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红着脸怒斥:“何春花,你说谁不知羞耻?你才不要脸!”何氏一脸得意地笑着,想跟她斗,还嫩着呢。

李青桐用一副看着白痴的神情看着何氏:“你一会儿为会生孩子骄傲,一会儿又觉得它羞耻,你说话自相矛盾,真不知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生你的那个雄性动物智商一定很低。”

何氏虽没全听懂李青桐的话,但她稍一咂摸便明白了,这是拐着弯在骂他爹呢。

她气得跳脚大骂,手几乎要戳着李青桐的脑门:“你这个该死的野杂种,不要脸的贱妮子——”

李青桐眯了眯眼睛,手戳上来,这是表示要开打了吗?她不敢用手,怕掌握不住力道,于是,她抄起旁边的鱼桶,跳起来,漫不经心地往何氏头上一个倒扣。桶里的水哗啦一下全倾泻在了何氏的身上,里面的三条小鱼也哧溜一下顺着脖子滑到了她的衣裳中。对了,里面还有一条鳝鱼呢。

何氏头脑一蒙,只觉得全身一凉,几条鱼儿在她的衣裳中不停地挣扎着跳跃着,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细长而冰凉的东西,在她的身上胡乱扭动。她吓得全身汗毛倒。“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蛇,蛇…”

“在哪里在哪里?”

李青桐趁乱拉起王氏便走,临去时,她还好心地对在场的人说道:“那几条鱼谁抢到就归谁。”

李青桐这一句话使得场面愈发混乱,那些围观村民也不客气了,有的妇人直接到何氏衣服里去抓鱼,有的去争抢,众人互相推搡着,踩踏着。做为中心人物的何氏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她带着哭腔尖声骂道:“这个天杀的,我绝饶不了你…”

第八章中邪、报信

王氏被李青桐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她还有些担忧地说道:“青桐啊,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这种吵架的事多了去,很少有这么干的。”

李青桐仰脸看了母亲一眼,叹气道:“天天吵架多伤神,给她一些教训,就会好些。”

晚上,李二成回到家,他自然也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他看着李青桐直叹气。这孩子大多数时候是很乖的,可就是有的时候挺让人头痛。比如下手没个轻重,不肯吃亏服软。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李二成心中也有了计较。他家就青桐一个女孩,如果再跟大房三房交恶,将来他们连个依靠都没有。虽说,他们兄弟也不大和睦,但他想着,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样也比外人强。

李二成斟酌了一会儿,将这些大道理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青桐啊,你奶你伯母你婶她们都是你的长辈,即便说上几句也没啥关系,还能少块肉。以后,你可别这么冲动了,别动不动就上手。女孩家的名声坏了,以后可就难办了。”李青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李二成,他当初为了让自己吃口奶,拉下脸四处求人。因此李青桐对他的感情比王氏还要深。听到他训话,她也没反驳,只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

李二成将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地讲,李青桐听得似懂非懂。有的东西,她即便理解了,也是以自己的方式理解。

末了,李二成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青桐,就听爹这一回,好不好?”

李青桐默默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李二成松了口气,旋即又答道:“我估摸着大嫂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明儿我去老宅瞧瞧,跟大哥说说。”

王氏一向都听丈夫,只是嗯嗯应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青桐吃过早饭又拎着篮子出去了。中午时,她提着一大篮子青草回来,见自家院子里一片狼籍。花小麦悄悄告诉她说,她刚出门不就大伯母就来闹了。李青桐进屋去看母亲王氏,王氏头发散乱,眼圈发红。看见女儿回来,她只是无奈地说上一句:“以后咱别惹她了,咱躲着她走。”李青桐只好答应了她。

从这以后,李青桐果真躲着李家那帮人。她本来就独,现在除了自家爹娘和花小麦一家外,几乎不和村中人来往。她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从早忙到晚,安静得像个小哑巴似的。中间她也曾和李青榆李青梅等人狭路相逢,那几人想着法子整她,李青桐暂时都忍下了。

七月时,高氏犯了痢疾,上吐下泄。挨了几日仍不见好,李老爷只得让大儿子去请郎中。不想这次高氏的病有些邪门,边吃了半个月的药,郎中换了三个仍是无效。那原本圆滚滚肉乎乎的身子见天儿缩水,一张胖脸垮得只剩下皮和骨头。她这一病,便像老太君似的把三个儿媳妇都召过去伺候。诊金也由三个儿子公摊。按理,李青桐也应该去,但王氏知道她和婆婆不对眼,怕去了横生枝节,便留她在家里。

这个七月是个多事之秋。大雨从月初开始一直不停歇地下到月中。村中靠河的田地都被淹了。这其中就有李家老宅的地。高氏那个心疼劲儿就别提了。这也导致她的病情愈发严重。这人一病就爱胡思乱想,高氏见郎中看不好自己的病,就听信了旁人的话请来了一个整日装神弄鬼的马仙姑。

马仙姑五十上下,一把年纪了仍然穿红着绿的,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洒满白粉,活像薄雪落在山沟里一样,无论下得多匀称也有盖不到的地方。她的身子长得也怪,中间粗,两头尖,仿佛枣核一样。马仙姑一进村就受到了大人孩子们的围观。她一摇三摆,一路扭搭着进了李家老宅。她一只脚迈进院门,忙“呀”地一声缩了回来,然后盯着门楣看了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众人惊诧地看着她,私下里猜测着原因。

高氏见马仙姑进来,忙挣扎着要起来迎接,又赶紧吩咐儿媳妇去倒茶。马仙姑后退两步盯着高氏看了一会儿,嘴里啧啧有声:“哎呀,老嫂子,你这是沾上了妖邪呀。瞧这眼窝都陷下去了,没少遭罪吧?你早请了我不就没事了。”

高氏一脸紧张,忙问道:“马仙姑,我到底要不要紧?我沾上的是哪方的妖孽?你能不能帮我驱走?”

马仙姑两手一拍:“你得亏是找了我,再晚两天,那可不得了。”

高氏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下文,马婆子努嘴示意她将闲杂都赶出去,只留下两人说话。王氏自然也被赶了出来。

等到李家三个媳妇一离开,马仙姑就凑上前去,压低声音,神秘莫测地说道:“方才那人在跟前我不方便说。这邪气不在别处,就在你二儿媳妇身上。”

高氏惊讶得坐了起来,疑惑地问道:“竟在她身上这是咋回事?”

马仙姑卖了个关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她以前本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儿,这邪气是近几年才粘染上的,今年开始变大了,所以才妨害了旁人。”

高氏目光一沉,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哑着嗓子追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老二家那个野孩子有关?”

马仙姑诡秘地笑了笑,拖长声调道:“老嫂子,你自个想啊。你见过谁家的孩子像她那样儿,我听说你二儿子是在江中捡到她的,那风急浪高的,就没淹了她?这本就是个怪事。你再观她说话行事,完全不似寻常人,力气还大…哎哟歪,你们的心真够大的,换了人早就来请我了,你们倒好,竟把这妖邪之物养这么大…”

高氏越听越觉得马仙姑说得对路,她仔细想想李青桐平日的作派,越想越后怕,怕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怪不得自己一病不起,怪不得自家的田地淹了。怪不得老大老三的日子没以前顺了。都是那个野种害的!

高氏支起身子,揪着马婆子的袖子急急问道:“依仙姑看该如何驱除这个妖邪?”

马仙姑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如此这般这般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马婆子在李家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她一走,高氏就赶紧将何氏和胡氏叫了进来商量此事。

胡氏多少有些惊诧,何氏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高氏喝了口水,喘口气,慢吞吞说道:“这可是个大事,只是那马婆子说要二两银子,你们三家凑些。”

高氏的话还没说完,何氏立即拔高嗓门嚷道:“娘,这钱凭啥让俺们出。这都是老二一家惹的祸害,要不是他捡了那孩子,咱家哪会有这些祸事。要我说,这钱就该她一家出。”

胡氏一听到钱的事,脑子也不含糊,立即附和道:“大嫂说得对,老二一家为啥越过越好,还是夺了我们的好运,这钱确实该他们出。”

一家人商量未果,晚上李老头回来,高氏又将事情经过说了。李老头跟这个时代的农村老人差不多,也挺迷信这些的。他没赞同,但也没反对。

这一晚上,高氏是摩拳擦掌、忐忑不安。何氏则是嘴角上扬,高兴得哼起不成调的歌儿。则李二成一家三口仍被蒙在鼓里。

吃过晚饭,王氏坐在灯下做钱线,李二成补鱼网。李青桐在削木箭。不多时,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奇怪的猫叫声。王氏随口说了句:“这谁家的猫叫得那么难听。”

李青桐眯起眼,顿了顿说道:“这像是人叫的。我去看看。”说罢,她扔下东西蹬蹬地跑出去看个究竟。

李青桐推开院门,就见月光下撅着一个黑影,他正捏着鼻子学猫叫呢。

“三胖?”

“嗯。”那黑影果然是王三胖。话说这王三胖也算是个奇葩。当初他跟李青桐是冤家。两人每次见面,不动手即动口,三胖是屡战屡败。但不知从哪天起,三胖突然李青桐客气了起来,有时还会帮她一些小忙。李青桐怀疑他得了历史学家所说的受虐症。

“什么事?”李青桐问道。

王三胖尴尬地轻咳一声,很别扭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这两天小心些,有人说是你妖怪。要请仙姑来驱你。”这些都是王三胖从他爹娘那儿偶然听来的。他当时吓了一跳,赶紧偷溜出来向青桐报信。

“说我是妖怪?”李青桐一脸困惑。她表现得一向很正常。别的孩子干什么她干什么,这些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呢?

“好了,我要回去了,总之你小心些就是。他们来了,你就跑,往山里跑。”王三胖说完,颇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夜风中,又传来了一句语气很犹豫的话:“我、我明天要去学堂了,我学名叫王飞达。以后别叫我三胖了。”

第九章火烧巫婆(一)

李青桐回去就把三胖说的事告诉了爹娘。王氏吓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心慌意乱地说道:“这可咋办?娘咋这么…”她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该如此议论婆婆,只好打住话头。在屋里团团转悠。

“孩子爹,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李二成的眉头拧得像股麻绳似的。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说道:“我就去找咱娘。她这是病糊涂了。听那帮子的人话,青桐是我养大的,她是不是妖邪我还不清楚。”

李青桐方才听三胖解释就有些稀里糊涂的,她在母星时虽然了解一部分中华文化,但毕竟只是窥其一斑。而且年代久远,资料残缺不全。像这类民俗小事,她只听过一点。

李二成也不管天晚不晚,当下就去了李家老宅打算好好说道说道。

李青桐见王氏这么紧张,略有些不解地问道:“娘亲何必如此害怕,我又不是妖邪,当时她驱逐不了不就罢了。”

王氏听她将事情想得这么简单,真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把搂过青桐,无奈地解释道:“我的儿,你哪知道这里面的名堂。那些神婆仙姑啥的没几个是好东西。你姥家先前有一个婆姨,她家闺女就是这么死的。娘当时也见过,都快吓死了。”

王氏一提起娘家,眼睛忽地一亮,突然一拍脑门,喃喃自语道:“对呀,我该让你到你姥家躲几天才好。”王氏思及此,不禁有些后悔让李二成去老宅说情了。婆婆那个人极为固执,何况青桐又不是她亲孙女,做起事来愈发没有顾忌。谁说怕也不行。如此一来,反倒提先惊动了他们。

王氏是坐卧不安,心神不宁。李青桐倒不怎么害怕,她又缠着王氏问了些里面的细节。她心里有了计较,明天随机应变吧。

李青桐想了想,忽然又问:“娘,如果让他们为所欲为,我会不会被弄没命?”

王氏脸色发白,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不禁又把青桐抱进怀中,颤声道:“别担心孩儿,明早天不亮就让你爹把你送走。唉,要不是天黑看不清路,此刻就送走才安全。”

青桐又问:“这个马仙姑是不是害过很多人?”

“那还用说。”

李青桐微微点头,淡声道:“那就好。”

华犹美拉星球上的人情味和伦理观念虽然淡薄,但是人们对公平和正义却是十分看重。她们讲究以恩报恩,以怨报怨。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星球上所说的自由必须是在不危害他们的大前提下进行的,而她们所倡导的善良不仅是与人为善,还包括面对罪恶时不沉默不容忍,因为对恶行的沉默也是作恶。

仿佛过了一个月那么久,李二成终于回来了。李二成疲沓沉重的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衣里十分的清晰。王氏忐忑不安地跑去开门,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李二成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娘,咱娘咋说都说不通。”果然不出所料,王氏心中暗叹一声。接着,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李二成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我明儿天一亮就起,把孩子送走。病人都是想不出是一出,也许过几天,咱娘又想明白了。”

夫妻俩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王氏给青桐收拾了一些衣物,给娘家嫂子侄子装了些咸鱼、虾皮之类的吃食。收拾妥当,一家三口才各怀心事的睡下了。

李二成夫妻俩心里装着事,哪里睡得着,他们几乎睁着眼熬到了天亮。王氏赶紧把青桐叫起来,连脸也顾不上洗了。李二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青桐,一瘸一拐地准备上路。原本是可以借驴车的,可这大清早的,别人都还在睡觉他去也不合适。李二成决定先走到镇上,然后花几个钱坐车去。

只是李二成万万没想到,高氏竟比他们还起得早。高氏披着一件暗红的衣裳,头上包着块红布,拄着根拐杖,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飞快地向李二成家走来。

高氏虽然瘦得皮包骨,但嗓门仍是一如既往的高,她远远地便开始嚎叫:“哎哟歪,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果然被你大嫂说中了。你不顾你老娘的死活,竟要把那个妖孽带走。”

高氏的嚎叫叫惊醒了还在睡眠的公鸡们,它们大概不能容忍异类抢了它们的工作,于是便一声接一声的叫起来。接着是狗吠,猪哼哼。寂静的乡村开始喧闹起来。有那爱看热闹的人,脸不洗头也不梳,揉着长满眼屎的睡眼就跑过来看热闹。

“哎呀,这是咋回事呢。”

“老嫂子,你今儿精神头不错,那一嗓子吼的挺带劲。”

李二成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

高氏一见人多,便拿起了她以往的把戏,扑通一声往地上一坐,溅起灰尘一片。抱着小脚,拍着腿,有节拍地开始唱念起来:“老天爷哎,你睁眼瞧瞧这个黑心烂肺的不孝子。乡亲们,你们也看看这个脚底流脓、顶上长疮的白眼狼。老娘我病得吃不下睡不香,进得少出得多,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眼看就要去见阎王。这可都是他家那个小妖孽妨害的…”接着高氏又加油添醋地将马仙姑的话说了一番。村民听得毛骨悚然,看向李青桐的目光都变了味。马仙姑可是远近有名的仙姑娘娘。她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

李二成和王氏一看这情形不由得急了。李二成正要说话,就见不远处又来了一大群人。那帮人簇拥着一个穿红挂绿的老婆子,浩浩荡荡地往他家门口走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马仙姑了。

王氏紧张地心都跳出来了,她紧紧地攥着李青桐的手,生怕人把她夺走似的。

马仙姑自个来还不算,还带了一帮帮手和徒弟,有男有女。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打扮得不伦不类。这帮人的家什十分齐全,有的端着白瓷盆,有的提着木桶,还有的抱着黄纸,有的拎着包袱,最有起的是还有人提着四只大公鸡。

马仙姑手拿拂尘,向天空一指,大声喊道:“妖孽在此,开始做法。”

马仙姑一声令下,众徒弟开始七手八脚地忙碌准备。

李二成一看要开始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往正在嚎叫的高氏面前扑通一跪,哀声恳求道:“娘,你儿子我当初为了替大哥去打丈,断了一条腿,咱家穷,没姑娘肯嫁我,如今儿子好容易有了一家人,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别折腾了行吗?我闺女是不是妖孽我清楚得很,她要真是,那先该先妨害俺们夫妻俩个。咋会妨着你们啊。娘,你这会儿就让那马仙姑离开我家,儿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我们一家三口照样孝敬你和我爹。”

高氏继续哼哼着,闭着眼不看李二成。

那厢,马仙姑的徒弟们已经准备完毕。他们先把马仙姑围在中间,又唱又跳。有一个用树手蘸了狗血,画了一个大圆圈。四只大公鸡分别守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马仙姑手持拂尘,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官在上、地公做在下,请你们做主,降拿妖魔。”念毕,她一声令下,命人去抓李青桐。王氏死命拽着不放。

李青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镰刀,谁来就给谁一下子,凡靠近她的,衣裳头发被割得碎屑纷飞。

李二成心急火燎,拉着高氏的胳膊恳求:“娘,你以后看病的钱我全包了,你就发话放我闺女一条生路吧。”

高氏是铁了心,仍是不为所动。

第十章火烧巫婆(二)

李二成见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自己的娘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寒心之极。

李二成双眼含泪,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和控诉:“娘,青桐不是你的亲孙女,可我是你的亲儿子呀。儿子命中无子,跟前只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养老。你就忍心看着儿子下辈子无依无靠吗?”

高氏施舍似地给了了一句话,她挑着眼皮道:“谁说你无依无靠,你不是还有侄儿吗?娘做主,将来不拘从你大哥你三弟那儿过继一个,这可是嫡亲的,不比养别人的妖孽祸胎强。”

李二成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冷笑,他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不会再求她。他艰难地站起身,揉着又酸又麻的跛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妻女跟前,二话不说,挥起一拳朝抢人的男人挥过去。一边打一边厉声警告:“识相的都给我滚,这是我闺女。谁敢动她,休怪我不客气。”李二成以前当过兵,虽然瘸了,但力气还是有的。他发起狠来还真能对付两个人。

马仙姑一看徒弟被打,不由得急了,“哎哟”一声叫道:“老天,这人竟敢对天官不敬,阻挠本仙做法。给我先捆起来。”

她说着又朝高氏和围观的李大成李三成望了望,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错过了这个时期,让妖孽跑了,妨害的可是你们。”

高氏两眼一瞪,呼喝儿子:“你们两个还不去帮忙!”

“哎哎。”李大成和李三成听话地去帮着马仙姑的徒弟对付李二成。李二成此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腿脚不便。不多一会儿,他就被人团团围住,那马仙姑的一个徒弟用麻绳将李二成捆了个结结实实。王氏也被两个胖壮妇人架住了。两人用力挣扎却徒劳无功。旁边的村民们看热闹的居多,谁也不敢上前帮忙。一来马仙姑名声在外,乡下人重迷信。二来,动手的人是李二成的兄弟,旁人觉得这是家事,也不好插手。

李青桐手中的镰刀已被人夺下,她被人推搡着拖到马仙姑面前。马仙姑着一双猪眼,暗暗打量着李青桐。奇怪地是,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吓得不知所措、哭个不停。她不哭不闹,一双如河水一样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盯着马仙姑看。她平静地看着马仙姑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马仙姑先是一怔,她对上李青桐的眼睛时,心里竟莫名一慌。很快地,她在心里呸了一声,愈发断定这孩子是个妖孽。否则正常人哪有这样的定力?

马仙姑用拂尘在李青桐四周扫了一圈,嘴里开始念词,有时高声清唱,有时喃喃细语。一会儿又扭着水桶腰且舞且走。

马仙姑两眼望天:“四方神佛保佑,天官在上。小仙这就要替天行道。”突然,她转过身,朝李青桐大喝一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胆妖孽,还不现形!”她这厢说着话,那边已有徒弟点然了黄纸和树枝。四周腾起一阵烟尘,恰好风起,烟随尘飞,呛得人几欲流泪。那四只任重道远的大公鸡极度不安地扑腾着翅膀,要不是有人按着,早就跑掉了。

马仙姑又唱了一会儿,开始命徒弟泼狗血。她发完号令,正要离开圆圈,李青桐早就做好准备,一把扯住她。那半盆狗血哗啦一声,全部泼在了两人的身上。那又粘又稠的畜血沾在身上粘粘糊糊地极为难受,还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唏嘘声,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马仙姑被连累着泼了狗血,气恼不已。她用手挣脱李青桐,哪知这女娃的力气奇大,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了。马仙姑急了,抬腿去踢李青桐,李青桐顺手一抓,只听见“刺啦”一声,马仙姑的绿绸裤子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此时正值夏天,衣裳穿得又薄又少。她这一撕,马仙姑自然漏点了。

周围的人,尤其是男人,全都瞪大眼睛一齐盯着马仙姑瞧,她再老再丑也是个女人啊,不看白不看。

马仙姑老脸难得一红,用阴冷的目光扫了李青桐一眼,原本打算着这个女娃要是配合她,她说不定好心饶她一命,既然她不给她脸,她就甭想好过!

“你们都愣着干啥,还不快过来,给我灌副符水,给我烧妖孽。”她的徒弟像潮水一样一起围涌上来。李青桐力气虽然很大,但她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她还要牵制着马仙姑,所以这帮人费了一番力气后便制住了李青桐。她被人架着,有的人给她灌一种极难闻的水,有的人还把燃着的黄纸往她身上扔。李青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也明白了爹娘紧张的原因。这要是一般的孩子这么又惊又吓,很可能小命就没了。

不过,现在不是她感慨害怕的时候。她得想着法子对付这几个人。

那边正乱成一团,那厢,李二成夫妻俩看着自家的女儿被人如此对待,两人心如刀绞一般。王氏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李二成赤红着眼睛,毛发倒竖。他不知哪来的蛮力竟一下子冲破了四人的挟制,摇摇摆摆地朝马仙姑人横冲直撞过来。马仙姑和两个徒弟一个不察,被李二成撞倒在地,连带着李青桐也倒在了马仙姑身上,四个人还刚好倒在了正燃着的纸堆上。

马仙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我的娘啊——”李青桐趁机摁住马仙姑,以便让她和火堆多亲密接触一会儿。

“啊啊——”马仙姑狂乱地挥舞着手,连拂尘也丢了。围观的人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去拉他们。而这会儿,李二成又重新被人摁住了。他发了疯地拼命挣扎着,大声咒骂着。李青桐很清楚凭自己一已之力,根本对付不了马仙姑这帮人。她得找个好地方,单挑这个该死的女人。

什么地方呢?李青桐看到不远处在朝阳映照下的粼粼河面。战场就设在那里吧。

李青桐满是狗血和灰尘的脸上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让看见的人不禁有些心惊。李青桐手里还在紧抓着马仙姑,她手上用力一撕,“刺啦”一声,马仙姑的大红袍子被撕开了,她飞快地用衣裳裹着头脸,然后就地一滚,当然她在滚动的时候还不忘捎着马仙姑。

于是,这一天李家村的村民围观了这一幕奇观: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娃抱着马仙姑以滚雪球的速度在地上滚啊滚,扑通一声滚进了河里。

哗啦一下,众人全部移向河边观看。李青桐的水性很好,她曾经偷偷练习过在水中闭气,最长时间能达半小时。此刻这个功夫用上了派场。她抓着马仙姑的双脚犯命往水中拖,像水鬼一样紧缠着不放。马仙姑不会水,她从惊骇中醒悟过来后便开始大声呼救。当然她的徒弟们也有会水的,有几个人已经像下饺子似的跳下了河来营救马仙姑。李青桐在水中变换着位置,尽量拖延时间。

“啊扑,啊扑。”马仙姑在水中载沉载浮,时不时地灌入一口河水。

“青桐,我的桐儿——”

突发状况让人放松了对李二成的警惕,他再次挣脱了出来,他似乎忘了自己还被捆着,一得了自由,便奋不顾身地“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第十一章火烧巫婆(三)

李青桐每隔一会儿便浮出水面透透气,然后接着又沉下去继续往下拽马神婆,她正玩得不亦乐乎,打算给这个巫婆来个水葬。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爹扑通一声像只饺子似的跳下了河,而且身子手脚还是被捆着的。这下,李青桐就不得不暂时抛下了马仙姑,转头去救李二成。

李青桐在水中摸索着解开了李二成身上的绳索,李二成本就会水,一解了绳索自然无事。可惜的是,马仙姑的徒弟们也得着这个空儿已救她上岸。马仙姑像只搁浅的鲸鱼一样,四脚八叉地趴在河岸上喁喁啊啊地往外吐水,那脸上红一道绿一道的,五颜六色的像开了颜料铺子似的。身上的体面衣裳也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偶或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大腿。

围观的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马仙姑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马仙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饶是她脸皮极厚,这会儿也羞恼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马仙姑上岸不久,李二成也抱着湿淋淋的李青桐上岸了。人群分流了一部分到他们父女那儿。王氏也扑了过来,一家三口挨在一起正做准备抱头痛哭。就听马仙姑尖声大嚷:“快抓妖孽,此妖是水怪附身即将成形,今日不除,必成大祸!”

李二成狠狠地瞪了马仙姑一眼,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到一个声音接道:“马仙姑,你说她是妖孽,为何你刚才的做法奈何不了她?你是法力太浅,还是错把人当妖?”说这话的正是李青铜家的邻居花二婶。李青桐在村中唯一的好伙伴花小麦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李青桐面前问长问短。

花小麦小脸通红,怯怯地看着众人,鼓起勇气附和奶奶说道:“我奶说得对,青桐妹妹才不是妖怪,我从小就跟她一起玩。那个老太婆是瞎说。”

马仙姑不知从哪个徒弟身上剥了一件衣裳披着,一骨碌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看了花小麦一眼,然后“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清痰,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认定李青桐就是妖孽。为了使自己的话显得有说服力,她还特意去拉了早已被一系列变故吓傻了的高氏助阵。

高氏的态度不像方才那么坚决了,但马仙姑是她请来的,她也不好直接拆台,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哎哟,我今日被吓着了,不舒服先回了,这事改日再说吧。”

马仙姑一看她想跑掉,顿时一反往日的客气,一把扯住她道:“老嫂子,你这就走了。你当我是谁呢?让来就来,让走就走。我今日为了替你家除妖,险些把命丢了,你说这帐咋算?”

高氏赶紧推脱责任:“马仙姑,咱昨日说得好好的,这银子你找我二儿子要去。我上哪儿弄钱去。”

马仙姑仍拉着她不放,脸上冷笑不已。开玩笑,李二成都和她拼命了,哪里还会给钱?要钱也得是高氏去要。

高氏颠着小脚被马仙姑拖拽到李二成面前,高氏脸上毫无愧疚之色,撩了撩眼皮,理直气壮地开口道:“二成,你回去拿二两银子给马仙姑,总归你们也没啥大事,这事就先算了。”

李二成搀扶着妻女,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家母亲。

“二成。”高氏见儿子不回应,不觉拔高了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