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舅舅一家都在杭州,她到了京城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唯一可以放心信任的就是父亲了,可彭氏生下了孩子,父亲对她的疼爱也就会被分去一半,连这仅有的信任都不牢靠了,她可怎么办呢?

王蘅一想起这事,心情就不怎么好,连常妈妈冲她使眼色也没瞧见,眼见着王澜和彭氏甜甜蜜蜜的样子,王蘅在这儿可就不合适了。

常妈妈本想提醒她告辞,可没想到王蘅居然没看到,只得出声道:“大小姐不是说还有一篇功课没做完?”

王蘅顺着常妈妈的目光看到王澜和彭氏的那副样子,恍然大悟,有几分羞惭,也有几分气恼,赶忙起身告辞,王澜笑着应了,叮嘱常妈妈:“晚上风大,又是在船上,你们仔细服侍,别叫蘅儿着凉了。”又对王蘅道:“功课的事也不打紧,量力而行就罢了。”

王蘅明知道父亲是在关心她,可心里却忍不住有一股无名火蹿上来,忍不住道:“我知道我是女儿身,父亲不指着我支承门庭,也不在乎我功课如何,可我喜欢念书,我做功课并不是敷衍给谁看,父亲还是别管我了,等夫人生下嫡长子,父亲好好管教弟弟是正经。”

王蘅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了,连常妈妈都呆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捧着披风急急追了出去,王澜和彭氏也都是错愕,彭氏柔声道:“大小姐这是受委屈了?也怪我,整日躺在床上,没问外头的事,老爷还是快去瞧瞧吧。”

王澜连连点头,赶忙追了出去。

024.安抚

王蘅也没披上披风,就这么出去了,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忍不住趴在床上哭了起来,留在房间里的什锦和金玉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而常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见王蘅哭的那样,悄悄向什锦和金玉摆手,带着两个丫头退了出去——这位大小姐最是要面子,不喜欢别人看到她掉眼泪,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自一个人待着。

王蘅很伤心,也有一丝迷惘,离开了杭州,没有了舅舅和外祖母做她的后盾,她渐渐变得没有安全感,父亲虽然疼爱她,可到底不比小时候,如今她大了,要避嫌了,每日见到父亲的次数有限,更不能肆无忌惮的抱着父亲撒娇耍赖。

看着彭氏有孕,父亲的心一日日被拉拢过去,她连句抱怨的资格都没有,这种不安和迷惘一日日积压在心底,再加上今日父亲训斥王芹,给她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这才爆发出来。

她害怕,也忧虑,她怕彭氏生下嫡子,根基稳固后,就不会顾忌她是大小姐,到时候在父亲跟前挑拨,三言两语,王芹的今天便是她明日的下场!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舅舅和外祖母不在身边,她又找谁去依靠呢?

若是没退亲以前,她即将出嫁了,彭氏有孕只会让她觉得高兴,她甚至会期盼彭氏生下嫡子来打压王芹和罗姨娘,因为她已经出嫁了,已经有丈夫和婆家做依靠了,而如今她没了亲事,就没有了退路,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因为这说不定就影响了她的终身和未来。

如今,彭氏有孕,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威胁!

王澜站在房门口,看着王蘅哭的哽咽难耐,小小的身躯趴在床上,不住的颤抖,心中也是五味俱全,从王蘅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来,这个女儿只怕是因为彭氏有孕而不高兴。

也怪他疏忽了,见女儿聪明大方,在与陈思泉退亲的事上又表现的豁达大度,便把她当成了大人一样,觉得她能理解自己因彭氏有孕而生出的喜悦之情。

可再怎么成熟懂事,她也只有十五岁罢了,又是头一次离开故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身边的罗姨娘是她的对头,彭氏也是个陌生人,唯一可以依靠的父亲也不能每日亲近,如此伤心也是难免的。

王澜心中涌出一阵阵的内疚,才刚他进来时常妈妈悄悄冲他摆手,他便没有进去,反而坐到了王蘅的书桌前翻看她的功课。

从功课来看,王澜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十分聪慧,甚至连那些议论时事朝政的文章都写得漂亮极了,许多观点也十分新颖独特,足可见她是真的喜欢念书。

王澜心中暗暗称赞,耳朵却支楞起来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里面的哭声渐消,这才起身推门进去。

果然,一听到动静,王蘅立刻不哭了,看到是王澜,擦了眼泪坐在一旁,抿着嘴只是不说话。

王澜坐到她身边,细细的瞧了她红肿的眼睛,道:“瞧,这一哭,眼睛都红了,你若是有什么不舒坦,告诉爹爹,爹爹自会替你做主,何苦自己躲起来哭?”

王蘅嘴硬,犹自道:“并没有什么事,女儿只是想起母亲觉得伤心罢了。”

王澜含笑道:“好好地,怎么想起你母亲来了?是不是担心你继母生下弟弟妹妹,我就不疼你了?”

王蘅不说话,低着头揪帕子上的线头。

王澜笑着把她揽到怀里,拍拍她的肩头:“真是个傻孩子,别说她生下一个两个,哪怕是十个八个孩子,你永远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你可是咱们王家的大小姐呢,谁敢小瞧了你?你看我对你继母好,你就害怕了?爹爹告诉你,咱们是父女,血脉至亲,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砍断的,可爹爹与她却是夫妻之情,这两种感情不一样,你如今小,还不懂得,等嫁了人就明白了,她再好,在爹爹心里也比不上我闺女啊。”

王蘅忍不住破涕为笑,看父亲把自己当成孩子一样哄,觉得有点难为情,可她不得不承认,父亲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的确让她烦躁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既然父亲在乎她,安慰她,她也断不会让父亲觉得为难,遂大大方方道:“是我小性儿,让爹爹担心了,爹爹别理我,我一会就好了,夫人身体不舒服,您还是回去陪她吧,一定要让夫人给我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妹妹。”

王澜笑起来,道:“才刚哭的那样,这会又要赶爹爹回去了,爹爹陪你说说话,夫人那边不打紧。”说着扬声喊常妈妈上茶。

外边常妈妈一直听着呢,笑着眉不见眼的,带着什锦和金玉上了茶水点心,又说去做点宵夜,对王澜和王蘅能坐在一起联络联络父女感情她是很乐见的。

王蘅一面不好意思,一面也高兴,遂请了王澜坐下,王澜也没多客套,坐在王蘅卧室内的小桌子前,打量整个房间,虽然船舱简陋,但经过常妈妈和赵妈妈的细心布置,已经很不错了,像个大家小姐的绣房,但和王蘅在杭州老宅的闺房相比,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澜笑道:“如今咱们这么些人到京城去,那宅子只怕不够住,暂且先挤一挤,爹爹回京后立马让人打听着买一座大些的新宅子,京城的院子宽阔,千金小姐们都住院子,不住绣楼,你若是不习惯,爹爹让人按着碧水阁给你盖一座小楼也使得。”

王蘅抿着嘴笑,一面给王澜奉茶一面道:“何必这么麻烦,女儿也不是多么讲究的人,住院子也挺好,挺新鲜的,只是爹爹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若是频繁的换宅子,会不会让御史攻讦呢?我们住的窄些无妨,只怕给爹爹添麻烦。”

王澜哈哈大笑起来:“正如你所说,爹爹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那些御史可没这么小鼻子小眼的盯着一个员外郎查,他们整天弹劾的都是那些侯府公卿啊,公主驸马啊,朝中重臣啊之类的,更何况咱们王家是商户出身,是众所周知的有钱,咱们花自己挣来的钱难道也是错?”

王蘅笑道:“只要不给爹爹添麻烦就成,只是爹爹说的这些女儿还真没听说过呢?真有弹劾公主驸马的么?”

王澜一面也是闲谈,一面也是想让王蘅高兴,遂道:“可不是,当今圣上有一位堂姐,便是福顺长公主,她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去年她纵容门下的奴才踏马伤人,却仗着是皇亲国戚意图赔几个钱完事,顺天府的人也不敢管,结果就有一个刚正不阿的刘御史,一连半个月上折子弹劾福顺长公主,直到皇上下令训斥长公主,并罚了她一年的俸禄才罢。”

王蘅摇头道:“这位刘御史固然为别人伸冤,可他自己只怕就此得罪了这位长公主,其实何必呢,即便皇上斥责了长公主,也不过是罚了一年的俸禄,这在长公主眼里又值什么?有这些银子,倒不如赔给那户人家,如今钱没要到,反而得罪了长公主,刘御史纵然得了刚正不阿的清名,可不管是长公主还是那个被马踏伤的人,只怕都不会感激他吧。”

王澜倒是不妨王蘅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时怔住了,半天才道:“如果纵容长公主如此,读书人的气节又何在呢?”

王蘅认真道:“圣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可见要先吃饱了饭才论读书明理的,如果宁愿饿死也要维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那就太傻了,生命只有一次,更何况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做到御史这个位子,有多么的不容易啊,何不好好珍惜,将来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呢?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韩信且能受胯下之辱呢,刘御史这么做固然让别人称赞他,可也只是一个好名声罢了,如果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四周都是敌人,那要好名声做什么?更何况只是伤了人,而不是恶意的杀人,是,福顺长公主有些骄纵,可刘御史也不免有沽名钓誉之嫌。”

王澜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道:“蘅儿记得,以后这些话切莫在人前说。”

王蘅笑道:“也是对着爹爹,女儿能一舒心怀,若是在外头,自然不会如此狂妄。”

王澜叹道:“把你当成孩子,你又比一般的大人还懂事知理,把你当成大人,你又确确实实是个孩子,真是…”

王蘅笑了笑,道:“女儿读书只是为了自娱自乐,不是为了什么才女的名声,女儿的心愿很小,只希望爹爹疼爱我,舅舅和外祖母疼爱我,和表哥表姐妹快快乐乐的相处,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再生一双儿女,这辈子就足够了。”

王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真是不害臊!”

王蘅笑了笑,脸色微红,低着头不说话,王澜虽然笑,却也不得不承认王蘅的愿望很切合实际,知足常乐,王蘅有这样的心态,这日子不愁过不好!

025.京城

王澜心里为女儿感到自豪和骄傲,看常妈妈送上来的几碟子杭州小菜新鲜可口,便动了两筷子,和王蘅闲话几句,偶然间瞥到了王蘅梳妆台下的藤编小箱子露出一两本书,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爱书,连箱子里都放着书,是什么书?拿来给我瞧瞧,怎么不摆在架子上?”

王蘅本来不以为意,可一见王澜说的是那些自己素日看得传奇话本,顿时脸色一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是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知道她私自看那些闲书,父亲会是什么反应?大发雷霆?甚至厌恶?

王蘅支支吾吾的不敢去拿,反倒是不知情的常妈妈一见王澜指了,她虽然不知道那藤编小箱子里是什么书,但见王澜和王蘅父女说的高兴,便把那箱子捧了来。

偏偏王蘅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敢说什么不叫王澜看的话,只得眼睁睁瞧着王澜掀开了箱子,拿起最上头的一本书细细的翻看起来。

王蘅捂住了脸,不敢去看王澜的脸色,面上虽然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紧张又害怕,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出乎王蘅的意料,王澜并没有生气,只是先叫常妈妈退下,继而笑了起来:“这些书是咏儿给你找来的吧?”

王蘅难得的嗫嚅道:“不是的…”她可不想把二表哥供出来。

王澜笑道:“这些讲江湖义气的小说不是他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你亲自跑到书肆里买回来的?”

抬头见王蘅怯怯的,不由笑道:“别害怕,爹爹不会为这个骂你,爹爹年轻的时候也看这些书,你娘也看,不过看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那些书还都是我买了送给她呢,不然她一个深闺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书呢?”

这可是王蘅始料不及的,有些讶异,呆呆的看着王澜,王澜却像是回忆起来以往美好的事,嘴角噙着笑:“以前你外祖母管得严,我也不经常见你母亲的面儿,后来订了亲,倒是见得次数多了,都说这些书害人,可哪有书害人的?不过是一些人自己管不住自己,拿着书做借口罢了,你喜欢看这些我也不说什么,只是一来不要移了性情,这书中的事不过是一些闲人杜撰出来满足自己不得实现的想法的,你瞧个热闹就罢了,若是认真,可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二来,也切莫让人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爹这么明白事理,被人抓住了祸害你的名声,总归不是好事。”

王蘅呆愣愣的点点头,想了想解释道:“女儿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并没有当真,女儿平时读正经书的时候多些,功课也没落下,不过是累了烦了读着解闷罢了。”

王澜点头:“爹爹相信你,我看常妈妈也不知道这事的样子,足见你素日里是小心翼翼的,以后也小心着,别叫人家知道。”

王蘅使劲点头,对王澜的观感又刷新了,觉得自己的爹实在是明白事理,就是看在这一点,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要善解人意才是啊。

经过这次难得的王蘅发脾气,不管是王澜还是彭氏都对她改观了许多,王澜对她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关心爱护,也给她讲一些外头的事。

王蘅听得津津有味,和父亲的话题多了,距离也更近了,而彭氏对她也越发的客气,照顾的更加周到,隔上两天就要派彭妈妈去请安,问是不是缺什么东西,是不是哪儿不舒坦了,事无巨细的都要过问。

王蘅看在王澜的面子上对彭氏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你敬着我,我也敬着你,大家和和气气的,自然就不觉得日子难过。

再加上罗姨娘一直绞尽脑汁的督促王芹读书,想让他讨王澜的喜欢,出来的时候也少了,让彭氏和王蘅都舒心不少。

三月初,王澜一行人的船停在了通州码头,王澜的师兄谢疏放带着儿子谢周成亲自来码头迎接。

谢疏放的父亲谢瑞庭是个颇有名气的大儒,年轻时候在江南游学传道,做了尚是王家大少爷王澜的启蒙恩师,因为有王家的资助,谢瑞庭也得以不停地去参加科举,终于在四十岁的时候中了进士,属于大器晚成。

许是谢瑞庭年轻时候经历了许多磨难,为人也变得圆滑,他为官后倒是平步青云,先是在翰林院任小小的编修,继而又从编修升为待召,又花了三年的功夫从侍讲升为侍讲学士,后来又从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升为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因为在国子监任了三年的祭酒,让他有了不少学生,也有了不少人脉,接下来的升迁就成了理所当然和意料之中。

再加上谢瑞庭家风严谨,他一个人终身只娶了一个老婆,便是谢老夫人,对于唯一的儿子谢疏放也不许他纳妾,虽然家境贫寒,却经常资助一些学子求学,所以在士林中的名声非常好。

他去世前八个月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只可惜,做了八个月的礼部尚书就因病去世了。

人走茶凉,谢瑞庭一死,原本要升迁的谢疏放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告假在家服丧守孝,如今算是白身一个,而谢瑞庭的孙儿谢周成,也只得放弃科举,继续在书院读书。

王澜能调任京城,谢瑞庭和谢疏放出了不少力,在官场上,谢家和王家就是被绑在一起的,再加上两家的关系也实在是好,因此王澜回京,谢疏放才会带着儿子前来迎接。

因为是通家之好,家中女眷也都是见得的,遂王澜正式的向谢疏放及谢周成介绍自己的一子一女,王芹也就罢了,王蘅可是王澜口头心里一刻不忘的嫡长女,王家的大小姐。

如今一见面,谢疏放一看是个容貌出众的孩子,又懂规矩,想起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心中十分喜欢,便把随身多年的一块玉佩给了王蘅做见面礼,王蘅谢了,又和谢周成彼此行了礼,问了好。

谢周成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罢了,因为家规森严,很少见到同龄的女孩子,遂一见王蘅便有些拘谨,而王蘅看他举止斯文,觉得不是那等可厌的,也就当成邻家哥哥一般对待。

周旭和王澜同行,也特地拜见了谢疏放和谢周成,倒是他和同龄的谢周成有话说。

一行人换了马车往京城去,周旭回到了家乡,自然高兴,而彭氏也十分欣喜,并不像在船上那样不舒坦,反倒是罗姨娘和王蘅,长时间的坐马车,觉得一路颠簸,有些不适应。

走了大半天,车队才到了京城,周旭归心似箭,王澜便让他先回家,周旭也应允了,说改日再登门拜访,谢疏放和谢周成则把王澜一行人送回了家。

到了京城,便是彭氏的天下,因为王澜一早派了人提前回来打扫收拾,倒也不愁没地方安置,这宅子只有三进,要比起王家老宅,自然十分窄小,可在京城来说,已经不错了。

寻常一家子十几口都挤着住了,王澜这一妻一妾,一儿一女,不怕住不下,他虽有买新宅子的主意,可听了王蘅那一番话也觉得有道理,便想着暂且先挤一挤,等实在住不下再说。

宅子三进,头一进算是外院,除了待客并不住人,而内院的两进,除了正院被王澜和彭氏住了,其余的都空着,遂安排王蘅住在了正院后头的三间罩房,罗姨娘和王芹则住在正院旁边的小跨院。

这两处地方自然都不比正院宽敞,但屋子都是修葺过,也是崭新的,王蘅虽然觉得有些逼仄,可也没有叫苦,只吩咐常妈妈和赵妈妈赶紧把行李收拾了,免得晚上睡觉都腾不开地方。

罗姨娘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院子小,离得近,稍微有一点响动就都能听到,王蘅站在院子里就听到前头罗姨娘的叫嚷声:“…欺负谁没银子不成,拿这些东西来糊弄人,呸,我也不稀罕。”又骂身边服侍的:“拿着银子去寻城里打家具的,给我换成一水的黄花梨…”

王蘅抿嘴一笑,看把罗姨娘狂的,这是在京城,遍地都是王公贵族,虽说王家在杭州可以横着走,可在这儿却不同,连她都要步步小心,罗姨娘却这么肆无忌惮,估计又要被父亲骂了。

026.做客

罗姨娘还当自己是那个无人管束的管家姨娘么?如今到了京城,到了彭氏的地方,管家的事罗姨娘别想碰了,她也只是个姨娘罢了!

王蘅暗暗的笑,不多时果然听到罗姨娘那边乱了一阵子,接着便寂静下来。

王蘅转身回了屋,这后罩房虽然窄小,但好歹有三间屋子,按着以往的习惯,一是起居室,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什锦,金玉和珊瑚这几个丫头都是能干的,分头做事,不多时便整理出一个样子来。

按着王蘅的习惯,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桌上也是她惯用的文房四宝,待客的茶具,百宝阁上的摆设,卧房里精致华贵的绣床和窗下王蘅睡惯了的紫檀木的美人榻,都已经摆放好了。

唯一让王蘅觉得新鲜和奇怪的便是书房里窗下的火炕,她试着爬上去,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以后冬天和几个丫头挤在这上头打牌,肯定又暖和又热闹。

这边有条不紊的忙着,彭妈妈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了:“大小姐,夫人说,大小姐初来乍到,对京城的风土人情不免陌生,家常过日子也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就指了两个伶俐的丫头来服侍您。”

王蘅瞧了,十二三岁的年纪,虽然一脸稚气,却很是规矩,便道:“替我多谢夫人美意,等我收拾好了,便去向夫人请安道谢。”

彭妈妈见王蘅和气,也是笑眯眯的,她也忙着呢,就赶着回去了,留下王蘅问两个丫头:“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做什么的?”其中较瘦小的丫头率先道:“奴婢叫小燕,以前在茶水房当差。”

另一个道:“奴婢莺儿,以前在夫人院子里侍弄花草。”

王蘅道:“瞧着倒是机灵懂事,只是我不喜欢你们的名字,以后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再不许提以前的主子怎么样怎么样,以后凡事都要按着我的规矩来才成,以后小燕改名叫珍珠,莺儿就叫碧玉吧。”

珍珠和碧玉应了,又给王蘅磕了头,交给什锦带下去教规矩去了。

到了傍晚,王蘅带着什锦去给彭氏请安,王澜在前院招呼谢家父子,因此内院只有彭氏并王蘅两个吃饭,罗姨娘没来请安,彭氏也没追究,倒是兴致很高,吩咐厨房做了一些京城的名菜,让王蘅试一试北方菜的口味。

王蘅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虽然更喜欢吃口味偏淡的江南菜,可对于北方一些口味较重的菜,倒也不讨厌,彭氏笑道:“以后在自己家,凡事都不要客气,有什么就说,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咱们就尽可能的按着南边的规矩来,若是出门做客,只怕就只能将就了。”

又说了明日要去谢家拜访的事,道:“谢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鲜艳些,但是如今他们家正在守孝,咱们敬着先人,就打扮的素净些,带上常妈妈,再带一个丫头,也就够了,谢家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姐,你们应该有话说。”

王蘅一一应了,回去后便把明日做客的衣裳准备了,湖水绿的褙子,象牙白的裙子,本就是春天,衣裳也较为单薄,再配上一套珍珠头面,倒跟外头刚抽芽的柳条一样鲜嫩好看。

许是离开了家乡,又许是在船上呆久了,王蘅睡得并不好,和躺在旁边榻上值夜的什锦说了半夜的话,到天明才勉强睡着,第二日起来,脸上却没有憔悴之色,到底是年轻,底子好,看上去照旧明媚鲜艳,王蘅细细的装扮了,去给王澜及彭氏请安。

没想到罗姨娘和王芹一早到了,正对着王澜诉苦呢,说如何的不习惯,王澜看着王蘅进来,便笑吟吟的看向了王蘅:“蘅儿可觉得不习惯?”

王蘅笑道:“还好,有些不习惯,但是女儿觉得很新鲜,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王澜点头笑道:“其实我当年到陕西做官,也不适应,后来就觉得,各地各地的风土人情,慢慢的就习惯了。”又叫罗姨娘暂且忍耐些,实在忍受不了再说,语气十分温和。

等一家人用了早饭,王澜带着王芹,彭氏带着王蘅出发去谢家做客,罗姨娘是没资格出门做客的,只很是不服气的把王澜一行人送到了垂花门。

王家和谢家离得并不远,坐马车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直接从偏门驶进了谢家内宅,因此王蘅一下马车便看到亲自前来迎接的谢夫人和谢小姐。

谢夫人一脸温婉的笑容,很是和气,谢小姐和王蘅差不多大,和谢夫人长得有些相像,是个秀丽佳人,许是因为守孝的缘故,两个人穿的有些素净,但对待彭氏和王蘅却十分热情周到,谢夫人拉着彭氏说话,谢小姐则走到王蘅面前道:“这就是王妹妹吧?我叫文成。”

王蘅笑着行了礼:“原来是文成姐姐,妹妹有礼了。”

谢文成扶住了王蘅,挽着她的胳膊,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跟在谢夫人和彭氏后头往里走。

一路上谢文成向王蘅指点谢家宅院的景色,谢家的宅子比王家的宽敞许多,景致也很是不错,比较惹眼的是花园里的几十盆兰花,谢文成笑道:“我喜欢养兰花,这些花都是父亲和哥哥替我搜寻来的,难登大雅之堂,妹妹可别笑话。”

王蘅不是那等喜欢侍弄花草的,但她也知道养兰花最是费钱,谢家能允许谢文成有这个爱好,足见其家底应该是不薄的,便笑道:“妹妹是个粗人,不懂兰花,不过我瞧着都很好看,还是姐姐有本事。”

谢文成笑道:“这都是雕虫小技罢了,妹妹在家喜欢做什么?”

王蘅想了想道:“得了闲看书练字,也不算什么爱好。”

其实王蘅在家更多的时候是在看账本打算盘,不过她没好意思说,再者说,除了看闲书,她也真是没什么特殊的爱好。

谢文成善解人意的不再追问,道:“我得了闲也是看书练字,咱们女儿家虽说不用考科举做官,不过也是要读书明理的。”

一行人到了谢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彭氏和王蘅上前行礼拜见,谢老夫人赶忙让人把彭氏搀了起来:“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讲这些虚礼。”又笑眯眯的看着王蘅:“这就是观涛常提起的蘅丫头吧?长得可真俊,上前我瞧瞧。”

谢老夫人容貌倒也平常,因为常年烧香拜佛的缘故,身上有一股檀香味,笑起来倒是十分和气慈祥。

王蘅落落大方的上前,任由谢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细细打量,谢老夫人一边夸一边把手上的一个镯子褪了下来给王蘅做见面礼,王蘅也接过来谢了,又拜见了谢夫人,谢夫人也给了一对荷包做见面礼。

两边行礼后便坐定了,丫头们上茶点,谢文成是个很周到的主人,不停地找话题和王蘅说话,又把她拉到自己的屋子去,免得坐在那儿听谢老夫人和彭氏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谢文成的院子布置的也十分雅致,堂上挂着的是水墨画,所用的茶具上绘着的也是水墨图,书架上也垒着一摞摞的书,整个房间的书卷味很浓。

谢文成笑道:“你刚来京城,肯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不过过阵子你就会适应了,到时候咱们常来常往的,也能作伴,说起来,我因为守孝的缘故,已经有许久没出门了,如今多了个妹妹,我心里很高兴呢。”

王蘅笑道:“那就说定了,以后妹妹常常登门,姐姐可别嫌烦。”

谢文成笑道:“怎么会,欢迎都来不及呢。”

两个人一个温婉和气,一个不拘小节,很快就无话不谈了,这也是王蘅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说真心话,她觉得谢文成不赖,是个可以做朋友的。

在杭州的时候,王蘅的小姐妹主要是王家族人的女儿或者是齐家姐妹那个小圈子里的,大都是盐商家里的千金,富商家里的小姐,大家都是商户出身,倒也没有谁瞧不起谁,唯一的一个蒋明珠,虽然是知府千金,可因为继母不慈,她日子不好过,大家更多的是报以同情。

想起已经远隔千里的那些朋友,王蘅的心情有些低落,半下午的时候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去给彭氏请安,正好遇见了周家派人请安问好的两个婆子。

原来是周旭的母亲,永安侯世子夫人为了感谢王澜一路上对周旭的照顾,特意派人来送东西,还下了帖子请彭氏登门做客。

那两个婆子一个姓岳,一个姓周,都是出身侯府,很是懂规矩,见了王蘅过来,得知王蘅的身份赶忙行礼,道:“我们家也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到时候请王小姐一起去,说说笑笑的,也有个伴儿。”

彭氏笑道:“多谢世子夫人的美意,热情相邀,原不该推辞的,只是我们才到京城,蓬头垢面的,也不敢去打扰,更何况我们家老爷也没有去府上拜访,我们贸然登门太失礼了。”

027.邀请

岳妈妈笑道:“夫人太客气了,齐老爷收留了我们家五少爷,我们家夫人感激不尽,若不是觉得不合规矩,今天就要亲自过来了,请夫人过去,不过是大家热闹热闹的意思,也想借这个机会向夫人道谢。”

彭氏没得王澜的话,自然不敢应邀,只得打太极道:“这都是我们家舅老爷和舅夫人的功劳,我也不敢自专,世子夫人太客气了。”

一直没说话的王蘅起身道:“夫人,既然世子夫人热情相邀,我们若是不去也不好,不如就应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