

“…大公子?”夏暁抓到关键字。

李嬷嬷点头:“对。”

“爷的兄长啊?爷跟他兄长关系很好?”夏暁最怕这种亲情梗了,神准的直觉告知她里头的事儿大了。

李嬷嬷没注意她异样,接下来的话,却如惊雷劈的夏暁措手不及:“是爷一母同胞的兄长,比世子爷年长五岁,兄弟两个自小很是亲厚。只是天妒英才,大公子十年前战死沙场。”

夏暁没说话,背后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爷总念着兄长,下人们于大公子的事儿从不敢碰,就怕惹了世子爷逆鳞。”

夏暁:“…”

…突然好想跳车。

李嬷嬷终于发现她神情不对劲了,看了眼夏暁,以为她在后怕:“姑娘莫担忧,好在你放回去了,老奴不会多嘴跟爷说。”

夏暁笑了笑,尽量掩饰住心虚:“是啊是啊,好险呢!多亏嬷嬷你提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嬷嬷不藏着掖着了便顺口将继续说。左右这姑娘也算不得外人,能好好随侍世子爷身边,她们这些伺候的也安心:“那把箫也不是名贵乐器,爷这么些年去哪儿都随身带着…”

“既然如此,为何今儿个盒子在马车里?”夏暁心里苦,都要随身携带了怎么不带好!竟然被她随便翻翻就翻出来,最烦躁的是还正好被她一屁股坐断了!

原还打算告知李嬷嬷这件事儿的夏暁,此时恨不得实情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她心里寻思着,若不一会儿回了城她赶紧买个样式一样的,先应付了这茬,等回了京城再仔细想办法。左右也没见周斯年平常拿出来把玩,这段时间更是忙的不见人影,应该能混过去…吧?

可这般想着还觉得自己倒霉,忍不住碎碎地又质问,“嬷嬷既说了爷很珍视,怎地他又不好好收起来?”

提起这个,李嬷嬷与外头偷听的侍剑倒是心声一致了。他们哪里看得透爷想什么啊,爷自小习惯就怪,反正不去碰最好。

夏暁巴巴地看着她,这简直太坑了!

李嬷嬷也解释不好周斯年的想法,转头又继续说起定国公府的事儿。想着即便这个是养在外头的,比起作践世子爷的长公主,这位更像爷的枕边人。定国公府的那些事儿,该知道的,也该叫夏暁心中有个底儿。

这般想着,李嬷嬷便决定继续提点夏暁:“夏姑娘即便知晓世子爷姓周,怕是也不知他是哪个公侯府邸的世子吧?”

夏暁满脑子都在回忆那根箫什么模样,心神不宁地点了头。

她确实不太懂,对古代官僚体系浅薄的认知让她对‘世子爷’三个字的理解,仅止于‘勋贵’。即便当初听到李嬷嬷说,要她单从‘世子’这两个字里获得旁的什么信息,真是为难她了。

夏暁头点的干脆,李嬷嬷看着有些好笑。

这个夏姑娘,明明不是个蠢笨的,偏偏又活得稀里糊涂。跟在世子爷身边两个月,愣是就知道个名字:“老奴猜,若不是老奴上回顺口说了爷的身份,您是不是还对世子爷的事儿一无所知?”

眨了眨眼,夏暁不否认。

事实上,若不是李嬷嬷那次提起了,她甚至连那位爷名叫‘周斯年’都不知道!

“那爷家中境况您知道多少?”

夏暁:“…”

她不知晓多少,但看着西府下人规矩严。她猜测周斯年若不是富家公子,那便是某个官员之子,但没敢往高了猜。

“…爷是何年岁可知?”

夏暁摇头,反正看着不老。

“那…可有询问过爷有无官名在身?”

继续摇头。

李嬷嬷:“…”

一问三不知,这姑娘是活得有多糊涂!就这种态度,领进主宅被那位吃了都半点不冤枉!

李嬷嬷叹气,只得跟夏暁重头讲起:“爷出自定国公府,一等公爵位。定国公府三代国公都镇守漠北,守护大康百年,在百姓心中十分有声望。定国公嫡系往年在漠北,也是从世子爷这代才渐渐回了京。”

夏暁无言以对,周斯年的身份不曾想会这么高。

一等公爵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听她哥哥说过,整个大康朝一共才三位一等公爵。定国公府,更是大名鼎鼎。

“爷的身份很高啊…”

李嬷嬷点头,出了皇家宗室,就属他们周家最为贵重:“朝中之事,老奴说不清也不便多说。老奴主要在世子爷院子里伺候,就跟您讲一讲定国公府的主子境况。”

夏暁突然丧失了斗志,身子歪在软榻上,一脸烂泥湖不上墙:“…你说。”

李嬷嬷见状眉头一皱,却也没在意。

照她看来,朝晖堂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府内的火早晚会烧到夏暁身上。而夏暁这人虽有点小聪明吧,但做事靠谱的时候真心不多。

李嬷嬷总觉得,她一转身这姑娘就要惹祸。

“世子爷是国公夫人嫡出,今年刚二十有二。”李嬷嬷言简意赅,“夫人所出两个公子,爷是次子,长公子便是方才那位,十七岁战死沙场,府上人还在的也就世子爷一个。剩下的,还有两个姑娘,年岁不大,具是庶出。”

简单交代完,转头见软榻上窝着的夏暁走神。李嬷嬷暗暗皱了眉头,心下有些不悦。她在费心提点,可这姑娘却应付了事,有些不识好歹。

夏暁确实有些消沉。

任谁把别人已逝亲人的所赠之物弄坏,都要愧疚不安吧。加之,她也从没打算踏进周斯年的家门,下意识地对他家中的状况避之不及。现如今李嬷嬷非拉到明面上讲,她不想听也听着了。

夏暁没说话,方才李嬷嬷的话却是都听进耳朵了,只是,真没心思回应她。

马车咕噜噜回了客栈,一路没停的,夏暁没找着机会去买箫,心中急得不行。好在周斯年好似有事晚归,夏暁趁着李嬷嬷去做吃晚膳,侍剑去后院归置马车,悄摸摸跑出去找卖箫的店。

可是不凑巧,刚走到商铺街,还未找到箫便遇上了周斯年与侍墨迎面走来。

世子爷老远看见她,只是发觉她身后没有侍剑李嬷嬷跟着,顿时脸沉了下来。

清隽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照在夏暁身上。世子爷很生气,语气冷冰冰的:“你怎么一人在这儿?李嬷嬷呢?侍剑呢?”

夏暁仰头看着俯视她的周斯年,心里虚的没边儿…

第32章

周斯年侍墨才从城外回来, 风尘仆仆的。

李嬷嬷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三人在楼下的身影,见夏暁跟在周斯年身后,还当夏暁这姑娘终于开窍, 晓得下去迎人。被他半途捎带回来的夏暁默默跟在周斯年身后上楼,有苦难言。

李嬷嬷手脚很快,这边周斯年人刚进屋, 她那边洗漱的热水就端上楼来。

洁癖世子爷进屋, 脚下不停地便直往屏风后头去。

客栈的客房不比京城西周府, 虽说已定了此间客栈最好的上房,室内也未专门置有换洗室。洗漱的话, 便只用了大屏风隔出来一处作更衣的地儿。人走过, 隐隐绰绰的能看清身形。

呆呆站在屏风另一边的夏暁寻思着,要不要跟周斯年说实话。

理智来说, 这种事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当面承认错误。诚恳地表示歉意,再提供挽回的方法,且越早越好。但看着屏风上因走动而若有若现的修长身影,夏暁抿了抿嘴角, 她有些没勇气说出口。

诚如李嬷嬷所说, 那箫是周斯年已逝兄长送的,不碰最好。

问题是,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啊!她不仅碰了还不知晓轻重地给弄折了。想道个歉就轻易获得原谅什么的, 怕是不太容易。

思量了几番, 夏暁还未下决定, 屏风后头的人已然洗漱好了。

一身月牙白绣竹叶边广袖长袍的周斯年, 步履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下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襟的带子。如墨染的鬓角微湿,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通身一股骨子里漫出来的雅致与矜贵,静静垂眸时,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暁心中那点子纠结,瞬时就湮灭了。

她想,她还是想法子瞒过了这些时日再说吧。周斯年这人即使刻意收敛了,还是掩不住骨子里上位者的姿态。

周斯年瞥了眼站那儿不知想什么的夏暁,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然后世子爷就发现,他没感觉错。

往日懒得离奇的夏暁一改常态,对他格外殷勤起来。他人走到哪儿,夏暁的眼睛就跟到哪儿。用膳时候更反常,平常只顾埋头自己吃的人,这回竟还想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周斯年犹豫地看着碗里的鸡丝,终是下了筷子。

夏暁似乎很高兴,一双大眼儿笑得如弯月。

周斯年虽然诧异,却没打算打断。实在觉得窘迫了便只避开了眼叫她别闹,好好用膳,而夏暁也立即乖巧的应了。

原来还打算用完膳教训她,好叫她记得不准孤身一人往外跑。此时因着夏暁刻意殷勤,他随口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别别扭扭地用完膳,世子爷边擦手边问她:“说吧,想要干什么?”

照着夏暁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周斯年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夏暁有事求他。世子爷轻哼,看在她今日格外乖巧的份上,只要不过了分,他都能应。

夏暁眼睛闪了闪,瘪了嘴说冤枉,她哪有那么势利。

然后,转身小跑进内室,取了两个护身符过来。

护身符黄黄黑黑的,白日里看着丑,烛光下看着更丑。夏暁猛一拿出来,自己都嫌弃没眼看。

她脸上悻悻的,却还是递到周斯年跟前给他看了:“爷,我求了两个护身符,保平安的。爷你喜欢哪个?”

周斯年眼角一抽,没说话。

长这么大,他只佩戴过玉。像这般做工粗糙的东西,还真没上过他身。但对着夏暁亮得出奇的眸子,世子爷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个都看了看,他指了其中折的稍微整洁些的。

夏暁小白牙一龇,立即把那个递给他。

打量着不太雅观的东西,世子爷面上有些为难。可转头一想好歹是夏暁头一回送他东西,不接下又好似不太好。

顿了顿,伸出两更修长的手指,捻起护身符的穗穗,周斯年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出他要怎么戴。

“那爷你要那个的话,我就戴这个。”周斯年缓缓抬起眼帘,夏暁将他挑剩下的那个丑东西挂在脖子上,笑嘻嘻的,“我们两,一人一个。”

周斯年一愣,低头看了护身符神情莫名有点温柔。

夏暁趁机抓起他的那个,捻开了上头串着的红绳,将那个护身符挂在了周斯年修长的脖子上。世子爷浑身一僵,心突然跳了下。

黄黄黑黑的东西搭在纤尘无暇的衣料,很显眼,着实与清雅的男人不符。但挂都挂了,世子爷也没再摘下来。

夏暁垂眸睨着他,浓密地眼睫抖了下,想把箫断之事说与周斯年听的念头又起。

气氛如此融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周斯年不知他心中思量,被她盯得耳热。淡淡抬起头,冲着欲言又止的夏暁挑了挑眉。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一对上那双瞳色极黑的狭长眸子,夏暁舔了舔唇角,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

夜里床榻上交缠,夏暁心虚便格外乖。世子爷禁了小半月,正是兴致浓厚之时,难得一夜放纵闹到天色将明。

船帮对私盐的兴趣,比周斯年预料的还要大。

他推了一把,很快火便烧得很多人心动了。

幽州私盐这事儿,实则早有人想分一杯羹。一直维持了个只赵家人得意的平静局面,不过是大船行之间相互掣肘着,不动时则众人皆按兵不动罢了。可若其中有一个搅动局面,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自然耐不住要出手。

毕竟若不赶早,怕是连一口汤都合不上。

然而,世子爷就在等这一刻。

局面一乱,暴露的便越多。

果不其然,才十多天的功夫。几个性急的便没忍住出手,船行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赵府藏着掖着的东西,杨家的小秘密,很快被知情的同行船帮抖出来。赵知府怒极,可旁的船帮可不吃他威胁。

孤军奋战谁都不会去,但蚂蚁齐咬便没人会退的。何况,他们这些大船行的势力也没弱到蚂蚁那般小。

都是千年的狐狸,水一旦被搅浑,趁机摸鱼的道理没人不懂。

眼看着盐湖之地被找出来,这还得了?!几天下来,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赵知府见压不住局面,便立即传了信叫上头人拿主意。

侍墨便是在等这个,等截获了真的信件,私盐这案子才抓到了线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世子爷忙的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夏暁时常都见不着他人影。箫断了那件事,硬是拖着没人发现。

夏暁不敢耽搁,平日趁着侍剑李嬷嬷不注意,便要出去找代替的。

她记忆力强,那箫的样式眼色她都记得。悄摸摸地找遍了商铺,耗费了四五天,总算是叫她寻到了一根与马车暗格中那箫差不离的。

若是放在盒子里不注意看,根本没差别。

找到了暂替的,就得抓紧时间换掉。

等摸上了断箫,夏暁忍不住感谢幸亏周斯年这人一身毛病。若不是害怕不敢动暗格里的东西,李嬷嬷他们定是早就发现了,那还等得及她寻来旁的箫换?

顺利换了,夏暁揣着两节断箫回了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见着李嬷嬷不在,侍剑又只在门口守着。夏暁摸了摸袖子里的断箫,快步走到内室。

一进内室便于床边坐下,夏暁掏出来断箫,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上辈子整日里与音乐打交道,夏暁为了编出想要的曲子,十八般乐器她是个个都熟。甚至于有些构造不算复杂的乐器,她都能亲手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