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谢了,这样挺好的。」稍嫌粗鲁的,耿小梅拒绝了男孩的帮手,不久她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动作太不礼貌,于是抱歉的解释,「这个孩子比较怕生…」

看到大仔点点头,表示他并不介意后,耿小梅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孩子,她从座位底下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团东西,拿出一条快要完成的围巾,开始轻轻梳理围巾的穗子。

「阿姨你怎么这个时候戴围巾呀?」大仔不解的问着,季节不对啊,现在远远不是戴围巾的时节。

「不是我戴,这是我刚刚织好要送人的,虽然早了点,不过我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想要趁眼睛还没有完全花掉之前弄好…」耿小梅还是笑着,她手上的围巾已经基本成型了,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大仔你多大?」耿小梅忽然发问。

「不到二十,怎么了?」

「不到二十啊…我要送围巾的那孩子也约莫是这个年纪,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红色么?」说到这儿,耿小梅淡 淡笑了,「虽然我觉得红色男孩子用女孩子用都可以,但还是想要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呵呵,阿姨你想太多了啦,我觉得红色很好啊!不过…阿姨你难道不知道你送围巾对象的性别?」

「嗯,所以才选了这个颜色…」

「啊,是朋友的孩子么?没见过啊…」大仔先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又摸了摸耿小梅正在编织的围巾。

手工编织的围巾粗糙却淳朴,耿小梅织的花样并不摩登,不过看起来简单大方,用的是极好的羊毛线,摸起来手感非常好。

「没问题的,那人一定会喜欢的。」大仔松开手,笑着对耿小梅道,「能收到礼物本来就让人兴奋不是吗?要是有人送我手工围巾的话,我绝对会乐翻天。」

「你妈妈没有给你织过…」问题只问了一半,耿小梅忽然想到大仔是孤儿,于是急忙收口。

「呵呵,没有关系的。不过阿姨你也是的,怎么选了这样一趟夜车呢?带着孩子会很累的…」似乎不愿让自己的事情影 响到别人的情绪,大仔笑着转移了话题。

虽然是孤儿,不过他倒真是一名性情开朗的年轻人,从他打着哈欠也不忘随时插话这点,看的出来这个少年非常喜欢聊天。

「我这十七年每年都来坐这班车,谁知它今年改时间了…」耿小梅低声说着,将棒针从完成的围巾中抽出来。

她的话引起了在座人的注意。

「每年么?有什么特殊意义?」

「…嗯,有的…」说到这里,耿小梅呆了呆,手中的动作停了,半晌,她将围巾塞入自己一直放在座位下的包内,站起身来,「我…去下厕所。」

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拎着一个大包,耿小梅对几人点了点头随即向前方走去。过道比较狭窄,她走得有点吃力,手里的包不时碰到旁边的座位,可是怀里的孩子却被她护得好好的,直到她拉开厕所门进去。

大仔看着耿小梅的背影,咂了咂舌,「女人真是麻烦,去哪里都拎着包。」 他注意到耿小梅每次去厕所都带着那个大包。

「一定是值钱的东西…」大仔自言自语的说着,猛地头上挨了一记。

「你们男人不会懂啦,女人的包是一定要随身携带的,里面秘密很多哩。」郭小琳敲着大仔的头,故作神秘的嘘了嘘。

「对哦,你的包也是随身携带的,有什么秘密啊?」大仔凑趣的追问。

「哼!告诉你就不是秘密啦!」郭小琳笑了笑,拎起自己身边的包,也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大仔若有所思。

「大仔,你…没有票就上来了是吧?」耿小梅走了,郭小琳走了,那个员警和少年又一直没有回来,原本热闹的座位一下子就剩下了严守春和大仔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严守春忽然向大仔搭话。

当时查票的时候严守春就注意到,这节车厢上唯一没有票的就是大仔,没有买到票的大仔是趁乱上的车,打算上车之后再补票。自己那时候已经吓傻了,似乎是给他补了一张票,不过他却嫌麻烦没有到指定座位去。

「啊?大叔,你不会突然又变成查票员了吧?拜托,我都补好票啦!」抓着头发,大仔求饶似的对着严守春拜了拜,丝毫没有理解严守春心里真实的顾虑。

他是这节车厢自己以外,唯一没有十五车厢车票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他也是和自己一样,无意识踏进这个地方的倒楣鬼么?

「大仔,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说过觉得这节车厢诡异吧?」不断的抠着自己的手掌,严守春实在忍不住了,他想找一个人倾诉,他想证明恐惧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而是真正现实的存在!

大仔有点诧异的看了看他,「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地方让人浑身不舒服…」

四处张望了一下,大仔抓了抓头,「你这话让我浑身毛毛的啦,怎么搞的,大家怎么一去都不回来啦?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严守春脸上的肌肉又微微抖了抖。

「老实说…我觉得那个女人很古怪…」摸着下巴,严守春忽然道。

他的话引起了大仔的兴趣,「你说郭小琳?她怎么啦?」

「不,我说的不是郭小琳,而是耿小梅…你…有看到过她那孩子的长相么?」

大仔楞了楞,然后一脸认真的思考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我还真的没有见过那孩子的长相。」

大仔的回答加深了严守春长久的隐忧,像是想到了什么,严守春怔怔的看向远方——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我一次也没有见过那孩子的脸。」

严守春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到最后他看向对面的少年,看到对方也打了一个寒颤。

自从发觉这个车厢是十五车厢的瞬间起,严守春一直都在害怕。虽然勉强配合周围的人在说笑,但是他心里一直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一个什么地方;这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车厢,这种地方的乘客,真的是「人」么?

心里有了这个认识,严守春就比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警醒,他注意着周围人的任何风吹草动。

那个冷硬的员警让他害怕,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让他害怕,那个主动和自己攀谈的郭小琳让他害怕!忽然想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人里最让他觉得害怕的,却是斜对面的耿小梅…和她的孩子。

「嗯,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她的孙子,她说那是她自己孩子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她不是五十多了么?按照她的年龄说,有这样一个婴儿实在有点勉强。」像是附和严守春的话,大仔也忽然想起了关于耿小梅种种异于常人的地方。

「郭小琳不是好几次想要抱抱她的孩子吗?可是那个耿小梅一直不让,是老来得子的溺爱么?现在想想也说不过去…」大仔说着,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很明显,严守春的话引起了这个年轻人的恐惧感。

两人对看一眼,觉得更冷了。

大仔说的一点也没错,耿小梅这个女人看起来虽然温和,可是对于她孩子的保护却非常的偏执,生怕怀里的孩子被窗外有些凉的夜风吹到,她把孩子包裹的严实。不让别人摸更不让别人抱,让旁人觉得她对孩子委实有些过分宠爱。

那孩子似乎非常容易受到惊吓,有大声响就大哭起来,哭声刺耳,听久了让人觉得麻木而机械,如果不是耿小梅亲切的性格,旁人怕是早就斥责开来。

耿小梅提到的那个「十七」,尤其让严守春心头一颤。

原本刻意遗忘的数字如今被重新提起,让人格外胆战心惊。

「那件事」距离现在正好十七周年满,严守春忽然想起来,今天正是「那件事」的十七周年纪念!

十七年前的事情对于严守春来说,是他一辈子不能忘记的、终生的梦魇。他这辈子就做过那一次坏事,然而就那一件事让他的后半生,生活在深渊。

只是想要发一笔横财而已,是那个人自己不好,让他抢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反抗?他又不知道那个人身体那么的脆弱,稍微碰一下就倒下了…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人。

在他心里那个人是自己死掉的,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想逃走就好,可是谁知道会惹上员警、会惹上火车、会惹上爆炸?

这次错事的后果是严守春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的:自己生平的唯一一件坏事,那场事故中一共死掉了四个人,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数字,那是他看报纸看来的。

可是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错,他一个人也没有杀…那个人是他自己死掉的,人质是那个员警杀掉的,那个老头子是自己把脑袋探出车窗,被车子的碎片砍掉的,还有那个员警…天知道!是他自己躺在铁轨上自杀的!

老天爷一定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所以最后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自己没有错!

事情应该在十七年前就结束的,怎么如今却…

手指焦躁的敲着膝盖,严守春的脸色变得阴沉,盯着大仔脚下沉吟了半晌之后,严守春对大仔轻轻勾了勾手指。

「大仔,我需要你的帮助…」

十分钟后,耿小梅和郭小琳前后返回,和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沐紫以及武铁飞。

「我说这两个人消失到哪里了,原来是在吸烟区聊天,坐了太久忍不住就和他们一起站了一会儿。」

伸了个懒腰,郭小琳坐下的同时,将自己的包习惯性的塞到座位底下,推包进去的时候感到皮包比平时更早到头,不过想想可能是自己对面的耿小梅将行李推深了的缘故,所以郭小琳并没有太在意。

「对了,严守春呢?」重新跪在椅子上、扒住椅背准备继续和大家聊天的郭小琳,发现自己斜对面的严守春不见了。

「啊?他呀…大概是去巡车去了吧?」大仔的声音里有一点惊慌,不过郭小琳并没有在意。

「这样喔…其实也对呀,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他很奇怪呢,他不是乘务员么?可是一直都坐在这里和我们聊天,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么?」手指点着下唇,郭小琳耸了耸肩,「我还一度想过,他是不是假扮成乘务员的样子过来做坏事的…呵呵!」

郭小琳咯咯笑着,她前面的大仔附和着,有点僵硬。

「你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大仔说着,却看到对面的武铁飞皱了皱眉头。

「那个人…确实有点奇怪。」

「啊?」最先起头的郭小琳居然是最惊讶的。

「他不像火车上的乘务员。」

「会么?」大仔睁大了眼睛。

「刚才…这辆火车不是停了一次么?」武铁飞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表,「那个时候是三点三十八分,停靠的时间很奇怪,所以我问他这是不是广林站,他当时想也不想就点头,这点让我非常奇怪。」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你问过。」郭小琳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了,那时候我、大仔和小梅阿姨正聊天。那一站好像没什么人下车么…」

「…是压根不该有人下车。」眼珠转了转,武铁飞冷笑,「广林站十五年前就闭站了。」

「什么!」众人嘴里发出的是异口同声的惊讶!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大仔额头冒出了点点冷汗,有些不安的动着自己的脚,视线时不时的向自己的脚下看去。

「我十七年前是广林站的车站员警。」

「啊?」这一次惊讶的却是耿小梅。

「十七年前广林站发生了一起大事故,那之后那条线路就老出事,再后来就闭站了。」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说着,武铁飞细长的眼睛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这几个人都有古怪的地方。

员警的直觉,武铁飞从一开始就无法不注意到。

先是那个严守春,其实不只是不知道车站名称这一点让人起疑,还有就是他的衣着,武铁飞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喜欢透过对方衣着上的细节,来猜测对方的生活习惯。

比如一个人的裤兜如果磨损严重,代表他有揣兜的习惯,或者说明那是那个人习惯性放置常用物品的地方,如果对方是犯 人,他就要小心对方从那个口袋里掏出枪来。

同理可得,如果一个人的裤子裤脚磨损很严重,那是裤长超过主人腿长,裤脚长期着地磨损的表现,可是当严守春站起来 的时候,武铁飞却注意到他穿的裤子很合适,裤脚非但没有着地,如果坐下来的时候,裤腿甚至还会稍嫌短小。

有磨损就说明经常穿,可是磨损条件不符合却只能说明…那不是他的制服?

其次是郭小琳,作为一名乘客,她的热络有点不自然,她久去未归的同伴也不自然,而且…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情,可是那件小事情却让武铁飞觉得不自然,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为了方便等候的人知道厕所内有没有人,火车上的厕所和外面的厕所一样,进入的人只要一上锁,外面的锁就会变成红色,可是郭小琳却在没有人的厕所门前等了半天,然后去了旁边一间厕所。

只是一件小事情,可是不知为什么武铁飞就是觉得这个女人越发可疑,事后武铁飞甚至还亲自去了厕所一趟,心里越发的感到异常。

因为他在厕所里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他进入厕所是在耿小梅使用后,耿小梅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实际上也可能就是一名普通的中年妇女,武铁飞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她,而是始于他问严守春那个车站的问题时,他发现所有人里面只有耿小梅的神色变了变。

她知道那个车站的事情!

这是武铁飞看到她表情后的第一个想法。明明知道却不说,还有她的那个孩子以及随身片刻不离的包…

武铁飞甚至怀疑过,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是炸弹!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近年来恐怖主义猖獗,前段时间,还曾发生过夫妻不惜牺牲自己的婴儿,充当人体炸弹登上飞机的骇人新闻。

厕所里发现的东西让武铁飞更加困惑——他发现了焚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