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亥时一刻,闭门鼓即将敲响。胖头担心道:“马上宵禁,不要撞上官爷了。”

公蛎满不在乎道:“要是宵禁之后都能撞上官爷,那些盗窃案是怎么发生的?”

这句话说得有理有据,公蛎觉得要是毕岸在场,定然会夸自己聪明。嘴里说着,脚步不停,循着上午走过的小巷子拐了进去。

胖头恭维道:“多亏老大你来了,要我一个人,肯定又迷路了,这里真难找。”

公蛎轻蔑道:“你也不想想老大我靠什么吃饭。”说着在阴影中将分叉的舌头飞快一探。胖头并未看到,惊讶道:“难道你父辈是猎户?”

公蛎对他的迟钝十分不屑,但对他的各种恭维崇拜却十分受用。

闭门鼓敲过,城内很快一片沉寂。两人趁着月光,来到了珠儿租住的仓库前,只见灯火微明,她果然在。

空气重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公蛎觉得很奇怪。

胖头小声道:“大半夜的,来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似乎不太好。”

公蛎低声骂道:“你傻啊,要明目张胆进去,我们还不如白天来。”胖头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忽然紧张道:“里面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公蛎也听到了,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小失望。

声音很低,似乎在争吵,两人屏住呼吸可勉强听到。公蛎想了想,糊弄胖头道:“我要变个戏法,你可别大惊小怪的。我爬上去看,你给我放风,躲远些,别被人发现了。”说着摇身一变恢复原形,顺着墙面爬上了天窗。

当年两人一起在街头卖大力丸的时候,胖头亲眼见公蛎的脑袋能扭上三五圈而毫发无损,所以这个榆木疙瘩还真以为他在变戏法,毫不怀疑公蛎的身份,乖乖地去对面墙角处藏了起来。

杨珠儿租住的这个地方,只是木料仓库的一角,用废旧木板隔出来,里面摆着一张小床、一个绣架还有一个简单的木台,剩下的位置就只够一人进出,木台、床铺上堆满了各种半成的绣品和衣料,显得十分拥挤。

珠儿坐在绣架前,背部紧贴着墙壁,冷冷的眼神中显出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绣架对面站着一个裹着灰色斗篷的男人,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处,道:“你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公蛎心想,难道是杨鼓来找女儿?可是看身形和说话的语气,又不像。

杨珠儿声音小而清晰,道:“我不会回去的。”她今晚素面朝天,放下了发髻,一头乌发垂顺地搭在肩上,恢复了纯净自然的少女模样,比以往那些怪异打扮动人多了。

仓库浓重的木料味道呛得公蛎鼻子发痒,却压不住杨珠儿身上的那股清澈的丁香花味儿,公蛎恍然有种错觉,觉得她就是自己一直惦记的丁香花女孩。

灰衣人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皱眉道:“这破地方,哪有家里住着舒服?回去吧,别赌气了。”

公蛎突然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心中一喜,若不是化为原形,差一点要跳下去拍着他的肩膀打招呼了。

下面那个穿灰色斗篷的人,是柳大。看来柳大同自己想的一样,来这里劝解珠儿。

柳大叹道:“这些天我找你找的好苦。”

杨珠儿冷冷地看着别处,一言不发。

柳大打量着周围堆积如山的活计,道:“你这丫头,从小就要强。这么些活,怎么做得完?”他打开一件绣品看了看,赞道:“小小年纪,手艺真不错。心高气傲,比你娘强多了。”

杨珠儿突然暴怒:“别跟我提我娘!”抓起剪刀,一剪子扎在面前的绣布上,将绣了一半的绣品划得稀烂。

柳大后退了半步,碰得身后的木台一阵摇晃,笑道:“瞧你这臭脾气,叔叔来看你,你怎么这样?”

公蛎也觉得珠儿有些过分,心想这丫头是应该有个长辈好好管教一下。

杨珠儿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叔叔?你也配人叫叔叔?”

柳大佯怒道:“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杨珠儿厌恶地扭过了头。

公蛎思量,要不要变回人形,帮着柳大一起劝劝珠儿,商量个对策。刚从天窗上往下溜,忽听柳大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极其淫荡。

这声音公蛎相当熟悉,他们俩一起去喝花酒时,柳大就爱这么笑,公蛎曾嘲笑过他的这种笑声“淫荡得天下无敌”。

公蛎忙折回了脑袋。

杨珠儿挺直了脊背,将剪刀护在胸前。

柳大往前凑了凑,笑眯眯道:“你不会真做了暗娼吧?”

杨珠儿瞪着他,眼神冷如小刀一般。柳大道:“你以为逃了出来,再攀上毕岸那个高枝儿,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他伸出强壮有力的大手,在珠儿面前一张一合:“你那个小朋友也真够小气的,找这么个破地方给你住。我抽空儿去找找他,和他理论理论。哪有想玩女人还不想花钱的道理?”

公蛎有些发懵,脑袋乱作一团。

柳大道:“一个月了,我看你天天往忘尘阁中跑。听说毕掌柜认你做了干妹妹了?”珠儿不答。柳大淫笑着道:“说来听听,睡上了没?”

珠儿如同泥塑一般。

柳大啧啧道:“估计是没睡上。人家看不上你吧?哦,我知道了,没睡上毕掌柜,勾搭上了那个龙掌柜,是吧?怪不得龙掌柜对你的事情如此上心。你看看,我就说了,你细皮嫩肉,不做娼妓,真是可惜了。”

公蛎又惊又怒,竖起身体,发出咝咝的恐吓声。

柳大又嘿嘿地笑了一阵,道:“你这地方还真是难找,我跟了几次,都跟丢了。若是不是姓龙那个傻子,我还找不到这里。”

公蛎竖起了鳞甲,抖动身体。自己当柳大是朋友,柳大却当自己是傻子!这一条,尤其不能忍。

柳大侧耳听了一下,道:“好像有蛇。嘿嘿,小心,蛇性最淫,要是晚上钻你的被窝去,可就好玩儿啦。”

杨珠儿双唇紧闭,眼神冰冷,任凭他污言秽语地侮辱。柳大说了一阵子,忽然停住,瞄着珠儿紧绷的脸,挑逗道:“生气了?”他的眼神就像老猫在戏弄股掌之下的小耗子。

柳大将手指握得咔咔直响,笑道:“你和你娘一直想要逃的离我远远的,是吧?以后可不要动这种念头了,麻烦。我虽然没什么大靠山,但这个洛阳城中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知道吗,忘尘阁那个阿隼,是我的兄弟,他是洛阳县尉。”

公蛎觉得自己的肺要气炸了。

柳大道:“你跟着我,难道我会亏待你?”他突然转换了神色,叹了口气,一脸疼惜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倔强。你就不肯说句软话?”

杨珠儿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但不屑和愤怒分明写在眼底。柳大爱怜地看着杨珠儿靓丽姣美的脸颊:“你小时候头发黄皮肤黑,又干又瘦,哭起来满地打滚谁都哄不住。谁知道一夜之间就出脱成了个小美人,我一看你笑,心都要化了。”

杨珠儿恶狠狠地从嘴角蹦出一个字来:“滚!”

“滚?”柳大飞速伸出手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臂,剪刀掉在绣架上,穿过绣布上的洞掉在了地上,“小心肝,你还是不要激怒我的好。”他一脸邪魅狂狷的淫笑,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珠儿抖动了一下,眼里显出惊恐之色,但瞬间有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道:“你杀了我好了!”

柳大反而松开了她的手,脸色恢复了和善:“唉,其实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活象一只小刺猬,永远充满勇气,哪怕再恐惧都不肯表露一点。”

珠儿直视着他,咬牙冷笑道:“恐惧有用吗?”

柳大爱恋地看着她,突然恳求道:“你乖乖的听话,我们好好谈一谈,行不行?”

珠儿揉着手腕上的手指印,缓缓道:“你想谈什么?”她的神态,无尽的憎恨中带着点点警惕、恐惧和冷漠,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而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

柳大眼圈一红,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你搬回去住,白天就在我的酒馆打杂。我一个月开双倍的工钱给你,不过你要跟人说,是你自己想回来照顾父母……”

珠儿的嘴角挑了一下,冷笑道:“双倍工钱,嫖资是吗?”

柳大摸着下巴,真诚地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真的想好好待你和你娘。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珠儿直勾勾看着他,尖刻道:“给你个机会让你奸污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欺侮我娘,威胁我爹?”

柳大皱着眉头,道:“奸污这个词,从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可不太文雅,以后不要用了。”珠儿冷笑道:“做的人不怕,说的人有什么怕的?”

柳大笑着摇头,接着眨巴着眼睛道:“哟,刚听你的意思,我和你娘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哦,那时我家娘子刚刚去世……”转而表情变得更加淫荡:“你娘还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少妇,你好像才……七岁?”

公蛎原本以为柳大只是垂涎杨珠儿,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长期霸占高氏,并威逼杨鼓——他才是逼走珠儿的罪魁祸首!

珠儿的瞳孔缩小,五官开始扭曲起来。

柳大邪恶地盯着珠儿,道:“看来你对我误解很深。你娘,她是自愿的。”

珠儿尖叫起来,捂住了耳朵。

柳大笑得极其开心,上前将珠儿的手拉下来:“你娘一定一脸委屈地跟你说,我怎么怎么坏。其实是你娘勾引我。你爹没本事,养不了家,你娘她图我的钱财。唉,恰巧我当时娘子去世,一时把持不住,就这么……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看他懊悔的表情,倒好像自己是受害者一样。

珠儿浑身颤抖:“不是,不是这样……”

柳大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娘,到底是她离不开我,还是我霸占她。上次你们不是搬走了吗,我还以为你娘放下了,不需要我资助了,可是没过一个月,怎么自己又搬回来了?”

珠儿呆呆地看着柳大。柳大似乎觉得珠儿的样子很好玩,提醒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娘坚持要搬回来的?”

珠儿无声地张大了嘴巴。

柳大砸吧着嘴道:“你娘这样就不对了。通奸么,你情我愿的事儿,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算什么?真是越老越不地道了。”

珠儿突然张牙舞爪朝柳大扑来:“不对!我不信!我娘是最好的人……”

柳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别往脸上挠呀……你娘比你的脾气好多了,就是太爱哭,动不动哭得肝肠寸断的,没想到能生出你这么个爆炭脾气的丫头来,真是有趣的很。”

珠儿的样子,像是一只落入狼口的小羊,愤怒而无助。

柳大亲亲热热道:“既然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们来算下账吧。我每年接济你家差不多十五两银子,十几年来,不算利息,最少一百五十两了。我同龙掌柜去暗香馆喝一次花酒,也不过花费三两银子,你娘连个低等娼妓的姿色都不如,不过看在她陪我这么多年,算上人情折算五十两,另外一百两,就算你一次五两,你陪我二十次,我们两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杨珠儿发出一声撕裂的低吼,一头朝柳大撞来,但她哪里是柳大的对手,未曾近身已经被柳大按倒在了床上。

柳大捉住珠儿的四肢,用嗔怪的口吻道:“我老早就说,让你去告我,你总是不肯去。你放心,我好汉做事好汉当,定然不隐瞒一点儿事实。公堂上要是县老爷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你娘贪图我的钱财,一直缠着我,如今我厌烦了,想讨个老婆开始新生活,她还不依,还要把女儿送给我……嘿嘿,李婆婆之流肯定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很快你和你娘便能名震洛阳城了……你觉得怎么样?”他腾出一只手来,勾住珠儿的下巴,“暗娼的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你以为你打扮得像个混混,故意做出一副叛经离道的样子,就能吓到我了?”

杨珠儿的绝望,隔着空气公蛎都能感觉得到。他紧张得浑身僵硬,拱起身子便要冲下来,但见柳大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爆着青筋的大块肌肉,顿时有些胆怯,尾巴吊在天窗上,脑袋往前远远地探出,并吐出长长的舌头,希望柳大能一惊之下住手。

柳大色眯眯地打量着在他身下挣扎的珠儿,喘着气道:“你逃不掉的。除非你一家三口全死了,否则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我的……”他淫笑着,一把将她的外衣撕成两半。杨珠儿闷声翻滚,玩命地挣扎,两人都不曾留意头顶的水蛇。

柳大挥手给了杨珠儿一巴掌,瞬时打得她嘴角出血,头昏脑涨。柳大抓住她的头发朝后扯去,狞笑道:“你逃不了啦,我的小心肝,今晚你就是我的猎物啦。”说着伸着嘴巴朝杨珠儿的脸上凑去。

情况再也不容公蛎多想,他鼓起勇气,用力弹跳起来,准准地落在了柳大的肩头上,在他鼻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

柳大先是鼻子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条花花绿绿的水蛇如同衣领环绕着自己的脖子,吓了一大跳,松开了杨珠儿,两手用力拉扯水蛇。

杨珠儿颤抖着拉过一条绣布围在身上。

公蛎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忍着剧痛,继续用力缠绕。但柳大手上力气极大,公蛎亲眼见他能够单手提起一大瓮黄酒,很快公蛎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

恰在此时,房门响了。胖头在外面叫道:“珠儿开门,你怎么了?”

柳大大惊失色,扯下脖子上的水蛇甩在一边,裹紧斗篷,猛然拉开门,并顺手推得胖头一个趔趄,飞快逃走了。

胖头一见杨珠儿衣衫不整的样子,忙捂住了眼睛,惊叫道:“珠儿,你怎么了?”拔脚便要去追,杨珠儿静静道:“站住!不用追了。”

她冷静地起身,重新翻出一件衣服穿上,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胖头吓得不敢多问,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报官?”

杨珠儿擦掉嘴角的血迹,厉声道:“不用!”

胖头嗫嚅半天,道:“那个坏人……”?

杨珠儿暴躁道:“不用你管!”

胖头手足无措地看着杨珠儿将乱成一团的绣品一件件整理好,两人都不曾留意,一条奄奄一息的水蛇挣扎着爬过他的脚面,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杨珠儿并没有流泪,眼睛亮亮的,象藏着两团火:“我没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胖头却迟疑着四处张望,嗫嚅道:“我老大呢?”刚才他一直躲在路对面的阴影处,听到里面有争吵,想着有公蛎在,所以一直未现身,到最后听到动静越来越不对劲,这才过来叫门。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在这儿呢。”

胖头推门一看,公蛎托着腰,呲牙咧嘴地靠在门口墙壁上,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松松散散。要不是刚才胖头亲眼看到那人跑掉,还以为图谋不轨的是公蛎呢。

胖头朝屋里努努嘴巴,小声道:“老大,刚才……”

公蛎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强忍住疼痛走到房间。本来想安慰珠儿几句,但见她的样子,又觉得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为好,打个哈哈道:“我和胖头出来玩儿迷路了,哪知道你住这儿……”

杨珠儿抬起头,看着他道:“龙掌柜,谢谢你。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真的没事。”她表情平静,语调平缓,若不是半边脸红肿,真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公蛎隐隐觉得杨珠儿的眼神很不对劲,却不敢多说,唯恐她问起刚才水蛇一事,拉着胖头匆匆告辞。

两人行之门口,杨珠儿突然叫住他,改口道:“龙哥哥。”

公蛎看着她。

她眼圈发红,却没有眼泪流出:“龙哥哥,胖头哥哥,你们都是好人,请务必答应我,今晚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珠儿眼睛亮晶晶的,低声道:“谢谢两位哥哥。”

(六)

公蛎睁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他的心里被一股气堵着,痛心、失望、难过、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条锯子在他的心上来回拉动。

难过和愤怒,是对杨珠儿的遭遇;而痛心和失望,却是对自己。柳大,唯一的“朋友”,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公蛎一想到他故意引导自己相信杨鼓与女儿乱伦,并利用自己找到珠儿住处,气便不打一处来,深恨昨晚没勒死他,顺便替珠儿报仇。特别一想到一向自诩聪明的得道水蛇竟然着了他的道,更深感耻辱。

公蛎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觉得腰好了些,这才起床。

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公蛎心情不好,便更加殷勤,伺候公蛎吃了饭,道:“我扶您去对面酒馆做着?”

这个蠢货,竟然没看出昨晚从珠儿房中逃出的灰袍人就是柳大。

公蛎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道:“啊呀,昨晚我本来约了柳大喝酒呢,给忘了。他今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胖头忙道:“哦,他问我昨晚去了哪里,我说去北市玩了。”

公蛎警觉道:“他有没有问起我?”

胖头老老实实道:“问了,他说我们俩是否一起去了北市,怎么也不叫他,我想着答应珠儿保密,便撒了个谎,说你没去。”

公蛎送了一口气,哼道:“脑袋里还算有点料。”

胖头憨笑道:“你别老窝在床上,还是去酒馆坐坐吧?”

公蛎断然拒绝道:“不!”说完却想,看看柳大如何表现也好,又改口道:“好吧。”

柳大站在柜台处,一看到公蛎,忙上迎了过来:“龙兄弟这边坐。”

他的鼻子上,还有昨晚留下的伤痕。公蛎那一嘴可够狠的,竟然将他的鼻翼撕裂了一部分。

柳大见公蛎盯着他的鼻子,苦笑道:“唉,昨晚不小心滑了一跤,刚好那边酒桶上有个钉子。”他往旁边一指。

果然有个酒桶,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头钉子,对应的地面上,还有几处颜色稍深,看起来就象血迹。

这场面布置得真是毫无破绽。公蛎心中暗暗冷笑,假惺惺道:“万幸,幸亏没伤到眼睛。”

柳大道:“谁说不是呢。”打了一壶酒给公蛎,热情道:“尝尝,上午刚到的老窖杜康。”

他的神态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躲闪和心虚感,一如既往的自然亲切。公蛎在心中大骂,抿了一口酒,装模作样咂摸道:“入口棉柔,味道香醇无刺激,好酒!”

柳大喜滋滋道:“是吧。”接着看似十分随意地说道:“今日上午就送来了,也不见你出来。”

公蛎倏然警觉:他这是探自己的底呢,忙拧出一脸猥琐的笑:“我昨晚偷了财叔的钱去喝花酒,喝多了,如今脑袋还疼呢。”

柳大嘿嘿笑道:“你怎么不叫我?”

公蛎看着他的脸,道:“我来找你了,结果你不在。”

柳大神色自若,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昨晚去万家酒庄结账,回来时已经宵禁,就没敢再出去。”

隔壁有人来取做好的衣服,高氏送出门来。柳大高声叫道:“嫂子,米够吃吗?没了再来拿!”

高氏低头微微施了一礼,快步回了铺子。

靠着门框招揽客人的李婆婆,用力地将一颗瓜子皮吐到杨家门口,冷笑道:“柳大,你钱多得没地儿花,也不见接济下你李婶。整日往这家不知好歹的穷坑里填,图什么呀?”

柳大笑道:“李婶你可是咱这条街的瓷实人家,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仨核桃俩枣?”说着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大家街坊一场,杨鼓是我的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他揭不开锅。你说是吧,龙兄弟?”

公蛎冷眼看着他,恨不得上去将他的嘴撕烂。

柳大关切道:“龙兄弟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公蛎敷衍道:“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我再回去眯一会儿。”拍了三文钱在桌上,转身回了当铺。

公蛎突然明白,为何柳大一个小小的酒馆老板,竟然能够霸占高氏十几年: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非常人可比,而高氏懦弱,杨鼓无能,只能忍气吞声。

第二天傍晚,公蛎又偷偷去了一次珠儿租住的仓库,却发现珠儿已经搬离,只残留些珠儿身上淡淡的丁香花味道。公蛎也曾试图利用自己的异能进行追踪,但偌大一个洛阳城,很快香味便淡得难以分辨,最终无果而返。

那个姻缘符,静静地躺在忘尘阁的搁架上,三文钱的当物,或者主人已经忘了它了。

如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帮助高氏和珠儿摆脱魔爪?

公蛎犯了难。他答应了珠儿保守秘密,自然不能从毕岸和阿隼处寻求帮助,可是胖头又过于愚笨。

思来想去,公蛎决定单干。

玲珑樽

(一)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公蛎脸颊干涩,双目困顿,很想回去洛河之中自己那个温暖的洞府里,可是珠儿之事未毕,不得不打起精神。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一步找到珠儿,然后劝他们一家尽快离开,再想办法找柳大的晦气。

可是不但找不到珠儿,连惩治柳大的办法,公蛎也未曾想明白。投毒、绞杀、下黑手等这些最为直接的方法,公蛎无不想过,可是一来公蛎下不去手,二来他根本不是柳大的对手。

前几日,公蛎辗转打听到那家仓库是官商孟家的,行贿了二十文钱给门房才探到消息说,孟家一个儿子同珠儿同岁,似乎便是常去找珠儿的少年;可是门房说,这半月来,老爷立了家规,要他闭门读书,一步也不放他出来。

耽误的时间越久,珠儿遭遇不测的可能性越大。都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行,如今的道行竟然连个常人都不能制服,公蛎烦躁至极。

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毕岸帮忙,可巧毕岸急匆匆地回来了。

公蛎大喜,慌忙上去献殷勤,一边倒茶,一边陪笑道:“珠儿一事已经搞定了,你干嘛还躲着不回家?”

毕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城里出了大事,我要帮阿隼。”

公蛎心里想着如何讲述珠儿之事,道:“珠儿她……”

毕岸打断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要出去。当铺的事儿就交给你和财叔了。”

公蛎挺胸道:“放心!珠儿那件事……”

未等他说完,毕岸已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折身说道:“这些日留点心,若是有人来当以下东西,先稳住他,赶紧去找阿隼,或找人跟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公蛎。

公蛎打开一看,纸张上是各种宝物的图样,一对盘龙玲珑樽,一个长柄祥云如意,还有多件造型别致的西域首饰,忙问道:“怎么回事?”

毕岸简短道:“回纥国进贡武皇后的宝物在驿站被盗,武后大怒,此事事关两国交往,情况紧急,正在秘密追查。”说完转身离去。

怪不得这段时间两人忙的不见踪影。不过什么武后、皇宫、回纥等,这些距离公蛎生活甚远,珠儿之事如何解决才是公蛎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公蛎急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事……”追出门去一看,毕岸早已大踏步走远,顿时沮丧。

正在打扫门前道路的柳大笑着招呼道:“龙掌柜早!毕掌柜总是这么急匆匆的,忙什么呢?”

公蛎忙将图样收起,敷衍道:“他也是瞎忙。”

柳大收起笑容,拄着扫把站了片刻,突然郑重道:“龙兄弟。”

公蛎吓了一跳,道:“怎么?”

柳大叹了口气,极其真诚道:“我看你这些日心神不宁,毕掌柜也是早出晚归,堂里可是有了什么麻烦?我虽不才,也没什么实力,但长兄弟几岁,出点主意也是有的。”

公蛎心思转得飞快,摆出一副苦相道:“唉,这个当铺的生意……”扭头看汪三财未注意,低声道:“当时接手这个当铺,有些当物丢失,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这一顿赔的,差点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