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徐渭说三爷已经应了话,说是相中了益州一位富商家的长孙,过些日子就下定,年前就能嫁过去。

幼桐听罢只应了一声,一旁的文颜还忿忿不平,气道:“她险些害死九姐姐,就这么打发了?照我说,就该送去庙里做姑子,一辈子都不准回来。日后她嫁出去,指不定还要在婆家闹出更大的事来,到时候传出去,人家还要说我们崔家没有教养。”

幼桐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算了,我这不没事么。”心中却是如明镜一般,老太太虽说对文清不待见,可若真出了事,便是碍着一场亲戚,也不好做得太过,打发出去是正理,送去庙里做姑子,却是绝不可能。

相比起文清来,幼桐心里头想得更多的反倒是幕后指使她的人,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但究竟是谁找上了文清呢?

61、血战

沈府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来找我。”沈三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面前的随从一脸菜色,满头冷汗,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书信递给沈三,不敢多说一句话。沈三见他面色不对,心中顿时一紧,狐疑地接过信,展开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报过来?”

随从低声道:“最近京城外一直有些不太平,别庄的林庄头没留意,结果就遭了劫,白姑娘就是那次被鸡公寨的土匪给掳走的。林庄头怕三爷您责罚,私底下带了人去鸡公寨要人,谁晓得那二当家的说,那大当家的已经娶了白姑娘做压寨夫人。林庄头不敢再回来,第二天就卷了些银子逃走了,这两日别庄才有人报上来。”

“该死!”沈三狠狠地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被子哐当作响。那随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屏气凝神地躬身站着,生怕他把气出在自己身上。

“罢了,就随她去吧。”沈三将脑子里最后一点白灵的影像抹去,摇头道:“我就算把她带回来,她这辈子也只能在别庄里住着。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在鸡公寨自在。”说罢,又朝那随从道:“此事便到此为止,别庄那边,另换个人主持就是。林庄头不可留,吩咐下去,一旦找到人,就地处决。”

随从赶紧应了,行过礼后,匆匆离去。沈三一个人在屋里静静地坐了半晌,直到外头一片漆黑了,这才缓缓站起身。

崔家别院

文清被关在院子里已经有两天了,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三爷始终不为所动。蒋姨娘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天,苦苦哀求他不要将文清嫁往益州,三爷不仅不应,反而将她痛骂了一场,说她不会教养女儿,要不,文清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这么多事来。最后,还让人把蒋姨娘给软禁了起来,根本不让她跟文清照面。

文清在屋里不吃不喝地哭了两天,除了外头送饭的小丫鬟外,根本就没瞧见旁人,心里也清楚这次三爷是来了真的,这才开始着慌,一个劲地要见三爷,说自己是冤枉的,又说九小姐是人假冒的云云。

可不说三爷,就连送饭的丫鬟也不信,还一脸郑重地劝说道:“八小姐,我看您还是省省力气吧,三爷这回是动了真气,连蒋姨娘都被关起来了,还应了婚事,年前就要将您嫁去益州了呢。您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连益州的婚事也要黄了,到时候,还指不定嫁到什么穷乡僻远的地方去。”

那日事发后,文清立马就被崔维远给禁了足,三爷将她领回来后就立刻送到这院子软禁起来,根本不晓得自己被定亲的事儿,这回猛地听说此事,脸都吓白了,连哭了忘了哭,发了半天呆,这才猛地醒转,扑在窗口大吵大闹,非要见三爷一面。

到了晚上,文清的嗓子就有些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心里头渐渐有了底,怕是这回连三爷也保不住她,一时又气又恼,对幼桐更是恨之入骨。躺在地上想了半天,这才终于想起一事来,咬咬牙,褪下腕上的镯子,等那丫鬟过来送饭的时候从门下塞过去,低声道:“你帮我去报个信,回头我另有重赏。”

那丫鬟面露犹豫之色,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地上那支晶莹剔透的镯子,她在崔家做了许多年的下人,多少有些眼力,这一支镯子,怕是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开支了…

第二日中午,那丫鬟鬼鬼祟祟地往门缝里塞了封信。到了晚上,文清就主动认了错,哭着说自己被人蒙骗,求三爷责罚,对于益州的婚事,她也没有再抗拒。

三爷心里头到底还是有这个女儿的,见她认了错,自然不欲再责罚她,只叮嘱下人好生看管,这些日子不再让她出门。文清也甚是乖巧,整天在房里绣花写字,一副认命待嫁的模样。蒋姨娘见连女儿都不争了,心里也难受,哭了两场,终于没再找三爷闹。

幼桐在崔家住满了九天后,徐渭终于将她给接了回来。徐夫人也听说了她在崔家落水的事,心里头认定了是文清的错儿,一见她的面,就将那文清一通抱怨臭骂,又说要领着幼桐去庙里烧香拜佛驱驱晦气。

 

到了晚上,小夫妻小别胜新婚自然另有一番旖旎,第二日早晨,徐渭又难免起得迟了些,连早饭也没吃,抓了两个馒头就急匆匆地去了衙门。徐夫人瞧着,愈加地觉得离自己抱孙子的时候不长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天气忽然凉下来,幼桐一不留神,居然感染了风寒,又是咳嗽又是发烧,折腾了好些天,生生地瘦了不少。文颜过来探望她时,瞧见她这模样,还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这边幼桐刚好,崔家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文颜也生了病,同样的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幼桐觉得是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她,心中颇觉愧疚,第二日大早,便吩咐下人套了车,准备去崔家探望。

因近些日子京城外有些不太平,城里也跟着紧张起来。徐渭虽说掌管的是宫禁,但依旧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幼桐也帮不上忙,只能每日煲些汤水给他补补身子。

 

第二日大早,幼桐跟徐夫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回了崔家。因崔府离得不远,幼桐也没有多带下人,只让慧英和慧巧跟着,挑了辆轻便的马车一路驶往崔府。

才出门没多久,马车便停了,车夫在外头道:“少奶奶,这路上被人给堵住了,您看我们是在此处候着,还是从李山桥那边绕过去?”

幼桐微微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果见前方不远处被堵得水泄不通,根本瞧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见有人过来管。这么候着,也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想了想,索性道:“那就绕过过去吧。”

 

那车夫应了一声,尔后马车掉了头,稳稳地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走了好半天,外头渐渐静下来,幼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出声喝问,那马车猛地停下来,幼桐坐得稳倒是无妨,慧英和慧巧险些被甩出车外,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痛得呲牙咧嘴。

 

“你怎么驾车的——”慧巧怒骂道,正要掀开帘子责问,那帘子却已经被人猛地拉开。幼桐睁大眼看去,只见那人忽出手朝车里扔了个什么东西,一时间马车里烟雾弥漫,幼桐咳了两声,脑子里顿时有些迷糊。她心知不妙,也顾不上自己身份暴露的事儿了,顺手从腰带中抽出软剑,猛地朝门口刺过去。

门口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幼桐居然反应这么快,一时来不及躲避,被幼桐一剑刺中肩膀,发出一声痛呼,尔后低声咒骂了一声,又大声喝道:“点子扎手,并肩上。”

说话时,又有一排长剑短刀朝幼桐刺过来,幼桐侧身险险躲过,软剑将它们格开,吸了一口气,冲出了马车。

待出了马车朝四周一看,幼桐顿时抽了口冷气,这前前后后竟然埋伏有十来个人,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这哪里是对付寻常官宦家眷的排场,分明是晓得她底细的。

幼桐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知道她有武功的人实在不多,且还跟她有过节的就更少了,崔维远没有道理来对付他,不用想,自然是白灵找来的人。她只是想不明白,白灵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匪徒。看他们的打扮和面上的杀气,怕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勾当了。

“这妞长得真不耐!”人群中有人色咪咪地说道:“回头制住了她,先让小爷我尝尝鲜。”

“去你的,这样的美人轮得到你吗?”另外的人哄笑道:“这妞手里有几把刷子,老孙您怕是罩不住,仔细没爽到,反而被她给收拾了。”

“你他妈的就会损我…”先前那男人怒道:“老子就不信,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事。你们都给我仔细瞧着,老子这就把给她拿下来。你们谁也不准跟我抢。”说着,嘴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朝幼桐色咪咪地笑道:“小美人儿,你莫要慌,回头跟了孙爷我,自然有你爽的。”说话时,人已经挥着刀冲了上来。

幼桐被他们这般调笑,却是懒得跟他们生气,心沉如水,脑子里千回百转地琢磨着究竟如何突围。她最怕的就是这些土匪一起上,或是车轮战,她便是武功再好,到底是个女人,一来气力方面就有所不及,二来双拳难敌四手,她一个人,如何能对付这么多人。既然这孙姓土匪要逞强,幼桐自然巴不得,冷冷一笑,手中软剑微斜,并不接那土匪的刀,一侧身绕道他身后,软剑一展,只一招,就赫然将软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众人大讶,顿时破口大骂,有冲动的立马就要挥刀冲上前,幼桐一声冷笑,手上微微一用力,立刻割破了那孙姓土匪的脖子,鲜血四溢。“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土匪们又气又急,心中暗恨老孙轻敌害得众人束手束脚,可又不能不顾他的性命,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偏生又不敢上前,直气得跺脚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幼桐左右不气,只盯着众人道:“我晓得你们是谁派来的,也晓得你们的目的。你们都是绿林中人,想必也晓得那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那人让你们来杀我,想来必不曾言明我的身份。”

那些土匪闻言微微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略有所动。面前的幼桐虽有些狼狈,但这浑身的气度却是与众不同,再加上她这一身诡异的武功,哪是寻常官宦人家小姐能学得到的。

“我就是当今大长公主义女,左监门卫大将军徐渭之妻,崔家嫡出的九小姐。你们仔细好生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我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山寨可受得起这雷霆之怒?”

那些土匪听到此处,面上已经色变,有人小声地开始说话,更有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刀。幼桐心知有戏,还待再威胁两句,人群中忽有人大声道:“你们都不要被她给骗了,即便她真是徐将军之妻又如何,等我们把她杀了,有谁晓得是我们做的。若是放了她才坏了大事,那徐将军岂会放过我们?”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马上又激动起来,有人甚至顾不上老孙的性命,提刀就要冲过来。幼桐见局势无法控制,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手中软剑一横,就势送掉了老孙的性命。众人大怒,也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了,齐齐地冲过来。

幼桐武功虽高,却甚少与人打斗,经验不足,连连败退,不多时身上就挂了彩,手臂和后背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渗出嫣红的鲜血来。好在她反应快,每回刀剑划到的时候又迅速躲了开去,故虽然看着可怕,其实伤口并不重。

打斗了一阵后,幼桐反而愈加地顺手起来,剑法的精妙处也悉数发挥,竟接连收拾了两个歹徒的性命,直把众人气得哇哇大叫,手里更是不留情面,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幼桐且打且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不远处有一片湖泊,便下意识地朝那边退去。她水性好,到时候下了水,这些人想追她就难了。

众人却不晓得她的意图,见她连连后退,只道是她已经力竭,愈加地兴奋起来,连声大喝着要取掉她的性命。幼桐一直面沉如水,手中动作却毫不停滞,一剑将身后偷袭那人刺了个对穿后,顺势往后一跃,险险地跳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众歹徒大怒,大喝一声又冲上前,幼桐却再不接招,转身狂奔。她到底战了许久,气力有所不济,轻功只发挥了五六成,才走几步就险险地被人划了好几刀。好在那湖泊就在眼前了,幼桐咬牙狠命朝前一扑,整个人已经落在了水中。

“不好,这女人想水遁。”有人高声呼道。

接连着马上有人跳进水里,其余不会水的,就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岸边瞧着,心里恨得要命。

幼桐水性好,一下水就借力游了十几尺远。但后头追上来的人也快,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幼桐猛地一回头,手中软剑悄无声息地刺进了来人的胸膛。

鲜血顿时渗上了湖面,岸上众人睁大眼睛,不晓得那到底是幼桐还是自己同伴的血。水下追上来的匪徒却是看得真切,肺都快气炸了,偏生又不能说话,只狠狠地逃出兵器来刺向幼桐。

水里阻力大,那人手里提着的大刀根本挥不动,哪有幼桐的软剑好使。幼桐费力地从那死人胸口拔出软剑,折身朝后面追来的人刺去。那人眼睁睁地看着软剑朝自己刺来,偏生手里的刀又不听使唤,哪里敢硬碰,一撤手,赶紧扔了刀朝后面游去。

幼桐见他败走,也不再追,赶紧收回剑,迅速地朝湖对岸游去…

在水里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上了岸。幼桐这会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浑身脱力不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在渗血,有一些甚至被水泡得开始发白。幸好身后再无追兵,要不然,便是个三岁小儿她也对付不了了。

幼桐在湖畔潮湿的地面上躺了一刻钟,心知再这么躺下去,不等敌人追过来,自己就先废了。咬咬牙,伸手抓了根木棍子艰难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只有走上官道,只有遇到了人,她才有获救的希望。

不晓得摔了多少跤,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幼桐甚至觉得自己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整个身体仿佛快要炸开,一个撑不下去就要倒下再也起不来。

耳畔隐隐约约地传来车轱辘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幼桐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气喘吁吁地扶着木棍子站起身,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楚不远处的马车。那马车在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幼桐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只见那车帘子一点点掀开,吴小侯爷微笑的脸缓缓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晕过去之前,幼桐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徐家这边,府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糟。

徐渭今儿难得里回得早,到了家才晓得幼桐去娘家探望文颜了,索性又去崔家接幼桐回府。待到了崔府,才晓得幼桐根本就没有来过。徐渭这才意识到幼桐出了事了。

立马回府将幼桐出门前的经过仔细询问了一通,又拉上徐聪循着马车走过的方向一路寻找,结果竟出了城。再紧接着,就瞧见了徐家的马车。车夫的尸体还在地上,马车里没有人,只依稀有淡淡的迷香味,地上血迹斑斑,附近有打斗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幼桐的人。

徐渭的脸上早已一片铁青,棱角硬邦邦的,眼神冷冽,就连徐聪也不敢出声跟他说话。

湖边又有打斗的痕迹,徐渭蹲在地上看了一阵,忽然将脚上鞋一甩,竟要往水里扑。徐聪还道他急傻了,赶紧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急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大嫂还没消息,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徐渭漠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中却是一片澄清,定定地说道:“你大嫂下水了,她水性好,想必能游到湖对岸去。我去对岸找她。”

“你要去对岸,那也不必游过去啊,我们骑着马,绕过去就是。”徐聪又气又急,拽着一言不发的徐渭就往岸上拖,一面拖,嘴里还一直骂着什么。徐渭也不作声,任由他说,默默地翻身上马,沿着湖畔一路狂奔。

徐聪也赶紧甩了几鞭子,生怕跟丢了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十分不安。他虽从徐渭口中得知幼桐练过武功,但他想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又是个千金小姐,便是练武,想来也只懂些花拳绣腿,哪里会有什么真本事,好不容易跳进河里怕已是极限了,十有是溺在了湖里,还怎能游得上岸。

可他这些想法却是万万不敢跟徐渭说的,他而今这状态,谁要是跟他说幼桐怕是已经没了,他指不定就要找人拼命。徐聪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脑袋就大,心里头更是暗恨不已,琢磨着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惹上他们徐家,果真是不要命的人胆大。

这片湖实在不小,徐渭也不晓得幼桐到底从哪里上的岸,只得下了马,沿着湖畔慢慢找。徐聪虽不觉得他这样就能找到幼桐,但却不敢废话,也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四处探看。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二人依旧一无所获,徐聪抬头看一眼不远处还睁大眼睛到处搜寻的徐渭,想劝他暂且回去明日再来,张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叹了口气,寻了个树桩子坐下歇一歇,一低头,忽瞥见一小片浅红色的布,徐聪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伸手捡了,仔细看了半晌,终于想起今儿早上大嫂似乎也穿着同样的衣料,顿时大喜,高声唤道:“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大嫂衣服上的。”

徐渭闻言猛地抬头,一眨眼就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徐聪手里的布片,仔细看了半晌,眼睛顿时一红,哽咽道:“这…这上面有血…”

徐聪定睛一看,果见那布片的边缘处隐隐有血迹。幼桐独自一人对付那么多匪徒,不负伤才叫奇怪,只怕伤势还不轻,徐聪心中如明镜一般,却不敢出言惊吓徐渭,只低声劝道:“大嫂既然上了岸,想来定无性命之忧。我们去附近打听看看,有没有谁见过她。说不定,早有人路过将大嫂救下,这会儿已经送了信回府里了。”

徐渭也晓得他说得有道理,点头应了,将那块布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又低头朝四周看了一圈,这才红着眼睛上了马。

可到了府里却还是失望,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倒是崔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崔维远带了一大群家丁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徐渭也不跟他客气,将自己在河边发现幼桐衣服碎片的事说给他听,请他帮忙在那附近打探消息。

62、小侯爷

幼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先被面前的灯光刺得眯起了眼,想抬手去遮,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痛得呲牙咧嘴,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床边有人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探看,柔声问道:“夫人醒了?您身上伤口多,刚擦上药,千万别动。”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做丫鬟打扮,模样生得普通,一把声音却是软糯甜美,让人一听之下就心生好感。

幼桐听话地不再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艰难地问道:“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丫鬟眨了眨眼睛,一副茫然的神态,仿佛根本听不懂幼桐的话,想了想,才认真地回道:“这里是绿柳山庄啊?夫人你都不晓得么?”

幼桐苦笑,这答案对她来说还不是等于没有,她接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那姑娘不是摇头表示不知道,就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给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回答。幼桐也不晓得她是假装的,还是果真这般单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她话里别想逃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于是,幼桐也就作罢了。

她伤势重,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稍有好转,慢慢地已经能坐起身了,只是浑身上下还是提不起力气,幼桐心中清楚,怕是中了吴家小候爷的牵制。心中不兑有些气恼,可却根本没法发作,那吴小侯爷连面也不露,问那丫鬟,那丫鬟竟然满腔疑惑,还直问幼桐谁是小侯爷。

幼桐心里清楚,这吴小侯爷若是真有心救她,这会儿早将她进回了徐府,而今费尽心思地将她软禁于此地,定是有所图谋。她一个女儿家是没什么用处,可徐渭那里却是大有所图。一念及此处,幼桐就有些心急,生怕徐渭因此被人威胁,或是中了旁人的道儿。

她在绿柳山庄躺了七天,徐崔两家就寻了七天,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线索,当日设伏袭击幼桐主仆的匪徒已经找到了,确定是鸡公寨的土匪,当日在湖边突袭幼桐,折了五条性命,却还是让幼桐给逃了,最后只带走了慧英和慧巧两个丫鬟。

徐渭这会儿没心情跟鸡公寨算账,只让徐聪将犯事的人记下来,待寻到幼桐后再一起清算。可是,不论徐崔两家派出了多少人打听消息,幼桐却杳无音信,就好像那日她上岸之后就忽然消失了一般。

整整七天,没有任何消息,徐渭从最初的心急如焚到而今的沉默,让黎家上下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除非是有幼桐的消息,没有人敢上前与他说话。

除了沉默,徐渭并未表现出其他的异常,他很正常地上下衙门,吃饭睡觉,可越是这样,徐夫人就越是着急。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这样把所有的心思全藏在心里头,慢慢积累,一旦发作起来,怕是谁也无法承受。可是,徐夫人偏偏也技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等到第七日晚上吃饭的时候,下人才急匆匆地来报,说是门口有个小乞儿进了封信过来,指明要文给徐大将军。徐渭心中一震,一句话不说,起身就朝门外跑。徐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徐夫人先开口道:“你们说,是不是幼桐的消息。”

徐老爷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八九不离十,我瞧着,他们看了这些丢的好戏,也该出手了。”

徐夫人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讶道:“老爷,你早晓得幼桐在哪里?”一旁的徐聪闻言也马上停了手里的筷子,睁大眼朝徐老爷看过来。

徐老爷眯着眼睛道:“你当渭哥儿不晓得么?我们找了这么多天,若不是有人故意将儿媳妇藏起来,怎会一点音信也没有。他们藏着人,不外乎想要牵制我们徐家。你倒是说说看,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这——”徐夫人面露愤愤之色,怒道:“到底是一国之后,她怎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徐老爷冷笑道:“那宫里头的龌龊事多了去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她眼下B惮{月哥儿手里的兵权,所以不会下狠手,你放心,儿媳妇不会有事。只不过,渭哥儿的差事怕是保不住了。”

徐夫人闻言一时愣住,尔后又气得直咬牙,低声咒骂了几句“老妖婆”,罢了又摇头道:“也罢,那劳什子的大将军不当就是,省得整天被架在火上烤,还不如在家里头种花养草乐得逍遥。”

徐老爷笑笑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点头道:“可不是,我早就跟他说了,别整天动刀动枪的,那是粗人才干的事儿,还不如跟着我画画写字,修身养性。”

徐夫人见他一脸得色心里就来气,正要骂他两句出出气,就听见徐渭快步奔回来的声音,还未转身,徐聪已经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大哥,怎么样,可是大嫂的消息。”

徐渭沉着脸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他,徐聪赶紧展开,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了一遍,朝徐老爷看了一眼,低声道:“爹说得没错,是逼迫大哥辞官的信。说大嫂在他们手里,若是大哥三天内不辞官,就要大嫂的性命。”

“是吴家的人做的”徐夫人激动道:“辞官就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这口气我们怎么也噎不下去。不行,我得赶紧进宫去找大长公主说说,便是儿子辞了官,也不能便宜了吴家那些不要脸的人。”

“娘——”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渭忽然出声拦住她,沉声道:“不急,大长公主心里有数,我们别管那么多,省得卷入得更深。他们逼着我辞官,那我就辞,我倒是想看看,便是这个左监门卫大将军空缺出来了,他们吴家又有谁能坐得稳。”

“好! ”自徐渭进来起就一直不动声色的徐老爷忽然拍手叫好,“这才是我儿子那些魑魅魍魉理他作甚,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且看他自食恶果就是。”

只是,既然晓得是吴家人将幼桐软禁起来,徐渭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真等着他们乖乖地将幼桐进回府。吴家人既然能以幼桐的性命威胁徐渭辞官,就能威胁他做旁的事,只要幼桐一日未归来,他们便一日放心不下。

当晚上徐渭就将崔维远请了过来,二人商议一阵后,将两家府里的家丁派出了大半,四处查探吴家在京城和城都的别庄。第二日上朝时,徐渭也不急着辞官,面色如常地处理政务,吴小侯爷盯着他看了半响,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这厢幼桐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虽说中了暗算不能提气,但在院子里走几步倒是不难。她伤势一好转,脑子里就开始琢磨着怎么逃走的事儿。当初在钱塘时,她跟着大长公主学过一阵医术,虽不算高明,但总能分辨些常见的药材。

这几日她总装作气力不济浑身瘫软的模样,私底下却偷偷地查看自己的饮食,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饭菜里倒是没有药,可每日所引用的茉莉香片茶中却是掺了迷药的。幼桐只假装不晓得,当着那小丫鬟的面不动声色,等她一不在,就赶紧将茶扬倒进窗外的蔷薇花丛里。

一天没喝药,幼桐就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但面上还是一副郁郁沉沉的模样,整日里嚷嚷着头晕眼花又口渴,小丫鬟不疑有它,赶紧给她砌了壶新茶,又说明儿就去请大夫给她再仔细看看。

晚上幼桐偷偷溜出屋子四处查看,发现这别庄里人倒是不多,就是外头院子里养了两条大狗,一到晚上就放了出来看院子,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嚎叫不止。幼桐自认为能躲过守卫没问题,可要躲过那两条狗,却实在有些困难。

想了一整晚,幼桐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趁着小丫鬟进午饭过来的时候偷偷藏了两块肉,又用那加了迷药的茶水泡了,收在床底下,准备等晚上的时候再去找两条狗试试看。

没等到晚上,屋里来了客人,正是吴家的那位小侯爷。

说起来,幼桐跟这位小侯爷也没见过几次面,只因为头一回见面的方式太特殊而让她格外的印象深刻。不过好在那日天黑,想来他也未曾瞧见她的长相,要不,他又怎会忍得了这么久。

见他进来,幼桐马上就忍不住了,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来,怒斥道:“小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便是您跟我家将军有什么矛盾,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解决就是,将我一个弱女子软禁在此处,未免太恬不知耻。”

被幼桐这般斥责,那吴小侯爷也不气,嘴角一直挂着笑,漫不经心地在床边寻了个座位坐下,淡然道:“徐少夫人勿动气,您伤得重,得静心调养,尤其是这浑身上下的伤口得千万注意,若是不留神留下什么疤来,徐大将军岂不是要心疼死。”

幼桐眼睛一红,眼泪顿时又脱框而出,银牙紧咬,粉拳紧握,恶狠狠地瞪着吴小侯爷,仿佛恨不得上前扇他两个耳光。好半天,她才终于忍住了,厉声责问道:“此事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些土匪想必也是你找人寻来的吧,无耻!”

吴小侯爷却笑着摇头道:“徐少夫人别误会,那些土匪可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我不过是与徐少夫人有缘,正巧从别庄回京,结果就遇到了您,这才请夫人您来庄子里住几日,绝无坏心。”

幼桐冷笑道:“吴小侯爷这请客的法子真是与常人不同,请了客人却不许客人走。”

吴小候爷哈哈大笑,双手一摊,道:“徐少夫人您真是说笑,我哪里敢拦您,您若是想走,那便走就是,在下绝不阻拦。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显出狡猾的笑意,“看在与徐将军同朝为官的份上,在下还是提点夫人一句,我这庄子地处偏远,山里最多虎狼虫蛇,夫人若是遇到这些东西,可千万要小心些,别被它们给叼了去,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

他说话时声音特意压得低了些,阴阴地显得愈加恐怖,幼桐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无比凄厉。

吴小侯爷见状,愈加地得意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幼桐吓得全身发抖,看罢了,这才忽然想起什么,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幼桐跟前。幼桐不晓得他要做什么,紧张得连连往后退,一个不留神,竟然踢到了一旁的凳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居然朝吴小侯爷给倒了过来。

吴小侯爷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指刚刚才触碰到幼桐的衣衫,腰上陡然一空,诧异间,幼桐已经灵巧地一个转身,顺手从他腰间拔出了长剑,手一抖,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63、余老爷

吴小侯爷脖子一凉,整个人顿时呆住,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幼桐,眼睛瞪得浑圆。

“小侯爷您可小心些,莫要乱动。您也晓得,我而今身体虚,手上不穗,若是一不留神手抖了,您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幼桐温柔地瞧着他,笑吟吟地说道,说话时迅速地站到小侯爷身后,随手将床上的帷帐撕了一块下来扔给他,示意道:“小侯爷,您看您是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来?”

小侯爷盯着她不动,好半天才郁郁地问道:“你会武功?”

“我原本还以为小侯爷您知道呢,所以才特意问您是否跟那些土匪认识。幸好您不认得,要不,我这会武功的事儿还真瞒不住。”幼桐笑得满腔灿烂,却让小侯爷心里拔凉拔凉的。难隆她方才一直追问此事,还装得义正言辞的,小侯爷原本还得意,这会儿才晓得自己从一进门起就中了她的套儿。

 

“小侯爷,您还不动手,莫非是想要我来?可别怪我事先没跟您说”幼桐故意学着方才小侯爷说话的语气,摇头叹道:“我手劲儿大,下手狠,真让我绑,只怕您这两只手都得废了。”

小侯爷心里憋屈得不行,偏生又哭笑不得,气得牙痒痒地回道:“我可不会给自己绑绳子,你本事大,你来。”他心里头却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只待幼桐一动,他就趁机出手,那女人喝了迷药,便是真有武功,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可幼桐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动手了,省得真绑坏了小侯爷,太后娘娘要来技我算账。”说罢,忽又高声朝门外喝道:“明玉姑娘,小侯爷叫你呢,还不快进来。”

在门外一直偷偷探看屋里动静的明玉顿时色变,想了想,还是咬着唇,无可奈何地进了屋。幼桐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将小侯爷身后的位子腾出来,让明玉过去,笑道:“既然你们小侯爷不方便,不如自你来代劳。明玉姑娘你可要小心绑,若是绑得不好,我可不依。我若是不高兴了,你们小侯爷也高兴不起来。小侯爷,您说是不是?”幼桐手里的长剑不离小侯爷分毫,锋利的刀刃闪着森森寒光,微微一颤,便割断了他颈项边的几根长发,吓得明玉脸都白了。

明玉原本就胆子不大,被幼桐这么一恐吓,自然言听计从,结结实实地将小侯爷的手绑在了身后。小侯爷气苦,心中暗骂,偏生当着幼桐的面又不好说,只气得一脸通红,接连瞪了明玉好几眼。

待绑好了小候爷,幼桐又朝明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书桌上的砚台拿过来,明玉不明所以,傻愣愣地将砚台交给她。幼桐左手才刚接过,忽然出手在她额前狠狠一砸,明玉尚未反应过来,面前一黑,人己瘫软在了地上。小侯爷眼一闭,不忍逼视地转过脸去,嘴里还小声嘟囔道:“笨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