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蕊顿时明了,不用阿二扶她便轻盈地跳下来。然后,率先上前去敲门。门锁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铜兽拉环,自来是方便旁人叩门。

绿蕊去敲了,夏暁则在一旁站着。只是敲了好半天,没人来应声。

阿大将绿蕊拉到一边,亲自去敲。

结果证明,夏家根本没人。

夏暁想着她爹娘该不会被林芳娘藏到到哪儿去了吧?不能怪她会这样想,人心险恶。若是林芳娘想叫她乖乖听话,把着她爹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急得心砰砰跳。

此时,外出买菜回来的熟人整好路过,见巷子里有陌生人和马车,好奇地伸脑袋看。

这一看,看到其中夏暁一身富贵打扮立在其中,眼里一瞬闪出了光。

“哟!夏家幺姑娘回来了!”

那人斜挎着竹篮,说话咋咋呼呼,“幺姑娘这是跑哪儿去发的财?啧啧啧,不得了啊,马车,下人都置办上了,可真本事啊!”

这话不好接,夏暁敷衍地笑笑,只问:“福婶可知我家发生了何事?我爹我娘他们呢,人去哪儿了?怎地这屋子都空了?”

福婶住夏家斜对门,往日也是看过夏暁苦苦支撑夏家的。

知晓这姑娘是个孝顺的,福婶虽说好奇夏暁这四个月不在回来又一身富贵到底在做了什么差事,却没抓着这个打听。人家姑娘都心急如焚了,她再怎么嘴碎,也不好在这个时点儿拿人玩笑。

“搬走了啊!”福婶听了她问,当即回道。

想起那日夏家老夫妻两埋着头匆匆搬离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悻悻。当初怕是多少因着她们邻里几人,当夏家事儿好玩儿说了几句嘴叫人家听见了,才叫这夏家老夫妻受不住才搬的。

“搬走好几个月了。”福婶脸上横肉抖了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当日的情形讲于夏暁听,“走得可利落了呢!不到半天功夫,全搬了干净。”

夏暁一听人早搬走,不是她想得那般,松了口气。

趁着福婶知情,她连忙就打听夏家的新住处。

这福婶哪儿知道啊!

人家当初搬走,就是为了避开她们这些说闲话的,哪儿会告知新住处?但见夏暁是真捉急便说了句,她也不清楚。

顿了顿,又说若夏暁不赶时间,去她家里坐着聊也无妨。

夏暁自离开,后来知晓的夏家爹娘的消息,就是林芳娘递给她的一两句信儿。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愿意告诉她,她高兴还来不及,点头就随福婶回去坐。

原来,那日夏暁从林芳娘私宅处做软轿走,林芳娘便兑现了她的承诺。她安排了整三箱子的财物布匹,以及两个有手艺的婆子以及一个贴心擅伺候病人的丫头,一起送与夏家。

而后,夏家的日子便好转了。除了夏老太想念女儿偶尔抹泪,夏家老夫妻确实被人照顾得稳稳当当的。

“我估摸着呢,你爹娘也是怕了这边巷子里的伤心事,换个生地儿好生养养。”

福婶宽慰夏暁,道,“你也莫急,我记得听你娘说过,你家中境况好转之后,你爹的病也好了很多,后来都能坐起身来…”

这话真说到了夏暁心坎上,没什么比这些好叫夏暁放心的。

夏暁好好吁出了一口气,跟福婶道了谢。

“福婶,谢谢您了!”

福婶胖手摆摆尴尬,直言应该的应该的。

回家扑了个空,夏暁又不知新家地址,便只能带着阿大阿二绿蕊去住客栈。

福婶看着马车走远直摇头,可惜了这姑娘!

与此同时,主宅握瑾居书房。

周斯年静静端坐在书案边,脸上像覆了层冰。书房伺候茶水的李嬷嬷自听闻夏暁被送回娘家,连着这一天都没敢看周斯年眼睛。

那日她张口便将夏暁卖了,若夏暁不被重惩还好,这般严厉的惩处,李嬷嬷心中安心不了。

周斯年被她晃的心烦,眼都没从纸上移开便冷声叫她下去。

李嬷嬷猛一僵,立即低头应是。

周斯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又湮灭其中。事实上,李嬷嬷人出去了,他却并未觉得舒心多少。

重重把笔搁下,依旧心烦气躁。

一直暗中关注着西府的方嬷嬷,听到消息时候笑开了花。忍不住,得了消息便把这个事儿拿到长公主跟前说道。

萧媛闻言并没有惊讶,只冷冷一笑。

方嬷嬷忙讨巧,老脸皱得成了一团:“还是殿下看得清,世子爷的心,怕是这辈子都不往旁人身上放了。也是老奴上不得台面,为了那么个玩意儿跟殿下身边碍眼,是老奴浅薄了。”

萧媛冷哼:“知道错了就好。往后这些事儿,别一沉不住气拿来本宫跟前蹦哒!”

方嬷嬷当即连连应是。

萧媛执起玉杯,浅浅地饮了一口。低垂的眸子里,暗色渐渐沉积其中。

半晌,她看着东边握瑾居的方向勾起唇角,心情十分畅快。

日子一晃,过了三天。

阿大阿二想着这么在客栈住着不是事儿,她们主动跟夏暁提起,要去打探夏家新住处。

夏暁也不拘着,任她们自去。

其实,夏暁那日急急冲回家,是凭着一股子冲动的。现下沉下心来,她开始担心自个儿这情况回去,是不是不妥。

她不怀疑夏家爹娘对她的慈爱之心有假,可这个年代,未婚被人破了身子,总归是不好听的。夏家爹娘一时能忍她流言缠身,又能否一世容忍?

这般考虑,夏暁想着她或许该给自个儿准备一处住处。将来若是夏家爹娘受不住,她便一个人搬出来住。

当晚,阿大阿二便打探到夏家新住处的地址。

呈给夏暁时,夏暁还愣了下。

转瞬又理解,身为女性,阿大阿二能被选入暗卫,怕是本身有本事。

“姑娘,咱还去吗?”

绿蕊看着沉思的夏暁,有些不习惯。

“嗯?”夏暁也在思索,顿了顿,点头,“去啊。那是我的家,当然要回去。”

绿蕊哦了声,心想你表情看着很犹豫。

“阿大阿二。”思量了许久,夏暁决定,备一处房舍有备无患,“这几日你们帮着找找屋子,不必多大,我有用。”

两人办事非常之快,不出两日便寻到了。夏暁去看过,三百四十五两,价格公道,屋子小而精致,比她预料的更合她心意。

夏暁捏着房契,暗道,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第37章

夏青山自那日被醍醐灌顶之后, 出去走动的更少。

柴日日劈着, 家中重活日日做着,闷声不吭的,消瘦的身子骨日渐地壮实了起来。

伺候夏父汤药的丫鬟铃铛从旁看着,暗暗感叹, 没想到这般俊美的书生竟是败了夏家一家子的人,着实人不可貌相。

一大清早, 夏青山照例一身短打上山打柴。

等背着一捆柴火从后山回来, 老远看见家门口一辆青白的马车停着。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儿,扔下东西便急急跑过来。陆婆子和孙婆子两人把着门,警惕地盯着车椽子上壮实得像男人的阿大阿二。

“出了什么事儿?”

夏青山冷声问道。

他几乎没说过话, 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撩人心扉。陆婆子孙婆子没听过他声音, 都愣住了。倒是马车内的夏暁一听这声儿吃了一惊, 刷地掀开车帘子, 惊喜道:“哥!你好了!”

夏青山冷不丁从马车上看见了她的脸, 眼一晃,惊得心都跳停了!

他不敢相信,几步上前挤到马车跟前。一对眼珠子死死锁定了嘻嘻笑看这他的夏暁,激动得浑身都在抖。

直到夏暁下了马车,站到他的面前歪着头看他笑时, 他才反应过来答话:“…嗯, 幺妹, 我, 全好了。”

声音哽咽,悲喜交加。

说起来,夏家变成这样,夏暁虽然对夏青山的行为有怨言,却是不怪他的。她上辈子也经历过高考,最是明白起点越高的人摔下来越重。夏青山的责任固然不容推卸,其他人也逃不了干系。

特别她爹,把夏家祖产卖了举家迁到京城。这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这才是摧毁她哥最大的因素。

夏暁此时看着像变了个人般的兄长,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上前拍了拍夏青山的胳膊,咧嘴一笑:“哥,你看哦,是我回来了呢!”

听了这话,夏青山的眼圈都红了。喉咙里像卡了棉絮,堵得他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低低地喃道:“…嗯,回来就好。”

夏暁的回归,无疑是剥开夏家头顶黑云的一道光。夏老汉激动的老泪众横,扶着铃铛的胳膊便颤巍巍地出来迎。夏老太更是哭得要厥过去,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歪歪栽栽的,吓得夏暁赶紧过去搀着她。

抱头痛哭的事儿,夏暁还真做不出来。

一看到老两口抹泪,她张口抢白就开始胡说。

这番作为,将将才要哭的老两口莫名被她噎住。然后听她熟悉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又气又笑的,真恨不得上来就捶她一顿。小老太太捂着胸口,指着她鼻子笑骂:“你哟!也不知像了谁,成日没个正形!”

陆婆子孙婆子没成想是送去那位身边的回来了,在一旁听清了缘由,忙拉了夏老汉身边的铃铛,识趣地要避到厨房去。

绿蕊眼疾手快的,连忙拦住了三人,直问他们外头的东西要往哪儿归置。

铃铛是从进来起便管着小院子里的庶务。

瞥了眼门外的马车,点了头,随着绿蕊去搬东西。

车子里头的,大半是姜嬷嬷当初给夏暁置办的衣物首饰。都是私人用的,夏暁人走了,她便也叫夏暁带上。

阿大阿二一声不吭地帮着抬箱子,拉马车。

愁云惨淡了多日的院子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鲜活气。往日静悄悄的主屋,接连不断地传出了老夫妻两的笑声。

夏青山坐在角落,压得透不过来气的胸口轻了些,可以喘口气了。

“爹。”笑闹了会儿,夏暁突然正色地唤了声夏父,“花儿的事儿,您别逼您自个儿。”

夏老头被这句一下子说红了眼。

他老嘴揪啊揪的,半天说不出话。夏父的病,说白了一方面是本就年纪大了经不住劳累,另一面也可说是心病,人这打击一大一下子垮了。

夏暁不知晓怎么安慰,只能将事儿往好了地儿说:“我们花儿运道好,进的是摘星楼。听说,那里头的姑娘清高着呢,轻易不卖身。花儿她姿容又出色,被主事妈妈看上了正花了大价钱教导,她还没挂过牌呢!”

夏家两老不懂什么挂牌不挂牌,只要女儿在那腌臜地儿,他们就受不了。

“那咱家花儿还能出来吗?”老两口巴巴的问。

夏暁眸子一闪,笑着点头:“当然啦!咱多多筹些钱就行!”

夏家老夫妻听她这般笃定,立即就信了。

瘦巴巴的老头老太太抖啊抖的,激动起来又是哭。夏暁忙哎呀哎呀地叫着,乱七八糟地哄起两老来。

角落里的夏青山,却是嘴巴抿紧了。

两老不懂其中曲折,他却不是不懂。

欠了多好外债,夏青山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且不说夏花一人就抵了他的债是多少身价,那愿意出这钱买她的青楼管事能有多看中夏花,就说他们自家能筹到多少钱才是最大的难事儿。

“暁儿啊。”夏老太被夏暁说得心热,想起被她藏在卧房的箱子,拉着夏暁的胳膊就往她屋里拽,“这儿有东西是你的,你来看看。”

夏暁随她进屋,就见床边摞了三个黑箱子。

打开来看,里头都是些布匹、锦缎等物,既方便典当换钱又不招人眼。林芳年考虑的妥帖,夏暁心说了句对不住,先前是她小人之心了。

小老太太见人进来,从床头下面摸出来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拿给夏暁:“这也是人家给的,暁儿你收着,往后这就是你的嫁妆。”

里头是一千两银票,还有外头三个下人的身契。

夏暁眉头皱了起来:“娘,你跟爹是不是没动过这些东西?”

小老太太摆摆手,“我跟你爹你哥几个,用不了几个钱。你爹把那南郊胡同的院子卖了,手里有的银钱花使。外头那陆婆子孙婆子手艺厉害着呢,光靠她两,保咱家嚼用还有剩哩!”

就算这样,“那看病吃药的钱哪里来的?”

“铃铛懂啊。”老太太斜了眼夏暁,觉得她乱操心,“有了铃铛,你爹请大夫的钱都省了!”

话音刚落,夏暁刚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提起来。她可不觉得自个儿值那么大的价钱。林芳娘将她送人,尽管巴结要巴结的人,她们家按理用些银两打发就可,哪儿用得着对她家这般经心。

但这话不能跟老太太说,省的惹她夜里睡不安稳:“外头的三个下人可还听话?”

老太太不知道夏暁所想,不意道:“听啊,这些日子家中都是铃铛在操持。”

“这铃铛很能干啊。”又是懂医又是懂庶务,“娘您很喜欢她?”

“那不是,你娘我就喜爱陆婆子孙婆子。”

老太太撅撅嘴:“铃铛这小姑娘,总叫人觉得不亲近。”

夏暁还没仔细看过铃铛,听夏老太这般说便留了心。

抱着小盒子,夏暁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夏母给的一千两,加上自己身上剩的,她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三两四钱银子。夏花的赎金定是没凑够,加之不晓得夏花什么打算,她只得把这些银子全收起来,以备将来夏家一家子生活。

多了六张嘴,必须得打算好。

母女两个在内屋嘀嘀咕咕了小半天,外头的早饭摆好了。

简单的鸡蛋煎饼,白粥,配点下饭小菜。不寒酸也不奢侈,恰到好处。夏暁瞥了眼据说操持家中庶务的铃铛,这一看,她也有些惊讶。

怎么说呢,她娘的感觉没错,铃铛确实看着跟孙婆子陆婆子不一样。

铃铛身上气息太沉静了!

这样的感觉,夏暁只在姜嬷嬷身上感受过。

夏暁听绿蕊说过,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言行举止与旁人自来不一样。夏暁沉吟着,这铃铛应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吧。毕竟她林芳娘就是一介商贾,再本事也不可能从宫里找个伺候的送到她家来。

咬了一口鸡蛋煎饼,夏暁又悄摸摸去打量另外两个。

孙婆子陆婆子两人一看就是绣工。夏暁往日经常随夏花跑锦绣坊,那里头多了去绣娘。看得多了,她也看得出来。这孙婆子陆婆子,怕是年岁上来了,被林芳娘顺带送来她家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夏暁对铃铛放不下心。

吃过早饭,三堂会审便开始了。

关于正事儿,夏父夏母是决不允许夏暁混过去。为人父母的,女儿失踪了四个月,他们自是要了解她这些时日到底做了什么。

夏暁不想提,便又开始攀扯夏花的事儿。

只是不顶用,夏父夏母根本不上当,老两口又是哭又是要昏的,还是逼得她说了实话。夏暁含含糊糊的,直说自己给个勋贵当了外室。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说自己太闹腾了被赶出来了。

猜想是一回事,真听到是另一回事。夏暁的话打破了夏家人心中仅存的侥幸。

夏老太这下子是真哭了,抱着夏暁嚎啕大哭。

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她水灵灵的闺女,这下子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去?这是把她女儿一辈子都毁了啊!

夏青山面上又白了,只当着夏暁的面儿跪下来。

他一个重头磕下,俊目通红立下誓言道:“幺妹,是哥哥糊涂害了你。你且放心,你就是一辈子在娘家,哥哥也养你一辈子!”

第38章

徽州临江的镇上的菜市里, 一面容极美的年轻夫人斜挎着竹篮穿梭其中。她时不时停下与人笑谈,时不时在摊子跟前挑挑拣拣, 转眼便装了一篮子菜。此人正是夏家出嫁的长女夏春,一会儿顺路, 她还得去老卢家肉铺子挑上两斤肥肉。

急急忙忙的, 夏春拎着篮子回家。

夏春四年前嫁得同镇的秀才,婚后夫妻恩爱, 如今已得一子。

他的相公姓钟,名叫敏学。初初是夏青山同窗,比夏青山年长四岁。因着家中已无上人,被邀着去夏家吃过好几顿饭。后来夏父夏母见他为人不错,便做主叫他娶了温婉的夏春, 做了夏家女婿。

夏春推开门,孩子还没醒,她相公用过了早饭正在屋里做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