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皇长子笑出来,继而埋头帮她继续团雪球,明婧抬头一看,小脸却白了:“…!”
假山上的一个小洞里缓缓伸过来一只手,握着一个雪球显然正要往下拍。明婧惊得滞了一瞬,待她喊出那声“姐姐别…!”的时候,那个雪球正好狠砸下来。
猝不及防头顶一凉的孟时衸咝地一吸气,同时听到假山那边几个女孩子阴谋得逞的欢笑。
然后三个姑娘一起来看被砸中的小妹妹,可定睛看到的自然是安然无恙但一脸惊愕的妹妹以及顶了一头雪花的皇长子。
一时间,在场的四个姑娘都窒息的大眼瞪小眼,接着,见皇长子默然掸掉头上的雪,阴着脸回头,只吐了一个字:“谁?”
“…”三个人同时一缩脖子,倒是谁也没把谁卖了,只是下意识中的眼神立刻出卖了同伴。
孟时衸浅怔,睇了她一会儿,眼中笑意淡淡:“谢姑娘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倒还很活泼么。”
“…殿下恕罪。”夕瑶说不上怕他,但这事怎么说也是她错了。暗自咬咬牙,还是就地跪了下去,又解释说,“臣女以为是明婧在那儿,所以…”
“还以大欺小?”一个罪名被以心平气和的口吻砸下来,夕瑶一愣,低头不吭声。
孟时衸站起身踱到她面前,夕瑶一边并无惧意,一边又被一股说不清的气势逼得想往后躲。无奈膝下慢慢融开的雪直往上蹿凉气,雪下面又是坚硬的石子路,弄得她腿上不适,一时躲不开。
然后这不适就把她的惧意一点点激出来了。她是觉得皇长子不是那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可说实在的,她又对他根本说不上了解。
万一他今天心情不好就想计较一下怎么办?那她只能受着啊!尤其姑母也不在,尤其…尤其她片刻前还干了点打他脸的事。
夕瑶这么越想越慌,恰这时,皇长子又开了口:“三位堂妹先请回吧,我问谢姑娘几句话。”
“…”和婧兰婧明婧呆滞地互相看了看,她们谁都不算跟皇长子特别熟,至少没熟到可以仗着堂兄妹的关系撒泼打滚求情的份上。
于是她们能做的也就是赶紧离开,去跟母妃报个信儿。于是夕瑶很快就被她们扔下了。
孟时衸睇着她,按住微乱的心弦,一喟:“去那边坐坐?”
好像只是很客气很平常的询问?夕瑶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依言撑身站起来。她脚下一滑,他迅速一扶,又很快松开了手,没有半点特殊的亲近。
二人走到亭中,孟时衸在石案边坐下后见她还站在那儿,便一哂:“谢姑娘坐。我刚才随口逗你的,陪妹妹玩而已,没什么以大欺小。”
夕瑶这才福了福,到他对面去落座。她抬眼扫了一眼,见他头顶上有些晶莹的水珠,应该是残雪融化所致。
她心里矛盾了一下,想到他身子不好应该不能冻着就摸了帕子出来,一边递过去一边指了指他头上:“殿下您…擦擦。”
孟时衸笑了一声,接过帕子随意一擦,拿下来时目光落在了上面的并蒂莲绣纹上。
他心里稍稍一滞,又如常地笑道:“姑娘看不上家里给说的亲事,是因为有心上人了?”
“啊…?”夕瑶愣住,对他突然这么说而感到茫然,“没有啊…”
他便一递帕子示意她看,夕瑶依旧懵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笑说:“殿下您又想多了。”
皇长子没吭声,略一颔首示意她说,她道:“臣女只是想,并蒂莲寓意姻缘美满,可它们之所以能并蒂而生,是因为两朵都一样高——这不是说明嫁人也是这样的理儿么?如若两边高低不同,怎么可能像并蒂莲这般,又怎么可能真正美满?”
她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坤宁宫中的话,孟时衸大致明白了她苦恼的原由。可这原由又让他很是意外,便皱眉道:“家里要你低嫁?这不可能吧。但凡世家岂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何况是你谢家?”
“高低之分又不止是在门楣上。”夕瑶想起这个就愁苦无比,叹了口气将实情说了,“家里是觉得现下京中情势太紧,怕臣女嫁个有野心有斗志的,之后拖得家里要么与人结党要么看臣女在夫家受白眼。所以给臣女挑的都是些门楣不低但安于享乐的…臣女觉得家里这么想没错,可臣女实在不喜欢他们。”
她说着瞧了瞧皇长子的神色,又多加解释了一句:“殿下别觉得臣女不安分,臣女自小接触的男子,都是如祖父、父亲、姑父这样的人,他们为国也好为家也罢,总是要为些事努力的。臣女实在不敢想日后嫁个只知声色犬马的丈夫该怎么过日子,与其那样让心里不痛快一辈子、窝囊一辈子,真不如嫁个有勇有谋的男人畅快几年…然后若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什么的,我就是守一辈子寡也觉得守得值啊!”
夕瑶一番话说得愤慨,话音落定才发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她喉中一哽,再度看看皇长子的神色便避开了目光,磕巴着往回找补:“臣女就是…随口说说。”
“你这样的姑娘若嫁给谁,夫家一定很舍不得让你守寡。”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而说了这么一句。夕瑶正一愣,他已然笑着站起身:“方才在坤宁宫是我想当然多了嘴,姑娘别在意。姑娘想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没什么错,且慢慢寻着吧,若家里逼得紧…我可以帮你说说情。”
“…?!”夕瑶被他最后一句吓了一跳,皇长子没理会她面上的惊色,又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并不在意般地塞入了袖中,随口道:“帕子脏了不便继续用,给姑娘添麻烦了。一会儿我让人送几块新的给姑娘去,多谢。”
他说着朝她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留夕瑶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
几块新的?不用啊…她们姑娘家出门身上不会只带一块帕子,她有的用!
他再多塞几块给她,她搁哪儿啊?
第174章 柔情
和婧她们回到永宁宫悄声将事情同玉引一说,玉引悚然一惊。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玩闹间小失点分寸在所难免,既没伤了人又没死扛着不认错,理应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可是,皇长子把夕瑶扣下…这很不对劲啊!
玉引一时也担心诸如皇长子今天心情不好之类的问题,又怕定太妃跟着一起操心,便寻了个由头从殿里退出来,交待赵成瑞跟珊瑚一起寻人去。
她说:“你们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若皇长子当真为此恼了,好生说说情。再不行就说我回了府自会罚她,不管怎么着都先给我把人领回来。”
赵成瑞和珊瑚齐应了声“是”,退了两步刚转过身要往外去,抬头却见夕瑶回来了。
“夕瑶?”玉引气息一松,迎上去看看她,“你没事?”
“没事…”夕瑶摇摇头,看看她再看看三个表姐妹,就知道她们在为什么担心。
于是她解释道:“殿下没真生气,吓我的。后来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就让我回来了。”
玉引放了心,但仍是让珊瑚走了一趟,让她再好好代夕瑶去跟皇长子谢个罪。两刻后珊瑚折回来,回话说皇长子在乾清宫与宗亲们说话,没见着人,但差了人出来回她说请玉引不必介意,本也是他先主动去陪明婧玩的。
这件事就此揭过,然而晚上宴散回府后,夕瑶又被皇长子给惊了。
——她们进正院时就见两个宦官在门口候着,玉引身边的人上前问话,那两个宦官上前见了礼,将手里的匣子打开说:“殿下说今天多谢姑娘的帕子,这个还给姑娘,姑娘挑喜欢的用就是了。”
夕瑶:“…”
她只扫了一眼,就看到那匣子里一块块对叠成三角形的帕子摆放整齐,用的大约是极好的丝缎,在旁边笼灯的光火下泛着淡淡光泽。
这绝对不是什么随便用用的东西…相较来说,她那块的用料虽也讲究,可到底不过是闲来无事做的绣活,皇长子这也太夸张了。
夕瑶迟疑着没敢接,玉引倒没她这么多顾虑,伸手一摸一瞧,笑道:“苏州织造出的好东西,收着吧。”然后她又跟眼前的两个宦官说,“劳公公多谢殿下。”
夕瑶战战兢兢地将礼收下,她也知道这礼不收不行——他们谁也不缺这点东西,若为了几方帕子推来推去未免滑稽可笑。
待得回房后打开一细看,连过来凑热闹的和婧明婧都惊呼出一声“哇”!
这东西做得实在精巧,从布料到勾边的丝线都没有哪两块是重复的。再看绣纹,处处精致漂亮、件件柔美不俗,非资历够足的绣娘不能绣出。
除却工艺讲究之外,设计得也颇是巧妙。以十二月为主题,从一月到腊月,绣样都挑的能应和月份的花。比如腊月是腊梅、一月是兰花…夕瑶心念一动将五六月的翻开来,六月那一块上绣的不仅是莲花,而且恰是一株并蒂莲。
他的心好细啊…
她一时只觉心弦仿佛被一只手温柔抚过,脑中又恍然看见他拿着帕子问她是不是有心上人的那只手。
夕瑶脸上一热,在没什么道理可言的无措中迅速将那块帕子放了回去,盖好匣子边走到衣柜边假作收拾东西边道:“今天好累,我想早点睡了…咱们明天再说话。”
“好,那我们先回房了。”和婧说罢拉着明婧就离开了夕瑶的房间,夕瑶直至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才敢转回身。她坐到榻上,心里乱糟糟的,一股愈演愈烈的情绪让她激动而又害怕。
乾清宫配殿里,孟时衸拿着一方帕子已不知不觉地看了好久。在那方帕子猛然被抽开时,他蓦地一惊:“啊…”
“哥你不是吧…”孟瑜婧悠悠地将帕子展开细看,“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瞒得这么好,连我都不告诉?”
“你别瞎说!”孟时衸一把将帕子夺回来,孟瑜婧也不再抢,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哪家姑娘?”
孟时衸脸色铁青:“我让你别瞎说!”
“好好好,我不瞎说。”孟瑜婧拉了张椅子到他案前,施施然坐下,“那我再问问,你白天火烧火燎的让我去找‘做得越讲究越好’的帕子,是讨好哪一位啊?”
孟时衸噎了一下,旋即道,“我那是欠了人东西,跟你要来还债!”
孟瑜婧立刻追问:“欠了谁的东西呀?”
孟时衸:“…”
“哎呦喂。”孟瑜婧啧嘴,“这事真奇了,我智勇双全身份尊贵的哥哥居然也看上人家又不敢说?要不我帮你个忙,帮你跟父皇母后提一句?”
孟时衸盯着她缓了口气,扬音叫了人进来:“去请驸马来。”
这下瞬间换做孟瑜婧面色不快:“叫他干什么…!我都让他先回府了!”
“大过年的,你闭不上嘴就跟你驸马逗贫去,别在这儿烦我。”孟时衸显然心情烦躁,锁着眉斥她的样子断然不是说笑。
“…你真生气啦?”孟瑜婧有些诧异,蹙了蹙眉,不再开玩笑了,“那我不说了,我错了。”
但孟时衸没理她,坐在那儿支着额头盯着桌面一语不发。
孟瑜婧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不得不转身离开。可临到门口又被兄长叫住:“瑜婧。”
她停住脚回过头,孟时衸默了会儿,道:“我没喜欢谁,即便有,我这身子这样,我也不会拖累任何人的。你若拿这事去父皇母后面前多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瑜婧闷闷地应了声“哦”便走了,心下有些委屈,又心疼兄长。她觉得兄长应该还是喜欢上了谁的,只是因为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不肯说。她一直觉得兄长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全天下的姑娘都喜欢他都是应该的。如今弄成这般…实在太可怜了。
瑜婧想着这些,一路都没精打采的。走出端门时抬眼一看迎过来的人,脸色更不好看:“本宫不是说了让你先回府!”
“…臣回去过了。”驸马神色黯淡,“走到半路时起了风,所以臣取了些御寒的东西送来。”
孟瑜婧一滞,没有应声。
她这一路都在为哥哥的事唏嘘,现下听他这么一提,她才觉得周围确实是更冷了,厚厚的广袖披风里面衬着狐毛现下都有些扛不住。于是在驸马从宦官手里接过斗篷要为她添衣服时,瑜婧没再做闪避。
但在驸马想要顺势牵她的手时,她还是避开了。
驸马淡一笑,话还是说了下去:“车上有姜汤,已经熬了一路,公主喝些。”
“不用了,我不爱吃姜,从来都不吃的。”瑜婧拒绝得还算委婉,言罢就提步走向马车,驸马却又笑道:“臣自己折回来,就是怕下人劝不住公主。”
瑜婧没理他,径自上了车。他随着她一并上去,蹲身便拎起热着姜汤的小壶给她倒了一碗:“多少喝一些吧,权当喝药。”
瑜婧冷着脸看向一旁不做理财,驸马一哂:“别怪臣多事,公主前几日刚染过风寒,容易反复。”
瑜婧听言挑眉:“谁告诉你我染风寒了?”
驸马噙笑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如实招供”:“臣自己乱打听的。”
瑜婧一阵气恼。
一来二去之后,瑜婧终于还是把那碗姜汤接了过来。可她是真的不喜欢生姜的味道,憋着气勉勉强强地喝了两口便没好气地搁下,驸马转而又掖了个手炉在她怀里,之后也不再烦她,干脆利落地下了她的马车,回到自己车上去。
瑜婧出宫时本来就已很晚,折回府的时候,天色都已微微泛白了。她揭开车帘间耳闻驸马在外头打了几个喷嚏,下意识里有一瞬想跟他说“这儿还有姜汤”,又很快把这念头按了下去。
待得她下了马车,二人也没有太多话可说。他一揖、她一颔首就各自进各自的府门,两扇府门正对着,京里很多人以为他们是刻意在找什么“门当户对”的寓意寻乐,只有瑜婧自己心里清楚这事有多让她讨厌。
所以她在走进自己的府门后从来不会回头多看,她不想看他的那份殷勤,觉得虚伪至极。
可这回,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扯住了她的脚步,瑜婧扭头看去,见他停在了那道门内几步远的地方,弯腰咳得停不住。
病了?
她微微皱眉,想走过去,又硬生生压住脚步。
几丈外,驸马咳了一阵后稍缓过来,扶着随从借力直起身。他又深缓了两息,便吩咐道:“把大门关上。”
“爷…?”搀扶他的小厮不解,驸马忍住翻涌而上的又一阵咳意,说得更明白了些:“把大门关上,别跟公主说这事,我吃两副药就好了。”
他说罢就继续往里走了,那小厮应了一声跑去关门,刚要关上,被对面过来的宦官阻住了动作。
“公主有话问你,你过来。”那宦官压着声叫走了人,向院内的另几个递了个警告的目光,让他们不敢多嘴。
进了公主府的大门,那小厮没让瑜婧多费什么口舌,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他说驸马打从第一次回来时就觉得有点受凉,因此突然想起她前几日染风寒的事,是以回府立刻取了东西又折回宫门口等她。
“等了多久?”瑜婧问那小厮,小厮一怔,她又说,“在我出宫之前,他等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吧。”小厮回道。
孟瑜婧一口气滞在胸中,滞了好久才缓缓地吁出来。
她看向几丈外紧闭的对街大门:“进宫去请母后的旨,请她赐个御医下来。”
身边自有宦官应声而去,瑜婧又盯着那扇大门看了一会儿,在心情愈渐复杂时咬牙摒开了一切念头,转身往自己府中去。
那小厮在她身后施了一礼就要告退回去,被方才叫他过来的宦官一挡:“等等。”
“公公。”小厮躬身,宦官睇了眼公主的背影,问他:“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说?”
小厮回道:“就说公主为驸马传了御医…”
“笨!”宦官伸手在他头上一拍,“你这么说,是要驸马过来向公主谢恩吗?你啊,什么都别提,公主心里存了这事儿了,用不着你个当下人的多嘴!”
小厮懵了一瞬,转而在恍悟中面露喜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5章 往事
几天过去,瑜婧发现自己竟对这样的日子有些不大适应了。
先前她但凡出门十次有八次能瞧见驸马从对面迎上来的时候,总觉得很烦,与他同走也懒得跟他说话,现下几天见不着他,她居然觉得心里有点儿空。
瑜婧抵触这种感觉,但又忍不住。矛盾了几番,还是忍不住喊来婢女问了一声:“驸马的风寒还没好?”
“没有,这天气染了风寒本就容易反复,好得难免慢些。”婢女说着劝她,“公主别太担心了。”
“谁说我担心了?”瑜婧淡淡一睃,婢女噤了声。
但瑜婧再不承认自己担心,也确实是放不下心了。这个大冷天,风寒反反复复害得厉害了也是能要人命的。
她心思矛盾了一整日,末了一咬牙,决定捱到入夜时分等他睡了之后去看看。她去看一眼他到底怎么样就走,事后若他提起来,她也是不会认的。
于是亥时末刻时,瑜婧带着几个近前侍候的人往对街去了。
将驸马住处的大门敲开,她身边的人立刻将那边上下都交代好了,按她的意思吩咐不许说她来过。
而后自有小厮领她去驸马住的地方。这宅子不大,跨过两道院门后没走多远便道了,瑜婧踏进房门一瞧,只觉意外的简陋。
——其实也说不上真的“简陋”,只是她原本以为他是在这里好好置了个宅子,该讲究的都会讲究到。没想到这次凑合得很,只有必需的家具,旁的装饰约等于无。打隔断的多宝架上都几乎没摆东西,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房里没留下人,瑜婧带着人拐进东侧的卧房,见驸马伏案睡着。
她初时以为他是读着读着书睡着了,走近一看,才见他右手还半握着毛笔,笔尖落在臂下的宣纸上,墨迹洇开一块,并且还在继续蔓延。
瑜婧蹙蹙眉头。他这样趴着,她也看不出他到底气色如何。她一时便迟疑要不要直接把他叫起来?如果叫的话,他就知道她来过了;可如果不叫,她就白跑了一趟。
迟疑间瑜婧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侧首一看,发现房里的炭盆已几乎熄尽。
“就算是驸马不想房里留人,你们也记得瞧着些炭盆啊。”瑜婧锁眉低斥了下人两句,“他这本来就是风寒,再冻一冻不是好得更慢?”
那宦官不敢吭气儿,躬着身赶紧去换炭盆。端起间盆底与地面轻一蹭,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中驸马身形一颤。
“怎么…”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先循声看了看那边,再抬眼看见面前的人,顿时一滞,“公主…?”
瑜婧也一滞,倒是很快定住了心神,垂下眼帘一如既往地冷着脸。
“公主何时来的…”驸马有些局促不安,起身走上前时都没顾上礼数上的事,慌乱地一握她的手,又在回过神的刹那间立时松开,转而施了一揖。
“你…”瑜婧在那瞬间里已然察觉到他的手滚烫,心绪起伏几番,话还是软了下来,“你干什么这么睡。既然病着,就好好歇息。”
“是。”他声音稳稳的,又明显有些虚。应完之后见她久无下文,迟疑道,“公主找臣…何事?”
“…”瑜婧踟蹰着要不要扯个理由,但最终说了实话,“本宫就是来看看。”
她分明地看到他眼里顿时一片欣喜,欣喜到让她承受无力。
“…你别这么看着我。”瑜婧避开他的目光,“我不会待太久的,一会儿就走。”
话音落下,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在说“一会儿就走”而不是“我这就走”。
驸马显然也有点不适应现下的这种相处,打量了她半晌,不确信地询问:“那…臣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