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业界名律师,楚楚怎么可能被阿笙的话驳倒?

她很快就让顾笙领教了她的言词尖锐:“请被告律师搞清楚,这里是国内,不是国外。”

阿笙说:“国内虽然目前还没有相似问卷,但我相信人性是共通的,西方国家有这种需求,并不代表中国父母就没有这样的需求。”

楚楚在笑,但眼神却是冷的:“被告律师大概在国外住久了,这里是中国,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这里是中国。”

阿笙看着楚楚,微笑点头:“公诉方律师提的很好,这里的确是中国。不过我很奇怪一个现象,还请在中国生活多年的楚律师帮我解答一下。”

楚楚抿唇不吭声,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众人也都好奇的看着顾笙,想听听她究竟打算说些什么。

阿笙眉心清寒,宛如前一段刚刚下过的雪色,淡淡道:“多年前,甘、辽几个省份颁布了相关地方立法,规定对重度智商人群进行婚前绝育手术。我很难想象,在其他省份被认同的人道主义,为什么一旦到了其他省份,就变成了犯罪和舆~论谴责呢?”

尾音落地,鸦雀无声,罕见的寂静,楚楚答不出来,楚培华答不出来,江宁等人也答不出来,于是就只能任由沉默蔓延。

但阿笙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这只能说明法律在相关统一面有所缺失,还需进一步完善。”

宛如蒙了布的古剑,阿笙随手掀开粗布一角,霎时光芒乍现。

陆昌平笑了,韩淑慧握住了丈夫的手,多么奇妙的心理:这一刻,引以为荣。

在江宁等人眼里,阿笙站在那里,眼眸好比秋光剪水,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沉寂中,阿笙再次开口说话了。

“第一,外界舆~论不足以掌控法律。”阿笙把证据递给工作人员:“这是医院给月月手术前作出的检查,月月非正常盆腔。”

阿笙目光落在吴奈身上,沾染水光的唇微微开阖:“第二,我认为我的当事人无罪。”她拿出另外一件证据展示给众人:“这是手术前,福利院院长签署的手术同意书,上面有提到,相关法律责任应该由福利院承担。”

吴奈闭上了眼睛,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就算他最终被管制,在他心中,这次法庭对峙,因为顾笙,也将会变成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场经历。

“第三,我想为我的当事人和月月说句话。”

阿笙面对记者,语气开始变得温软:“当摘除子宫和保留子宫都成为一种悲剧时,我们是否应该想一想,究竟哪一种选择才会对月月最适合,最受益。当我们眼光不再局限一方小天地,不再只关注‘子宫摘除’四个字,把更多的关注度投放在月月摘除子宫后的无忧安宁,是否能够改变之前的心态,站在另外一个全新的角度上来看待这起手术事件。此时此刻,月月在福

利院里无忧欢笑,这里的正常人却在为了她恐之怕之,被摘除的子宫据理力争。公诉方坚持的信念没有错,被告方做手术为月月创造更好的生活质量没有错,外界争论不休的舆~论也没错,月月觉得做错的那个人是她,面对最近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她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她恐惧,她痛苦,幼小的灵魂在她一天天长大的身体里仓惶哭泣。”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只因被阿笙的话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纷纷朝她看去,站在法庭上的女人淡如青莲,她的声息缠绵温和:“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声音微不可闻,却扎在了众人胸口。

楚楚还能说些什么,对于顾笙的言词和出示的证据,她无招应对,只能抿唇看着她。

别人没注意到,楚培华看到了,女儿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睑,脚步更是微不可闻的倒退了几步…

顾笙,顾笙…当年业界黑马,能够写出那么出色论文的人,卷土重来时又岂是泛泛之辈?

是他们一开始就太轻敌了,而楚楚是彻底的认输了。

这天中午,伴随着开庭结束,法庭外早已是人声鼎沸,没有进去的市民通过先前的画面观摩了整场辩护审理。

“顾小姐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大呼了一声,顿时惊醒了蛰伏在外没有入内的部分记者,纷纷扛着机器跑了过去。

人潮外围,停放着一排排车辆,其中有一辆座驾内,男子透过车窗,顺着奔窜的人群朝台阶上方的女子遥遥望了过去。

那里,女子浅浅一笑,仿似春暖花开。

“陈煜,她做到了。”

围堵,女子眉目如画

那天,所有光影从眼前快速消散,最后徘徊在楚楚眼前,是众人簇拥的顾笙。

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眼里只剩下站在法院门口的顾笙。

明明很近,她就在顾笙身后不远处,却觉得很远,第一次觉得法院大厅竟是那么空旷。

父亲离开前什么也话也没有对她说,但起身临别一眼,她看到了,那是失望刀。

心口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痛的弯下腰也难消痛意。

除了她的工作人员,几乎人人避之,逃之。也许不是避,也不是逃,而是众人暂且忘了她的存在。

一场辩护案,她在自信笃定间仓惶落败,成就了顾笙眉眼间的繁花似锦。

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她把原本胜券在握的子宫案当成了一场游戏,只管输赢,生生斩断了自己前方求生路恍。

后悔了吗?痛了吗?可为什么心里还会有着小小的不甘呢?

走出法院,不远处是万千奉承音,以前主角是她,不过现如今却变成了顾笙…楚楚在声潮中低头麻木离开,只想世界彻底的清静下来。

她不是经受不起失败,她只是无法甘心让她经受失败的那个人是顾笙。

似乎不管她如何努力,一旦碰到顾笙,就势必会成为她的手头败将。或学业,或人缘,或爱情,或事业…

有记者争相询问顾笙,几乎压盖了顾笙本人的声音,楚楚步子快了,只当没有听见。

气象台说今天天气很好,但为什么照在她身上,却让她觉得很冷,此刻萦绕身心的分明是筋疲力尽。

身旁有几位律师都是之前跟她打过交道的人,以前被楚楚打败也就罢了,关键是法庭对峙时,楚楚言词太狠,常常弄得对方律师下不了台。如今眼睁睁看着楚楚败诉,怎会放过这么好的奚落机会?

“同样是T大毕业,差别倒是挺大。”

“再怎么说那位也是06年业界黑马,现在的花瓶又怎么比得上?”

“是情敌,又是同学,现如今败下阵来,还真是丢人丢大了。”

楚楚指甲掐在掌心,讥嘲幸灾乐祸声传递入耳,若是往常她或许早就反驳回去了,但现在…由着他们吧!她如果真的反驳回去,无非是将自己推向更悲哀的境地,何必?

人在风光的时候,哪怕鸟屎落在额头上,也觉得那是吉运当头;反之,那便是出门没看黄历,以至于步步是劫。

脚下一滑,伴随脚踝处传来疼痛,楚楚摔倒了,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楚楚的头当时就有些懵,这对于一向重视面子的人来说,可谓无地自容。

她那么狼狈,工作人员弯腰扶她,被她甩开了手,掌心撑地要起身,那时候还没觉察到脚踝受伤了,于是脚踝使力要站起的时候,她闷哼一声,再次跌坐在了地上。

江宁等人复杂的看着楚楚,毕竟同学多年,感慨万千。

楚楚呆呆的垂眸看着地面,那些镁光灯终于开始光顾她了,不过记下的却是她的狼狈,楚楚是很想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但不能哭。

忍着吧,适才讥嘲她的手下败将,此刻大概正靠着车身看着她大笑,她若哭,岂非助长了他们的欢愉?

所以,她该笑才对,但周遭窃窃私语传递入耳,楚楚眼中最后的光彩开始消退了。镁光灯太刺目,落在她的视线前方,就连地板也是光亮烁烁。

她就那么看着,然后地板上,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精致的平底鞋,楚楚心头一跳,慢慢抬眸,然后就那么撞上了顾笙漆黑沉静的眼眸。

楚楚的表情这时候有些木然,顾笙这是在嘲笑她吗?还是专门来落井下石的?

顾笙没有。

她的目光很温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楚楚,不同于在法庭上的暗芒四射,此刻美目流转间,水光缱绻,她没说话,但那样的眼神却比任何话语都还要柔软和暖。

柔软和暖?楚楚又垂下眸子,眼睛湿了,忽然觉得她在顾笙面前就像是一个小丑,也许连小丑的命运也不如。

可就是这个将她变成小丑的女人,缓缓蹲下身,握住她撑着地面的手指,细细拂去楚楚手心里沾染的灰尘。

楚楚因为她的动作愣住了。

顾笙声音响起,因为吐字很轻,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她说:“你我认识九年,认识你之后,并不尽然都是坏回忆,至少我在专业方面成长了许多。”

这话很有代入感,楚楚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因为顾笙的话,想到了这几年的拼搏。若不是对顾笙存了一口气,她也不会拥有现如今的名气和成就。所以顾笙说:认识、竞争、挑衅,也是一种成长,她信。

阿笙扶她起来,语气平和:“还是先去医院看看脚伤吧!回头我们一起去咖啡厅,上次咖啡没喝完,你就走了,或许下次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喝完手头咖啡。”

楚楚眼前人影层层叠叠,看不真切,奇

tang异的是却看清楚了顾笙。若是旁人,逃不开作秀的嫌疑,但顾笙…她知道,顾笙说这话是认真的。

楚楚复杂的看着顾笙,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她知道,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是什么东西不一样,她回去后需要好好想想。

也许,收起傲气,偶尔接受别人的好意,就是改变的开始,所以阿笙把她交给她的助理时,她这次并没有甩开助理的手。

手指搭放在助理的手背上,助理又是惊,又是紧张,也让楚楚看到了过去的她究竟有多强势。

离开前,楚楚抬眸看向顾笙,顾笙正用一双清眸,含笑看着她。

有些话堵在楚楚喉咙里,欲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犹豫了许久,出了口:“今天辩护案很精彩。”

阿笙笑了一下:“有你这么出色的同学,我很荣幸。”

楚楚没想到顾笙会这么说,先是微讶,随即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顾笙,顾笙…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

这话窜进脑海的那一瞬间,楚楚背对众人,却因为身后那个女子,眼睛湿了。

那天,女子静静的伫立着,沉静的眼眸在暖阳照耀下生生增添了琉璃之光,她原本就是一个简单的人,生性淡然,因为成长阅历和过往种种,太多沧海桑田,早已让她变成了一个平心静气的人。

很少有人能够再让她动怒,她是真的在享受现有的生活,宽容对待自己,甚至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她这么沉静,却热花了周遭众人的眼,对顾笙的关注度宛如抵达沸点的热水,燃烧正旺。

韩淑慧扶着陆昌平在保全护送下停住了脚步,朝阿笙远远望去。

顾笙站在那里,记者提问的时候,只见她融融一笑,回答的时候也是不急不缓。

韩淑慧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像阿笙这般宠辱不惊…

韩淑慧笑了,只因为眸子里的孩子宛如九月素菊,清雅淡然的让人心思温润。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是陆昌平。

“你儿子来了。”语气带着笑音。

韩淑慧顺着陆昌平的目光望了过去,一辆座驾旁,有男子默然伫立,静静的睇着不远处的顾笙。

韩淑慧和陆昌平先前还说儿子很淡定,不曾想在今天这种场合还是来了,守在法院外面大概许久了吧?

人群里传来一阵***动,也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陆子初,阿笙闻声抬眸掠过去,就那么对上了他的眼眸。

他迈步走来,面容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渐渐清晰,清隽惊艳,尤其是那双眸子,漆黑深邃中似乎藏着浓浓的烟雨,触人心扉。

那天,镜头里,众人织就的眼神里,陆子初和阿笙面对面站立,陆子初负手看她,面色如昔,但眼里却有着淡淡的笑意;阿笙却在他的目光下真的笑了,那笑太过明媚,闪了镜头前的镁光灯。

这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亲密举动,陆子初只是在走近时,伸出了手,适才面对镜头还从容淡定的女子,已把手默契的伸了过去。

他牵着她,慢慢朝座驾走去:“气色不太好。”

“昨晚没睡好。”

“吃过午饭,回去好好睡一觉。”

“好。”她看着等在外面的陈煜,问他:“等很久了吗?”

“不久。”将近三个小时而已。

阿笙笑了笑,这个不久怕是很久。

记者转移焦点,围堵陆昌平和韩淑慧。

“陆先生,您和妻子现身法院,这是不是代表陆总和顾小姐好事近了?”

陆昌平扬了唇,这个问题交给儿子自己去解答吧!

黄昏晚霞,重回大学校园

那天,阿笙跟随陆子初回到了风景别墅,把吴奈的午宴邀请推到了晚上。

车子驶进镂花大铁门,阿笙说:“下车走走吧!”

她今天说不出为什么,有点小激动,感觉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太阳明晃晃的,就那么肆无忌惮的穿过车窗照在她的手背上,她忽然觉得,还犹豫什么呢?莫要辜负这么美好的阳光。

陆子初一向纵容她,尽管大门离住宅还有偏长一段路,但还是应了。

那是一条林荫大道,种植着数不清的灌木和绿草植物,再过有些时日,等天气彻底回暖了,届时鲜花点缀,就真的是繁花似锦了刀。

前方的路看似漫长,不知要通往何处,阿笙想起2013年3月份,那天她一个人从这里跑出去,只觉得这条路是真的很长,但现在…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她开始觉得这条路其实还可以再长一些。

阿笙看着沿途路景,浅声笑道:“仿佛回到了学校,那时候你还是我老师,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担心你会忽然回头,心里有点紧张,有点不安。恍”

陆子初笑:“怕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

阿笙抿着唇,柔柔一笑,并不接话。

“阶梯教室,你对陈钧说,你不会喜欢我。其实从那时候开始起,我就在你心里了吧?”

陆子初笑意融融的问阿笙,阿笙低头走路的同时,抬手摸了摸额头,开始反思这个话题是怎么引起来的呢?

陆子初转脸看着她:“阿笙?”

看得出,陆子初兴致很好,就连“阿笙”两字叫出口也比往日温情了许多。

在陆子初眼里,阿笙眼波流转,那里面流露出来的是淡淡的情意,于是继续背手走路,身影从容,但话语却泄露了笑音:“不答就是默认了。”

阿笙失笑,虽说他喜欢逗她,但说的却都是大实话,反驳不得,应不得,不接话总没错。

午饭陈厨很闲,因为陆子初去厨房走了一遭再出来,对正在喝水的阿笙说:“今天中午我下厨,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阿笙把喝了一半的水杯送到他唇边。

陆子初喝了几口,半开玩笑道:“满汉全席的话,还是改天吧!费时间。”

想了想,阿笙说:“那就两碗面吧!”

“等着。”陆子初把水杯交给她,转身离开了。

阿笙靠着家具一角,含笑看着他的背影。家,大抵如此吧?

吃罢饭,阿笙想到晚上的饭局就头疼,是真的上楼睡觉去了,陆子初此时已经让陈煜备车,准备去公司。

临走前,陆子初回到卧室,帮阿笙把室温调好,又把窗帘拉上,走到门口叮嘱道:“把手机关了吧!”

阿笙也觉得应该把手机给关了,否则一个个电话打过来,怕是别想睡觉了,于是听话关机,紧绷多时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是真的困极了,很快就睡着了。

这天午后,从陆家雕花大门里驶出三辆全黑座驾,附近一带住户,几乎人人都知道,像这种名车护送阵势,除了是陆子初,不会是旁人了。

其实这天下午陆子初并没有什么要紧公事,但出行一趟是必须的。

车窗外,媒体墙上循环播放着来自法院的新闻报道,果真是一战成名。

阳光温暖和煦,陆子初移开眸子,看着前方冗长的车阵,微不可闻的笑了,他的阿笙终究还是破茧成蝶了。

“陆先生,我们先去哪儿?”

“陆家。”

黄昏,阿笙醒了,并非自然睡醒,薛阿姨上楼叫她,说是吴奈来电。

阿笙这才想起手机关机了,便让薛阿姨把电话转进来。

“晚上一起在T大聚聚吧!很久没有吃食堂里面的饭菜了。”

阿笙觉得挺好的,年轻的时候期待长大,终于长大了,却又开始感慨怀旧。

T大食堂,她跟吴奈一样,想念的很。

阿笙挂了电话,又把电话拨给陆子初,向露接的,那边很吵:“顾小姐,陆先生现在比较忙。”

阿笙迟疑道:“那…方便接电话吗?”

斟酌了几秒,向露道:“您稍等。”

那边确实很吵,乱糟糟的,阿笙猜测,他现在或许正在建筑工地里。

“阿笙。”手机那端响起他的声音,低沉,但却奇异的压过了周遭声音。

阿笙坐在床边:“吴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晚上一起回T大聚聚,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比较忙。”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阿笙说:“这样吧,让司机先送你去学校,等我这边忙完,我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