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会想,他还是她认识中的那个韩愈吗?

见到韩愈是在三月末,阿笙腹部已经凸起,穿着宽松的衣服,再加上她有意遮挡,完全看不出来。

这一次,母亲终于把她放了出来,纵使如此,她在客厅里坐着,母亲也不忘警惕,站在门口不远处,早已做好准备,如果她冲出去,绝对能够随时堵截她。

她笑了,不知道是她快疯了,还是母亲快疯了。

韩愈那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她下楼前,他负手站着,袖子挽到一般,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她。

她还跟以前,除了气色不太好之外,整个人跟原来没两样,

在她靠近时,韩愈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是很想碰她的,但终是把手插在了裤袋里,率先走到沙发前坐下。

“坐。”他说。

阿笙产生了错觉,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而她…她险些忘了,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她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站的时间久了,怕被人看出端倪,但坐着,却能让她觉得安全许多。

阿笙说:“我以为2月份的时候你就会来找我。”

“你没给我回复,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他看着她,一双黑眸里面闪烁着火光,热的像是一块烙铁。

她眼眸沉沉的看着他:“你话没说完。”

“我还需要说些什么吗?”他扯了扯唇,似笑非笑。

她模仿他的语气:“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但你确定你父亲能等吗?”

“学的很像。”他这么说着,竟真的笑了,“在这世上,还是你懂我。”

阿笙静默了一会儿,问他:“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现在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也不会答应。”他端起茶壶,帮她添满。

她说“不用”,茶杯被她推到一旁。

韩愈放下茶壶,挑眉问她:“怕我下毒?”

“这里是顾家,你还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倒是亲人,疼她至深,伤她更深。

抬眸看了一眼沈雅,走到现如今这一步,沈雅对痛苦和歉疚早已麻木,更对阿笙的顽固彻底寒了心。

阿笙手指缓缓握紧,对韩愈说道:“我顾笙没什么本事,但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我爸爸如果出事,是我不孝,可是韩愈,我宁愿以死谢罪,也不会嫁给你。”

韩愈倒也没生气,他若那么轻易暴露喜怒,那他就不是韩愈了,听了她的话,反问道:“不嫁给我,嫁给陆子初吗?”

“我若不嫁陆子初,又怎会嫁给你?”

“你倒是痴情,但他知道你在等他吗?”他端起杯子,透过茶沿看她,见她一脸漠然,从裤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来。

那是她…当初陆子初买给她的手机。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阿笙心头蔓延,一直流窜到了四肢百骸,因为有了某种预感,心里突突的跳动着。

韩愈单手把玩着手机:“你应该谢谢我,每天帮你跟他报平安。”

“无耻。”

韩愈“啪”的一声放下杯子,“这话若是别人说,我怕是早就发怒了,但你说出来,倒像是打情骂俏。”

顾笙偏头望着窗外:“我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一身缺点,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韩愈沉黑的眼睛盯着阿笙,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有说我喜欢你吗?娶一个人,一定是为了爱吗?”韩愈站起身时,整理了一下衣服,话语轻漫:“顾笙,你最好坚持下去,不改初衷,若是有一日撑不下去前来找我,我怕是会把你之前的坚贞当成是笑话一场。”

阿笙坐着没动,韩愈早已离开,直到眼前被阴影覆盖,她才抬起头,沈雅站在她面前,面色无波。

“我跟他接触过几次,看得出来是个别扭的男人,只要你肯对他服个软,说不定他真的会帮你父亲。”

“…”阿笙抿唇,没说话,似在隐忍。

沈雅继续说:“他是真的喜欢你,今后你跟他在一起,他不会亏待你,你…”

阿笙终于抬眸看着沈雅:“如果现在不是21世纪,我们生活在古时候,你是不是还打算把我卖到妓~院里,以身抵债?”

“啪——”

阿笙身体仿佛掉进了冰窟里,倒也不觉得脸有多疼,她没想到沈雅会打她,沈雅也没想到一巴掌就这么下来了。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这还是她第一次打顾笙,就连自己也惊呆了。

阿笙自嘲一笑:“这一巴掌我受了,因为你是我母亲,生我养我一场,所以我不还。但是妈,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沈雅默然半晌,泪水竟流了一脸:“好,我不拦着你,你走,只当顾家没你这个女儿。”

阿笙抿着唇,看了沈雅好一会儿,竟真的咬牙转身朝紧闭的门口走去。

她这边还没走到门口,沈雅已经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竟生生的朝自己的小拇指砍了下去…

“妈——”

阿笙抢夺不及,伴随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沈雅颤抖着音,狠声道:“顾笙,只当我生了一个白眼狼,你滚——”

阿笙看着那只血涔涔的断指,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时至今日,她终于发现,顾家最狠的那个人往往是看起来最温顺的人,譬如说她母亲。

四月下旬,阴雨微凉

更新时间:2014-7-9 10:24:48 本章字数:4835

她并不是一个良善的人,阿笙自己是知道的。

她也曾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远比爱情还要重要,比如说亲情。为爱情牺牲亲情,还是为亲情牺牲爱情?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未过脑,她在赌。

母亲不了解韩愈,她虽说了解不深,但毕竟还是共处多时。

犹记得,韩永信和常静双双离世,韩愈站在医院里,那些隐忍的眼泪,她至今不忘。她在想,他是一个把血缘亲情看得很重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痛恨姑姑,远走国外。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真的拿亲情要挟她,他能做到在最后一秒漠然相待,视若无睹吗?

眼看就要四月了,日子跌跌撞撞往前飞奔着,四月末正在无声逼近铫。

身处这样的境地,她已无路可走,母亲用一只断指捍卫了她的丈夫,昭显了阿笙身为女儿的绝情。

她不肯把手指接上去,她要让顾笙每次看到都活在愧疚里。

那道门阿笙最终没能走出去,仿佛重拳砸在胸口,呼吸全都被人给夺走了。一股无从发泄的哭意从喉中涌出来,逼得眼眶中有温热滑落。

她知道母亲不是在开玩笑,只要她前脚离开,母亲后脚就会自杀。

看出来了,父亲在她眼里是家庭的主心骨,是她的精神支柱,为了他,她可以变成一个决绝的女人。

——母亲说:“你以后嫁人,对方有钱没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不是真心待你。”

——母亲说:“阿笙,以后有了男朋友,一定要领回家让妈妈过过目,若是不如意,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跟着他吃苦受罪。”

——母亲说:“顾笙,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明明不愿去想,但想到“以后”的今天,却是满口的甜腥。

那一刀剁下去的不是沈雅的手指,而是她们连接在一起的母女血缘,纵使此事尘埃落定,她和母亲怕是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断指的失去,演变成了最无情的控诉:顾笙,瞧瞧看,你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阿笙一直以为事情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一直以为韩愈用恶包裹了内心对亲情的善,但她忘了,她生活的世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从二月份到3月末,韩愈之所以未曾现身,是因为还不曾找到肖恩,他用一个最完美无缺的谎言成就了顾笙接连两月的囚禁。

真正找到肖恩是在4月中旬,为了引肖恩现身,韩愈费尽周折。

任洋问他:“就为了一个女人?”

韩愈没说话,他曾对欧阳浨说过:“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根本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比你更幸福。”

他也曾说过:“每个人都对得不到的东西充满激情,为了这样东西,他可以像疯子一样花费一生的时间去追求。”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顾笙,仿佛是一种病态。

当然,他不可能把时间全都花费在寻找肖恩上,T市还有一场久违的商战即将上演。

任洋说:“许晓这个人,您听说过吗?”

想了想,韩愈说:“鑫耀法律顾问?”

“她是君尚律师事务所的人,应该是看出鑫耀账面资金有问题,这几天听说陆子初也开始介入此事。”这是一场策划多时的商战,幕后者不动声色操控着全局,鑫耀不曾想到韩愈会在国外对韩氏企业开刀,庆誊更不曾想到,一直向他们“无意”走漏商业机密的人会是鑫耀少东。

最大的赢家是韩愈,他用一场最完美的隔岸点火,完成了鑫耀和庆誊的自相残杀。

鑫耀是韩氏企业,有一天却被冠上顾姓,他觉得讽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韩愈为此策划多时,由不得有人从中作梗,尤其那人还是陆子初…...

“别小瞧了他。”韩愈沉默片刻,微不可闻的呢喃道:“我只差两个月,想办法支走陆子初,他若在必定坏事。”

忘不了医院里父亲僵硬的尸体,忘不了母亲狠戾的死亡,他早已被亲情抛弃,这世上他最爱的两个人,先后在他眼前离世,现如今他问自己,他还剩下什么呢?

身处黑暗太久,若是有阳光曾经照耀过他的生命,他会感到弥足珍贵,巴不得紧紧抓在手里,一辈子不舍不弃。

顾笙若是朝三暮四的女人,他必定不会多看一眼,但有时候却宁愿她是一个多情的人。始终坚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刚开始不喜欢他不要紧,但日子久了,待她死心,就会慢慢忘掉陆子初,安稳度日。

所以在顾家,他说他会等她回心转意,是发自内心的。

打着肖恩的名义,一步步逼压顾笙嫁给他,有错吗?他只不过是把无偿付出换成了等价交换,谈不上卑鄙。

可他注定是要卑鄙一回了,顾笙的不肯妥协,想必还在心存侥幸,以为他会在最后一秒妥协。他比她年长7岁,多出来的七年至少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亲情绑架不会让她对爱情妥协,同样的爱情绑架更加不会让她对亲情妥协,两者分开,她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但若两者同在,天平失控,顾笙该何去何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此费尽心思,如此步步迫压,如此执拗难弃,无非是因04夏天,那天阳光很好,他站在阳台上,而她刚好坐在花园椅子上看书,他喂养多年的牧羊犬趴伏在她脚边,很乖顺。

他忽然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早已在一起生活多年。

韩老太太动了手术,尽管如此情况还是很不乐观,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无非是希望每天能够多和亲人相处,她对韩淑慧说:“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很清楚,就这么走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就是放不下阿愈。这座城是他的伤口,我不强求他回来,但我死了之后,他只有你这个姑姑可以依靠了,你要好好待他,凡事多包容。”

韩淑慧紧紧握着老太太的人,应了她的话,眼睛却红了。

“医生说了,你会长命百岁,别说丧气话。”韩淑慧试图安抚母亲。

老太太只笑不语,她能感受到身体究竟有多衰败,纵使还能多撑几年,这副身体怕是再也不复从前。

这一日想起阿笙,想起那孩子的傻气,心里竟是温暖一片。

她对陆子初说:“我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事,你不要每天都守着我,阿笙父亲身体不好,你去看看他,不要失了礼数。”

其实早该前往美国了,一方面是因为韩老太太,一方面是因为鑫耀内部资金调度流向…就像是毛钱团,找出其中一头,拉扯间棘手问题越来越多。

阿笙电话打不通,偶尔会有短信传来,若不是诸事绊住,怕是早已在美国了。

4月下旬,有关短信也终将石沉大海,给阿笙打电话,没想到这次却接通了,是阿笙母亲:“我们搬家了,阿笙大概因为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会没跟你联系。”

出国前,陆子初对顾清欢说:“鑫耀屡屡受创,利益被庆誊和其他几家投资公司瓜分,这些投资公司里面,你要格外小心庆誊。”

4月19日,飞机降落旧金山,陆子初打开手机,顾家新地址已经被沈雅发了过来。

看到这样一条住宅地址,摆放在现实生活中,谁会像神经病一样研究上大半天,起疑查询?那是悬疑电视剧或是电影才会出现的镜头。

那时候,他心心念念是顾笙生病了,哪里会知道顾家早已变了天,沈雅身为一介家庭主妇,在巨额资金重压下无力自救,投资商和担保人每隔几天就会上门闹事,她承担了多少的恐惧和不安。

那些天文数字让她难以喘息,丈夫即将面临的刑罚让她痛不欲生,她能指望谁?又该指望谁?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女儿了。

在她把新地址发给陆子初之前,她刚刚和肖恩见过面,她哭着打骂肖恩,她捂着脸,那些泪汹涌滑落。

“肖恩,你这个混蛋,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韩愈站在窗前,眸色冷淡。

人活一世,若不想别人对你狠,就只能在此之前先对别人狠。

两者相较,他选择了后者。

这一日,旧金山阴雨绵绵,微开的车窗里,有雨水飘了进来,扑打在陆子初的脸上,微微清凉…

妥协,那时爱情看着很美

更新时间:2014-7-9 13:52:46 本章字数:5232

得知陆子初出事,已经是晚上了。

阿笙不曾知道4月19日,沈雅在楼下哭了很久,她觉得自己是个罪恶的人,死后必定要下地狱。

阿笙更加不曾知道,4月19日,阴雨缠绵,“顾家新宅”凝固了陆子初的职业生涯。

阴雨中,男子穿着纯黑衬衫,眉目如画,就那么醒目的站在“顾家”客厅里,眼睛浓郁的像是装了几世纪的夜色。

若不是在院外看到沈雅站在楼上向他招手,他怎会轻易登门,若不登门,又怎会闻到那满院的花香?

像是一场最可笑的闹剧,面前是被他“殴打重伤”的私宅男主人,身后是报警赶来的警察铫。

在美国,私闯民宅是重罪,曾经有人误闯,被主人开枪射杀,法庭宣判主人无罪。这只是其中一项案列,美国法律是判例法。各州法律不同,并不代表私宅主人可以肆意枪杀闯入者。

对的,他成为了闯入者。

沈雅说:“我不认识他。”

陆子初没说话,盯着沈雅和私宅主人,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

如果上次沈雅看陆子初,觉得这个年轻人长得很俊,那么这次就是说不出的骇意。

她看到的仅仅是他的侧影,轮廓分明,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阴沉和失望,就是那样的气魄让沈雅察觉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戾和愤怒。

可他明明是于动无衷的,越是平静冷漠,就越是怒火喷薄。

多年后,沈雅才明白陆子初的可怕,他对陷害他的人从不心慈手软,他可以把私宅男主人逼得家破人亡,却独独放过了一个她。

她永远都忘不了,陆子初离开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说你不认识我,那么发到我手机上的住宅短信,可以证明你认识我吗?”

说这话时,他用的是中文,沈雅腿骨发软,心头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凉意。

沈雅的不安一直维持到了20日,外面风平浪静,陆子初没有公开短信内容。她不了解陆子初,但韩愈了解。

沈雅是顾笙母亲,陆子初纵使再如何愤怒,但想到顾笙,总归是留了几分情面。

那条短信,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沈雅只发来了住宅地址,她不是私宅主人,只能称得上是客人。

陆子初不被主人邀请,擅自入内,总归是陆子初“不对”。

当天,陆子初随时面临被起诉的风险。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百思不得其解,他和沈雅何来这么大的仇恨?

这天,阿笙站在窗前,楼下街道里有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

她摸着凸起的腹部,最近精神越发不好,父亲听证会在即,她又怎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仿佛被人抛在案板上的鱼,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雨水顺着房檐缓缓往下流淌,宛如一缕缕透明丝线,很漂亮。

窗户被她打烂了,她把手伸出去,雨水很柔软,忍不住在想,若是孩子出生了,皮肤一定很白,因为他/她的父母都不是肤色偏黑的人。

陆子初想要一个女儿,但她却想要一个儿子,孩子有着和他相似的容貌,拥有灿烂的笑容。

这么想着,好像孩子已经出生了…

得知陆子初私闯民宅,阿笙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韩愈说对了,顾笙一改初衷,深夜前去酒店,就那么狼狈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阿笙错了,她以为韩愈是一个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但他却能狠心对待陆子初,又怎会搭救她父亲?

之前的奢念彻底被粉碎,她想起父亲漫长的刑罚,想起陆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