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猜出,城澄的心结大抵与妍嫔和昭祉有关,只是不知具体。

  她如何?既然得皇帝几分宠爱,自是冰肌玉骨,生得一副好皮囊。可这些统统与城澄无关,她只在乎妍嫔待昭祉如何。宫中偶遇,妍嫔不过一小小贵嫔,而她身为亲王正妃,身份地位堪比皇贵妃。看在昭祉的面子上,城澄对她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却不想妍嫔却恃宠而骄,嚣张至极,处处针对自己。

  想起当时的情景,城澄水眸低垂,微微嘟起樱唇,小孩子告状一般气呼呼地说:“她欺负我!”

  说完这句犹不解恨,她竹筒倒豆子般把妍嫔怎么出言不逊、冒犯顶撞自己的经过给说了出来。想了想,最后还添上了自个儿的分析:“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竟然利用昭祉的身世,要我替她做事。”想到这里她就是一肚子的气,一怨皇帝,恨他竟然把他们过去的事情说给妍嫔听,还把女儿送给这样的女人抚养;二气妍嫔,竟敢用她女儿的安危要挟于他们夫妻。

  像荣王这样的人,说话办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比如讨厌一个人,他不会直说讨厌,可城澄就会直言。“讨厌”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好似一句玩笑,又好似在表述心中的不满。他笑着摇头,想必教她读过的诗书,她都没有记住呢。不过也好,她很直白,而他喜欢直白。

  他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默默地记下这件事。宫外的世界他可以周旋运筹,可是宫内也自有另一番*存在。故而,他们所要对付不是一个皇帝和荣王,还有那不见硝烟的九重宫阙。

  “做事?什么事?”

  城澄抬起一双杏眼看着他,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便断然拒绝了。城澄只是寻常女子,但毕竟是荣亲王妃。我若为了昭祉替她一小小宫嫔做事,岂不是丢了王爷的脸面?”

  她说完似是没了力气,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懒洋洋地趴到他怀里去。搂住他的腰,一如她很早就想做的那样,悄声说:“我告诉她,我家王爷要是知道我被人要挟,他会不高兴的。”她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小样子,那也是十足的狐假虎威。

  荣王笑了笑,已经明白过来。城澄和妍嫔闹僵,昭祉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城澄已经等不及。她虽没有明言,但他知道,她在催促。

  还好,他为那一天已经准备了七年。倘若没有这七年的累积,自然就不会有机会监国理政,得到皇帝的信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子所说的怎么会错呢。该做臣子时,应当为臣,该为君之时,断乎不能为臣。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天下向来便是杀伐决断得来的,他已折服了七年,将这沧桑巨变推延了七年,如今这几乎唾手可得的江山,如何能失之交臂?他的天下,最终还是会到他的手中。

  他怀里抱着她,微微低头便闻到她的发香。倘若是寻常人家,晚饭过后便是孤灯一盏,促膝长谈,夫妻间说尽无限的家长里短,何等惬意?如今他也贪图安逸,享受着此刻的温存。他希望,她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没错,你最懂我,我会生气的,就像这样。”他吸了一口气,鼓起两腮,似是在逗她一乐。

  城澄很美,美且清纯,所以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那张美丽的面孔上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在他的表情成功将她逗笑,裴启旬凝视着她,承诺道:“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城澄点点头,想起自己当年还未回京之时,曾经听人说起荣王,言者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他的归来就意味着山河动荡,日月不安。然而延祚一朝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七年来,他以臣子自居,仿佛外人猜测的反意,只是虚无缥缈的笑谈。只有她这个枕边人才知道,荣王为此做了多少准备。

  裴启旬不在府里的这些天,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珍皇贵妃苏临水,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龙颜,竟然被贬为贵人,打入冷宫了。

  要说起这件事的原委,还和城澄有关。那天宮宴之上,城澄和妍嫔的对话恰好被珍妃的线人听到。珍妃听说之后,方知皇帝为何那般宠爱昭祉,顿时怒火中烧。她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那样懂事和听话的孩子,可皇帝从不曾多看她一眼,因着珍妃不受宠的缘故,他也吝惜对大公主的父爱。那时候大公主得病,皇帝想都不想就让人把她挪出宫去,珍妃想到这件事情就来气。当天晚上她就冲到乾元殿去,讽刺皇帝不顾自己亲闺女的死活,反倒疼爱别人的女儿,不知怀的什么心思。

  皇帝虽然不说,但长子和长女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还有城澄,那是他心口的一道伤疤,怎能任由珍妃揭开那血淋淋的真相呢?所以他大怒之下,一时冲动,也顾不上什么太后和苏家,直接下旨将珍妃打入冷宫。珍妃也是倔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事情发生之后,最着急的人自然是太后。原本良妃已死,后宫中已是珍妃独大,可他们迟迟没有等来皇帝立后的消息,只是封了珍妃一个皇贵妃,还提拔了一个宁妃上来。现在好了,不仅没能做成皇后,还被打入冷宫,这可不是前程尽毁了么?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太后没有急于出面替珍妃求情,甚至也没有去冷宫看望过珍妃,只是任由苏临水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并不是说太后便打算就此不管她了,只是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太后就知道,皇帝虽然有错,但还是珍妃太过冲动。借此机会,给她一点教训也好。璞玉不经过打磨,怎能成为完美的奇珍呢?

第71章 谈判

  第七十一章谈判

  其实谁都不知道,珍妃对皇帝,其实是有情的。那年月上柳梢头,她满怀期待地捏住喜服的裙摆,等待她的良人归来。当他在她越来越快的心跳中挑起她的盖头时,裴启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临水本以为,那就会是一生。

  谁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皇帝敬着她,捧着她,从来都只是因为太后,因为苏家。就算珍妃为他生下了一对儿女,他的心里,也还是一点点她的位置都没有。

  如果说以前珍妃还心怀希望,企图等到皇帝回心转意的话,那么在她长女夭折,又被打入冷宫之后,珍妃对皇帝,算是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她爱他,但并非爱得毫无尊严,毫无底线。既然他绝情到这种地步,她又为何还要眷恋着那个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人!

  这几年,城澄和珍妃因为性子相投,走得还算比较近。她的心事,城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知道苏家的打算是让安郡王取皇帝而代之。对珍妃而言,安郡王只是她太后姑妈的儿子,是她的表弟,可皇上却是她的枕边人。孰轻孰重,显而易见。所以原本,珍妃只是想壮大苏家在前朝的势力,并不支持太后的想法。可是现在,城澄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珍妃的选择应该会有所不同。

  就算她想走的路与荣王府不是完全相同,但在分岔路之前,他们还是尚且可以同盟的。毕竟荣王的生母去世太早,荣王和孟家送进后宫的两个女子也都折了。想要谋成大事,后宫总得有人协助,方能顺理成章。

  掌管后宫的良妃死后,城澄本以为珍妃就是协助他们的最佳人选,却不知她那边出了什么岔子,竟在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的时候被贬入冷宫。城澄不甘心就此放弃这条养了这么久的线,于是递牌子请旨进了宫,往冷宫这里来。

  冷宫地处偏僻,先帝薄情,据说里头住了不少女子,有的红颜薄命,早早仙去,有的疯疯癫癫,青春不再。不知这位曾经在后宫呼风唤雨的珍妃娘娘,又是如何光景。

  冷宫门庭冷落,除了外头的侍卫,独一个老太监守在门口,打着瞌睡。谷雨轻咳一声,那人方张开眼,觑她一眼。许是看城澄面生,一时拿不准叫什么,竟没说话。

  谷雨薄怒,自报身份,方见那老太监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一溜烟的跑进去通传。她孟城澄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毕竟如今皇帝病弱,掌权者是她夫君。

  老太监进了门,告诉苏临水荣王妃至此,让她好好收拾一下迎接贵人。苏临水冷笑了一下,并不起身,只道:“如今我不才是名副其实的贵人么?”

  老太监只当她神志不清,并不理会,踢开地上破破烂烂的椅子后,便出门去迎城澄进来。他却不知,如今关在冷宫里头的头脑尚且清醒的人,就只剩下珍妃一个。她凭借着微不足道的信念一直在等,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是等皇上下旨接她回永寿宫,抑或是等他病入膏肓,还能有人渡她出这片苦海,她说不清。

  城澄走至门口,挡住了冷宫里最好的那一束光。珍妃幽幽地站起身来,眉宇间仍可看出昔日的倨傲姿态,只是荆钗布衣,显得略有几分寒酸。

  “这里不是景仁,王妃怕是走错了地儿。”

  珍妃心里对城澄,也是有怨的。她怪城澄瞒着自己,不告诉她和皇帝过去的事儿。又或者说,是嫉妒。嫉妒她一个人,竟然得到了两个延祚朝最有分量的男人的心。

  珍妃对她冷淡,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但城澄并不感到十分奇怪。她和珍妃,原本便不可能是亲密的朋友,只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虽有表亲之名,却也不过是个幌子。过去珍妃对她,八成还是虚以委蛇居多,可笑她总是自作多情,就算明知道珍妃接近她可能是有目的的,还是对她产生了朋友之谊。

  城澄用刚刚留长的指甲,扎了扎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今日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给珍妃关怀,而是为了她们可能有的、共同的利益。

  “贵人怕是想岔了,我去景仁宫作甚?今儿个进宫,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景仁宫是宁妃所居的寝宫,现在珍妃倒台,后宫就是宁妃主事,巴结宁妃之人的确不少。但宁妃性子太过温和老实,城澄不认为她会肯和荣王府合作。

  “专程?”听她之言,珍妃感到云里雾里。现在她已是个无用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太后和苏家的弃子,城澄还来专程看她做什么?个中来由,她想不明白,却颇为好奇。“我还有什么值得让您看望的?”

  劝勉的话,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城澄来说。但一上来便开诚布公,表明自己要利用她的目的,也不是城澄行事的风格。她勾唇轻轻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珍妃的问题。环顾四周,意图找块干净地方坐下说话,但很可惜,并未找到。城澄嫌弃地微微皱眉,只得继续站着,俯视着她说:“我本以为你有,但看你这副模样,这般态度,又觉得不好说了。”

  她微微一顿,故意说道:“于情,我长你一岁,是你表姐。于理,我乃亲王嫡妃,三品诰命。而你不过一小小贵人,眼下你是不是该识些时务,对我恭敬些许?”

  不是她故意拿身份压人,而是珍妃眼下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根本无法和她谈什么合作。城澄只能用激将的办法,把过去那个珍妃找回来。

  “我的表姐,您也知道,是眼下。”珍妃刚来此地的时候,冷宫可不是门可罗雀的景儿。后宫里的人料定了太后会来救她,一窝峰似的来嘘寒问暖。再后来尘埃落定,见太后对她不管不顾,后宫里就仿佛忽然就没有了她这个人。再后来,来的尽是些撒野的人,为的都是往日的新仇旧怨。最过分的一个,甚至还叫她吃掉落在地上的食物。珍妃闭了闭眼,不愿去想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情。眼下城澄来,于她而言,是机会,也是挑战。

  虽不知城澄打的具体是什么主意,至少能明晰,她此番来,是请自己帮她做事。当然,是命,还是请,珍妃觉得,要由自己的态度决定。“若您料定了我余生就要在此度过,也不会专程来这一遭儿,是也不是?”

  她一派自负模样,仿佛笃定自己必将从这里出去,从此等待的她的便是大好的前程。明知故问,自作聪明,不知是不是在这宫中待久了的女子,都习惯了以算计人心度日,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你既然如此自信,又何必问我。”

  城澄看着她想,在与湘妃和良妃的斗争中,珍妃皆是胜者,她眼下栽了个跟头,但有太后在,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就此沉寂,包括她自己。只是经过此事之后,她对皇帝还会心无芥蒂吗?如今的珍妃,更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蓄势待发的猛兽,只怕她一从冷宫里出来,这后宫就要变天了。

  “因为我不知你要以何物,换我何物。”实则珍妃并没有丝毫把握,可她一定要让城澄以为,也让所有人以为,她志在必得,胜券在握。唯有如此,别人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以利用她为初衷的机会,帮助她逃离冷宫。

  城澄闻言微微垂眸,复又扬睫看向她,幽声问道:“水,你为什么会进冷宫?”

  以往没有人时,她会这样叫珍妃的小名。珍妃明显一愣,态度松软了许多,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出言仍是交易:“一问抵一问。昭祉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话,她不是第一个问起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城澄早已习惯戴好精致的面具,不动声色地答:“自然是我的女儿。皇上妍嫔夺女,但说到底,昭祉是我亲生。至于我想要什么,很简单,我要他们把女儿还给我。”

  珍妃信昭祉是她亲生,可她现在不信是城澄与荣王亲生。否则皇上何以会如此偏爱,总归要理到她与皇上的关系上来。此事牵扯众多,珍妃知道城澄自不会轻易告诉她。她只能暂且放下这一茬,深思城澄后一句话隐藏的含义。皇上久病未愈,荣亲王又监国多时,她想要回昭祉,便只能有一法可施。

  珍妃想明白这些之后,并没有指责城澄意图谋反,因为他们苏家同样也有反心,这是荣王府和苏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她只是有些无力地说:“那是皇上的意思,搁在往日里,我也是左右不得的。”

  城澄问她为何来此,她问城澄昭祉的身世,看似避开了这个问题,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皇帝性子虽冷,但骨子里仁慈,更是念旧情,若非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轻易动怒,可见此事大抵与昭祉有关。

  “你也说了,是往日。你既然不是甘于居于冷宫一隅的人,何不与我联手,翻天覆地?”

  皇帝的意思,有那么重要吗?城澄知道他从承德回来之后,身子还是不见大好,可见这回是真的受了打击。她不是没有过一瞬间的心疼,可为了她的女儿,她只当这些都是他的报应。

  “翻天覆地?”过去城澄从没有用过这样直白的字眼,珍妃一时有些惊讶,看来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想想也是,妍嫔步步紧逼,想必城澄也是倍感压力。她算准了珍妃现在对皇帝的恨,胜于身为天子妃嫔的荣。但珍妃仍觉得,城澄这样贸贸然地来,未免太过心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筹码?压的,又是什么注?”

第72章 谋皮

  第七十二章谋皮

  从城澄进门开始,珍妃满口都是疑惑,不难看出她满心的怨怼。不仅是对皇帝,也是对世事。与尚且不理智的人合作,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今看来,她这一条路或许难走,倒不如从苏临麒那边入手,直接与太后合作。城澄微微笑了一下,并未直面回答,只是暗示道:“莫不是我看错了你,时至今日,你的目光还局限在小小的后廷吗?这可不像是苏家的作风。”

  荣王与皇帝,一个是先帝长子,战功显赫,一个是先帝嫡子,身份高贵,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存在。荣王看不起皇帝,皇帝忌惮着荣王,可他最得力的儿子死了,四王亦因家宅之事伤神,皇帝没有能够制衡荣王的人,只能一面猜疑着他一面用他。

  这些事情,外人或许不知,但身涉其中的皇家人又怎会不清楚其中暗涌。珍妃问她,是想让城澄把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可若是聪明人,又何必将世事说破。她有什么,还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孟家,荣王府,兵部,通州大营。如果能加上一个在后宫颇有影响力的苏家,自然是如虎添翼。

  但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就像她始终不明白,一个皇后之位有什么可争。就算珍妃有朝一日像她的姑母一样入主慈宁,若没有实权在手,还不是空架子一个?

  珍妃盯着她瞧了半天,露出疑惑的表情。城澄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已经掌控了局势,便不再绕圈子,提示道:“你问我为何来找你,不是太后,或者宁妃,很简单,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不明白。”

  城澄落寞一笑:“太后有子,一心为安王考虑。宁妃有皇帝的器重,不需要走我们这样的限棋。”

  珍妃忽然想起,在带走了大公主的那场天灾里,城澄也失去了她和荣王唯一的儿子。而且荣王夫妇那样恩爱,这几年都没有孩子,很有可能将来也不会再有。那么城澄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如果她帮助荣王继位,那荣王就会扶持她的儿子做太子。

  “既然你只有昭祉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元策一个儿子。各取所需,何乐不为?”珍妃信荣王有纵横捭阖的本事,也信只要荣王想,就能帮她的儿子扫清前方的险阻,这便足够了。如今的荣亲王亦和苏家一样,为皇上忌惮,一时半会儿却奈何不得,的确很适合走到一起。以前只是貌合神离,现在到了应当心神合一的境地。皇帝自以为坐拥天下,却疏忽了无德则臣叛、无威则失权的道理。君疑于臣,臣逆于君,如是而已。

  见她终于明白过来,城澄也是松了口气,不然若是一直对牛弹琴,今日还真是白走了一遭。珍妃先前能坐到后宫第一人的位子上,必然还是有些头脑的。只是比起太后,她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许。城澄轻轻一笑,曼声道:“那,一言为定。”

  今日这笔买卖,城澄自然不会亏本。毕竟珍妃要帮她在前,荣王究竟会不会帮她的儿子上位,还要看她儿子的能耐和造化。

  说完正事,城澄也不愿再在冷宫这般阴冷之地呆下去。推脱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便携婢子离开此地。

  太后那里,她去走了一遭,没提旁的,只是说自己方才去见了苏临水,企图看看太后的反应。如果太后真的将苏临水视为弃子,那把临水从冷宫里捞出来的重任,就要落在城澄肩上。好在太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问了她几句苏临水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对其漠不关心。城澄便放心地出了宫,等着太后把珍妃弄出去的消息。

  至于和太后的正式谈判,也是行事之前必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经过和这些苏家人的相处,城澄已经大致推断出来,苏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团结,他们内部分为两派。一派以太后为首,苏临麒为辅,一心一意要辅佐太后的儿子安王上位。另一派以珍妃为首,苏夫人还有苏临安、苏临宴等几个小姐为辅,她们或入宫,或嫁入王府,或接手城澄的生意,为的都是壮大苏家的势力。与太后和苏临麒相比,她们更希望由珍妃的儿子继位。

  如果真的要谋反,荣王当然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苏家可以利用,却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只是该怎么用,还要用一点巧劲。

  苏临麒自打经过苏临安一事,精神便有些萎靡,直到近日方算好了一些,不再流连于青楼乐坊买醉,而是整日里呆在御安堂看医书。

  他勤勉自修之余,偶尔同城澄书信往来,说的都是些闲事,譬如得昭祉一二三事,聊作慰藉,好歹不算断了联系。

  这几年来,苏临麒多少有了些成长,不似年少时那般冲动。他渐觉反业当真难做,诸事繁忙,又要滴水不漏,当真心累不已。与城澄的关系,早已不能修复如初,但两人为了各自所图,还有用得上对方的地方,只能保持现今这样的联系。他们之间,到底是苏临麒有所亏欠,所以只要城澄相邀,苏临麒定会赴约。

  这日两人约在京郊的戏鱼池见面,苏临麒整衣备马,早至相侯。城澄并没有迟到,但他显然早已等在那里。阳光明媚,她的心情也晴朗稍许,远远冲他招了招手,展颜唤道:“麒麟,我来了。”

  暖阳之下,苏临麒与她挥手相呼,一如从前。两人走至一处,凭栏随意谈些家常,很快苏临麒便觉出她似乎心事重重。

  广池之中,锦麟游泳。余光看到城澄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似无意问起:“怎么了,有心事?”

  看着池中争食的鱼儿,城澄不由想到一些人与一些事,大抵也是如此,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见苏临麒问起,也不瞒他,侧过身看着他,低声说:“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一定不会忘记吧。若说起因果,昭祉也算因你而生。如今她在宫里有危险…”

  谋逆一事,举足轻重,按说不应与人言。不是夫妻,不是亲人,他们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冤家路窄,却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今天城澄来找他,也是和荣王商议后决定的。在行动之前,男人们之间的接触不好太频繁,他们故交相会,倒不至于太过引人瞩目。

  “我和王爷,想把女儿夺回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苏临麒闻言敛容正色,七年前的一桩事牵扯到现在,变得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事关昭祉安危,他不禁拧眉,思虑片刻后方道一句:“不如…”

  任水中游鱼来去,他立身走近她两步。“以太后为首的苏氏素有反心,但碍于兵力不足等种种缘故,始终没有作出大动静。荣王手握重兵…如若结盟,自有广益。”

  说到这里,苏临麒眸中已然带有寒光。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他从心里不希望再牵扯到女人和孩子,但今时今日已再无他法。他料定城澄会明白他的意思,又或许她跟他做的本就是相同的打算,因不再言,等着她的回应。

  苏临麒所说的话,当然正是城澄所想的,只是她不好先说出来罢了。眼见苏临麒说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来,城澄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别扭。她知道自己所为不够光明,分明是在利用当年苏临麒对她的愧疚之心。可是如果这样就能换回她的女儿,城澄宁愿背负骂名,哪怕为人不齿。

  只是可惜,她心里总有种预感,荣王和苏家的合作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无论是苏氏还是荣王,都不会甘于居于人下。眼下的合作,也不过是为了抵抗皇帝,谋取共同的利益罢了。荣王府有兵,苏氏掌管后宫,正好一拍即合。而苏临麒,就是他们与太后合作的引路人。

  “这正是我所想。只是我虽冠着苏氏表亲的名,但毕竟与太后并不知心。可否请你出面,劝服太后与我们联手?”

  苏临麒私下和太后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情。城澄只要确保她和太后正式商议此事之前,已有九成的把握成功。

  要说何必搞得那么麻烦,珍妃那里不是已经和他们合作过,除去过良妃了么?但彼时与如今不同,那时他们共同的敌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妃,而现在,他们要对抗的人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事非同小可,自然马虎不得。

  苏临麒轻应了一个好字,转视池中。锦鲤浮游兀自往来作乐,真是游鱼不识游人愁。

  城澄从郊外回来时,天色已然擦黑。她问谷雨:“王爷回府了么?”

  谷雨道:“王妃恕罪,南慧姐姐交给奴婢好多活计,奴婢这一天才刚松一口气,没来得及去打听呢。奴婢这就去问!”

  看着谷雨急急忙忙出门的背影,城澄若有所思地说:“解忧,你也跟着去瞧瞧。”

  解忧疑惑地看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依言去了。

  忍冬在旁瞧着,心中咯噔一声,却没有多嘴。倒是进了内殿更衣之时,南慧先说:“王妃是不放心谷雨么?”

第73章 祸水

  第七十三章祸水

  “经过元烨的事情,我总要小心些许。”城澄淡淡道:“谷雨总爱往前头跑,自然少不得三分顾忌。”

  南慧这才明白,为何城澄要授意自己今天绊住谷雨,八成已是起了疑心,只是不知谷雨除了热心往书房那边跑,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毕竟谷雨打一进梧竹幽居服侍城澄起就是那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如果不是露出什么异样,城澄不会生疑。

  许是看出了南慧的疑惑,城澄主动解疑:“她前几日悄悄同我说,解忧有勾引王爷的嫌疑。”

  南慧十分意外,她和解忧朝夕相处,还真没看出解忧有那个意思。王爷有时是会和解忧说几句话,不过说的都是城澄的事情,解忧也十分规矩。如果硬要说解忧和王府里的哪个男子有些暧昧的话,那人也不是荣王,而是…庄征。

  没错,虽然往前院跑的最勤的人是谷雨,可庄征看上的却是那个安安静静、乖巧可人的解忧。她和庄征是老相识了,庄征也不瞒她,还曾偷偷请南慧代为照料解忧。南慧也不曾瞒着城澄,这件事情,城澄是知道的,在梧竹幽居里也是半公开的秘密。

  南慧不愧名字里嵌了个慧字,很快便明白过来:“解忧的人品,王妃定然是信得过的,那么就是谷雨在撒谎。她这么做,无非有三种可能。一为怨,她可能平日里便看解忧不顺眼,只是故意使坏,如若如此,倒不是什么大事。二为情,有可能是她看上了庄征,嫉妒解忧得庄征青眼。最可怕的是第三种可能,谷雨故意挑拨解忧和城澄、荣王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庄征面前胡乱说话,让庄征对王爷心生嫌隙。”

  南慧的推断和城澄想的差不多,前两种都还好,如果真的是第三种,那谷雨便很有可能是谁安插在荣王府的人了。

  她们还没来得及理顺,就见谷雨跟着荣王身后头回来了。城澄往后瞅了瞅,没有看到解忧和庄征的身影,许是为了什么事儿绊住了。

  夫妻二人一同用过晚膳,便屏退下人,近身说起话。荣王见她晚上用得少,就关心道:“胃口不好么?白天的事情不顺利?”

  城澄摇摇头:“怎么会呢,麒麟当初接近我就是为了借你的兵,如今我们主动抛出橄榄枝,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那你怎么吃得这样少?”他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轻了不少。”

  她揽住他的脖子,娇笑道:“我还以为男人都喜欢女子细腰,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嫌弃?”

  “不是嫌弃,只是…”他在她侧脸亲了亲,轻声说道:“心疼。”

  她心中一暖,柔声道:“我没事…晚上不饿,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去一口酥买了红豆糕。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儿呢,可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晚膳就吃不下了。”

  他轻捏她的鼻尖,摇头笑道:“你啊!”

  城澄把脸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说:“启旬,太后那里,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怕么?”按照计划,后宫还是她来走动,方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不是,只是我担心这样大的事情,太后不会轻易在我面前松口。麒麟是因为欠我一份情,所以才如此,可是太后那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裴启旬把她的手抓在手心,一根一根地去捏她柔软的手指,低声说道:“太后是聪明人,就算不把话说破,点到即止也不错。本王不轻易出面,其实也是为了打压他们。后宫妇人,若是捧得太高,只怕不知天高地厚。”

  城澄明白他的意思,虽是合作,但荣王府和苏家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毕竟兵权在荣王手中,苏家终究略逊一筹。如果从一开始就太敬着苏家,之后想要把他们的野心压制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明白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们距离极近,他说话的时候,她就贴在他胸前,甚至感觉得到他胸口的震动,令她心安不已。城澄摇了摇头,“原本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做更周全的准备。现在都是为了我,所以不得不提前行事…”

  “已经七年了,还有什么好等的呢。”他摸摸她的头发,企图卸下她沉重的心事。“成王败寇,成败在此一举,本王也已经不想再等了。”

  城澄张口,正欲说话,他却已低头亲了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不过…冲过关一怒为红颜,也不错呢。”

  此后城澄又心不在焉地在府里呆了几天,等到宫里传来珍妃已经复位的消息之后,城澄才请旨入宫,去向太后请安。

  荣王一旦行事,后宫里到底还需要有人帮衬着给稳住。毕竟他们要的只是皇帝手中的实权,而不是他的命。既然不会改朝换代,那自然是一切以安稳为上。

  进得内殿,城澄欠身问安,行礼如仪:“妾身孟氏,给太后请安。”

  在此之前,太后早就和苏临麒面谈过,但此时,她还是明知故问:“荣王妃怎么有空入宫给哀家请安?”

  城澄看着太后的态度,心中暗暗发笑。苏家因着面前的这位太后之故,这两朝也是愈发的风光起来了。只可惜她儿子不争气,只乐得做个闲散王爷,手上没有一兵一卒。这个糊涂她若不装,岂不是显得没有底气?所以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因为早在进宫之前,城澄便已然料到了太后的态度。此时她并不心急,还笑吟吟地道:“太后是王爷的嫡母,做小辈的来给您请安,那是本分。以往是城澄来的少了,以后若是常来慈宁宫叨扰,还望太后不嫌。”

  此来何意,两人都心知肚明,城澄愿意陪太后装傻不聊正事儿,太后自然也不会着急。反正于她而言没有丝毫损失,她就想看看,城澄要如何开这个口。

  “嫌弃,怎么会呢,虽说荣王不是哀家亲生的儿子,但他有本事,众人皆知,哀家巴不得你和荣王常来。”

  口是心非的话语说着,太后也不觉得有丝毫矛盾。这荣王样样都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投错了胎,没成为她的儿子。若非如此,他还需像如今这般处心积虑么,这皇帝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思及此处,太后不禁问了一句:“怎不见荣王呢?”

  有些话明知道是假的,太后却还是得说,城澄也配合着抿唇浅笑:“您也知道,启旬军务繁忙,无论是兵部还是京城营防都离不开他,也就只能由城澄这个做媳妇儿的替他尽孝了。”

  其实太后虽然长荣王一辈儿,但她是继后,也没比荣王年长上几岁。向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低头请安,住在宫里的皇帝都尚且难以做到,更何况是裴启旬。方才城澄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彼此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要真按裴启旬最初的意思来,城澄今天都不必走这一遭,他直接带兵冲进来便是。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粉饰的。若有太后配合,到底名正言顺的多。

  “还有啊,御驾避暑的时候说是让王爷监国,可这回来之后,也没个明旨,可不是把王爷给折腾坏了。”她故意带了点儿责备皇帝的意思,且探一探太后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