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渊点头:“好,谢谢。”

然而这个点的酒店也没有空房了,袁渊最后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麦当劳,进去买了份套餐,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他此刻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然而脑子还是木木的,点单的时候给了钱转身就走,连套餐和找零都没拿,还是被服务员叫回去的。

窗外一片寂寥,连路灯都阑珊起来。晚饭没有吃,套餐摆在面前,没有任何胃口,他一口也没尝,任由它慢慢地变凉,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小声地惊呼起来:“下雪了!”

袁渊机械地扭头去看窗外,白色细小的雪花在风中飞旋着,有些被吹到了窗玻璃上,很快又被弹了开去,了无痕迹。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袁渊盼了很久,然而却在他离开的时候才到,注定没有缘分。

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宁秀吴打过来的,就在袁渊犹豫着接不接的时候,屏幕黑了,它没电自动关机了。电源线不知道塞在哪里了,他也懒得去找,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要离开北京了。

宁秀吴简直要抓狂了,顾予任的电话没人接,袁渊的电话已关机,两个人都联系不上,这两人到底怎么了,真叫人担心。她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去顾予任家看一看。

今天顾予任知道电影审查跟钱一君有关之后就很不高兴,他当即就要求晚上请钱一君吃饭,公事公办,吃完互不相欠。结果吃饭的时候,钱一君和周丰明都提起了袁渊,顾予任的脸瞬间就变得异常难看,喝了很多酒。宁秀吴见他这样子,便让刘一杰送他回去。这之后就联系不上人了,连袁渊都联系不上了。

宁秀吴到顾予任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敲了门,没有人来开门,便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客厅的灯还亮着,顾予任躺在沙发上,屋子里一片狼藉,茶几四角朝天躺在地上,地板上吐得一塌糊涂。宁秀吴皱起眉头:“小予,你怎么睡这儿?小袁!小袁呢?”

没有人搭理她,她赶紧上各屋看了一下,袁渊已经不在了,只有顾予任在沙发上睡得呼呼的。她推醒他:“小予,你醒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渊呢?”

顾予任不耐烦地睁开眼,听见袁渊的名字,皱眉:“鬼知道,滚蛋了!”

宁秀吴心里一惊,已经证实了她的想法,他们两个肯定吵架了,说不定还打架了。她检查了一遍屋里,还好,除了客厅,别的地方都还算正常,也没有血迹,至少还没有打到头破血流。“你跟他吵架了?他人去哪里了你不知道?”

顾予任板着脸不做声,宁秀吴看了一下门口的衣架和鞋子:“他是不是没走远?大衣都没穿走。”

顾予任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大衣架,上头挂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确实是袁渊冬天常穿的,他咬咬牙,狠心地说:“我哪里知道!”

宁秀吴叹了口气,拿了拖把过来将地上的污秽清理一下:“小予,这事确实是姐急躁了些,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本来钱一君的意思是让你打电话去求他,我觉得他这爹当得太操蛋了,既然想跟你和好,还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看不惯,便去找他谈了。”

顾予任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死也不会求他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小袁说这事太为难你了,他不愿意你受委屈,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直接去找了钱一君,就不用你为难了。姐光考虑到怎么去说服钱一君了,忘了这事是越俎代庖,对不起啊。”宁秀吴真诚地道歉。

顾予任冷哼一声:“他也忘了?”

宁秀吴愣了一下,明白这个“他”是指袁渊:“他觉得这个电影你付出得太多,得到的太少,所以一心想让电影好看一点,口碑好一点,票房高一些,…”

顾予任扯了一下嘴角:“全他妈的都是些虚伪现实的人,理由全都那么冠冕堂皇。这是我的事,谁他妈顾及过我的感受了?哪怕跟我商量一下!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宁秀吴不做声了,顾予任依旧处于盛怒状态,他更介意的恐怕是袁渊没有跟他商量,直接去找了钱一君,毕竟袁渊是顾予任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还不惜赔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去给他做一个赚不了钱的电影,这是一般朋友能做到的吗?宁秀吴审视地看了一眼顾予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顾予任和袁渊,仅仅是伯乐和千里马这么简单的关系吗?他这么生气,主要还是觉得感情上被辜负被欺骗了吧。

顾予任重新躺下,背转身:“行了,我要睡觉了,你要走就走吧。”

宁秀吴替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厨房的餐桌上还摆了一桌子没有动过的菜,都是袁渊的拿手菜,饭锅里的饭也没有动过,看样子袁渊也是没吃饭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没想到袁渊和顾予任彻底闹掰了,还以为只是吵了一架而已。宁秀吴此刻不仅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结果弄得大家都受伤害,也是那该死的钱一君,这爹就没一样合格的,就不配做爹,小予不认他是对的。

袁渊在麦当劳坐了一整夜,等到天刚亮,就去了火车站。他从箱子里找了件外套穿上了,虽然赶不上大衣暖和,也总比单独穿着毛衣强。他已经感冒了,头重脚轻,发烧打喷嚏流鼻涕,嗓子还疼,重感冒的征兆。他跑到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没有坐票,只好买了张无座的。

上车后,他在行李架旁边放下箱子,坐在箱子上,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身上发冷,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旁边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妈妈见他烧得满脸通红,看了他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他:“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袁渊艰难地抬起头,摇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年轻妈妈递过来一个退热贴:“我看你像是发烧了,你贴上这个吧,我家宝宝用的,可能会有点效果。”

袁渊努力睁开眼看着对方,鼻子有些发酸,真诚地说:“谢谢!”他抖着手去撕退热贴,还是年轻妈妈看不过去,帮他撕开了,袁渊将退热贴贴在额头上,才感觉脑袋有些清凉。

又有个中年大妈递过来两片感冒药:“小伙子,你发烧了吧?给你感冒药吃。”

袁渊抬起头,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对方的样子,只看见了对方真诚的笑脸,他接了过来:“谢谢阿姨。”

年轻妈妈说:“要不你跟我们挤一下吧。”

袁渊喷着火热的气息:“不用了,谢谢,我坐这里好了。”他鼻子里酸酸的,没想到竟会碰到这么善良的热心人。

吃了药,又贴着退热贴,袁渊终于不再冻得发抖,感觉好受了些。他抱着膝盖迷迷糊糊挨过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南京。下车后,准备去坐的士的时候,嗅到汽油味,忍不住吐得一塌糊涂,因为胃里是空的,吐出来的东西全都是胃酸,胃疼得要死,他想了想,不能这样子回去见父母,这会把他们都吓到的,便就近找了家医院去打针。

等打完针,才发现有一个行李箱不见了,他急忙打开箱子检查,发现装有电脑和衣服的箱子丢了,电脑里所有的剧本稿件和资料全都丢了,所幸手机和钱包还在,袁渊苦笑了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就这么狼狈地回到家,袁妈看着他一脸憔悴地回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没提前打个电话回来。”

袁渊看着母亲的脸,觉得分外安心,他强装笑颜:“突然想家了,就回来了,反正坐车也方便。我爸呢?”

袁妈眼圈突然红了:“你爸这两天不舒服,在屋里躺着。”

袁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点伤感:“严重不严重?要不要送医院?”

“我说要去医院,你爸不让。”袁妈说。

“那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啊。”袁渊连鞋都没换,就奔向父母的卧室。

袁爸躺在床上,消瘦得非常厉害,袁渊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袁渊一看就红了眼眶:“爸,我回来了。”

袁爸睁开眼睛,笑了:“儿子。”

袁渊在床边蹲了下来,抓着他的手:“爸,你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袁爸吁了口气:“好。”

袁渊一宿没睡,回到家来不及喘口气,就将父亲送到了医院。所有的检查做完之后,医生对袁渊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他换肾的第九年,他长期服用大量药物,对身体损害非常大,身体器官都衰竭了,抵抗力非常弱。他换过肾,很多药我们都不能用。他要是想吃点什么,你们就尽量满足老人吧。”

袁妈一听就靠在儿子肩上呜呜地哭了,袁渊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终于留不住父亲了吗?

袁渊寸步不离地在医院陪护着父亲,几天后的元旦日,袁爸终于撒手人寰,带着满心的遗憾和不舍,告别了妻儿和人世。

这是袁渊生命中最寒冷最黑暗的冬季,打击一重接一重,绝望使他看到的世界全都是黑白的。整个葬礼,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已经伤心得流不出眼泪来了。袁妈问他要不要通知顾予任,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那个曾带给他们全家希望和温暖的人,再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第四十章 道歉

袁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害怕丈夫刚一离去,儿子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果不其然,袁爸的葬礼刚一办完,袁渊就病倒了,本来感冒就没怎么好,一回来就在医院伺候父亲,积劳成疾,感冒变成了肺炎,在袁妈的坚持下住进了医院。

袁渊不愿意住院,父亲刚从医院离开,现在又要回到这里来,他怕母亲触景生情:“妈,我不住院,每天来医院打针就好了。”

可怜的袁妈妈,刚失去丈夫,儿子又病了,急得她在人后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生怕儿子也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听话,好好住院,病好了再说。你爸当年就是小病拖成了大病,你千万别走他的老路。”

袁渊听见母亲这样说,便不再坚持:“妈,你放心,我没事,很快就…咳咳…好。”

袁妈赶紧给他倒水喝,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没跟北京那些朋友联系,不要紧吗?”袁渊回到家后,连电话都没用过,这让袁妈觉得有些不正常。

袁渊喝了一口水:“我的手机数据线丢了,还没去买,手机一直都没电。”

“那我去帮你买吧。”袁妈说。

袁渊摇摇头:“不用,等我好了自己去买,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找他,就算找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更担心的是那台丢失的电脑,里面那么多剧本都跟着一起丢了,虽然大部分剧本他都存到了网盘里,但有两个剧本大纲以及一些灵感梗没有保存下来,最要紧的是这些年收集的资料应该就彻底丢了。这是要让自己从头再来吗?也好,从头就从头吧。大概这次摔大跤,就是为了让自己成长。

袁渊离开后,一直惦记他的只有宁秀吴,她接连打了几天电话,发现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去问顾予任:“小予,你能联系上袁渊吗?他的手机一直都关机,你知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

顾予任依旧嘴硬:“我怎么知道!他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我又不是他的谁,还要管他去哪里!”

宁秀吴无语地看着他:“你这孩子,你平时跟他关系那么好,吃一口锅里的饭,甚至还睡过一张床,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怎么现在完全翻脸不认人了啊!至于这样吗?就算是他做错了事,跟你道个歉也就得了啊。”

顾予任扭开头,不说话。

宁秀吴说:“你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就不担心?”

“他是个成年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去朋友那了,就是回家去了。”顾予任没好气地说,他想想还是觉得不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袁渊闹到这个地步,难道他心里,除了电影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我找他有事,找不到他人,你有没有他家里或者朋友的电话?”关于《暗恋》这个剧本,宁秀吴还有些具体事宜要和袁渊商量。

顾予任慢吞吞地拿出自己手机给宁秀吴:“里面有他爸的电话,你自己去打吧,我不想和他说话。”

宁秀吴说:“他北京的朋友呢?”

顾予任想了想:“手机里有个叫梁硕实的,跟他比较熟。”

宁秀吴先翻出梁硕实的电话,打了之后,梁硕实说最近并没有跟袁渊联系,她只好去拨袁爸的电话,发现居然也是关机状态,宁秀吴将手机扔给顾予任:“完了,彻底联系不上了,他爸的电话也是关机的。你还知道他其他朋友的不?”

顾予任听说袁爸的电话打不通,便说:“等下,你打周丰明的电话。”

然而周丰明说:“袁渊?我不知道啊,他从来不主动联系我。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他人呢?”

宁秀吴说:“我也不知道,到处找呢。”

周丰明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找人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宁秀吴说:“没事,没事,就是问一下。”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顾予任不相信地看着宁秀吴:“也没有?”

宁秀吴摇头:“没。算了,我给他留个言好了,等他自己找我吧。”

顾予任终于不说话了,袁渊这是躲起来了?没脸见自己,躲起来很正常。但是他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是怎么回事?他上次跟袁爸袁妈联系还是中秋节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顾予任拿着手机,给袁爸的号码充了一百块话费,过几分钟再拨,依旧是关机状态。他皱着眉头上网,袁渊的微信微博全都处于离线状态,微博最近的更新是在他离开之前。

第二天顾予任再打袁爸的电话,还是关机,袁渊的电话也没开机,偏生袁妈的电话他又没记。他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了,该不会他家里出事了吧?袁爸那个身体,是非常有可能的。他在微信里给袁渊留了言,不问他去哪里了,只说联系不上他爸,家里是不是还平安。

留完言,顾予任还在心里嘀咕,这事明明是他袁渊做得不对,他连个道歉都没说,结果反而变成自己主动去找他,真是给够他面子了。他似乎都忘了,根本就是他自己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人轰走了。

袁渊离开一个多星期后,顾予任依旧联系不上他,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这才有点急了,想着是不是要去他家看看。等到顾予任想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去飞扬的飞机,在飞机上,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去看袁渊的,而是去看袁爸的,毕竟袁爸袁妈曾给过他父母一般的温暖和关爱。

顾予任敲开了袁家大门,是袁妈开的门,看见顾予任,她脸上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小顾,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顾予任一边进门一边朝屋里看:“伯母,我来看看你们。你们都还好吗?伯父呢?”

袁妈一听见最后这句话,就忍不住眼圈发红,她用手捂住嘴:“你伯父他、他前几天走了。”

顾予任非常吃惊,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节哀顺便!那我师兄呢?他回来了吗?”

袁妈说:“回来了,他在医院。”

顾予任急切地问:“师兄病了?”

袁妈说:“他刚到家就赶上他爸住院,又送走了他爸,忙了十来天,感冒拖久了,变成了肺炎,现在在住院。”

“那他的电话怎么一直都没开机,伯父的电话也没开机?”

袁妈说:“他回来的路上丢了个行李箱,把手机的数据线弄丢了,后来一直忙,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你伯父的电话恐怕是没电了,家里很乱,我也不知道丢哪里了。”

顾予任点点头,原来如此,心想袁渊恐怕也是不想去买,没想到他这么大一男人居然还有这种鸵鸟心态,不由得觉得可笑又可怜:“伯父去世这么大的事,师兄居然都没告诉我!”

袁妈说:“你工作那么忙,我们也是不想让你奔波,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你伯父走得很安详,最后那几天都是袁渊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很满足,走那天是元旦,他还笑着说很幸运,看到了新年的阳光。”

顾予任回想自己元旦那天在干什么,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吹牛,还差点被狗仔队拍到。他看了一下屋子,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遗像:“我想给伯父上柱香,还想去墓地看看。”

袁妈起身帮他点香:“你伯父还没有选好墓地,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袁渊说等他好点了再去给他爸选块好墓地。”

顾予任本来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心态过来找袁渊的,此刻半点劲都提不起,这段时间,袁渊肯定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折磨,他最难过的时候,却无人倾诉与宣泄。顾予任心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虽然不算落井下石,起码也是雪上加霜了。

袁渊躺在病床上翻一本名家散文,这是他闲得无聊,央求母亲给他从家里带的。抛开电脑和手机,回到最原始的纸质读物,摩挲纸张的质感,感觉更为亲切与深刻。同屋的病友们都已经吃过午饭了,母亲还没有来,这令他有些担心,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吧。袁渊终于意识到没有手机的不便来,要赶紧去买数据线了。

他正担着心,病房门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容,这是自父亲去后第一次见到她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后进来了,袁渊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手里的书掉落了下去,从被子上又滑到了地上,发出“啪”一声清响:“顾、顾…”他张了张嘴,没有叫出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顾予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袁妈高兴地说:“儿子,小顾来看你了。”

顾予任没有摘墨镜,毕竟病房里还有不少病人和家属,他走到袁渊床边:“宁姐找你有事,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担心伯父不大好,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是晚了。请节哀!”

袁渊不敢看顾予任的眼睛:“谢谢!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顾予任隔着镜片端详着袁渊,他消瘦得非常厉害,本来就偏瘦,如今看着就只剩下一把骨架了,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了两只大眼睛,眼神还闪躲着,显得异常虚弱与无助。顾予任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听伯母说你身体不太好,不要太伤心,反而让伯父走得不安心,也让伯母担心。”

顾予任的话说得非常客气,带着不容忽略的疏离感。袁渊只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他微点了下头:“知道,谢谢关心。”说着忍不住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几乎都喘不过气来,袁妈赶紧抽了纸巾给他。

顾予任听他拼命地咳,似乎要把自己的心都咳出来,不由得皱起眉头:“咳了多久了?”

袁妈替儿子拍着背顺气:“从回到家就有点咳,快半个月了。”

“住院也没见好一点?”顾予任问。

袁渊一边咳一边点头:“快好了。”

顾予任心说,就这样也还算快好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如果这边医院不行,那就换一家。”

袁妈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院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医生说咳嗽就是这样的,需要慢慢调理。”

顾予任说:“实在不好,那就去扬州或者南京。”

袁渊终于止住咳,抬头迅速看他一眼:“我知道,不会有事的,谢谢关心。”他肯这么关心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顾予任说:“伯母,我想喝水,你帮我去买瓶水好吗?”

袁妈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你陪袁渊坐会儿。”

顾予任等袁妈走了,这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袁渊说:“27号。”

“还回北京吗?”顾予任问。

袁渊抬起头:“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考虑不够周全,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顾予任打断他:“行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袁渊知道他并没有原谅自己,这件事发生了,就不可能当不存在,他们两个也再回不到从前,然而他道歉也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这个道歉他必须要说。顿了片刻,袁渊说:“等我出院了,就去买数据线,马上和宁姐联系,麻烦你转告她一声,实在对不起,发生了很多不可抗力的事,所以才没有及时回复她。”

“你不回北京了?”顾予任盯着他。

袁渊说:“我想留在家里陪陪我妈,至于以后去哪里,再说吧。”

顾予任点点头:“也好,伯母确实需要人陪伴,反正你在家也是一样写剧本。”

袁渊无声地勾了下嘴角,没有否认,事实上他不确定还做不做编剧,这一行让他得到过很多,但是失去的更多,包括他的希望和爱情。

第四十一章 破冰

顾予任没有做多停留,看完袁渊就离开了。袁妈拿着买回的水,看着跟自己道别的顾予任,有些傻眼:“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玩几天?”

顾予任说:“不了,伯母,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得回去忙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让我师兄好好养病。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袁妈满脸失望地看着顾予任的背影:“你慢走。诶,这水…”顾予任已经走到楼梯口了,没听见她的声音。

袁妈回到病房,看见儿子一脸黯然地望着床尾发呆:“儿子,小顾大老远来咱家一趟,怎么说走就走了,你怎么不留他?”

袁渊垂下眼帘说:“他很忙。”

袁妈将买回来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保温盒,兀自叨叨着:“能有多忙?人家联系不上你,专程从北京跑到这里来找你,只坐一会儿就走,他这么有心,你也太不上心了,你以为谁都对你这么好啊?这天底下有几个朋友能做到这点?”

袁渊突然睁大眼,看着母亲,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妈,我手机呢?”

袁妈愣了一下:“你手机不是已经没电了?你赶紧来吃饭吧。”

袁渊说:“好,我自己来。妈,你帮我去买个手机充电器,上专卖店买。回去帮我把手机充上电,晚上给我带过来。”

“哦,行。”袁妈看儿子眼中又有了光彩,稍稍放下了心,“今年不去北京了吧?在家过完年再去?”

袁渊停顿了一下,点头:“嗯,过完年再说。”

晚上袁渊终于拿到了手机,开机一看,微信上都是留言,宁秀吴的,刘一杰的,周丰明的,还有顾予任的。他犹豫了一下,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宁秀吴,刚一接通就被宁秀吴臭骂了一通:“你这臭小子,总算是冒泡了,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真是要把人急死。我看你平时挺稳重的,怎么就做这种毛躁的事呢?”

袁渊只得跟她告饶:“对不起,宁姐,家里出了点事,回来的路上又被人偷了东西,数据线丢了,手机一直都没充电。这才忙完,刚买上数据线充上电,咳咳…”

宁秀吴说:“怎么又病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小予吵架了?”

袁渊说:“我爸走了,刚忙完丧事。我没和他吵架,都是我的错,被骂死了,我活该。”

“原来是这样,节哀顺变!你和小予的事也怪我,要不是我教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小予去扬州了,是不是去找你了?”宁秀吴说。

袁渊迟疑了一下:“嗯,来了。”

“还在你那吗?你们说清楚了没有?”

“走了。这事我没处理好,我对不起他,以后再慢慢弥补吧。对了,宁姐,剧本还有什么问题?”袁渊问。

宁秀吴说:“你不是说要用笔名嘛,打算用什么笔名?还有稿酬怎么算,你要是换个笔名,就没了名气,稿费高不了,这事你想好了?”

袁渊说:“嗯,没关系,随便多少都行。”

宁秀吴又说:“其实你要是不匿名,按照你的资历,都可以要求分红了。”

“不要紧。”

“既然这样,那我就按照你的要求处理了。等小予回来,我就将剧本给他看了,看他用不用。他若是不用,我帮你另外卖了。有进展了再跟你联系。”宁秀吴说。

袁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剧本没有署自己的名,顾予任会采用吗?他自己会不会演呢?“如果你们不拍,那他还能出演吗?”

宁秀吴说:“我尽量为他争取到这个角色。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想他演又不叫他知道是你写的,你们两个到底打什么哑谜?”

袁渊苦笑一下,权当纪念自己说不出口的暗恋吧。

跟宁秀吴打完电话,袁渊久久地盯着顾予任的信息,直到屏幕黑掉,又重新按亮,反复几次,电话还是没拨出去,最后敲了一条信息:“师弟,谢谢你特意跑来看我,我自以为很聪明,其实特别蠢,做了很多愚蠢的事,对不起,希望我还有资格做你的师兄。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弟。”点下发送,袁渊似乎松了口气,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